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昂| 嚴刑烤紅薯(13.12.19)

過了不多久，那爐子運來的，是房東一個做雕塑的朋友送給他的，看起來像個迷你太空艙，站著的，鑄鐵的，幸虧人進不去，請相信我，要是人進得去，我一定會進去的，以我好奇寶寶的天性和三不兩時的悲觀情緒。

然後我買了一卡車木柴，這個事兒變得越來越真實了，送木柴來的那個經理甚至跟我談起了他的另外一些客戶，諸如電影導演顧長衛，顧長衛還跟他笑眯眯地打了個招呼，這讓他感到溫暖。我始終穿著大肥棉襖跟他一起在院子里堆木柴，這在他的晚年也會變成一段溫馨回憶嗎？我自作多情地想著，替他感到高興。

多了一個爐子，便是多了一個灶，多了一個做吃的手段。我買菜的時候，便多買了紅薯和土豆，夜裡一邊烤火一邊烤紅薯，紅薯以一陣強似一陣的香氣宣告自己熟了，我們拿一根樹枝把它從柴火堆里撥弄出來，那麼滾燙滾燙地掰開了吃。居然是紅心的，居然皮焦里嫩，居然沒有燙破嘴皮子，居然吃完之後，連心臟都感到惴惴不安。

紅薯是一種沉重的食物，吃完了，墜胃，還有，燒心，容易嘔酸，胃不好的人，吃紅薯就是自找苦吃，但我想，每一種所謂有害的食物，都有自己的一招鮮，烤紅薯以自己的香氣招引饞貓，而且從未落空。很少人在寒冬的街頭或者地鐵口聞到烤紅薯的香氣會無動於衷，我是努力修正了很多年才改掉喜歡買烤紅薯這個壞毛病，因為買來了，一是肯定吃不完，二是假如吃完了，一定漲肚子，肚皮鼓鼓、一路嘔酸地走在馬路上，縱有十分人品，也廢了。

紅薯烤著吃，但這種吃食像是騙小孩和窮苦人專用的，我們中學的歷史老師說，紅薯這種農作物從菲律賓傳入中國後，中國人口從此劇增，我懷疑這說的只是南方區，北方之首功應該歸於土豆。土豆跟紅薯南北聯手作戰，讓窮人吃上了飽飯，刨了土，便有無窮的吃的，這是多大的恩賜啊。

但我要喊朋友來我家，如果說，來我家吃烤紅薯吧，人們多半毫無興趣，很奇怪，現在人都不怎麼窮了，沒有古代人那麼窮，或者說，我認識的人，跟我自己一樣，逐漸擺脫了窮困潦倒的命運，忘了昔日什麼都吃，什麼都吃得很香的事，忘了本了。梵高有個有名的畫，畫的是正在給土豆削皮的一家農戶，硬硬的光照在他們臉上，衣服暗舊，一看就是可以穿很多年的皮實，當你和窮人們生活在一起，會感到各種心安理得的皮實，他們並不是每天都在抱怨跟痛苦，他們還是有很多樂趣，吃土豆，烤紅薯，人生的樂趣並不比有錢人的短少。

更何況，有了錢之後，很多人的味蕾變得性冷淡了，不管多好的東西，一味無知無覺，一味沒有味道，味蕾是一些伺候得越好越不懂得珍惜的小婊子，我很瞧不起它們，為了口腹之慾，我們往往不免下流，不免無情，不免忘掉了手捧紅薯取暖的那些冬夜，有多漫長，跟一眼望不到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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