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相國》王躍文:制度比清官更重要
[摘要]難道我們這個時代還要提倡陳腐的清官意識嗎?時代發展到今天,人們都知道制度建設非常重要,這是常識。但是,這同效法前賢並不矛盾。道德層面做人的基本準則是亘古不變的永恆價值。
王躍文在參觀過陳廷敬的故居後,開始查閱史料為其寫小說。
東方早報:因為中央紀委書記王岐山的推薦,你的這部歷史小說《大清相國》目前在書店和網路上已經賣脫銷。這件事情是否對你的生活產生了影響?你怎麼看王岐山推薦該書呢?
王躍文:《大清相國》在被報道王岐山推薦之前已銷售40多萬冊,持續長銷。我的所有作品都是剛出版時暢銷一兩年,隨即走入長銷階段。領導同志把自己喜歡讀的書講出來,一則體現真性情,二則也推動讀書活動,能讓更多的人多讀書,這是件好事。我習慣於書出版之後就不再過問舊作,會投入下一部作品的創作。最近經常接到媒體採訪電話,或到外地講學、電視訪談的邀請。但不斷創作,才是作家應該做的事。
東方早報:你的作品大部分是現代題材,《大清相國》反而是個例外,你怎麼會對康熙年間歷史,和陳廷敬這個人物感興趣的?
王躍文:我寫《大清相國》只是非常偶然的機緣。有一年我去山西陽城陳廷敬的故居皇城相府參觀遊覽,聽了當地人對這位先賢的介紹,頓生敬仰之心。隨後,我查閱了陳廷敬相關的歷史資料,讀了大量同時期的清代正史和野史、筆記,積累了寫作素材。越讀史料,寫作的衝動越強烈。然後就寫了這部小說。
東方早報:陳廷敬為官50餘年,也就是說你寫了清代50年的歷史,有些事件和人物都是真實的。你花了多大精力做史料準備?
王躍文:我不是專門從事清史研究的專家,不從學術門徑去讀史書。我買了一套《清史編年》,從清順治開始每天發生什麼事情,大臣們是怎麼奏報的,皇帝是怎麼批示的,下面是怎麼執行的,一天天記載下來。我把康熙朝的兩大本全部讀完。這套書雖不是原創史書著作,但史料都是從《清史稿》、《清實錄》、《國朝紀聞》以及當時同清朝有交往的日本、朝鮮等國的史書中輯錄的。讀這樣的書,幫助作家熟悉歷史、掌握史實已足夠了。另外,《清史稿》中關於陳廷敬及其同僚的記載文字,我都通讀過。但是,寫小說僅僅讀正經史書是不行的,必須讀反映當時生活的雜書。生活的現場感,古代生活的體溫、肌理、細節等等,只能從雜書中讀到。
我派陳廷敬出差查案
東方早報:有一個疑問是,小說故事性很強,其中最好看的部分就是陳廷敬查案的內容,但這些內容多大程度上誇張甚至杜撰了史實?
王躍文:我寫的那些事情都是歷史上真實發生過的,有些是陳廷敬直接辦理的,有些未必是陳廷敬親自處理的。這並不違背歷史小說創作的習慣。比如,陳廷敬受命督理錢法,史書有確切記載。比如,陳廷敬參王繼文(時任雲南巡撫)之罪確有其事,但派他赴雲南實地查案是小說虛構。
東方早報:你寫陳廷敬大半生內容,為何主要寫他斷案?
王躍文:陳廷敬終身都是京官,沒有做過地方大員。他雖是文翰出身,但又很有實幹才能,不然像督理錢法這樣具體的經濟工作皇帝不會派他去管。可是,我寫小說的時候就碰到一個問題,天天讓他在戶部或吏部衙門裡坐著,天天替皇帝看摺子,未免太沒有意思了。所以,我派陳廷敬出差查案。陳廷敬雖沒有到地方上任職,出差的事是常有的。從他詩文中可以看出來。他最得意的出差是隨康熙皇帝南巡,飽覽江南風光。有一年隨康熙到了杭州,皇帝居然給他放假叫他去游西湖。但是,我在史料中看到,有官員跟皇帝南巡時偷買江南女子帶回去享樂或送人,兩江總督阿山同杭州知府陳鵬年有隙,故意命陳在錢塘江湍急處搭台供皇帝檢閱水師。寫小說,這些都是最精彩的故事。所以,皇帝給陳廷敬放假,到我筆下就成了皇帝命他私下巡訪。
康熙放縱了官場的貪腐
東方早報:小說的最後,陳廷敬自己總結為官之道是「等忍穩狠隱」五字,小說結構大體上也是圍繞著這五個字來展開。這五字是從何而來的?
王躍文:不是刻意總結出來的,而是從人物刻畫中自然生髮出來的。記得蘇東坡兄弟二人雙雙中進士的時候,老太后高興地說:我朝得了兩個當宰相的料子!結果,蘇東坡兄弟沒有一個當上宰相。蘇東坡的官場悲劇固然有多方面的原因,但我想他才華過於出眾也是重要原因。陳廷敬14歲中秀才,21歲中進士,可謂少年得意。但是,官場老手們豈能讓黃口小兒得意?所以,他必須先得等和忍,待到能做事的時候還要學會穩,一旦大權在握則要大刀闊斧建功立業,即所謂狠。這裡講的狠不是心狠手辣,而是敢於鐵腕任事。但是,畢竟宦海風高,不可過於戀棧,當隱之時就要功成身退。
東方早報:在小說里,儘管有像陳廷敬這樣的好官,但官場依然是灰色甚至兇險的。在你的寫作概念里,官場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地方?
王躍文:皇權時代,畢竟不是現代政治,也沒有現代法制,不管有多少看上去很鐵的「律例」,都是不可能實現理想的清明政治的。比如,清初朝廷規定,官員不得同商人往來,凡向商人借銀一千兩者,論死罪。但是,事實上是做不到的。「律例」不敵「陋規」,潛規則往往佔上風。京官外放,得打點在京同僚,拜託往後有事多多關照,這份禮叫「別敬」;夏天來了得給京官送禮,叫「冰敬」;冬天來了也得給京官送禮,叫「炭敬」。地方上官場下級打點上級,也有各種陋規名目,如壽禮、燈節、代筆、後司、家人等等。清代京官清廉自守會很窮,放下去做地方大員才能發財。有些京官外放,沒錢應「別敬」之禮,只得找錢莊或富商借錢。按照清朝制度,這是要治罪的。陳廷敬不貪,除了他自己的操守過硬之外,有個重要原因是他家裡富有。陳家早在明代就是大戶,算是山西很早的煤老闆;他家鑄的犁鏵銷往全國各地,最遠銷到東南亞。
東方早報:小說最讓人感慨的是,即便是康熙這樣的皇帝,對官場的腐敗也無法完全根除,有時候甚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是基於什麼樣的想法,來寫這樣一個時常裝糊塗的皇帝?
王躍文:不是我刻意要把康熙寫成這樣的形象,他本身就是這樣的一位皇帝。陳廷敬的同僚劉相年給康熙皇帝上摺子說,察訪兩淮浮費甚多,開列名目四項,其中第二項為「省費,系江蘇督撫司道各衙門規禮共三萬四千五百兩」。康熙皇帝在「省費」之後硃批:「此一款去不得,必深得罪於督撫,銀錢無多,何苦積害!」康熙皇帝認為這筆「省費」並不太多,但它相當於雲南、貴州等邊遠省份巡撫衙門一年的正項收入。依當時朝廷規定,官員派下去,皇帝必得「引見」。康熙曾對將去杭州赴任的知府說,蘇杭自古繁華,人心反而不純樸。那位官員說,如果當地紳戶膽敢犯科,臣必當按律處置。康熙卻說,治理地方以安靜為務,不必吹毛求疵。康熙皇帝講究所謂以寬治天下,實則是放縱了官場的貪腐。他甚至根本就不相信有真正的清官,很多大學士都說曾任湖南巡撫的戶部尚書趙申喬清廉,康熙皇帝說:我相信趙申喬是個清官,但要說他做地方大員時一乾二淨,朕未必相信!
東方早報:所以康熙、陳廷敬這樣的君臣根本無法遏制、根除官場腐敗。
王躍文:就是缺乏好的制度建設。但建設好的制度又談何容易?今人都難以做好的事情,怎麼能指望古人做好?
東方早報:除了陳與康熙之外,小說里最鮮活的人物就是高士奇,你寫這個人物在官場的成功和他最後的全身而退,目的是什麼?有時候會覺得沒有道理,康熙為何對他寵愛有加。
王躍文:康熙是個性格極其複雜的人。他常把以寬治天下放在嘴上,更多時候卻是霹靂雷霆。陳鵬年一直被阿山打壓誣陷,終被治罪。康熙南巡時,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替陳鵬年做保山,在康熙面前磕頭磕得額上出血他才鬆口。康熙晚年的時候,立儲之事誰說誰就該死。有位刑部尚書提起立儲的事,被康熙下令釘在牆壁上哀號三日而死。可是,他對高士奇卻格外憐惜。這也是有緣由的。康熙讀書啟蒙的時候,隨便問到什麼東西,高士奇都能對答如流。所以,康熙皇帝一直說,他學會讀書是高士奇領他入的門徑。高士奇其實學問不深也不精,沒有中過進士。但這個人很聰明,是個什麼都懂一些的雜家,很能討皇上歡心。又因他出身貧賤,康熙皇帝對他反而多了份憐愛之心,曾親口說高士奇自小是吃過苦的,一輩子很不容易。
小說無影射現實的意思
東方早報:小說里沒有寫太多官場里的陰謀詭計、爾虞我詐,反而非常主旋律地寫陳廷敬這個人。
王躍文:主旋律是官方提法,讀者有時候會不愛聽。其實什麼說法不重要,要緊的是看作品。《大清相國》寫的是陳廷敬50多年的官宦生涯,以及他在官場的事功。從史料來看,陳廷敬學養深厚,品行端方,才能卓越,頗有建樹。這樣的先賢令我肅然起敬,我寫這部小說的重要初衷就是向陳廷敬致敬。
東方早報:陳廷敬某方面可以看作是中國歷史上的官員典範,這樣的典範有何現代意義呢?
王躍文:我用小說講述這位古人的故事,經常面臨一個責問:難道我們這個時代還要提倡陳腐的清官意識嗎?我覺得這個問題提得有些莫名其妙。時代發展到今天,人們都知道制度建設非常重要,這是常識。但是,這同效法前賢並不矛盾。離開時代性不說,道德層面做人的基本準則是亘古不變的永恆價值。
我曾這麼概括陳廷敬的形象:清官多酷,陳廷敬是清官,卻宅心仁厚;好官多庸,陳廷敬是好官,卻精明強幹;能官多專,陳廷敬是能官,卻從善如流;德官多懦,陳廷敬是德官,卻不乏鐵腕。我認為,這些對當下官員仍有借鑒意義。
東方早報:這部小說寫清朝官場,寫君臣關係,寫臣工關係,寫官民關係,寫這樣一部小說的現代意義是什麼?
王躍文:小說不是政治教科書,文學作品得以存在併流傳的意義,在於其本身的文學魅力。如果確有值得挖掘的現實意義的話,只能說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優秀成分是任何時候都需要繼承的。這也可以理解成所謂現代意義。
東方早報:小說里的各種腐敗形式和官場問題,比如官員好大喜功、形式主義、政府攤派、政令不通、買官賣官、貪腐等在當下可能依然存在,當你寫這些內容的時候,考慮的其實是當下?
王躍文:我沒有考慮當下,更無影射的意思,所有素材都是從史料中來的。史載,「康熙二十九年九月初六日,從山東巡撫佛倫疏奏,該省今年正賦豁免,秋成豐收,紳衿人民願於每畝收穫一石者捐出三合,以備積貯,計全省可得二十五萬餘石。」我想像不出佛倫是如何知道豐收了的老百姓願意捐糧給官府的,而且老百姓意見很統一,每畝收穫一石者都肯捐出三合。那時候又沒有電話,官員下鄉也沒有汽車坐,怎麼就把全省老百姓的愛國熱忱摸得那麼準確?我想,佛倫此舉大為可疑。佛倫就是《大清相國》中富倫的原型。史料記載,佛倫是康熙皇帝奶娘的兒子,官做到戶部尚書,但他是個很壞的官,晚年被康熙嚴斥。又如張鵬翮是康熙朝有名的清官,康熙皇帝南巡到杭州時對他予以嚴責:你一到河督任上就奏請開河捐,我就知道你這個河督治不了河;如今你為了治河又掘人祖墳,你一個讀書人怎麼做得出來?朕聞之心膽俱寒!從這裡至少看出兩個「現代信息」,一是官府亂收費,二是強制平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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