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忍住一顆想飛踹孩子的心？

1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我在朋友圈，看到有媽媽感嘆，情緒失控對孩子發了火，事後追悔不已。然後痛立Flag要對孩子好一點。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我在公共場所，看到有媽媽面色猙獰地指責孩子。

也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我在家，聽到樓上的女人突然歇斯底里地痛罵孩子——那刺破牆壁的粗口和吼聲，讓我實在不願用「媽媽」這個詞指代她。

所以我想，作為一個八歲女孩的爸爸，一個對於如何與孩子相處還算有點經驗的人，有必要專門就制怒之道寫點東西。萬一哪個疼愛孩子卻情難自控的媽媽看了去，覺得有用呢。

畢竟，這世界上哪怕多一個不愛生氣的媽媽，都是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2

其實，我算不上一個好爸爸。

因為我經常會當著孩子的面玩手機；懶得動彈就使喚孩子給我端茶倒水；周末帶孩子出去玩的次數屈指可數；給孩子買了國畫顏料卻從沒陪她畫過一次畫；孩子從小到大，我也幾乎沒有給她講過一個故事。

我對女兒做過最有耐心的事，是在她上幼兒園的時候，花三個月時間用寓教於樂的方式，教她認識了將近一千個常用字。而我這麼做的目的，僅僅只是希望她能夠儘早地開始獨立閱讀，而不是來煩我。

遇到孩子屢教不改的時候，比如寫作業總喜歡埋著頭，看電視總喜歡在沙發上跳來跳去，說了一百遍也聽不進去——這個時候，我也會暴怒。

我理解焦慮媽媽的心情，是因為我切身體會過那種暴怒生髮的過程。就是伴隨著「你到底有沒有長耳朵！！！」的內心咆哮，一股邪火噌地一下從腎上腺涌了出來。

而我的暴怒，也許會比一般家長來得更為嚴重。不止於打和罵，我的生理衝動，是像李小龍那樣飛踹過去——對，不是簡單的踹，是飛踹，有助跑的。

但實際上，每一次有此衝動，我都忍住了。

3

教我學會平息怒火的，是三個人。

第一個，是女兒學校家長會上做講座的老師。那天講座初始，她向所有家長提了一個問題。

?

你為什麼要生孩子？

我回想了一下自己的答案：因為我的爸媽是二十多歲生的我，如果我也二十多歲生孩子，我的孩子也能二十多歲生孩子，那麼到我爸媽七八十歲的時候，我們一家就能四世同堂了。這是多麼幸福的事啊。

所以我在二十多歲的時候，就決定了要孩子。

其他家長，也給出了各自的答案。比如本身就喜歡孩子。比如家裡的老人催著生孩子。比如結了婚就自然而然生了孩子……當然，我知道還有一個，有些家長不太好意思說出口的理由：一不小心懷了孩子。

接著那位老師又問了：不管出於什麼理由，我們作出生孩子的決定時，跟孩子商量過嗎？

那一刻我馬上就明白了。所有家長生孩子的動機，都是自私的。不管出於什麼理由。從來沒有一個人是在徵詢過孩子的同意後，把孩子生下來的。

那也就意味著，當我們作出滿足自己目的和慾望的選擇時，需要承受與之伴隨的代價。

當我們享受孩子在懷裡安靜睡著的溫暖時，當我們享受孩子叫出第一聲爸媽的感動時，當我們享受孩子笑著朝我們撲過來的幸福時，我們要知道，這些是有代價的。

代價就是，孩子會生病，會哭鬧，會滿地打滾，會大喊大叫，會有自由意志，會叛逆，會頂嘴，會把我們的話當耳旁風，會讓我們氣到想要加速助跑，朝他飛踹過去。

所以，每次身陷狂躁的情緒漩渦中時，我們都需要認清一個事實：眼前這個把我們惹火的孩子，是我們沒有經過其同意，自作主張生下來的。

這種生活，是我們自己選的。

4

影響我的第二個人，是我老婆。

有回我們帶孩子去迪士尼。第二次去了。女兒在米奇大街的商店挑選禮物。她挑了一個娃娃，老婆看到之後說了一句：你不是已經有了很多這樣差不多的娃娃嗎？你看點別的吧。

語氣平和，不凶不惡。但我聽了，卻在心裡吐槽老婆：你好像，也有很多款式差不多的衣服鞋子吧。那你自己，為什麼要重複不停地買買買呢？

那一刻我頓悟了：原來，家長很習慣用自己達不到的標準，要求孩子。

自那以後，每次女兒惹我生氣不快，我就會偷偷地想：現在這件事情，我有做得比她好嗎？

比如女兒放學回來，我發現她早上帶去的水根本沒喝幾口，我就火了，因為我跟她說過一百遍了，在學校要多喝水多喝水！可我轉念一想，我自己今天好像還沒喝過水呢。

於是我就不生氣了。

比如女兒做作業，總是不自覺地會把頭埋下去，路過看到我就火了，因為我跟她說過一百遍了，這樣寫字眼睛會瞎眼睛會瞎！可我轉念一想，我自己好像整天都在玩電腦玩手機、斜躺在床上看書，我也根本沒有考慮過保護自己的視力啊。

於是我就不生氣了。

比如女兒把玩具弄得到處都是，我就想，好像我的書桌和放衣服的椅子也是亂七八糟；女兒看動畫有時候會忘了時間，我就想，好像我半夜追劇也是騙自己再看一集再看一集；女兒做作業喜歡磨磨蹭蹭拖拖拉拉，我就想，你自己的櫻桃畫報這個星期更新了嗎？

於是我就不生氣了。

總之，只要女兒讓我暴怒，我就會迅速進入反思模式。然後結果就是，八年了，八年了啊，我根本找不到一個機會飛踹我的女兒。

5

對我教育觀影響最大的，是我媽。

從小到大，我媽對我的關心無微不至。家務從來都不讓我做，總是會買我喜歡吃的菜，早點、水果恨不得要直接端進我的胃。

但她有個問題，就是性子急。

我考得不好，她會揪住我的耳朵一路走回家；我背書犯困，她會厲聲呵斥暴跳如雷；我在同學家貪玩忘了時間，她會一家一家找，直到找到我，然後當著同學的面怒罵要打斷我的腿。

讓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初中考試。那回我的成績，從年級第一掉到了第七，我媽知道以後如臨世界末日，不停地罵不停地罵。罵到我受不了頂了嘴，然後她說出了一句讓我永生難忘的話。

我媽說：你給那個年級第一的擦屁股，他都嫌你臟。

這是一句，怎麼說呢，讓已經三十五歲的我，此刻打出來依然會震顫噴淚的話。我當然知道，這是氣頭上的話，但善於安慰別人的我，始終無法說服自己：這是一句媽媽會對自己兒子說的話。

時至今日，我不怨恨我媽，我理解她，我也自始至終愛著她。但我知道，因為她過去說過的一些話，做過的一些事，讓我們的關係永遠只能停留在母子，而成不了朋友。

我也相信，在這個世界上，一定有無數個父母因為一時情緒失控，說了一些話，做了一些事，而讓他們永遠無法和子女成為朋友。

說真的，家長在打罵過孩子之後的道歉和擁抱有用嗎？有用。

可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像一張紙。捏皺了容易，撫平難。

皺了，就是皺了。撫不平的。

6

正是因為以上種種原因，當我每次，面對女兒氣急敗壞的時候，我的腦子裡會飛快地閃過一些事情。

我會想到，這是我選擇讓她來到這個世界的代價。我會想到，其實我沒有比她做得更好。我會想到，紙皺了，很難撫平。

我會想到，在商場里，對孩子喊「再跑就一巴掌扇死你」的媽媽。我會想到，在候車室，不停拿手指戳孩子腦袋的媽媽。我會想到，在我家樓上，用粗口歇斯底里地怒罵孩子的媽媽。

我會想到，在我生命里，傷害過我的媽媽。

我會想到，我要對我的孩子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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