論孔子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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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世紀的中國思想史中,孔子的信仰問題很大程度被遮蔽了,對孔子信仰的詮釋表現為一個除魅過程,其結果不但遺失孔子信仰的真意,且將孔子學說中的宗教信仰和人文理性這兩個不可分割的面向對立起來。本文對以往學術界有關孔子天命觀的幾種主要解釋範式進行辨析,指出其解讀方法上的不足,並從信仰對象、信仰態度、信仰的情感及人格塑造等方面解讀孔子信仰的內涵,力圖還原孔子信仰的本來意蘊。另從中國古代宗教史的角度探討了孔子所以「敬鬼神而遠之」的原因,揭示其天命信仰與鬼神觀的關係,突顯孔子天命信仰所具有的倫理宗教特質。 關鍵詞:孔子 天命 至上神 神聖者 鬼神 作者:趙法生,1963年生,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助理研究員。 20世紀的中國思想史研究中,孔子的信仰問題很大程度上被懸置起來,這在一定程度上是將儒學哲學化的必然結果。在20世紀中國的大部分時間裡,宗教信仰成了愚昧與落後的代名詞,受此影響,激進主義的革命思想家們將孔子看作是一個力圖將歷史車輪拉回到奴隸制時代的可憐蟲,對他的信仰問題不屑一顧;保守主義學者則懷著一顆愛護孔子的拳拳苦心,極力淡化信仰在孔子思想體系中的地位以突出其思想中的人文主義內涵,以證明孔子思想的進步性。然而,隨著文革結束以後民族理性的逐步恢復,人們對於儒學的認識逐步趨於客觀,孔子思想中的宗教性面向也隨之顯露出來。宗教性面向在孔子學說中居於重要地位,捨棄了這一面向,我們便無法理解孔學的真精神,也無法釐清孔子人文主義思想的來源與特徵。 一 儒學向來被稱為「天人之學」,天人之際是儒學眷注的本根性命題,清儒戴震說過:「天人之道,經之大訓萃焉」(《孟子字義疏證》),其中的天,正代表著儒家對超驗層面的追求。在儒家創始人孔子的學說中,這種超驗性的關懷主要體現在他的天命觀中,對於孔子信仰世界的解讀,就是對孔子天命觀的解讀。 從《論語》的內容看,孔子是經常談到天和天命的,其中共出現了19個「天」字。那麼,孔子所說的天和天命到底包含著怎樣的意蘊,它在孔子的思想中又具有什麼樣的地位和作用,學者們的見解向來分歧。在20世紀的先秦思想史研究中,對於孔子的天主要有下面三種不同解讀: 第一是將孔子的天理解為自然之天。郭沫若先生在《先秦天道觀之進展》中說:「孔子所說的『天』其實只是自然,所謂命是自然之數或自然之必然性」。這一解釋雖然符合解釋者本人的唯物主義思想傾向,卻似乎遺漏孔子天論中的一些不應被忽視的重要內容。從有關資料來看,孔子的天不僅決定著文明的興衰(「天欲喪斯文」),而且具有強烈的終極關懷色彩,是支撐孔子人生的強大精神力量,孔子每每於人生困頓之際對之發出深沉的呼籲,這個天似乎已經遠遠超出了純粹自然的範疇。這一解釋的另一個重要問題是它無法將孔子的天論與老子的天論區別開來。儒家和道家是春秋時期「道術為天下裂」後最早出現的兩大思想流派,它們各自的理論建構與其創始人對於西周天命觀的態度有重要關係。在西周思想中,天是一個最高的範疇,但老子的宇宙觀最先顛覆了西周的天命論,提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與自然具有更根本的意義,它們成了天所師法的對象,這樣一種新的宇宙觀通過將天自然化而消解了天的人格化權威,傳統的天命隕落了。但孔子的思想建構卻與此不同,他依然保持著對於天命的敬畏,並以此作為其道德學說建構的歷史出發點。這一區別從二人所用的基本概念中即可看出,《道德經》中有不少「天道」的提法,如「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以及「天之道其猶張弓乎?」、「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等,在《左傳》和《國語》中天道也是經常使用的概念。但在記述孔子言行最可靠的文獻《論語》中,在孔子本人的話語中我們卻沒有看到一個「天道」的提法,孔子所用的概念是「天」、天命或者命;與此相對應,在《道德經》中沒有出現過「天命」的概念。孔子迴避「天道」術語並非偶然,因為他的思想深處具有強烈的「命」的意識。另外,打開《道德經》,「天地」並稱的概念比比皆是,有數十個之多,但在《論語》所記述的孔子的話中,不見一個天地並稱的提法。對孔子而言,天始終是高居於地之上的,它是宇宙的主宰,以天命統馭萬有。在思想史的長河中,範疇本身的演變往往能夠最直接地反映思想的演變,而範疇的差異背後是思想理念的差異。老子哲學的建立以對天命的解構開始,孔子的道德思想則以對於天命觀的繼承為前提。在原始儒家與道家思想的歷史起點,是命與道的分際,但這樣一種對中國思想史和文化史極其重要的分際,在郭沫若的解釋中竟然消弭不見了。 孔子之天的第二種解讀是將其分解為主宰之天、命運之天、義理之天和自然之天四種不同涵義。馮友蘭先生曾將中國哲學史上的「天」字分為五種意義,即物質之天、命運之天、自然之天、主宰之天或者意志之天、義理之天或者道德之天。有的學者將其應用於孔子之天的分析,為許多研究中國思想史的學者所接受,成為解釋孔子天論的另一種範式。上述四種不同的天在孔子本人的話語中都可以找到某些依據,問題是,這種由解析方法得到的結論是否符合孔子心目中的「天」的本意?對於孔子屢屢在人生的困厄關頭向之發出呼籲和感嘆的天而言,這種經過解析之後得到的天是否對於孔子之天的整全意義有所遺失?義理之天和主宰之天果真是分得如此涇渭分明嗎?黑格爾曾經說過,一隻從人身上切下來的胳臂,儘管看上去還是胳臂,但它已經不是原來意義的胳臂了,因為它和有機體的生命聯繫已經被切斷了。在思想史研究中,對於一個重要的概念進行分析是完全必要的,但是,如果我們面對的恰好是一個如同人的生命一般的有機體,在運用我們的分析的解剖刀時,就有必要小心翼翼,否則,我們有可能得到被肢解的肢體,失去的卻是活潑潑的生命。在孔子的天命觀上,我們面對著同樣的危險。 第三種解釋認為孔子的天是道德性的天而不是宗教性的天,這種觀點的代表人物是徐復觀先生。日本學者狩野直喜博士認為「孔子之所謂天、天命、天道,皆是宗教地意義,而不應附以哲學地意義」,徐復觀先生對此提出了批評,並努力證明孔子天命觀的非宗教屬性,認為「孔子五十所致的天命,乃是道德性之天命,非宗教性之天命」,「天命對於孔子是有血有肉的存在,實際是『性』的有血有肉的存在」。這樣,徐復觀先生就將孔子的天命的宗教性和道德性對立了起來,並進一步將孔子的命與性直接等同起來。徐先生認為在春秋時代,「宗教被道德的人文精神化掉了;同時也說明由道德的人文精神的上升,而漸漸地開出後來人性論中性與命結合的道路。」。應該說,在目前所有關於孔子天命觀的詮釋理論中,徐復觀的解釋是較有思想深度的,這一解釋又和徐氏對於整個先秦儒家心性論的詮釋體系密切相關。問題在於,這種將孔子的天命觀的宗教性與其道德性完全對立起來的做法是否可取?根據史學家張光直先生的觀點,中國文化在春秋戰國時期的突破是連續的而非斷裂的,這尤其體現在孔子的學說中。我們認為,在孔子的思想中的宗教性與道德性,或者說,其中的人文理性與信仰,並不是矛盾的,二者的歷史聯繫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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