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曾驕傲獨立的女人們，現在還好嗎？| 有故事的人

圖：電影《101次求婚》劇照

女性主義、平權主義的呼聲漸漸高漲無疑反映著社會進步，封建的「夫為妻綱」那套傳統倫理已作笑談，越來越多的女性不再求一份「穩定」，而是將走出家庭、職場打拚、出逃縣鄉、漂泊北上廣視為理所當然。下面這篇文章中的「主角」同樣抱著這樣的初衷，結果卻......

本文長度雖短，切口雖小，卻能衍生折射出不少值得思考的現實問題。女性獨立意識，生活方式選擇，現代婚姻關係，空巢老人，孩子撫養權......歡迎在留言區談談你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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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有故事的人發表的第983個作品

作者：落夕

壹

雖然已經立秋，但天氣還是燥熱難耐，坐在辦公室的小隔間中，看著手上被寫得一塌糊塗的文件和罪魁禍首那張無辜的臉，我感到一股隨時爆炸的衝動。手機又在這時不合時宜的響了，在偌大的辦公室聲音尤其刺耳，我接了起來，是我媽，還沒等我發火，我媽就說「你玲姥姥去世了，晚上回家一趟，還有，你小姨也回來了。」話畢，我的氣焰頓時被澆滅。

玲姥姥是我媽家一個遠方親戚，老公在文化大革命時因為政治問題被槍斃，撇下她們母女倆。小縣城地方小，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跟她家走動比較頻繁，因此我跟玲姥姥的女兒年齡雖然差十幾歲但關係比較密切，算起來，我已經十年沒有見到她了。

晚上我陪我媽到了玲姥姥家，走進門就見到了十年未見的小姨。她比十年前更清瘦、更蒼老了，不到一米六的個頭，看起來還不到八十斤，瘦瘦小小的。看到我倆進靈堂，走過來打招呼，嘴還沒張開眼睛就紅了。我媽趕快抱著安慰她，並表示要留下來幫忙，坐在玲姥姥的水晶棺材前，我的思緒飛到了三十年前。

貳

三十年前，在我家那個小縣城裡，小姨已經是風雲人物。

在我的整個童年生活中，她都是女神一般的存在，白皙的皮膚，纖細的身材，長發飄飄，配著她各式各樣的花裙子，她走過的地方，連風都是香的。那時我媽經常帶我去她家走動，只知道她家只有玲姥姥她們娘倆，也沒有跟其它親戚往來，那時候年紀小，對很多事情的理解也不透徹。

後來聽說玲姥姥嫁給她丈夫的時候，娘家人死活不同意，最後玲姥姥為了愛情被娘家人趕出了家門。玲姥姥丈夫死後，由於生的是個女兒，婆家就跟她們斷絕了來往，母女倆靠玲姥姥微薄的工資生活，過得非常清貧，但是玲姥姥對小姨的學習教育卻從來不怠慢，經常做些零碎的手工活貼補家用，讓小姨安心上學、博覽群書。

小姨從小生性倔強又好強，不僅學習名列前茅，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一直順風順水地生活了二十多年，到了大學畢業後回到家鄉找了份穩定舒適的工作。由於小縣城結婚早，加上小姨人美工作好，說媒的人絡繹不絕，大獻殷勤的也不在少數，正當我們以為她會找個帥氣老公結婚平穩度過一生的時候，她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她要去大城市闖闖。玲姥姥一百個不願意，但始終拗不過小姨，就讓她去了。

小姨毅然辭去家鄉的工作，獨自一人跑到廣州打拚並考到了高薪的金融行業，這在八十年代的小縣城是件非常光宗耀祖的事情，我不止一次被家中大人拿她做榜樣教育。隨著年齡的增長，距離的遙遠，我和小姨漸漸失去了聯繫，只是聽家裡人說，她在廣州工作得心應手，還在同一個行業中找到了一位帥氣、多金的老公，過著令我們羨慕的生活。

叄

一直到十年前，已是一家三口的他們突然「衣錦還鄉」，雖然十多年沒見，她還如當年一樣，皮膚白皙，長發飄飄，穿著花裙子，但是笑起來帶著些蒼老和無奈。我們大家甚是高興，特別是我這個當年的小迷妹，纏著她講好玩的人和事，並向她討教旅遊攻略。

一番嬉鬧之後，我們決定一起去逛街、唱K，好好相聚一番，正當我們準備出門的時候，小姨捅了捅坐在身邊的老公，小聲說「給我點兒錢吧。」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她的老公看了她一眼，毫無反應。小姨頓時漲紅了臉，又小聲說了一遍「我要出去，給我點兒錢！」，她老公依舊毫無反應，全然不顧我還站在旁邊，頓時氣氛尷尬到冰點。隨即，我媽給我使了個眼色讓我離開。

肆

從那之後，小姨再也沒有回來過，十年的光景也讓我逐漸長大，完成學業，在家鄉找了份工作，一直生活在爸媽身邊。

我上班之後，陪我媽去看望了玲姥姥一次，那個時候我才知道老太太早已回到家鄉住了好幾年。老太太氣色不好，身體消瘦，鬱鬱寡歡，哭著對我媽一直嘮叨「當初結婚的時候就沒有了解清楚！說那個男的條件好，吃穿不愁，能帶我們娘倆過好日子，就非得結婚。結過婚就哄著不讓去上班，還說什麼炒股賺錢了帶她去外國，就背著我們不去上班了，現正想回去上班也回不去了！」我媽勸了她好久，並陪她吃了頓飯才離開。

回到家，我問我媽，小姨發生了什麼事，玲姥姥不是一直在廣州和他們一起生活嗎？我媽長嘆一口氣，給我說起了故事的後半段。

小姨剛去廣州的時候確實過得很好，工作順心高薪，遇到真命天子，還把自己母親接過去一起生活，本是王子和公主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可是生活不是童話故事，總會有意外發生。

就在兩人在工作中混得如魚得水，新生命的誕生也使得倆家人更加其樂融融的時候，他們沒有和任何人商量，背著自己的家人和領導在自己的工作中消失了，沒有辭職手續，沒有交接儀式，就...偷偷地走掉了。

然後小姨開始在家畫畫，美名其曰追逐年少時的夢想，她老公在家白天睡覺晚上炒股，想滿足自己一夜暴富的發財夢，毫無意外賠地得一塌糊塗，沒有經濟來源的兩人開始變賣家中老人給他們置辦的各處房產，最後淪落到在城市周邊租房住。積蓄花完，小姨老公開始向父母伸手要錢，小姨的公婆因此對小姨頗有微詞，覺得小姨在家不工作也不賺錢連累自己兒子，甚至連辭職的事也全歸咎於小姨。

玲姥姥帶著自己的退休工資去幫他們照看孩子，負責他們日常起居，小縣城退休工資少根本支付不了一家四口人每月的生活花銷，卻不敢向女婿要錢補貼，女兒每次要錢都會被冷言相對，老太太看在眼裡心疼不已。70歲的玲姥姥本身有糖尿病身體就不好，再加上心情一直壓抑心臟也出了毛病，帶孩子非常吃力，小姨叮囑她在家千萬不要說累，因為老公會生氣，家裡還要靠他給錢，老太太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抹眼淚。

上次「衣錦歸鄉」是小姨準備回家鄉發展，對於幾乎沒有經濟來源的一家人，衣食住行、孩子上學都要錢，大城市壓力太大。回到家鄉見到家人、朋友，她從小驕傲的自尊心承受不住別人看起來都比她幸福的打擊，連她偽裝起來的最後一點光鮮亮麗，也被他老公在所有人面前赤裸裸的揭穿了，她的自尊心徹底受挫，又回到大城市徹底「躲」了起來。

故事的結局就是，小姨實在受不了冷暴力的婚姻，兩人協議離婚，男方家立即在廣州買了一套學區房，權衡利弊，孩子歸男方撫養，小姨每周有一天探視權。玲姥姥看著一手帶大的外孫歸別人撫養，心裡難受，自己回到小縣城居住，慢慢養病療傷。現在小姨一人租住一個小房子在大城市奮鬥，因為和社會脫節太久，換了N份工作，都不盡如意。

伍

玲姥姥的後事辦完，我送小姨去機場回廣州，十年的時間讓我們陌生了很多，曾經跟她那麼親密的我，竟不知對她說些什麼。

最後，我抱著她對她說「小姨，保重」，她開始說話，像是對我說，也像自言自語：「從前怕別人看不起，想帶她去大城市享福，讓她遠離小城鎮的流言蜚語，誰知道沒有保護好她，讓她操勞、讓她難過，最後讓她鬱鬱而終。這麼多年我都錯了，我不應該因為甜言蜜語把自己的一生賭在一個男人身上，讓她為我受盡委屈、受盡屈辱；我生性敏感脆弱、高傲自私，怕別人笑話我沒本事，不陪她回家安度晚年，在最後的日子裡讓她獨自一人面對冰冷的房子，晚年凄涼；我是她的全部，她是我唯一的親人，現在連她也不要我了，我終究為自己的驕傲付出了代價。」

我看著小姨走進登機口，直到她的紅風衣消失在我眼前，我預感小姨不會再回來了，會徹底消失在我的生活中。回到家我打開手機，點開她的微信，發現她的朋友圈只剩一條橫杠，我打開我媽的手機，依舊是一條橫杠。

親愛的玲姥姥，願你下輩子生活幸福，兒孫繞膝，天倫之樂，一生被溫柔相待。

親愛的小姨，願你重新開始、獨立驕傲、光芒萬丈、遇到一生所愛，並依舊被這個世界深愛。

責編：萬虛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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