頑石：白居易何其幸運

　　最近有朋友告誡頑石，春寒料峭，為免無妄之災，極宜靜心保養，萬勿亂說亂動。頑石感激朋友好意，於是關閉門窗以抗春寒，打開書本而求解脫。

　　這兩天，讀了些白居易的詩。讀著讀著，謹小慎微的頑石不免膽戰心驚起來，雖然時隔一千多年，但我還是情不自禁地替古人擔憂。白居易膽子也太大了，看看他都寫了些什麼：

　　「翩翩兩騎來是誰，黃衣使者白衫兒。手把文書口稱赦，回車叱牛牽向北。一車炭，千餘斤，宮使驅將惜不得。半匹紅紗一丈綾，系向牛頭充炭直。」(《賣炭翁》)這是直接寫皇宮裡的差役仗勢欺人，勒索百姓。打狗還要看主人呢，連皇帝的面子都敢不給?

　　「意氣驕滿路，鞍馬光照塵。借問何為者，人稱是內臣。朱紱皆大夫，紫綬悉將軍。誇赴軍中宴，走馬去如雲……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輕肥》)這是一幅典型的內臣行樂圖。內臣就是宮內使用的官員、太監、護衛長一類的人物，實際上就是皇帝寵信的近臣。看看，又在打皇帝的臉。尤其「衢州人食人」雖與杜甫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異曲同工，但在揭露社會黑暗方面比杜詩尤有過之，其憤怒之情溢於言表。

　　至於「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之類的詩作，更是直接指斥皇帝驕奢淫逸荒廢國事。白居易簡直是膽大包天!

　　無需再舉例了，那個風流倜儻的白居易寫下了大量的諷喻作品，不依不饒的跟整個統治階層甚至皇帝過不去。可就是這些言辭辛辣諷刺激烈的詩作，不僅沒有遭遇封殺，反而在當時就廣為流傳。我真是想不明白，白居易何以這般幸運!

　　白居易也被貶過，但不是因為他的諷喻詩。815年，宰相武元衡遇刺身亡，白居易上表主張嚴緝兇手，被認為是越職言事，實際上是惹惱了武元衡的反對勢力，但朝廷也還沒拿白居易怎麼樣。那些恨白居易的人便找了一個借口，說母親看花而墜井去世，作為兒子的白居易卻著有「賞花」及「新井」詩作，有害名教，朝廷遂以此為由將白居易貶為江州(今江西九江)司馬。三年以後，白居易就被免除處分，擔任了忠州(今之重慶)刺史。看來，忠州還是出過一些好官的!

　　我特別好奇的是，那些想要整垮白居易的人為什麼不到他的諷喻詩中搜羅證據?那不是一抓一大把嗎?「有害名教」只不過是貶官而已，如果被扣上「妄議朝政」的罪名，輕則鋃鐺入獄，重可誅滅九族。白居易的反對派是心慈手軟，還是智慧不夠?

　　比上面這件事更不可思議的是，白居易去世後，唐宣宗李忱竟然寫下了這樣的悲悼詩：「綴玉聯珠六十年，誰教冥路作詩仙?浮雲不系名居易，造化無為字樂天。童子解吟《長恨》曲，胡兒能唱《琵琶》篇。文章已滿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愴然。」堂堂皇帝，在一個經常和統治階層過不去的詩人去世後，不是要去肅清其遺毒，而是痛哭流涕，悲傷不已，是給予詩人極其崇高的評價。這個唐宣宗是不是傻啊!

　　再啰嗦幾句，唐朝像白居易一樣反映民生疾苦、揭露社會黑暗甚至諷刺統治者荒淫無度的文人還真不少，李白、杜甫、高適、杜牧、柳宗元等一大批文人都這麼干過，他們也都和白居易一樣幸運，沒有誰因為文字而獲罪。

　　我常常夢回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