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審制：自由的明燈， 憲法的車輪·南方周末數字報·南方報業網

法言法語

何兵

深切地希望本次修訂刑事訴訟法時，能夠激活我國的陪審制

中國的法官們喜歡編書，一本接一本地編，貌似很好學，其實有些人是在沽名釣譽。法官們的主要工作，是審理案件和研究並改造司法的弊病，不是編書。包公編過幾本書呢？如果法官們有學術興趣，最好在晚年或退休之後再做這項工作。

英國的丹寧法官，是這方面的表率。他在80歲之後出版了幾本書，傳遍世界，成為經典。無論對於法官還是學者，丹寧都是好榜樣。

《法律的界碑》寫於1984年，當時他已85歲。他將英國憲政史上的重大事件，看作法律的界碑，是祖先用以辨明方向的燈塔，為後代確定了法律的進程。在這本書里，他拂去法律界碑上的歷史塵埃，擦亮了辨明方向的法律燈塔。

「知識就是力量」，這句流傳世界的格言，是英國大法官培根所說。培根生於1560年。丹寧形容他「腦袋是金的，但他的腳卻是泥的」；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頭腦很聰明，屁股不幹凈」。培根寫過一本流傳至今的名著《培根論說文集》，我家裡就有。他關於司法的一句格言，至今廣為引用：「一次不公正的判斷比多次不平的舉動為禍猶烈。因為這些不平的舉動不過是弄髒了水流，而不公的判斷則把水源敗壞了。」他曾送一本書給首席法官愛德華·科克。後者卻親手在書上寫了一句挖苦他的話：「你想依賴智慧老人的學識，但你應該首先確立法律和公正。」這句話可以送給最高法院前副院長黃松有，只是黃的才學，比培根差遠了。

對於受賄的指控，培根承認了，國會裁決他有罪。他說：「我是英國這50年中最公正的法官。但在國會這200年中，它是最公正的判決。」他為什麼說出這樣古怪的話？因為在培根的時代，法官一直都受賄，很多沒有受到處罰。培根雖然受賄，但他的判決並非都是不公正的。他可能屬於「吃了原告吃被告」的那種法官。

英國歷史上，不贊成國教的或者舉行自己的宗教會議，就會被公訴。一個叫威廉·佩恩的人，因為對幾百人佈道，被指控非法集會罪，而陪審團裁決他無罪！審判官對陪審團大發雷霆：「先生們，在我們得到一份法庭可以接受的裁決之前，你們不能解散；你們將被關起來，沒有飯吃，沒有水喝，沒有火，也沒有煙……」英勇的陪審員們與法官鬥爭到底。他們五次裁決佩恩無罪。憤怒的法官，將12名陪審員們關進了監獄。陪審員們向高等法院申請人身保護。他們獲釋了。丹寧評論說：「法官不能由於陪審團作出的裁決而對他們進行罰款或監禁，不管法官認為裁決從事實上或從法律上來說是多麼錯誤。」

很多人將英國的司法獨立，歸功於職業法官。我相信丹寧不會同意。丹寧曾經借用別人的話說，陪審制是「自由的明燈，憲法的車輪」。我深切地希望本次修訂刑事訴訟法時，能夠激活我國的陪審制，點燃這盞自由的明燈，推動這隻憲法的車輪。

最後，我再轉述丹寧書中關於出版自由的故事。這個故事也很好看。

1763年4月，一份叫做《蘇格蘭人報》的報紙，發表了一篇關於國王加稅的評論。評論非常激烈：「我會痛惜地看到國王陛下的名聲，將沉淪到如同妓女一般。」這種評論，我們今天看到都會感到害怕。國王發火了。他徵求法官們的意見。法官們說，這是煽動性的文字誹謗。類似於我們今天某些官員創造的「誹謗政府罪」。官員們將作者約翰·威爾克斯關進了監獄，理由是：「他是最著名的誹謗報紙——第45期《蘇格蘭人報》的撰稿人和出版者。他企圖擾亂人民思想，離間人民和國王陛下之間的感情，煽動他們舉行反對政府的反叛暴動。」

但高等法官裁決將作者約翰·威爾克斯釋放了。裁決理由是：「要求誹謗者對保證治安負有責任是荒謬的。因此必須解除對威爾克斯先生的監禁。」

歷史記載說，當時倫敦大部分人都站在大街上——那時倫敦應當很小。聽說裁決後，大街上的歡呼聲，在王宮裡都能聽得到。

（作者為中國政法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