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江湖郎中的華麗轉身

06-15

許道寧
有時候不能不嘆服現代科技的進步，即便是很普通的一個人，也能夠通過數字技術存儲把自己的全部信息留給後人，當我們回溯數百年、甚至千年之前，無數不平凡的人卻只能淹沒於歷史的塵埃中，後人甚至無法知道他們具體的生卒年代，甚至連他們出生在什麼地方也不能確定。
北宋畫家許道寧就是如此，他出身於草根，雖然在當時也是相當著名的畫家，可在畫史中關於他的文字記載甚少，而今，當我們面對他的傳世經典名作《關山密雪圖》時，只能憑古籍中的片言隻語來緬懷和憑弔這位出色的山水畫家。

漁父圖
在李成、范寬謝世之後，宋朝山水畫進入許道寧的時代，他擅畫林木、平遠、野水，被認為是繼李成、范寬之後山水畫第一人，後來的米芾、黃庭堅等大家都對他的畫作極為讚賞。根據現存的史料推測，許道寧活躍於北宋中期，大約在公元970年到1053年之間，主要活動範圍在長安（陝西西安）一帶，他和黃庭堅的父親黃庶有交情，在他故去多年後，黃庭堅見到他的畫作，睹畫思人，寫詩追憶他：「往逢醉許在長安，蠻溪大硯磨松煙。忽呼絹素翻硯水，久不下筆或經年。異時踏門闖白首，巾冠欹斜更索酒。舉杯意氣欲翻盆，倒卧虛樽即八九。醉拾枯筆墨淋浪，勢若山崩不停手。數尺江山萬里遙。滿堂風物冷蕭蕭。」
少年時代的許道寧也是個讀書人，但非常放浪形骸、不受拘束（「少亦業儒,性頗跌宕不羈」），而且他幽默感很強，有漫畫天才，喜歡信手塗鴉，每每看到相貌醜陋的，就把人家的像畫到酒館的牆壁上，寥寥數筆，形神俱備，活靈活現，圍觀人們的一看：哦，這誰誰，長得可真難看啊，畫得真像啊！有一次惹惱了被畫者，出老拳將他痛打一頓，打得他衣服破了，臉上也挂彩了，可他死不悔改，依然我行我素地畫。
關山密雪圖局部

在長安活動，自然是要登臨巍巍華山的，這次遊歷改變了許道寧的人生道路，他開始學畫山水畫，模仿對象自然是北宋山水畫壇的至尊——李成。他出身於民間，還要從事一份職業藉以養家糊口、安身立命於世，這份職業就是跑江湖的賣葯郎中，想必走南闖北的遊歷體驗，飽覽山川秀色，也是有益於他積累創作素材藏丘壑於胸懷之中的。這一年，他來到了宋朝首都汴京城，就在端門前擺攤賣葯。和其他賣葯的同行不同，他採用了獨特的促銷手段，買一送一，買葯送畫。送什麼畫呢，當然是超級接近炙手可熱的大畫家李成作品風格的寒林平野圖了。收到畫的人一看：簡直太精妙了，竟然可以模仿得如此出色！
漸漸地，他就出了名，公卿大臣、社會名流都慕名請他作畫，連當朝宰相張士遜也把他請到家裡畫壁畫和屏風，在他畫完之後，欣然贈詩誇讚：「李成謝世范寬死，唯有長安許道寧。」他由一名江湖郎中華麗地轉身，成為受歡迎的知名畫家、權貴們的座上客。可他漸漸發現，人們之所以喜歡他的作品，不過是因為他模仿李成的水平足夠高，有人甚至出重金要求他在自己作品上籤署李成的名字。
關山密雪圖
要是按現在某些人拜金主義的觀點，只要能賺錢，作品署名是誰，無所謂啊（隨便插一句，據說如今拍賣市場96%齊白石作品是假畫）！可真正藝術家追求的不是純粹的金錢名利，不是生活在別人的陰影下、做別人的替身，而是要留下能展示自己獨立風格個性的作品。中年許道寧開始下決心變法，在李成風格一統北宋山水畫壇的大環境下，他的這個探索性的變法過程進行得艱難，不過，到了老年他終於能夠「唯以筆畫簡快為己任。故峰巒峭拔，林木勁硬，別成一家體」（郭若虛《圖畫見聞志》），後人評價他得李成之氣，「既有師法，又能變通」。
雪溪漁父圖

許道寧性格豪放，嗜酒如命，人稱「醉許」，他的後半生過得非常安逸，根據推測應該活到是八十多歲白髮皓首才謝世。他的畫作一直賣得很好，直至北宋末年還很受歡迎，另一著名畫家屈鼎的孫子屈用誠以屈鼎的風格畫畫，結果無人問津，而偽造許道寧的畫作卻大受世人歡迎賺了不少錢。一個靠模仿別人作品出名的人，通過努力，破繭成蝶，最後變成了被別人模仿的對象，這是一個最真實的勵志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