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辱母案背後, 高利貸的利息為什麼會越來越高?
文/楊國英
大眾善意的情感訴求,並不能改變高利貸黑金遊戲的規則,只會讓高利貸利率越來越高!
理性常被斥之為冷血,尤其是在山東辱母殺人案遭到刷屏、輿論急切呼籲為於歡減刑之際,我這篇討論高利貸利率將走高的文章,將註定會遭受部分讀者的漫罵。
冷血與否,我並不在意,作為一個服膺經濟常識的人,我深知,輿論或許可以改變一件事的定性,但卻無法改變這個世界的遊戲規則。
據已經披露出的案情,我們得知,山東辱母殺人案,於歡之所以殺人,是因為其母蘇銀霞遭到放貸者吳學占的極端侮辱。蘇銀霞向吳學占累計借款135萬,借款利息是多少呢?約定月息居然高達10%!
月息高達10%,也就是說年息高達120%,如果算複利的話,年息可能更是要高達200%以上。這樣的高利貸,與20年前年息普遍僅有10%—15%的高利貸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放貸者確確實實是將繩子系在借貸者的脖子上,借貸者稍有差錯,就有可能會「窒息而亡」。
那麼,問題來了,與20年前相比,我們的市場利率(或者一年期定存利率)足足降低了一半以上,為什麼高利貸的利息卻在大幅上揚,年息100%以上的高利貸屢見不鮮呢?
先說道說道我家鄉近20年的高利貸歷史,這樣大家可能會對高利貸的變遷有一個形象的認識。
我的家鄉在蘇中里下河地區,從少年時起,高利貸就一直深深印在我的腦海當中。在我的印象中,鄉人十有三四借過高利貸,剩餘之六七則放過高利貸,有做生意借高利貸的,也有娶親借高利貸的,原因繁多,不一而足。而在我的親戚當中,我記得,我的堂兄結婚時,大伯借過高利貸,養育我成年的二姑母則曾經放過高利貸,堂姐夫則因三四年前為高利貸擔保導致其小船廠朝不保夕,而我,甚至也曾有過19歲就向鄰居借高利貸計划去創業的行為。
上世紀90年代初的高利貸,是溫情的,是極其普遍的,是充滿正能量的,借貸者與放貸者之間是和諧的。那時候,民間所謂的高利貸,其實並不是真正的高利貸,年息1分至1分半,利率並不比銀行或農信社高多少,但是,卻大大方便了民間的投融資需求,借貸者省卻了向正規金融機構借貸的門檻和煩瑣,放貸者則可以獲得遠高銀行存款的收益,這簡直就是兩全齊美的普惠之事。
但是,到了2000年初期之後,民間高利貸參與群體的廣泛性,要遠較之前為少,更開始傳出不和諧的聲音,此中緣由一是錢不好賺了,借貸者的生意沒能實現預期收益,也就不能按時保本保息償還,二是高利貸利息與銀行借貸之間的利差變大了(金融機構的基準利率是逐漸下調的),這讓借貸者心生出太不划算的悔意。
而到了2010年之後、尤其是最近兩三年,高利貸其實已經完全偏離了早中期的大眾屬性,放貸主體也已罕見普通的老百姓,而是基本上以當地的黑惡勢力為主,一般人(包括一般生意人)也大抵不會借高利貸,借貸者以騙子、傻子、賭徒、毒鬼這四類人群為主,借貸利息年息1分—1分半的早就沒有了,一般起步就是5分(50%)、10分(100%)以上的也並不少見。
什麼是騙子類型的借貸者?一句話,你想他的利息,他圖謀你的本金,他借錢的本意就是不想還,借款總量到了一定層次,他就會玩失蹤完全失去聯繫。
什麼是傻子類型的借貸者?這類群體一般是從事低端製造業,總想重複此前的榮光,於歡的母親蘇銀霞就屬於這一類,而這類群體也往往是放貸者最喜歡的,畢竟有一定的家業,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至於賭徒和毒鬼,這是些完全沒有自控力的人,為了過過賭癮和毒癮,再高的利息他們都敢應承,當然,放貸者對這些人也是最狠的,日息5厘(5%)以上是常事,賭徒和毒鬼一般不可能還上款,最終遭罪的是他們家人。
講了這麼些,大家大抵清楚,為什麼現在的高利貸利息越來越高?為什麼現在的放貸主體幾乎都帶有黑社會性質?
違約率高了!上世紀90年代初期,社會上各行各業的錢好賺,民間借貸利息比正規金融機構高不了多少,錢好賺就好還,那時社會上10筆高利貸,真正違約的最多1—2筆,即便違約的也大都能還上本金。
到了2000年初期,雖然經濟依然處於高速增長階段,但是,「幹什麼都能賺錢」的時代卻已經過去了,這時候高利貸的違約率,大抵上升到40%左右,也就是10筆高利貸,違約的可能會達到4筆左右,社會的誠信度也大大不如從前,有錢不還的老賴由此而生。
再到2010年之後,我國經濟開始進入下行區間,傳統產業「幹什麼都不賺錢」的時代開始到來,這時候高利貸的違約率急劇上升,如以尋常的討債手段,高利貸違約率起碼要達到80%以上,所以,這時候黑社會性質的放貸摧債群體開始粉墨登場。
高利貸也是金融行業,哪怕他是惡性的。既然是金融行業,那就必然遵循金融常識——風險定價機制!
早期高利貸的利息為什麼低?違約率低風險就低,風險低利息就不可能過高,因為,風險低,你不放貸,別人放,放貸市場也存在競爭嘛!
現在高利貸的利息為什麼高?違約率上升風險就上升,風險上升利息肯定會飆升,當然,黑社會團伙通過惡劣的手段討債,可以相對降低違約率,但是,這中間又必然帶來制度成本上升,黑社會團伙既要養小弟,還要玩命摧債,利息再不高,誰還會幹這個行當。
山東辱母殺人案曝光之後,輿論傾向於同情殺人者於歡、厭惡被殺的放貸者,這是合乎道義的民意表達。也有學者指出,應該嚴厲取締、嚴厲處罰高利貸行為,這就有點迂腐的書齋之見了。
其實,我國法律早有規定「民間借貸利率不得超過銀行基準利率4倍,超過的利差不受法律保護」。但是,法律的歸法律,江湖自有江湖的手段,現在的高利貸利息,幾乎均遠高於銀行基準利率4倍,而具有黑社會背景的放貸主體,也從來沒有指望法律能夠支持他們遠高於4倍基準利率的訴求,他們的訴求得靠自己暴力摧債去達成——而暴力摧債所可能引發的一系列不確定風險,最終均會通過提高高利貸利息來實現遊戲規則的再平衡,這就是利率風險定價機制。
山東辱母殺人案曝光之後,被殺的放貸者輿論痛斥、甚至拍手叫好,而殺人者於歡眾人皆贊其義、很有可能會被大幅減刑,這樣輿論導向和現實案例,在讓部分黑社會性質的放貸者心有餘悸之餘,並不會讓他們的暴力摧債行為收斂,只會讓他們變得更暴力,當然高利貸利息也會變得越來越高——放貸者的刀口舔血,使得這個遊戲的制度成本上升,而制度成本上升又必然會導致利率上升。
高利貸禁止不了,它是市場發達的產物,而不是相反,市場不發達時,金融市場開放度不高,這時高利貸還帶有民間互惠特徵,而當市場日漸發達時,這不僅意味各行各業競爭的加劇,而且也意味合規金融市場具有一定的開放度,只有合規金融市場不接納的借貸雙方,才會流竄到高利貸市場性命互搏。
高利貸和毒品一樣,均是人性非正常慾望的遊戲,健康人格者不論借和貸,均不會參與其中。禁高利貸和禁毒也一樣難,我們可以打擊,但卻永遠無法令其根本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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