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巷詩人戴望舒
「前望舒使先驅兮,後飛廉使奔屬。」望舒是神話中替月亮駕車的天神,美麗溫柔,純潔幽雅。戴望舒的詩就像他的名字一樣,籠著月的清輝,使詩歌處在表現與隱藏自己之間,給人一種朦朧美。
戴望舒的詩歌主要受中國古典詩歌和法國象徵主義詩人影響較大,前者如晚唐溫庭筠、李商隱,後者如魏爾倫、果爾蒙、耶麥等,作為現代派新詩的舉旗人,無論理論還是創作實踐,都對中國新詩的發展產生過相當大的影響。他的詩以意象取勝,可以稱為中國意象最美的詩人。當代詩人大多肆意抒情,虛飾和浮誇,而戴望舒給人一種新的形象,比如他說死葉而不說枯葉、黃葉,一下子就賦予了葉子以生命。他的詩比徐志摩更唯美,比冰心更深刻,比聞一多更輕柔,比艾青更含蓄,比舒婷更優雅,有江南水墨畫的空靈,也有法國象徵派油畫的神奇。
他還是近代文學史上語言最美的詩人之一,其譯詩至今無人超越。很多譯者只是字面翻譯,而詩人的譯詩卻是再次創作,不僅僅把意思講清楚,還賦予詩歌漢語的音樂美和意境美,比如《應和》,別人譯為:自由是座廟宇,那裡活的柱子。不由使人發笑,想到死氣沉沉的柱子。而戴望舒譯為:自然是一廟堂,那裡活的柱石。讀來彷彿迴音裊裊。
番草在紀念戴望舒的文章中曾說,當時他們那一批詩人所喜愛的詩,是兼有浪漫主義的情愫與象徵主義的意象。戴望舒的詩風大體上可以說是象徵主義的,但它沒有象徵主義的神秘與晦澀,更非只是官能的遊戲。他的詩是感情的,但不是感傷的。感傷是感情的矯飾虛偽,是感情的泛濫。所以,在《望舒草》出版的那個時候,曾經有朋友說他的詩是象徵派的形式,古典派的內容。他的詩鋪張而不虛偽,華美而有法度。
精彩章節選讀
夕陽下
晚雲在暮天上散錦,
溪水在殘日里流金;
我瘦長的影子飄在地上,
像山間古樹底寂寞的幽靈。
遠山啼哭得紫了,
哀悼著白日底長終;
落葉卻飛舞歡迎
幽夜底衣角,那一片清風。
荒冢里流出幽古的芬芳,
在老樹枝頭把蝙蝠迷上,
它們纏線瑣細的私語
在晚煙中低低地回蕩。
幽夜偷偷地從天末歸來,
我獨自還戀戀地徘徊;
在這寂寞的心間,我是
消隱了憂愁,消隱了歡快。
靜夜
像侵曉薔薇底蓓蕾
含著晶耀的香露,
你盈盈地低泣,低著頭,
你在我心頭開了煩憂路。
你哭泣嚶嚶地不停,
我心頭反覆地不寧:
這煩憂是從何處生
使你墜淚,又使我傷心?
停了淚兒啊,請莫悲傷,
且把那原因細講,
在這幽夜沉寂又微涼,
人靜了,這正是時光。
山行
見了你朝霞的顏色,
便感到我落月的沉哀,
卻似曉天的雲片,
煩怨飄上我心來。
可是不聽你啼鳥的嬌音,
我就要像流水地嗚咽,
卻似凝露的山花,
我不禁地淚珠盈睫。
我們彳亍在微茫的山徑,
讓夢香吹上了征衣,
和那朝霞,和那啼鳥,
和你不盡的纏綿意。
寒風中聞雀聲
枯枝在寒風裡悲嘆,
死葉在大道上萎殘;
雀兒在高唱薤露歌,
一半兒是自傷自感。
大道上是寂寞凄清,
高樓上是悄悄無聲,
只有那孤零的雀兒,
伴著孤零的少年人。
寒風已吹老了樹葉,
更吹老少年的華鬢,
又復在他的愁懷裡,
將一絲的溫馨吹盡。
唱啊,同情的雀兒,
唱破我芬芳的夢境;
吹罷,無情的風兒,
吹斷我飄搖的微命。
流浪人的夜歌
殘月是已死美人,
在山頭哭泣嚶嚶,
哭她細弱的魂靈。
怪梟在幽谷悲鳴,
飢狼在嘲笑聲聲,
在那莽莽的荒墳。
此地黑暗的佔領,
恐怖在統治人群,
幽夜茫茫地不明。
來到此地淚盈盈,
我是飄泊的孤身,
我要與殘月同沉。
雨巷
撐著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著
一個丁香一樣的
結著愁怨的姑娘 。
她是有
丁香一樣的顏色,
丁香一樣的芬芳,
丁香一樣的憂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這寂寥的雨巷,
撐著油紙傘
像我一樣,
像我一樣地
默默彳亍著,
冷漠,凄清 ,又惆悵。
她靜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飄過
像夢一般地,
像夢一般地凄婉迷茫。
像夢中飄過
一枝丁香地,
我身旁飄過這女郎;
她靜默地遠了,遠了,
到了頹圮的籬牆,
走盡這雨巷。
在雨的哀曲里,
消了她的顏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
太息般的眼光,
丁香般的惆悵。
撐著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飄過
一個丁香一樣的
結著愁怨的姑娘。
自家傷感
懷著熱望來相見,
冀希從頭細說,
偏你冷冷無言;
我只合踏著殘葉
遠去了,自家傷感。
希望今又成虛,
且消受終天長怨。
看風裡的蜘蛛,
又可憐地飄斷
這一縷零絲殘緒。
煩憂
說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說是遼遠的海的相思。
假如有人問我的煩憂,
我不敢說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說出你的名字,
假如有人問我的煩憂:
說是遼遠的海的相思,
說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夜
夜是清爽而溫暖,
飄過的風帶著青春和愛的香味,
我的頭是靠在你裸著的膝上,
你想微笑,而我卻想啜泣。
溫柔的是縊死在你的髮絲上,
它是那麼長,那麼細,那麼香;
但是我是怕著,那飄過的風
要把我們的青春帶去。
我們只是被年海的波濤
挾著飄去的可憐的沉舟,
不要講古舊的綺膩風光了,
縱然你有柔情,我有眼淚。
我是害怕那飄過的風,
那帶去了別人的青春和愛的飄過的風,
它也會帶去了我們的,
然後絲絲地吹入凋謝了的薔薇花叢。
憂鬱
我如今已厭看薔薇色,
一任她嬌紅披滿枝。
心頭的春花已不更開,
幽黑的煩憂已到我歡樂之夢中來。
我的唇已枯,我的眼已枯,
我呼吸著火焰,我聽見幽靈低訴。
去吧,欺人的美夢,欺人的幻像,
天上的花枝,世人安能痴想!
我頹唐地在挨度這遲遲的朝夕,
我是個疲倦的人兒,我等待著安息。
前夜
在斯登布爾啟碇的前夜,
托密的衣袖變作了手帕,
她把眼淚和著唇脂拭在上面,
要為他壯行色,更加一點粉香。
明天會有太淡的煙和太淡的酒,
和磨不損的太堅固的時間,
而現在,她知道應該有怎樣的忍耐:
托密已經醉了,而且疲倦得可憐。
這有橙花香味的南方的少年,
他不知道明天只能看見天和海-
或許在「家,甜蜜的家」里他會康健些,
但是他的溫柔的親戚卻奧更瘦,更瘦。
白蝴蝶
給什麼智慧給我,
小小的白蝴蝶,
翻開了空白之頁,
合上了空白之頁?
翻開的書頁:
寂寞;
合上的書頁:
寂寞。
應和[法]波德萊爾
自然是一廟堂,那裡活的柱石
不時地傳出模糊隱約的語音……
人穿過象徵的林從那裡經行,
樹林望著他,投以熟稔的凝視。
正如悠長的回聲遙遙地合併,
歸入一個幽黑而淵深的和協——
廣大有如光明,浩漫有如黑夜——
香味,顏色和聲音都互相呼應。
有的香味新鮮如兒童的肌膚,
柔和有如洞簫,翠綠有如草場,
——別的香味呢,腐爛,軒昂而豐富,
具有著無極限的品物底擴張,
如琥珀香、麝香、安息香,篆煙香,
那樣歌唱性靈和官感的歡狂。
吉他琴
吉他琴的嗚咽
開始了。
黎明的酒杯
破了。
吉他琴的嗚咽
開始了。
要止住它
沒有用,
要止住它
不可能 。
它單調地哭泣,
像水在哭泣,
像風在雪上
哭泣。
要止住它
不可能。
它哭泣,是為了
遠方的東西。
要求看白茶花的
和暖的南方的沙。
哭泣,沒有鵠的箭,
沒有晨曉的夜晚,
於是第一隻鳥
死在枝上。
啊,吉他琴!
心裡刺進了
五柄利劍。
村莊
精光的山頭
一片骷髏場。
綠水清又清
百年的橄欖樹成行。
路上行人
都裹著大氅,
高樓頂上,
風旗旋轉回往。
永遠地
旋轉回往。
啊,悲哀的安達路西亞
沒落的村莊!
永久虔誠的女尼[英]道生
在寺宇的高牆裡,寧靜又悲涼,
在深深祈禱,在守著聖燈:
黃昏時只一人與她們相伴,
也只有一人相伴,在那凄冷的清晨。
她們不識時間的變換,
只將她們的日夜編成念珠圓轉,
又將她們生命綴上那珠環;
啊,她們只相守終身,清貞又溫善。
那潛沉的伴侶,在上帝身前,
終身守著曾誓守的偵巡。
她們的懺悔與祈求,
在幽暗的教堂中,正是清香神聖。
外面人群廣闊又多情;
人們的失望與倦了的歡欣,
在她們不能侵入的門邊求請:
她們卻未曾聽得,那時正祈禱昏昏。
她們也知道世界的榮華;
她們也知道塵寰的歡樂與悲哀;
她們知世上的薔薇有時消逝;
那殘花片片,要被人踐踏在塵埃。
這樣,她們寧放棄了希求,
卻叉手向聖地逃亡:
因知道她們的嬌媚也無非空幻
就網了容顏,又穿上粗陋的衣裳。
那裡她們在休息,她們已深深知道:
光明的睞爽也快到長夜漫漫。
瑪利的明星為她們將夜間驅散。
驅散的卻正是塵寰的黑暗。
她們的容貌溫和,憔悴又悲涼:
這樣可是人生至善的途程?——
我們的薔薇殘了,人事又茫茫,
那兒傍著神幾,卻怎地安寧。
屋子會充滿了薔薇[法]耶麥
屋子會充滿了薔薇和黃蜂,
在午後,人們會在那兒聽到晚禱聲,
而那些顏色像透明的寶石的葡萄
似乎會在太陽下舒徐的幽蔭中睡覺。
我在那兒會多麼地愛你!我給你我整個的心,
(它是二十四歲)和我的善諷的心靈,
我的驕傲,我的白薔薇的詩也不例外;
然而我卻不認得你,你是並不存在,
我只知道,如果你是活著的,
如果你是像我一樣地在牧場深處,
我們便會歡笑著接吻,在金色的蜂群下,
在涼爽的溪流邊,在濃密的樹葉下。
我們只會聽到太陽的暑熱。
在你的耳上,你會有胡桃樹的陰影,
隨後我們會停止了笑,密合我們的嘴,
來說那人們不能說的我們的愛情;
於是我會找到了,在你的嘴唇的胭脂色上,
金色的葡萄的味,紅薔薇的味,蜂兒的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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