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蘭國(IS)前傳：理念、溯源和實力

正在訓練的伊斯蘭國「童子軍」

文/吳盛傑

由於一手製造了巴黎和貝魯特的大屠殺，伊斯蘭國（簡稱IS）再一次震驚了全世界。一邊是在伊拉克和敘利亞攻城略地，一邊又在全世界各地製造恐怖襲擊，這個曾經名不見經傳的小集團到底是如何一步步變成如今這個讓全世界都束手無策的恐怖主義大本營呢？

一

伊斯蘭國這樣瘋狂的發展，在我看來，有兩個源頭。最基本的當然是大家都在談論的伊斯蘭激進主義（不能簡單的稱為伊斯蘭原教旨主義的復興，其中有很大區別），另一個重要的因素則是西方社會和媒體都不願過多提及的自身原因，大批有反社會人格的年輕人自願加入IS（並不是人數這麼簡單，下面細講）。

首先來說伊斯蘭的激進主義。雖然傳統的伊斯蘭教在發展的過程中也產生了各種流派，其中也不乏像什麼蘇菲派、哈沙辛派這樣的神秘主義激進流派，但這與我們現在所討論的激進主義並不是一回事。這裡所說的激進主義是指在伊斯蘭世界在受到世俗化衝擊（或者說現代化）後形成的一種思潮，這種思潮的代表人物就是賽義德·庫特布（Sayyid Qutb，1906-1966）。

庫特布及其代表作《里程碑》

庫特布是埃及穆斯林兄弟會的精神領袖之一（穆斯林兄弟會就是這個意義上伊斯蘭世界第一個激進主義團體），曾留學美國。他的思想在穆斯林中影響之大，估計只有伊朗的革命導師霍梅尼能與之匹敵（雖然他們不是一派），西方普遍認為，他堪稱拉登的思想導師。

庫特布的主要理念就是：世俗化代表了社會和道德的淪喪（當時他主要針對的是納賽爾控制下的埃及），基於此，伊斯蘭教正處於萬分的危急當中。他認為，暴力（jihad，也就是現在為我們所熟知的「聖戰」）的運用是合法的、必須的，因為只有暴力才能挽救伊斯蘭教。

這麼看來，雖然時間已經過去半個多世紀，但伊斯蘭激進主義的核心仍然是上述提到的幾點。但諷刺的事情就這麼來了，激進主義是建立在反世俗化，也就是反西方立場上的，但IS實力的暴增卻事實上與西方社會的發展密切相關。

在BBC或者路透社的報道中，他們經常會提到有英國或者歐洲大陸國家的年輕人越境參加IS，人數之多令人意想不到。他們也會引援情報部門的話說擔心這些年輕人會回到自己的國家實施恐怖行動。這一切在我看來，根本就只說了皮毛而已。

這位來自英國的「聖戰者」約翰據說已被美國無人機定點清除

這些來自西方社會的年輕人往往都具備典型的「反社會」人格，他們或是因為不容於當地社會，或是反感甚至厭惡世俗主義（特別是全世界的美國化，消費主義的盛行），精神上的空虛使他們或多或少的被伊斯蘭激進主義這種「聖戰」思維吸引。然而，就是當這些人進入伊斯蘭國陣營之後，伊斯蘭國產生了質變。

最典型的就是伊斯蘭國能充分利用網路宣傳這點，這是之前所有伊斯蘭激進組織都做不到的（當然也是限制於當時的技術條件）。利用新媒體和各種社交軟體，伊斯蘭國發布恐怖視頻（有些視頻製作之精良明顯不是出自於伊斯蘭「土法」）、招募信息、綁架和索要贖金的信息等等。如果沒有這些「新鮮血液」的加入，怎麼可能做到。另外，如果不是靠這些「國際軍團」所帶來的隱秘戰線，如此規模龐大的人員、黑錢的流動更是不可想像的。

綜上，我們可以講，伊斯蘭國在理念上其實就是一隻怪獸，他們雖然嘴上高喊反世俗，回到伊斯蘭本質，但他們崇拜的手段卻是最「現代的」的互聯網和最骯髒的國際黑市交易。

二

講完理念，我們還是要講講歷史。畢竟有理想的人很多，但能實現理想的人很少，伊斯蘭國及其信徒們現在算是已經走在一條「成功」的不歸路了。

伊斯蘭國（The Islamic State），簡稱IS，此前還改過多個名字。這個組織最早的基礎是約旦遜尼派穆斯林扎卡維於1999年創建的「穆斯林聖戰者組織」（Organizationof Monotheism and Jihad，這個組織也是聯合了多個小派別組建的），簡稱JTJ。扎卡維本人是個狂熱的聖戰分子，他曾在阿富汗參加過抵抗蘇聯的「聖戰」，並同拉登關係密切。

2003年，美國和薩達姆政權開打，薩達姆倒台。由於薩達姆本人是遜尼派，但伊拉克人口的大部分卻是什葉派。所以基本上美國搞定薩達姆之後，伊拉克的什葉派就代替遜尼派掌權了。但是掌權並不意味著能掌控全國局勢，從動亂這個意義上講，伊拉克戰爭一直就沒有結束。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情況，伊拉克成為各類聖戰組織發展、活動的絕佳場所。

扎卡維在對門徒授課

扎卡維所領導的JTJ此時便參與了在伊拉克逐漸抬頭的教派衝突，大肆開展恐怖襲擊，其目標包括了什葉派的政府領導人、什葉派的民眾和宗教設施以及在伊拉克的西方人。2004年10月，扎卡維宣布效忠拉登，JTJ也改名為「兩河流域國家基地組織」（TheOrganization of Jihad"s Base in the Country of the Two Rivers，簡稱TQJBR），西方一般稱之為「基地組織伊拉克分支」（al-Qaedain Iraq，簡稱AQI）。需要注意的是，此時的伊斯蘭國就沒有宣稱自己只在伊拉克活動，而是志在「兩河流域」。

AQI等組織的恐怖活動加劇了伊拉克的教派衝突，最終在2006年釀成了大規模的內戰。這次內戰也成為伊斯蘭國成長過程中的一個轉折點。2006年1月，幾個較小的伊拉克聖戰組織與AQI合併成立了「聖戰者協商委員會」（MujahideenShura Council）。6月7日，扎卡維意外遭美軍空襲，被炸身亡。10月份，「聖戰者協商委員會」又與Jaysh al-Fatiheen、Jund al-Sahaba、統一聖行擁護者、勝利派之軍等四個反政府組織以及一些伊拉克遜尼派部落聯合，共同成立了「伊拉克伊斯蘭國」（Islamic State of Iraq，簡稱ISI）。

他們同時宣誓遵守阿拉伯傳統 ?ilf al-Mu?ayyabīn（香氣者的誓言），表示將從什葉派穆斯林和國外勢力的壓迫下解放伊拉克的遜尼派穆斯林，「以真主的名義，恢復伊斯蘭的榮耀」。由於扎卡維的死，為了接手這麼大的一個盤面，他們選舉了新領導人，阿布·阿卜杜拉·拉希德·巴格達迪成為掛名埃米爾，而實際權力則由埃及人阿布·艾尤卜·馬斯里所掌控。另外，這次的「建國宣言」不僅受到了他們敵對者的抨擊，也受到了其他主要聖戰主義者組織的反對，特別是埋下了伊斯蘭國脫離基地組織的種子。

經過這一「大聯合」，伊斯蘭國產生了實質性的變化，它不再只是一個地下組織，一個敢死隊，而是有了實際控制區域和統治人口的政治實體。不過「樹大了招風」，到哪裡都一樣。伊斯蘭國的這次大聯合引起了美國方面的警覺，美國政治、軍事雙管齊下，一方面「釜底抽薪」，發起了「伊拉克之子」運動，以國家團結為名拉走了支持伊斯蘭國的遜尼派部落；另一方面秘密策劃軍事行動，擊斃了新任的伊斯蘭國領導人拉希德·巴格達迪和馬斯里。

隨著領導人的死亡和美軍的接連打擊，伊斯蘭國的發展暫時陷入低潮。2010年5月16日，阿布·巴克爾·巴格達迪在一位前薩達姆軍隊高官的擁護下，成為ISI的新任首領。此後不久，敘利亞內戰爆發，伊斯蘭國迎來新生。隨著大批聖戰分子紛紛進入敘利亞，那裡變成了聖戰組織的新溫床。一些從屬於基地組織伊拉克分支的成員也趁機進入了敘利亞，並成立了一個叫「勝利陣線」（Jabhatal-Nusra）的組織。

巴格達迪唯一一次出鏡演講

隨著「勝利陣線」在敘利亞的迅速壯大，巴格達迪急於將之納入麾下，他單方面的宣布將「伊拉克伊斯蘭國」和「勝利陣線」合併，成立「伊拉克和沙姆伊斯蘭國」（Islamic State in Iraq and al-Sham，簡稱ISIS）。「沙姆」一詞是阿拉伯語，對應英語中的「黎凡特」（Levant）一詞，泛指地中海東岸的敘利亞、黎巴嫩和巴勒斯坦等地。因此ISIS也被稱為「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蘭國」（IslamicState in Iraq and Levant，簡稱ISIL）。

ISIS的成立，可以看做是巴格達迪的一次重大勝利。因為這非但標誌著他統治地盤的擴大，也正式宣示了他從基地組織那裡接過了伊斯蘭激進主義的「頭把交椅」，成為了這個世界的領袖人物。（在巴格達迪試圖將相對獨立且聽命於基地組織的「勝利陣線」納入自己的掌控的過程中，遭到了「勝利陣線」領導人朱拉尼和基地組織首腦扎瓦希里的強烈反對。不過，巴格達迪依舊我行我素，隨即開始從「勝利陣線」招募成員，使之產生了嚴重的分裂，實力被大大的削弱。巴格達迪因此也和基地組織結下了梁子，2014年2月，基地組織正式宣布不承認伊斯蘭國，並譴責了該組織的惡行：包括多次炸毀清真寺、違背《古蘭經》教義展開血腥種族清洗、使用氯氣進行毒殺、在巴格達的天主教堂里屠殺信徒等數條罪狀。）

伊斯蘭國在敘利亞內戰中積累了實力之後，於2014年6月又打回了伊拉克，並迅速奪取了包括伊拉克第二大城市、遜尼派聚居地的摩蘇爾在內的幾大城市，並逼近首都巴格達。在伊拉克的這些大動作，使得巴格達迪和伊斯蘭國名聲大噪。

2014年6月29日，巴格達迪宣布將「伊拉克和沙姆」字樣去除，直接稱他統治的地區為「伊斯蘭國」（The Islamic State，簡稱IS），巴格達迪也恢復了他的本名「易卜拉欣」，並自稱哈里發。這個不帶任何地理範圍限定詞的「伊斯蘭國」充分顯示了巴格達迪的巨大野心。

伊斯蘭國聲稱要統治的地區

三

其實從以上的這個過程，我們並不能看出伊斯蘭國有什麼過人之處，無非他們就是利用了一個敘利亞內戰和美軍撤出伊拉克的空窗期，發展壯大了自己而已。然而，事實卻並不這樣簡單，下面我們就要談談他們的實力。

首先是他們軍事能力。目前來看，張召忠將軍苦苦尋覓的前薩達姆政權「共和國衛隊」的精英們基本上已經團結在巴格達迪的領導之下，替他指揮伊斯蘭國在敘利亞和伊拉克的軍事行動。這也是伊斯蘭國的軍隊戰鬥力明顯比其他烏合之眾要高的原因。在武器裝備方面，伊斯蘭國秉持「沒有槍、沒有炮，敵人給我們造」的光榮傳統，迄今已從美俄代理人那裡繳獲了充足的輕重武器。

伊斯蘭國已經繳獲了眾多先進的美式裝甲車

其次就是其無與倫比的宣傳動員能力，前面說到，依靠一批批的外援，伊斯蘭國從來不缺網路高手的支持。這些人洞悉傳播規律和人的情感，充分吸收了對現實不滿的穆斯林和其它世俗社會百無聊賴的邊緣人，把他們聚集體到一起，這保證了伊斯蘭國極強的生命力。

最主要的還是伊斯蘭國超強的吸金能力，這也是他們遠超其它聖戰組織的根本原因所在。起初，包括伊斯蘭國在內的伊拉克各反對派幾乎都收到過來自中東遜尼派富國的金錢支援，特別是伊斯蘭國這支據說是和沙特王室同屬於瓦哈比派，更是長期受到其贊助。

後來由於伊斯蘭國的發展壯大，人員成分越來越複雜，與之前金主的關係就慢慢淡化了下來。但那時的伊斯蘭國對這點小錢已經毫不在意了，因為他們已經自己發展了一套搞錢的路子。其中有綁架勒索、搶劫掃蕩、黑市石油、販賣文物等等手段，據估算，其年均吸金能力超過20億美元。

在炸毀文物古迹之前，能變現的已經都被他們拿走了

另外除了這些能力，伊斯蘭國與其他恐怖組織不同的是，它致力於建立一個政治實體，而不是一個地下的秘密組織。並且，現在看來，它似乎已經找到了一條「以內戰養外戰」的路子，即通過維持在敘利亞和伊拉克的統治，並在周圍開疆擴土，招募人員，攫取資源，以此作為基礎來發動對反對者的攻擊。

結語

從歷史的角度看，此次針對巴黎的恐怖襲擊已經可以看做是伊斯蘭國一個發展階段的終結，因為他已經成功的激起了全世界的對抗心理。下一個階段，世俗世界以及其他宗教世界對此的態度將不可避免的趨向保守，最激烈的碰撞也許真的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