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個父母雙全的孤兒,是怎樣的體驗?

30

三月

星期五

Jim是盧中瀚的朋友,他的太太也是中國人。和我們一樣,他們是在法國結了婚,才舉家一起搬回國內來,有個女兒,七歲多了。

有天我們一起去吃飯,甜點檔有巧克力噴泉。可是桌子有點高,思迪就幫子覓拿,看著子覓吃成了花貓臉,思迪還想著給妹妹拿了張面巾紙,讓她擦嘴巴。Jim羨慕的眼神,抑制不住地傾斜出來。

還沒等我們開口,Vicky斬釘截鐵地對著Jim說:「你想要二胎,沒問題。離婚再娶,反正我一定不生。」

當著外人面這麼不給自己老公面子,氣氛一下子冷了,有點尷尬。盧中瀚趕快招呼Jim去取食物,Vicky端起紅酒,喝了一大口。

現在,生不生二胎,是非常敏感的問題,涉及地位,經濟,身份,條件,感情……等諸多問題,沒事兒最好別提。但是看她生氣的樣子,我總不能裝看不見。

我說:「二胎看著可愛,可是問題多多。房子,學校,誰來帶,收不回去的肚子,又要斷片的事業……樁樁樣樣都是問題。沒想好就別生,勉強不來的。」

Vicky說:「這些都不是問題。」,她抬起頭來看著在外面瘋跑的孩子問我,「lulu, 你有沒想過,你生了子覓,你把你愛一分為二,每人一半,可是思迪還是一如既往地全心全意的愛著你!面對思迪,難道從來沒有愧疚過嗎?」

「我……」,我一時卡殼,不知道該怎麼說。

Vicky是80後,生在一個省會城市。

她五歲的時候,她媽媽又懷孕了。為了能生下這個孩子,他父母和計生委進行了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她媽媽七個月,肚子大得怎麼也蓋不住之後,她被送去了鄉下的姑婆家。

她一直記得那天,城裡的孩子第一次到鄉下,她覺得處處新鮮,哼著小曲,在田埂上跑來跑去。

然後爸爸給她說:「爸媽要出一陣子遠門,沒有人照顧你,所以你要在姑婆家住一陣子。爸爸有空就來看你。」

她扯著爸爸,大哭,她在五歲的那天,明白了什麼是分離。

一年後,爸爸把她接了回來。家裡有了個弟弟,十個月了,一個白胖小子。

媽媽見到她,一把攬進懷裡,淚流了下來。媽媽的熱淚一滴滴的滴在她的臉上,當她覺得自己都快被融化的時候,她媽媽突然大叫了一聲,一把推開她,大喊:「她頭上有虱子。別讓她碰大寶。」

爸爸帶她去了理髮店,剪成男孩的樣式。

她的臉上日晒過度,沒有擦油的皴皮;手上有一塊塊的凍瘡;頂著男孩子髮式,她成了班上最土,最沉默,最自卑,最孤立的那個女孩子,一個人坐在位子上發獃,沒有朋友。

比自己在學校里,成為怪物,更可怕的是,在家裡,她已經被弟弟代替了。

在家裡,她要幫弟弟穿衣服,穿鞋子,拿玩具,換尿布,講故事,跪在地上當大馬給弟弟騎……

家裡吃水果,弟弟先挑;吃雞,雞腿是弟弟和爸爸一人一隻;學校要買球鞋,給她買菜市門口小攤的,給弟弟買耐克;她的房間早就給了弟弟,爸爸用木板在走廊里訂了一張床……

她的成績很好,因為拿了優秀的卷子回來,是唯一爸媽能對她笑的時候。

初中畢業,爸媽想讓她去考幼師或者護士,可以早早畢業工作。那年她16歲,她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偷偷地改了志願。

她考上了重點高中,拿著錄取通知書回來,父母勃然大怒:這麼大的事兒,你小小的女兒家,這麼有主意?」

街坊們聽到了說:「你們兩口子真滑稽!誰家的孩子能考上4中,誰不得燒高香放鞭炮地謝祖宗?還罵孩子?」

她考上了本市的一本大學,大學期間,她很少回去,很多同學都以為她是外地生。

大學畢業她進入了一間法企,她明白想要上升,一定要繼續學。她想去留學。父母的反應是,女生哪裡用得了那麼高的學歷?嫁不出去!

現在有句話叫做:下雨天,沒有傘的孩子,你就得快點跑。她本來是有爸爸和媽媽,可是從她有了弟弟那一刻開始,她就是成了一個父母雙全的孤兒,一無所依。

在法國那麼鬆散和悠閑的國家裡,大多數的同學都學會了精緻生活,享受人生。而她學會的是拚命工作,透支體力。

她說:「你現在明白了,我為什麼不生二胎吧?

每個人都是一種自私的動物,有排他性和唯一性的感情,才是最安全可靠。我是這樣愛著我的女兒,我不能讓她受到一丁點兒的傷害。」

我聽得出她情緒的起伏跌宕,每個人的原生家庭都是一隻關在籠子裡面的老虎,狂躁不已,只想咬人。

我說:「我來給你說說,我為什麼生了二胎吧。」

在我這個年齡里,獨生子女很少。小時候,有哥姐的小孩總是特別神氣,一句不合,就說你等著,我有人!

當我想起我童年的時候,能想到的一個詞就是「孤獨」。爸媽去上班,我常常自言自語地給自己講故事,一個人在跟自己的影子跳舞。

其實,從來沒有實戰練習,我並不知道怎麼跟別人玩兒。到今天,面對陌生人我還是不知道怎麼做出破冰的第一步。

我只是坐在自己的角落裡,心裡巴望著有人能給我一起玩兒,只要有人肯跟我玩兒,我都可以傾其所有,哪怕需要我去扮小狗。

的確,也許因為我沒有遭受到被迫分享弟妹的傷害,但是侵噬我的是無時無刻的孤獨。我生思迪已經是33歲了,算是高齡產婦。我們也曾經猶豫過,要不要再生?

可是我還是生了,在生二胎的問題上,我的立場比盧先生堅決,就是因為我愛我的女兒,我不能夠讓她經歷我所經歷的痛苦。

下午的陽光照進了房子里,我們都陷進了沉默里。

原生家庭的傷害之所以被看成洪水和猛獸,就是因為縱然就算所有人都達成一致,但是時光不能倒流,它不可能被治癒。

這個世界上,一定有部分人比另一部分的原生家庭更好,傷害更小;同理,那就是說,有一部分人比另一部分人的原生家庭更壞,傷害更大。

無論父母對你做了什麼,無論父母是無心還是有意,那些都是已經封印在人生里,不可更改的過去。

如果成年之後,還一味的停留在過去的傷害里,事實上,傷害我們自己的早就不再是原生家庭,而是我們自己。

原生家庭的傷害不可被治癒,但是可以被接受和釋懷。就像是在胳膊上一道歪歪扭扭可怕的刀疤,它已經在哪兒了,與其不停地的搓揉,讓它鮮血淋漓的無法癒合,還不如讓它成為一道傷疤,自己接受自己有一道傷疤,這就是我的人生,我的過去。

因為人生的不可逆反性,無論怎樣的父母,怎樣的家庭,原生家庭的傷害都是無法避免的。

怎麼做都是錯的,怎麼避免都是傷害,那麼就讓我們一直走下去,堅持到底,就是勝利。

無論如何,不能忘記的是,沒有原生家庭,就沒有我們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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