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原:北大中文系不培養詩人和作家
Chen Pingyuan
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2008—2012年任北大中文系主任)、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學科評議組成員。1978年考入中山大學中文系,1984年於中山大學獲文學碩士學位,1987年於北京大學獲文學博士學位,是北京大學首批的兩位文學博士之一。現為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
25年前陳平原寫了一本書,叫《千古文人俠客夢——武俠小說類型研究》,是他目前已出版的書中發行最多、版本最多的書,裡面有一段話,陳平原至今印象深刻:「早年我讀武俠的時候,發現在江湖上行走的人,不怕少林,也不怕武當,怕的是白衣秀士」。他解釋道,行走江湖之人,深諳少林的拳法,熟稔武當的劍法,只有白衣秀士不知道來路,所以不知道怎麼來應付他。陳平原笑言,「對於不知道來路的對手是很難把握的,最怕的就是面對紛繁複雜聽眾的公眾的演講,在座的不知道來自何方,什麼神聖不知道,講出來的話對一些人太小兒科了,對另一些人來說又太艱深了,也正因為如此,我到各地演講,我最拿手的是演講對象是大學師生。」
在這場以大學師生為主的交流會中,陳平原以學者的冷靜與文學愛好者探討大學文學教育的意義與方向,現場提問絡繹不絕。針對北大中文係為什麼不培養作家和詩人、如何進行文學的自修、好的文學教育該是什麼樣等問題,陳平原在現場進行了解答。
「閱歷、經驗、才華、機遇才是『作家因子』」
有人問陳平原「北大中文系不培養作家,那你們是幹什麼的呢?」他說,不是不想培養,而是學堂里培養作家很少有成功的,按照一套制度來學習、來規範、來培訓,成批的生產不見得能成功,其實不只是中國,全世界都這樣,我們不是說不培養、不想培養,而是說能教授的是知識,以及若干的技巧,但是我們不能保證培養出來的學生們是好的作家。
陳平原回憶,有一次在哈佛大學附近的書店看書,書店賣的是美國的文學史、名著等經典文學,把這些經典作品的作者一個個列下來,發現他們要不只念過小學,要不中學沒畢業,要不大學讀到中途退學了,好不容易有一個大學畢業的,可能學的專業是生物或化學。他繼續說道,「中國也是這樣,諸位數一下…….譬如沈從文是小學沒畢業;魯迅和郭沫若留學,魯迅學醫,郭沫若學醫」 。
究其原因,在陳平原看來,在大學能夠學習的是知識和修養,能夠培訓的是技能,能夠讓一個作家脫穎而出,往往是閱歷、經驗、才華、機遇,這些才是真正的「作家因子」。
北大中文系不培養作家和詩人,而是培養熱愛文學的風氣和鑒賞文學的能力。大學人文學科,是培養擅長閱讀、思考與表達的讀書人。
「文學史就像『速食麵』,聽來的學問遠不及看到的」
談及中國文學兩千年的文學史,陳平原有一個形象的比喻:「文學史就像速食麵一樣」。
「今天修過中文系文學史的人能從先秦講到兩漢乃至晚晴,講到魯迅,甚至講到今天的莫言,所以中文系培養出來的完整修過這門課的學生們都有一幅地圖——唐代作家是誰,宋代文體有哪些,明代小說哪個最偉大,以及現代作品的發展,某種意義上我們有一大堆非常豐富的地圖、清晰的地圖,所有的路徑我們都知道,但是我們沒走過。對古人來說,他沒有那個路徑,但對某一段路是很熟悉的,因為親自走過。一個是自己走過、領悟過、觸摸過,而且試驗過的,但同時也是殘缺不全的。」陳平原說。
他舉例,清代大呂可能是對某一首詩特別有興趣,進而對詩里的某個詩人特別有興趣,他就去鑽研,但是不像我們今天這樣,學習詩歌、了解詩的作者,不會因此就要去寫詩、當詩人。
這種變化的原因何在呢?
陳平原借用了章太炎的相關觀點,並深表贊同。
章太炎是一個反叛性很強的學者,他說按照這種教學辦法,這背後的理念,就是「速悟」,因為這樣可以讓學生迅速的掌握一個知識,古代人需要一本書一本書的讀下來,讀到了老才懂多少,而我們今天不必要,一年、兩年搞定一個學科,力求速悟是現代教學的一個特點,力求在最短的時間內掌握一門學問,這種教育方法所導致的問題,章太炎稱之為「道聽途說」,現代人做學問的特點,他用了一個詞非常形象——「眼學」與「耳學」。
聽來的學問和看到的學問是兩回事,章太炎稱過去的人讀書是「讀」,今天的人是「聽」,在大學裡面聽,聽老師講、聽專家講,各種各樣的講,只是聽,聽的人耳朵的敏感度遠遠不及眼睛,一遍過去就沒有了,而讀書看不懂的話可以停留,可以再想一想,不行反過來再看一看,可以順著閱讀者的能力和邏輯不斷往下看,而在現場聽講的人要不斷隨著語流不斷向前走,不能停下來,再停下來後面就聽不見了,所以耳朵聽來的學問和眼睛讀出來的、感覺到的是不一樣的。
關於「耳學」和「眼學」,陳平原坦言,現代的教育最大的特點就是有教師、有學生,學生聽老師講,而往往老師面對的是才氣不太一樣的學生「哇啦啦」地講;古代中國的閱讀教育,是閱讀為主,閱讀讀不懂問老師,老師的任務是解答疑問,而讀是最中用的。當我們整個教育從「看」轉為「聽」的時候,人的獨立判斷、思考、質疑、反叛、領悟能力相對來說向下走,所以我們會知道很多的粗枝大葉的知識,細微之處很難把握。
現代人的特點是知道的東西遠遠比古代人多得多,而對這些知識的進一步的體會卻遠遠不如古人。在同樣一個知識領域,古代人沒有現代人知道的那麼多,但是體會更深,因為古代人的學問是讀出來的,現代人遠遠比古代人聰明,眼界開闊,但學問是聽來的,聽來的學問和讀來的知識不太一樣。所以章太炎感嘆,按照這個樣子,老師「哇啦哇啦」地講,學生們記筆記而不是讀書,那麼將來有一天我們所有人的學問都是道聽途說,道聽途說的學習的學生在某些具體的專業會比較明顯的體現他的缺憾,那就是文學、哲學這一類需要自己體會的學問,有些知識機械地學習起來是比較艱硬的。
本文節選自2016年10月教育家雜誌
《陳平原:北大中文系不培養詩人和作家》,
對原文有改動。
編輯 | 吳爽
設計 | Dar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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