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觸摸那份縈繞於心的鄉愁

編者按

「作家與故鄉」系列叢書由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生活書店出版,第一輯包括《魯迅的紹興》《胡適的績溪》《老舍的北京》《郁達夫的杭州》《沈從文的湘西》《緣緣堂隨筆》《林家鋪子》《城南舊事》《馮驥才的天津》《王安憶的上海》十冊,選編十位現當代著名作家關於故鄉的精美文字,穿插著名攝影家陸宗寅、卓雅、沈繼光等千幀精美照片,圖文並茂,意在讓讀者更直觀地感受作家筆下的故鄉與攝影家鏡頭中的世俗風情。

歲月漫漫、滄桑歷經,我們重讀十位作家回憶故鄉的作品,尋訪依然保留著的珍貴歷史遺迹,再次領略他們筆下的風貌,勾起對於那個時代的浮想,同時令人心馳神往那些各具特色的故鄉。

經典的文字、深邃的內涵,加上別具韻味的照片,使「作家與故鄉」系列叢書更具立體感。跟著書本去漫遊魯迅的紹興、胡適的績溪和王安憶的上海,不經意間,你會清晰地觸摸和體味到作家筆下形形色色的人物、風景、意境,以及那份縈繞於心的醇酒般的鄉愁。

「中國人幾乎都是愛護故鄉」

魯迅先生一生漂泊,不斷遷徙,在多個城市駐足過。從故鄉紹興,到南京、日本仙台、杭州,再到北京、廈門、廣州、上海……他一直「走異路,逃異地,去尋求別樣的人們」。他曾經說:「中國人幾乎都是愛護故鄉,奚落別處的大英雄,阿Q也很有這脾氣。」然而,他對於故鄉的感情,卻複雜無比,五味雜陳。

1898年5月,17歲的魯迅,揣著幾分痛苦、留戀、希望,第一次離開故鄉紹興,去南京水師學堂、礦物學堂求學。1902年,魯迅以一等第三名的優異成績畢業,又遠離故土,到日本東京和仙台求學,後來棄醫從文,走上了吶喊的道路。

回國後,魯迅在故鄉擔任中學堂教員兼監學,期間他開始喝酒抽煙,消沉悲觀,逃避著母親以前替他安排的夫人朱安。他常住於學校宿舍,回家只是看望母親,取些衣物。1912年,他應蔡元培之邀到教育部任職,又一次離開故鄉。

在故鄉紹興,魯迅度過了終生難忘的少年和青年時代,他的許多名作都是以紹興為寫作背景的。故鄉巍峨的寺塔、軒昂的府第、雄偉的殿宇既是古老歷史文化的見證,也是魯迅先生引以為自豪的象徵。就是那裡的一個村莊、一條深巷、一條小河、一座石橋和一座台門,也常常喚起這位大思想家、大文學家對少年和青年時代的追憶。

一方面,魯迅對故園,對兒時冒險、遊玩的地方和玩伴充滿了愛和深情。在筆下,他懷著童心,追憶著快樂的百草園和三味書屋,善良的阿長和少年閏土,熱情的魯鎮少年,美味的羅漢豆、茴香豆,還有別具風味的社戲、烏篷船、烏氈帽……這些在他一貫冷峻、沉鬱的作品中透露出幾抹亮色,平添了一些明朗和歡快。回憶中的「故鄉」是美的,卻是消失了的、想像中的。

另一方面,魯迅對故鄉那些愚昧無知、自私自利的人以及那些可悲復可笑的事,給予的剖析和鞭撻是無情的。在現實生活中,他也刻意地隔絕和躲避著故鄉。魯迅少年時「家道中落」的困頓和悲涼,紹興師爺、刀筆吏的傳統負面名聲,「豆腐西施」楊二嫂的刻薄、市儈,中年閏土的麻木、卑下,孔乙己的可悲、可憐,把他對故鄉的美好記憶,完全地抹去了。故鄉那陰暗、蕭索、悲涼的氣氛,似乎多年後依然沒有改變。

1919年底,魯迅最後一次離開故鄉。他在北京與許廣平相識相戀,於1927年同赴上海生活。上海離故鄉紹興很近,但直到去世的1936年,17年中他再沒有返回過故鄉。這一切令人唏噓不已。

故鄉即「母親」

胡適1891年出生於上海,出生後不久即隨父母輾轉到台灣。3歲時,胡適的父親胡鐵花去世,胡適隨寡母回到績溪老家,在那裡度過9年讀書習字的生活。

在故鄉的9年生活,有兒時的天真無邪,有玩伴的嬉鬧玩耍,但對於胡適而言,更多的是關於「母親」的記憶。績溪——在很大程度上——是「母親」的代名詞。

胡適的母親馮順弟,23歲守寡,帶著孤子胡適回到績溪,家道中落,又身為一個大家庭的後母,其中的艱辛,可想而知。但為了能讓孩子讀書,馮順弟不畏辛苦,苦心經營家庭,撫養孩子成長,身兼慈母與嚴父之職。胡適後來回憶起這段往事時,曾說:「(母親)這種生活的痛苦,我的笨筆寫不出一萬分之一二。」

胡適14歲到上海求學,自此再也沒有回故鄉長住。但身在績溪老家的母親,對胡適而言,是永遠斬不斷的牽掛,甚至是無力掙脫的「枷鎖」。1917年,已經在美國深造多年、深受西方文化浸染的胡適,遵照母命,回績溪老家與江冬秀成親,從此開始了一段長達40餘年頗受爭議的婚姻生活。儘管對這位小腳太太有種種微詞,但胡適一直維繫著這段婚姻,謹守母親的安排。

1918年,馮順弟因病去世,這對胡適而言,無疑是人生中重大的創傷。胡適在《奔喪到家》中寫道:「依舊竹竿尖,依舊溪橋,只少了我的心頭狂跳!——何消說一世的深恩未報!」這次奔喪回家,也是胡適最後一次回到績溪老家。故鄉,隨著母親的逝去,也一同遠去。

後來,胡適在《四十自述》中回憶母親時,寫道:「我母親待人最仁慈,最溫和,從來沒有一句傷人感情的話。我在我母親的教訓之下住了九年,受了她的極大極深的影響。我十四歲便離開她了,在這廣漠的人海里獨自混了二十多年,沒有一個人管束過我。如果我學得了一絲一毫的好脾氣,如果我學得了一點點待人接物的和氣,如果我能寬恕人,體諒人,——我都得感謝我的慈母。」

故鄉即是母親。對於績溪老家,胡適也有著同樣的感恩,他常以「我家世居績溪縣」「我是徽駱駝」為豪。績溪的山山水水、世俗風情,對胡適而言,也同母親的關愛一樣,永遠地印刻在他的靈魂深處。

用未曾蒙塵的心體味時空

故鄉是靈魂的子宮,馮驥才和王安憶的兩本「憶故鄉」就像是兩支安魂曲。他們的文字是對天津和上海這兩座曾置身於其中的城市的忠實記述,更是對人類共有的,渴望回歸本源和尋回熟悉感的深層喚醒和溫柔安慰。

王安憶筆下的上海,不是五光十色的鬧市,不是冒險家的樂園,也不是正在迅速發展的國際大都會。王安憶的上海,是在里弄深處的,調子低沉的,但卻是實實在在的。敏銳的感覺、細膩的文字帶領讀者走進上海里弄的某個角落,安靜、有生氣、似曾相識……翻開這本《王安憶的上海》猶如坐上了一架時光穿梭機,你會隨著作者的文字輕鬆滑入她曾沉浸的舊時光。與此同時,心底久違的記憶之門也被神奇的力量緩緩打開。

如果說《王安憶的上海》像一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黑白電影,遙遠夢幻,讓人渴望又遙不可及,那麼,《馮驥才的天津》就更像一出跨越時間的舞台劇,你明知自己是局外人,但也保留著因為太投入而隨時會衝上台進入其中的可能性。

視覺是有記憶的,嗅覺是有記憶的,忙碌的日子或許讓你無力思索,但總有那麼一種味道或那麼一幅場景能瞬間把你拉回到曾經熟悉的時空。你欣喜地發現,那些獨屬於你的歲月,一直完好無損地在那裡靜候你。你就那麼走過去,靜靜與他對視,熟悉、安全又溫暖。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鄉,不管是生長的地方,還是精神的歸處,那個守望我們也被我們守護的地方,是自己午夜夢回時最渴望回歸的所在。

《馮驥才的天津》和《王安憶的上海》兩本書的美,不在於他們是名家名篇,而在於兩位作家對生命誠實的態度和未曾蒙塵的心,讓他們可以緊握隨時與靈魂對話的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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