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分子的社會責任與個人名節
知識分子的社會責任與個人名節-----從顧炎武與傅山們的羞恥心談起[原創] 2013-10-01 22:03閱讀: 知識分子的社會責任與個人名節-----從顧炎武與傅山們的羞恥心談起石耀輝顧炎武,名繼增,字忠清,明萬曆四十一年(1613年)五月二十八日生於江蘇省崑山縣千燈鎮,是明末清初著名的思想家和史學家,與黃宗羲、王夫之並稱為明末清初三大儒。出自其《日知錄》一書中的名言「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可以說是近三百多年來,在我國百姓中、特別是在知識分子之中影響最大的一句。其實,顧炎武還有一句名言,我覺得在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今天更值得推廣,這就是「士大夫之無恥,是謂國恥。」這句振聾發聵的名言,出自《日知錄·廉恥》篇:「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善乎,管生之能言也!禮義,治人之大法;廉恥,立人之大節;蓋不廉則無所不取,不恥則無所不為。人而如此,則禍敗亂亡,亦無所不至;況為大臣而無所不取,無所不為,則天下其有不亂,國家其有不亡者乎?然而四者之中,恥尤為要。故夫子之論士,曰:「行己有恥。」孟子曰:「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又曰:「恥之於人大矣,為機變之巧者,無所用恥焉。」所以然者,人之不廉,而至於悖禮犯義,其原皆生於無恥也。故士大夫之無恥,是謂國恥。之所以要將這段原文放在前邊,是因為顧炎武這一論述就像是三段論推理的一個大前提,在明亡清興、大勢已定史稱「明清鼎革」的背景之下,作為明代遺民和反清復明鬥士的顧炎武、傅山等知識分子,就面臨著一個嚴峻的、進退兩難的考驗:在他們後半生「無國可忠」的時代,要麼與「異族入侵」的清朝政府合作,這樣,他們所堅守的名節、氣節、人格等將毀於一旦,而繼續對抗到底,則是不識時務,無異於以卵擊石。雖然在今天看來,明朝、清朝的朝代之爭,似乎無足輕重,但在當時顧炎武等讀書人眼中,卻是一個天崩地裂的大毀滅,是一個辨別忠奸的試金石。而這些士大夫們早已接受了傳統文化基因:諸如殺身成仁、捨生取義,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立功、立言、立德,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等等,他們早已將民族大義、家國情懷和高尚人格等傳統文化和精神融於自己的血液之中。中國古代的知識分子,常常會面臨這樣的生死抉擇,愛國詩人屈原面對理想破滅、無力回天時,毅然投江而死;司馬遷為了完成《史記》這部巨著,選擇了含垢忍辱的求生。面對明亡清興的大變革,不論平時怎樣高喊禮義廉恥,人們都面臨著
載入中...內容載入失敗,點擊此處重試載入全文 禍與福、乃至生和死的抉擇。我們看到,許多明代官員貪生怕死,賣國求榮,甚至連東南士林領袖錢謙益也降淸失節。而顧炎武、傅山這些思想領袖,原本對明朝專制制度就懷著批判態度,現在又面臨著一個入侵而來的滿族高壓政權,其受辱心態可想而知。對這樣的大背景,顧炎武、傅山們會做出怎樣的抉擇呢?他們又會如何走出這種人生糾結呢?首先,在政治和道德上,他們選擇了拒不仕清,表現出了頑強的民族氣節和高尚人格。大明滅亡,連崇禎皇帝都已殉國,在顧炎武、傅山這些明代遺民看來,自己苟活著已屬可恥,又如何能再做清朝官員呢?顧炎武雖然6歲讀《大學》,9歲讀《周易》,11歲讀《資治通鑒》,這為其一生治學打下了良好的基礎,但在科舉考試中卻是屢試不第,直到崇禎十二年(1639年),27歲的他才取得鄉試資格。他由此看到「八股之害,等於焚書;而敗壞人才,有勝於咸陽之郊」。五年之後,即崇禎十七年(1644年),在南京,萬曆皇帝的孫子福王朱由菘被擁立為帝,顧炎武被推薦位南明朝廷的兵部司務—一個從九品的小官。遺憾的是,顧炎武還來得及上一天班,這個政權就宣告滅亡了,帶頭開城向清軍統帥投降的就是東南士林領袖錢謙益。當時,顧炎武的嗣母王氏住在常熟,在城破之後,便開始絕食,臨終前對兒子說:「我雖婦人,深受國恩,與國俱亡,義也;汝勿為異國臣子,勿負世世臣恩,勿忘先祖遺訓,則吾可以冥於地下。」經此大變之後,及國讎家恨一身的顧改名「炎武」,誓不與清朝合作。為避漢奸和當地豪紳的迫害,顧炎武於1656年北上,來往于山東、河南、山西、陝西一帶,志在聯絡抗清志士,反清復明。
康熙十七年(公元1678年)正月,清王朝下令開設「博學鴻儒科」,這是封建王朝臨時設置的一種考試科目,始於宋高宗時期。康熙為了籠絡漢族知識分子,特開此科,由中央和地方官員推薦民間有本事、有學問、有名氣的人,通過特設的考試,到朝廷里來做官,主要是進入翰林院修《明史》。最終,被推舉的達上百人,顧炎武和傅山均在被推薦之列。「博學鴻儒科」一推出,在民間知識界和思想界引起了很大的反響,有人拒絕,有人暗自高興,有人最初雖然拒絕,但由於各種原因,最終還是應詔。沖著顧炎武的名氣,很多朝廷顯貴都來遊說他。顧炎武令門生宣言:「刀繩俱在,勿速我死」。康熙十八年(1679年)傳來了要請他去修《明史》的消息,顧炎武也是斷然拒絕,他寫信給葉方藹說:「七十老翁何所求?正欠一死,若必相逼,則以身殉之也!」事實上,早在康熙十年夏,清王朝就曾有意詔顧炎武來修《明史》,當時的勸說者為徐乾學的老師、翰林院院士熊賜履,顧炎武當場亦是斷然以死拒絕,他回答說:「果有此舉,不為介推之逃,則為屈原之死矣!」顧炎武一生中曾七次前往南京拜謁朱元璋的明孝陵,六次在昌平拜謁十三陵,以寄寓家國之恨。顧炎武享年69歲,生活在清朝的時間有38年,超過了他壽命的一半,但沒有人將他視為清朝人,只因為他只是大明遺民。傅山生於明萬曆三十五年(1607年)六月十九日,長顧炎武6歲,今山西太原人,是明清之際著名的思想家、書法家、金石家、醫學家,更是一位抗清的愛國主義者。同顧炎武一樣,少年傅山4歲臨習書法,7歲讀家塾,15歲考秀才,20歲試舉人,29歲以第一名的成績被三立書院錄取。傅山不僅博覽群書,過目成誦,而且特立獨行,頗具有傳奇色彩。崇禎九年(1636年),傅山曾帶領太原三立書院學生赴京,為恩師袁繼咸平反訴訟冤案。這一義舉使傅山被譽為「山右義士」,成為海內名人。當袁平反調任武昌道後,曾邀請傅山遊覽黃鶴樓,而傅山以「違母久」之名,婉言辭謝,這充分表明,傅山為師奔走訴訟完全是出於正義,絕不貪求私惠和虛名。崇禎十七年(1644年),朝統治中原後,傅山義無反顧地加入了反抗民族壓迫的鬥爭行列中。順治十年(公元1653年),傅山因反清被捕入獄,慘遭酷刑。他在《甲申守歲》詩云:「三十八歲盡可死,凄凄不死復何言……朝元白獸尊當殿,夢入南天建業都」。明亡時他三十八歲,他認為當時就該殉國,入獄時已四十七歲,他抱定了必死的決心。傅山的母親也是深明大義,她對傅山的朋友們說:「我兒被捕,是自然的事,就是死了也是值得的,不必救他」(郝樹侯《傅山傳》)。傅山在獄中「抗詞不屈,絕食數日,幾死」(全祖望《陽曲傅青主先生事略》)。但傅山的朋友們還是出奇計,終於救出了傅山。傅山出獄後在詩中有「病還山寺可,生出獄門羞。有頭朝老母,無顏對神州「(《甲申守歲》)的句子。在《七機岩》中他還寫道「中原用劍戟,偷生亦可恥」。從此,傅山抱著亡國遺民的孤臣孽子之恨,在山西壽陽五峰山拜名道士郭靜中為師,加入道教,自稱朱衣道人,開始了「興亡著意拼」的秘密反清活動。對於「博學鴻儒科」的舉薦之事,傅山一再稱病不能前往,但拗不過地方官的多次請求,最終還是到了北京。到了北京後,傅山稱病拒絕參加考試。但鑒於傅山在文學界的地位,康熙下旨封了個「內閣中書」的官職,又念其年邁,可以不留在京城坐班,而是可以回去,由地方官照顧。既已授官,就得到午門謝恩,這更是傅山不能接受的,他於是絕食七日,堅決不從。在多次勸說無果的情況之下,傅山被強行駕到了午門之外。傅山看見午門,淚流滿面,這時有人強迫他下跪,傅山由於身體虛弱,一下子仆倒在了地上,有人趕緊說:好了,好了,這就是謝恩了,由此傅山才得以被放歸回老家。傅山寧肯滾倒在地,也不向康熙皇帝下跪,這樣不恭的表現和膽識,成為當時文人的典範。因為在傅山眼裡,民族氣節重於泰山,個人的仕進輕如草芥。梁啟超曾評價傅山說:「其志比黃宗羲、顧炎武更可哀了!」康熙二十二年(1684年),傅山去世,享年79歲。遺命不以「內閣中書」的身份而以「朱衣道人」入殮,葬於太原西山。共同的志向和遭遇,使得顧炎武和傅山互為仰慕,雖未謀面卻早已神交。兩人從1663年到1671年的八年間,曾在太原有過三次親密的聚會。每次見面,二人都抵足而眠,互相唱和。他們除了談論天下的興亡、國事的變幻,還有更多的人生和學問方面的話題。兩人精神上的共鳴之處真是太多了:不僅同重民族大義和操守氣節,而且都有廣博學問,都提倡「經世致用」之學,反對空談;另外他們對音韻、訓詁、考據之學也極為精通,吟詩賦文更是旗鼓相當的行家裡手。顧炎武詩中曾吟道「為問明王夢,何時到傅岩」、「相逢江上客,有淚濕青衫」,而傅山更有「方外不嫻新世界,眼中偏認舊年家」等句。兩人的唱和不僅表達了「明代遺民」對江山易代、昨是今非的感慨,更是一種相互敬佩和勉勵。顧炎武直到自己生命的最後一刻,依然惦記著傅山,他在臨終前寫的一篇文章中說:「蕭然物外,自得天機,吾不如傅青主。」康熙二十年(1681年)8月,69歲的顧炎武由華陰往曲沃,後移寓進士韓宣家。第二年正月初八日,七十歲的顧炎武外出考察時,在馬上失足墜地,於是「疾作,竟日嘔瀉」,第二天凌晨終寢於韓宣家宜園,永遠離開了這個使他既留戀又厭惡、既熱愛又憎恨的世界。兩年後的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傅山也隨他而去了。在拒不仕清的同時,顧炎武、傅山又勇敢的承擔了各自的社會責任,這就是為中華正統文化代言。他們經過一生不懈的努力,終成一代宗師,做到了個人名節和社會責任的高度統一,實現了士大夫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的人生理想。顧炎武早年,之所以棄絕帖括之學,潛心歷代典籍和官私文獻,開始結撰《天下郡國利病書》《肇域志》,乃是為了尋求救國救民的途徑。入清之後,他先是投筆從戎,武裝抗清,繼而聯絡四方,反抗清廷剃髮易服等民族高壓政策。北游之後,以二馬二騾托書萬卷,或探討「一道德而同風俗」,或探討「國家治亂之源,生民根本之計」,總之是以「明道救世」為己任。他說:「君子之為學,以明道也,以救世也。徒以詩文而已,所謂雕蟲篆刻,亦何益哉「。顧炎武所著《日知錄》,將「明學術,正人心,撥亂世,以興太平之世」為宗旨,用自己的行動,踐行了他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一千古名言。在曲沃期間,經過實地考察之後,他對晉都晉陽之說提出異議,在《日知錄》中首次提出「春秋時,晉國本都翼,在今之翼城」的觀點,直到300多年後的上世紀八十年代,這一論斷終於被天馬--曲村考古成果所證實。顧炎武還論證了介子推隱居之地,不在介休綿山和萬榮介山(今孤山),而是在曲沃翼城之間的小綿山。由於顧炎武和曲沃的不解之緣,清光緒年間,曲沃人民將顧炎武的牌位陳列於孔廟,四時祭祀。同顧炎武一樣,傅山作為明末清初傑出的思想家,他以「異端」自命,主張經世致用,反對理學的務虛不實之風。在國家處於危難之時,他一直置身於為國家分憂的行列中。在新朝統一後,他對自己祖國的未來,充滿著期待,潛心中華傳統思想文化研究和傳承,成為一名百科全書式的學者,時人對他有「學海」之譽。傅山平生著有《霜紅龕集》、《傅氏男科》、《傅氏女科》、《荀子注》《淮南子注》等書籍,並創作了大量詩文。傅山還主張解放人性,尊重人格獨立,極力「掃蕩奴性」,對奴儒、奴君子予以斥責。他在《讀<老子>道常無名》中,還提出了「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天下人之天下也」,這一光輝思想,顯然是針對封建專制制度而言的。傅山的書法、繪畫更是被稱為「一字千金」、「國初第一」。傅山提出的「四寧四勿」:「寧拙毋巧,寧丑勿媚,寧支離毋輕滑,寧直率毋安排,足以回臨池既倒之狂瀾矣。「這不僅是他的書法之論,更是其做人之論。傅山在個人生活上,雖然經歷了早年喪父、中年喪妻、晚年喪子的悲歡離合,但他抱定著「興亡著意拚」的信念,一生不懈地努力追求,從義士、壯士,再走向名士,最終成為與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齊名的思想大家。在「天下滅亡」的大考驗中,顧炎武、傅山們雖然選擇了拒不仕清,但他們憑著一顆赤誠之心,憑著高度的社會責任感和對傳統文化的熱愛,他們最終超越了時代,超越了自己的身份,實現了立功、立德、立言的人生理想。顧炎武在《日知錄》卷13《正始》篇中,有一段對「亡國與亡天下」的精彩辨析,他指出:「有亡國,有亡天下,亡國與亡天下奚辯?曰: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於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國。」在顧炎武看來,歷代王朝更迭叫做「亡國」,而當世代相傳的文化傳統遭到踐踏,文明被毀,道德淪喪,人如同禽獸之時,就是「亡天下」了。顧炎武進而指出:「知保天下,,然後知保其國。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已。」這段論述後被晚晴學者梁啟超歸納為「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八個字,影響至今。如果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是對所有人發出的警世之言,那麼,「士無恥,乃國之大恥」則是對士大夫提出的更高的要求,顧炎武、傅山這一代知識分子,用自己的行動,踐行了這一理念,為後世學人樹立了一個標杆。「士無恥,乃國之大恥。」這一振聾發聵的聲音,仍然足以讓今天的大多數知識分子們汗顏!我們還有沒有胸懷天下、捨我其誰的大丈夫氣概悲?我們還有多少悲天憫人天的情懷?我們為了「五斗米」折了多少次腰桿?我們還有沒有羞恥之心?我們還有沒有批判精神?香港一位名叫黃燦然的詩人這樣說:中國大陸的知識精英們太善於在嚴酷的環境下讓自己舒適起來。誠哉斯言!在中華民族傳統文化遭遇百年衝擊,我們整個社會的文化和道德水準令人堪憂的今天,當安逸的生活、個人的名節和社會道義、社會責任出現矛盾時,我們將會做出怎樣的選擇。每一個有良知的人,如何去盡好自己的「匹夫之責」,這是時代對我們人格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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