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衝突論」錯在哪裡
1993年的夏天,冷戰結束後沒多久,巴爾幹半島上的戰火仍在燃燒,美國《外交》雜誌刊登了美國學者塞繆爾·亨廷頓的論文《文明的衝突》。文中預言,不是經濟或意識形態,而是文明將引發人類的不睦和今後的大型衝突。文明是通過文化、傳統,特別是宗教來定義的。文明的衝突尤其將使西方和伊斯蘭世界失和。之後,亨廷頓將其論述整理成書,以《文明的衝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為名出版。這部著作被翻譯成39種語言,很快成為經典之作,雖然很多人認為它是荒謬的。
不過2001年「9·11事件」發生後,一些批評者公開道歉,因為似乎只有亨廷頓看清了未來。但是,今天看來,這種稱讚是不恰當的:因為「基地」組織並不是伊斯蘭文明的代表,人們被該組織的宣傳欺騙了。因此,文明衝突論的錯誤就在於它建立在可疑的假設之上,現在肯定已經過時。
亨廷頓的想法屬於20世紀,因為它把世界分成不同陣營:西方文明(歐洲和美國)、伊斯蘭文明,儒家文明、拉丁美洲文明等等。奇怪的是,按照他的想法,南美人不屬於西方,遜尼派和什葉派穆斯林是統一的整體。從總體上說,這種陣營思想不符合今天網路化的世界。在今天的世界裡,就連美國和中國這樣的競爭對手也緊密地相互依存。
實際上,亨廷頓認為的各陣營之間的「文明衝突」並沒有出現。血腥衝突更多地是發生在文明內部,而不是在它們之間。在埃及,穆斯林謀殺穆斯林;在敘利亞,內戰中死去的人可能比美國入侵伊拉克導致的死亡人數還多;上世紀90年代,西方在巴爾幹半島上也曾幫助過穆斯林。亨廷頓的理論在2001年「9·11事件」發生的時候還最有可能是正確的,但「基地」組織恐怖分子從來都不是傳統伊斯蘭教的使者,他們背井離鄉,在西方沉湎於帶有伊斯蘭色彩的虛無主義。
一些歐洲人一直覺得土耳其太「異類」,不應該屬於歐盟。在其他地方,尤其是在有很多年輕人的國家,信仰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可能還會煽動暴力,打著神靈的旗號進行的恐怖活動也將不會消失。處於全球市場邊緣而享受不到其好處或認為市場是墮落頹廢之物的人,未來可能也會仰仗暴力,這種暴力可能更為致命。而且武器、毒藥或病毒今後更容易獲得。
只有當宗教仍是不信任、仇恨和暴力的一個來源時,亨廷頓的預言才是正確的。然而,亨廷頓劃錯了衝突線。雖然本·拉登總是把自己扮做所有穆斯林的復仇者,但他從未把從摩洛哥到印度尼西亞的穆斯林打造成統一的整體,更不用說使其成為一股地緣戰略力量。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發生的戰爭也不是文明之間的戰爭。前者是美國對「9·11事件」做出的報復,後者源於布希政府的無能和偏執。這一切都使得人們不去關注下列問題,如穆斯林世界分裂為遜尼派和什葉派、世俗勢力和宗教勢力、軍方力量和非軍方力量、政變分子和民主分子以及官僚和使用「臉譜」(facebook)網站的革命者。中東是這樣,巴基斯坦是這樣,巴黎郊區也是這樣。
亨廷頓的論點經常被濫用為伊斯蘭教是敵人的科學證據。但這一切就是文明的衝突嗎?或者只是拉美裔美國人在美國也感受到的那種排外行為和怨恨的變種?
亨廷頓低估了國家相對於文明的優勢地位。如今,越來越多的國家參與全球化遊戲,它們爭奪權力、食品、淡水、原材料、武器、投資、利率和一級方程式汽車大賽。國家爭奪世俗的東西,給神靈只留下很少空間。
與亨廷頓所說的不同,文明不必用宗教來定義。在世界各個城市裡,溫和的、甚至根本沒有宗教信仰的中產階層正在壯大,他們對工作、教育和福利感興趣。文化不是堡壘,文明不是歃血為盟,家鄉也可以是網路上的一個社區。今天,個人主義和集體主義、信仰和消費、全球公民和家鄉觀念之間的緊張關係不再產生於文明陣營之間,而是在個人內心。在波士頓爆炸案之前,這種緊張關係不存在於美國和高加索地區之間,而是存在於尋找身份認同的察爾納耶夫兄弟的靈魂之中。
世界比亨廷頓預期的更加無序。不是「文明」,而是網路和聯盟日益獲得影響力。雖然宗教狂熱可能還會煽起衝突,但它決定不了現實政治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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