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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記獨身女詩人寒煙

朋友張傑說:在農村,你這種女人,就得吊在樹上用皮帶抽。寒煙十分認可這個說法。哎,她是從何處獲得這決絕的心志?後天經驗自然可以成為塑造一個人精神傾向的力量,早年的文學閱讀也許讓她朦朧地認識到存在著另外一個更好的世界,這在她心中種下了聖火也種下了「禍根」。但寒煙詩中也一直在強調經驗之外的來源,那似乎是超驗或先驗力量的存在,是「胎裡帶來的」。「心靈先於生命降到人間」、「生來就要被高空選中」,這些詩句都是她的某種自我闡釋。  對於世俗世界的不通融、對於最高處的偏執般的仰望,這種強烈的理想主義氣息會毀掉一個女子的生活。它已讓她備嘗堅辛,一個無靠的女子,沒錢也沒有顯示很高的才華,該如何活下去?她在各種受難中一路走來,最終漂泊到濟南。1996年左右,收錄了布羅茨基等俄羅斯作家作品的《復活的聖火》這本書影響了她。  我讀過那本書,它裡面散發著某種獻祭精神。寒煙逐漸找到了白銀時代的精神資源:茨維塔耶娃、曼捷爾施塔姆、帕斯捷爾納克……這些人都是生活中的受難者。從閱讀中她將個人的苦難和他國苦難,乃至世界苦難聯接了起來。寒煙以前擁有一種混沌的激情和脫離於舊生活的強烈意願,但她卻不知該如何到達那個境地,她生活過的地方也鮮有精神資源供她參考。現在她有了榜樣。她之所以那麼喜歡茨維塔耶娃,我想其詩歌精神一定曾切實幫助過她。「是誰讓我們重合地這樣深/以至於難以返回!」茨維塔耶娃生命中的問題也被她深切體驗到,給予了她觀看世界苦難和政治的視角,加上她此時認識了一些「文革」一代知識分子,這開始讓她的詩歌增加了政治的維度,她的詩歌變得宏大起來,也帶著點與上世紀90年代中國不諧調的況味。也許她的詩更帶有80年代的氣質,和海子的理想主義氣息具有一致性,海子詩歌獎給寒煙倒是恰如其分。  今天讀寒煙詩,我的確感到它們從白銀時代詩人那裡獲得了一種情感的形式、心靈的形式。她的詩歌節奏里有一點和茨維塔耶娃類似,比如都有很多破折號和省略號,這使詩歌產生了阻斷感和艱澀感,失去了如轉丸珠的流動和通暢,但這是血緣關係的證明。  其實可以用「驚心動魄」來形容寒煙的生活。她一直過著單身的清貧生活,家人責備她:當有人問我你在做什麼,我該怎麼向人家說!在山東這種傳統生活特彆強大的地方,她面臨著巨大的壓力。她的父親也愛好文學,但不明白女兒何以如此極端。2011年他彌留之際,女兒向他最後一次進行解釋:人生不是追求幸福么?如果有一天我為了詩歌吐血而死,那麼我一定也會感到我是幸福的!「我這麼說的時候,我感覺他是明白的。」  寒煙將自己45歲沒有結婚、仍然堅持寫詩的清貧生活看作是一種勝利。「你可以想像這麼多人勸我,尤其家人,最終都沒有阻擋住我,我還坐在這裡!」這種勝利感很強烈,讓她充滿了自豪。不是依據習俗來生活,她選擇了自己的一套生活方案,讓她高興的也許就是這種主體性的實現吧?她全然不理會世俗世界對她的傷害,或者她對於世俗的傷害無能為力,這個時候她掉頭而去,她反而獲得了另外一個主動的位置。在《傷口》那首詩的最後,她寫道:「只有這更大的傷口才能把我安慰/只有這兒才有為傷口保鮮的鹽。」從中可以發現寒煙對傷口的處理方式:不是要治癒它,而要為它「保鮮」。這當然代表了一種處理生命問題的奇特態度。而每首詩的寫作首先是她對傷害的一種體味和練習,這是她寫詩的方式。她奮不顧身地去尋找準確而艱難的句子,但難以找到,這時候她苦思冥想神經緊繃,在快綳斷的時候,在身體已經極度疲憊而她自己打算放棄的時候,最好的詩句往往在此刻出現了。她說她很迷戀這種體驗。如果鮮活的傷口是詩歌的源泉,那麼她就一定樂意讓傷口不要癒合。  根據寒煙的說話習慣,我發現她不喜歡「生活」,她喜歡「生命」。兩者在她那裡具有對立的關係。生活似乎代表了既有世界的慣例,生命則是屬於自己的。而詩歌是生命的證明。只要有詩歌,她就是幸福的。「無論發生什麼,都有詩歌在下面托著我,所以不管怎樣我都會幸福。」我很欣慰地看到她找到了自己安身立命的基礎!這個根基有人一輩子都找不到。有了它,人才從根本上變得從容、不慌張。她的供身體棲息的狹窄房間(家人幫忙購買的)、前人的書籍(這裡面裝滿了逝去世界的全部精神能量)和有限的朋友交往,這些生活資源對她來說已經足夠寬敞了。女詩人翟永明在經營酒吧,詩歌和生意都做的很好,她主張避免將詩歌的腔調帶到生活中來。寒煙不行,她其實將詩歌和生活徹底混淆,或者以詩歌代替了生活。張清華勸寒煙到外邊多走走,她說:「張老師,不行啊,除了詩歌,我沒有任何時間應付其他事務,詩歌是只要純粹,就可以做到,這是我唯一能掌控的。」  記得14年前,我和寒煙曾被朋友鼓動在濟南推銷《美文》雜誌,最後一本都沒有賣出去,晚上在小飯館裡我用蘇聯作家的一句話總結:「這是把夜鶯放在油鍋里炸。」寒煙說:在詩歌里也許我神采奕奕,可到了生活中我總感到垂頭喪氣。但她不以自己在生活里的失敗為恥,她其實是將生活看作「對手」來加以對付的。生活當然也會報復她。她經常說「我已經把生活給得罪光了」。她所說的生活,其實是包括謀生、世俗朋友、一般人情關係經營的統稱。這個海子獎竟然能夠給予她,她覺得「生活」過於不計前嫌,讓她有點受寵若驚。「我已經不妥協了,我已經打算接受最壞的結果了,可是現在我成為簽約作家還有獎金,我現在已經好得不能再好了。」  這次,她很在意那個獎金,當聽到獎金有三萬塊,她興奮地說,獎金為何這麼高!朋友笑著說你過慣了窮日子,才會覺得高。她對朋友說,這個獎不重要,獎金才最重要。因為現在時間緊迫,有一大堆詩歌的問題需要她去處理,不能再耽擱了,這筆錢可以為她買了很多時間,讓她專心處理詩歌問題。我感到一直到頒獎之前,她的心裡還不安穩,據說頒獎會之前曾取消過一次,所以在頒獎的時候,我感受到寒煙的滿臉歡喜。不了解的人會覺得這個女詩人太功利,事實卻相反。她是那麼單純,這三萬塊錢可以讓她寫上五十首詩!頒獎結束的晚宴,她是除了提名獎外唯一獲獎的詩人,詩界名流如唐曉渡、王家新、翟永明等評委們都在場。但她為了和我們團聚,其不諳人情事故的一面又展現出來了,她向詩歌獎秘書長譚五常請假,譚很無奈地說:「走吧,走吧。」  她抱著那個巨大的像火鍋一般的鍍金獎盃往外走,有人過來調侃說,這可是純金的,她也不以為意。吃飯的時候她嘟囔:獎金最近應會打到我卡上吧?她又說:我覺得應該會。我們向她進策,看能否找到其他適合的謀生機會,她說她現在可是一點時間都沒有去處理這些生活瑣事了,而且她的謀生問題已經解決了,她剛和省作協簽約五年(每月三千),每個月的工資可以積攢下來,下半輩子都不用愁啦。我說,雖然如此,但總需要經驗的增長,你不認同生活的邏輯,但它們仍然是你寫詩的資源,當你處理完你的這些經驗,你還能寫什麼?寒煙說,不用怕,我下一步要開始處理童年的經驗了。她就好像一個老太太在計算自己的積蓄一樣。後來我邀她到我的住處談話,直到凌晨她才和朋友離開,臨走的時候,我發現她把那隻火鍋般的獎盃丟在了我在北電的那間平房宿舍里。朋友張傑說:在農村,你這種女人,就得吊在樹上用皮帶抽。寒煙十分認可這個說法。哎,她是從何處獲得這決絕的心志?後天經驗自然可以成為塑造一個人精神傾向的力量,早年的文學閱讀也許讓她朦朧地認識到存在著另外一個更好的世界,這在她心中種下了聖火也種下了「禍根」。但寒煙詩中也一直在強調經驗之外的來源,那似乎是超驗或先驗力量的存在,是「胎裡帶來的」。「心靈先於生命降到人間」、「生來就要被高空選中」,這些詩句都是她的某種自我闡釋。  對於世俗世界的不通融、對於最高處的偏執般的仰望,這種強烈的理想主義氣息會毀掉一個女子的生活。它已讓她備嘗堅辛,一個無靠的女子,沒錢也沒有顯示很高的才華,該如何活下去?她在各種受難中一路走來,最終漂泊到濟南。1996年左右,收錄了布羅茨基等俄羅斯作家作品的《復活的聖火》這本書影響了她。  我讀過那本書,它裡面散發著某種獻祭精神。寒煙逐漸找到了白銀時代的精神資源:茨維塔耶娃、曼捷爾施塔姆、帕斯捷爾納克……這些人都是生活中的受難者。從閱讀中她將個人的苦難和他國苦難,乃至世界苦難聯接了起來。寒煙以前擁有一種混沌的激情和脫離於舊生活的強烈意願,但她卻不知該如何到達那個境地,她生活過的地方也鮮有精神資源供她參考。現在她有了榜樣。她之所以那麼喜歡茨維塔耶娃,我想其詩歌精神一定曾切實幫助過她。「是誰讓我們重合地這樣深/以至於難以返回!」茨維塔耶娃生命中的問題也被她深切體驗到,給予了她觀看世界苦難和政治的視角,加上她此時認識了一些「文革」一代知識分子,這開始讓她的詩歌增加了政治的維度,她的詩歌變得宏大起來,也帶著點與上世紀90年代中國不諧調的況味。也許她的詩更帶有80年代的氣質,和海子的理想主義氣息具有一致性,海子詩歌獎給寒煙倒是恰如其分。  今天讀寒煙詩,我的確感到它們從白銀時代詩人那裡獲得了一種情感的形式、心靈的形式。她的詩歌節奏里有一點和茨維塔耶娃類似,比如都有很多破折號和省略號,這使詩歌產生了阻斷感和艱澀感,失去了如轉丸珠的流動和通暢,但這是血緣關係的證明。  其實可以用「驚心動魄」來形容寒煙的生活。她一直過著單身的清貧生活,家人責備她:當有人問我你在做什麼,我該怎麼向人家說!在山東這種傳統生活特彆強大的地方,她面臨著巨大的壓力。她的父親也愛好文學,但不明白女兒何以如此極端。2011年他彌留之際,女兒向他最後一次進行解釋:人生不是追求幸福么?如果有一天我為了詩歌吐血而死,那麼我一定也會感到我是幸福的!「我這麼說的時候,我感覺他是明白的。」  寒煙將自己45歲沒有結婚、仍然堅持寫詩的清貧生活看作是一種勝利。「你可以想像這麼多人勸我,尤其家人,最終都沒有阻擋住我,我還坐在這裡!」這種勝利感很強烈,讓她充滿了自豪。不是依據習俗來生活,她選擇了自己的一套生活方案,讓她高興的也許就是這種主體性的實現吧?她全然不理會世俗世界對她的傷害,或者她對於世俗的傷害無能為力,這個時候她掉頭而去,她反而獲得了另外一個主動的位置。在《傷口》那首詩的最後,她寫道:「只有這更大的傷口才能把我安慰/只有這兒才有為傷口保鮮的鹽。」從中可以發現寒煙對傷口的處理方式:不是要治癒它,而要為它「保鮮」。這當然代表了一種處理生命問題的奇特態度。而每首詩的寫作首先是她對傷害的一種體味和練習,這是她寫詩的方式。她奮不顧身地去尋找準確而艱難的句子,但難以找到,這時候她苦思冥想神經緊繃,在快綳斷的時候,在身體已經極度疲憊而她自己打算放棄的時候,最好的詩句往往在此刻出現了。她說她很迷戀這種體驗。如果鮮活的傷口是詩歌的源泉,那麼她就一定樂意讓傷口不要癒合。  根據寒煙的說話習慣,我發現她不喜歡「生活」,她喜歡「生命」。兩者在她那裡具有對立的關係。生活似乎代表了既有世界的慣例,生命則是屬於自己的。而詩歌是生命的證明。只要有詩歌,她就是幸福的。「無論發生什麼,都有詩歌在下面托著我,所以不管怎樣我都會幸福。」我很欣慰地看到她找到了自己安身立命的基礎!這個根基有人一輩子都找不到。有了它,人才從根本上變得從容、不慌張。她的供身體棲息的狹窄房間(家人幫忙購買的)、前人的書籍(這裡面裝滿了逝去世界的全部精神能量)和有限的朋友交往,這些生活資源對她來說已經足夠寬敞了。女詩人翟永明在經營酒吧,詩歌和生意都做的很好,她主張避免將詩歌的腔調帶到生活中來。寒煙不行,她其實將詩歌和生活徹底混淆,或者以詩歌代替了生活。張清華勸寒煙到外邊多走走,她說:「張老師,不行啊,除了詩歌,我沒有任何時間應付其他事務,詩歌是只要純粹,就可以做到,這是我唯一能掌控的。」  記得14年前,我和寒煙曾被朋友鼓動在濟南推銷《美文》雜誌,最後一本都沒有賣出去,晚上在小飯館裡我用蘇聯作家的一句話總結:「這是把夜鶯放在油鍋里炸。」寒煙說:在詩歌里也許我神采奕奕,可到了生活中我總感到垂頭喪氣。但她不以自己在生活里的失敗為恥,她其實是將生活看作「對手」來加以對付的。生活當然也會報復她。她經常說「我已經把生活給得罪光了」。她所說的生活,其實是包括謀生、世俗朋友、一般人情關係經營的統稱。這個海子獎竟然能夠給予她,她覺得「生活」過於不計前嫌,讓她有點受寵若驚。「我已經不妥協了,我已經打算接受最壞的結果了,可是現在我成為簽約作家還有獎金,我現在已經好得不能再好了。」  這次,她很在意那個獎金,當聽到獎金有三萬塊,她興奮地說,獎金為何這麼高!朋友笑著說你過慣了窮日子,才會覺得高。她對朋友說,這個獎不重要,獎金才最重要。因為現在時間緊迫,有一大堆詩歌的問題需要她去處理,不能再耽擱了,這筆錢可以為她買了很多時間,讓她專心處理詩歌問題。我感到一直到頒獎之前,她的心裡還不安穩,據說頒獎會之前曾取消過一次,所以在頒獎的時候,我感受到寒煙的滿臉歡喜。不了解的人會覺得這個女詩人太功利,事實卻相反。她是那麼單純,這三萬塊錢可以讓她寫上五十首詩!頒獎結束的晚宴,她是除了提名獎外唯一獲獎的詩人,詩界名流如唐曉渡、王家新、翟永明等評委們都在場。但她為了和我們團聚,其不諳人情事故的一面又展現出來了,她向詩歌獎秘書長譚五常請假,譚很無奈地說:「走吧,走吧。」  她抱著那個巨大的像火鍋一般的鍍金獎盃往外走,有人過來調侃說,這可是純金的,她也不以為意。吃飯的時候她嘟囔:獎金最近應會打到我卡上吧?她又說:我覺得應該會。我們向她進策,看能否找到其他適合的謀生機會,她說她現在可是一點時間都沒有去處理這些生活瑣事了,而且她的謀生問題已經解決了,她剛和省作協簽約五年(每月三千),每個月的工資可以積攢下來,下半輩子都不用愁啦。我說,雖然如此,但總需要經驗的增長,你不認同生活的邏輯,但它們仍然是你寫詩的資源,當你處理完你的這些經驗,你還能寫什麼?寒煙說,不用怕,我下一步要開始處理童年的經驗了。她就好像一個老太太在計算自己的積蓄一樣。後來我邀她到我的住處談話,直到凌晨她才和朋友離開,臨走的時候,我發現她把那隻火鍋般的獎盃丟在了我在北電的那間平房宿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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