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唱新聲倚名樓之鸛雀樓
絕唱新聲倚名樓之鸛雀樓
陳敏昭
(三門峽行政學院 472000)
山西省永濟縣蒲州鎮曾經是北周、隋、唐河中府治所之所在,因而有許多名勝古迹,鸛雀樓便是其中之一。鸛雀樓位於河中府古城的西南,黃河東岸,高三層,它的東南是中條山,西面是波濤洶湧的黃河。黃河岸邊的蘆葦叢中生活著許多鳥類,鸛雀便是其中之一。鸛雀常常棲息在此樓上,故名鸛雀樓,又名鸛鵲樓。鸛雀樓初建於公元六世紀中葉的北周時期,由實際攝政的大冢宰宇文護倡建,最初是用作軍事瞭望和防守的高摟,以鎮守河中府一帶。原摟築成後,因景色殊異,遐標碧空,影倒橫流,河山之偉,雲煙之勝,自然成為河中府著名景點,吸引各地許多文人墨客到此遊覽,題詞歌詠。在歷代地方官員的精心修葺和保護下,鸛雀樓歷隋、唐、五代、宋、金等朝代矗立了七百餘載。金、元初期,永濟一帶多次經歷戰火,鸛雀樓被兵火焚毀,明朝初年其故址尚存,後因黃河多次泛濫改道,故址徹底滅失。後人聊以蒲州西城樓為寄,遊覽登臨,題詞作賦不絕。又七百年後,因修建三門峽黃河大壩,連蒲州西城樓也被淹沒。一九九七年的年底,永濟人重新選址復建了我們今天所看到的仿唐四檐三層、總高七十餘米、總建築面積達33206平方米的新鸛雀樓。鸛雀樓外觀四層,內實六層,樓內陳設表現了五千年黃河文化的底蘊。
雖然仿建的惟妙惟俏、並且許多方面甚至超過了古人,但是,畢竟沒有了原來的河山之偉、雲煙之勝。現在,過分的商業追求和所謂的市場化運作,使觀光客也失去了雅興。好在,歷代文人雅士的題詞、楹聯,就象遺落在歷史長河中的珍珠,把它們串起來,能夠讓我們再次領略原鸛雀樓的魅力。
在鸛雀樓所有的題賦中,最能讓我們耳能熟祥的應該是唐代王之渙的《登鸛雀樓》,此詩境界開闊,積極向上。雖前兩句和後兩句都是對句,卻自然流暢。這是一首廣為傳誦、家喻戶曉、婦幼皆知的千古名詩:「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王之渙字季凌,漢族,絳州(今山西新絳縣)人,豪俠義氣,放蕩不羈,常擊劍悲歌,是盛唐時期的著名浪漫主義詩人。宋代沈括在《夢溪筆談》中曾經說:「河中府鸛雀樓三層,前瞻中條,下瞰大河,唐人留詩者甚多,唯李益、王之渙、暢當三篇,能狀其景。」
李益祖籍隴西狄道,後遷居河南洛陽。約生於天寶十年(約750年),約卒於文宗大和初年(約830年),享年八十餘歲,是唐代最長壽的詩人之一。他的《同崔邠登鸛雀樓》同樣是沈括認可的描寫鸛雀樓的佳作:「鸛雀樓西百尺檣,汀洲雲樹共茫茫。漢家蕭鼓空流水,魏國山河半夕陽。事去千年猶恨速,愁來一日即為長。風煙並起思歸望,遠目非春亦自傷。」
前四句由傍晚登臨縱目所見,引起對歷史及現實的感慨。人們在登高臨遠的時候,面對寥廓江天,往往會勾起對時間長河的聯想,從而產生「古今生死兩茫茫」之感。這首詩寫登樓對景,開篇便寫河中百尺危檣,與王昌齡的「蜂火城西百尺樓,黃昏獨坐海風秋」(王昌齡七言絕句《從軍行·其一》)、柳宗元的「城上高樓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柳宗元《登柳州城樓寄漳汀封連四州》)等寫法異曲同工,形成一種居高臨下、先聲奪人之感。起句氣勢不凡,寫站得高,下句則寫看得遠「汀洲雲樹共茫茫。」蒼茫大地遂引起登覽者「誰主沉浮」之嘆。遙想漢武帝劉徹「行幸河東,祀后土」,曾作《秋風辭》,中有「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簫鼓鳴兮發棹歌」之句。所祭后土祠在汾陰縣,在唐代屬於河中府管轄。上溯到更遠的戰國,河中府屬魏國地界,靠近魏都安邑。《史記·孫子吳起列傳》:「(魏)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顧而謂吳起曰:美哉山河之固,此魏國之寶也!」詩人面對汀洲雲樹,夕陽流水,懷古之幽情如洪波湧起。「漢家簫鼓空流水,魏國山河半夕陽」一聯,將黃昏落日景色和遐想沉思溶鑄一體,精警含蓄。李益生逢中唐藩鎮割據,戰亂不斷,時唐王朝出現日薄西山的衰敗景象,此乃李益發懷古而傷時之幽情。
後四句由撫今追昔,轉入歸思。其前後過渡脈絡,為金聖嘆所指出:「當時何等漢魏,已剩流水夕陽,人生世間,大抵如斯,遲遲不歸我為何事耶?」「事去千年猶恨速」一句挽結前兩句,一彈指間,已成古今,站在歷史高度看,千年也是短暫的,然而就個人而言,則又不然,應是「愁來一日即為長」。「千年猶速」、「一日為長」似乎矛盾,卻又統一於人的心理感覺,此聯因而成為精闢名言。至此,倦遊思歸之意已水到渠成。「風煙並是思歸望,遠目非春亦自傷。」非春已可傷,何況春至。無怪乎滿目風煙,俱是歸思。金聖嘆評價說:「人見是春色,我見是風煙,即俗言不知天好天暗也。唐人思歸詩甚多,乃更無急於此者。」真是的論!全詩通過即景抒情,將歷史沉思、現實感慨、個人感傷融成一片,而併入歸思,意境十分渾成厚重,為歷代所傳頌。
暢當,生卒年不詳,河東(今山西永濟)人,中唐時期進士曾經做過小官,但仕途不順。他的《登鸛雀樓》同樣得到沈括認可:「迥臨飛鳥上,高出世塵間。天勢圍平野,河流入斷山。」前一聯寫俯視所感,後一聯寫縱目所望。後一聯以天垂四野、黃河奔向遠方山谷的壯闊景象,映襯出鸛雀樓的雄偉氣勢。暢當的《登鸛雀樓》應該與王之渙的《登鸛雀樓》受到同樣的禮遇才是。
沈括不但識得好詩、寫得好文,自己也創作了一首好詞《開元樂·三台》來抒發遊覽鸛鵲樓的感受:「鸛鵲樓頭日暖,蓬萊殿里花香。草綠煙迷步輦,天高日近龍床。樓上正臨宮外,人間不見仙家。寒食輕煙薄霧,滿城明月梨花。按舞驪山影里,迴鑾渭水光中。玉笛一天明月,翠華滿陌東風。殿後春旗簇仗,樓前御隊穿花。一片紅雲鬧處,外人遙認官家。」
耿湋(wei),字洪源,河東(今山西永濟)人。登寶應元年進士第,官右拾遺。工詩,與錢起、盧綸、司空曙諸人齊名,號大曆十才子。他的《登鸛雀樓》氣勢很大,同時感慨自己的抱負不成,壯志難酬,讀來令人扼腕:「久客心常醉,高樓日漸低。黃河行海內,華岳鎮關西。去遠千帆小,來遲獨鳥迷。終身不得意,空覺負東溪。」
司馬札生活在黃巢起義之前,這個時期社會黑暗,官場腐敗。司馬札一生追求功名,俱未如願。他的詩歌中常常嘆息自己懷才不遇和抒發離愁別恨。他的《登河中鸛雀樓》前四句寫登鸛雀樓所見的景色,後四句抒發今古興亡的感慨:「樓中見千里,樓影入通津。煙樹遙分陝,山河曲向秦。興亡留白日,今古共紅塵。鸛雀飛何處?城隅草自春。」
張喬,安徽池州人,晚唐懿宗咸通中年進士,黃巢起義時隱居九華山。他的《河中鸛雀樓》情緒低沉,一派悲涼,反映了晚唐時期社會的精神風貌:「高樓懷古動悲歌,鸛雀今無野燕過。樹隔五陵秋色早,水連三晉夕陽多。漁人遺火成寒燒,牧笛吹風起夜波。十載重來值搖落,天涯歸計欲如何?」
吳融字子華,越州山陰(今浙江紹興)人,是大唐帝國走向滅亡的見證者之一。他生於唐宣宗大中四年(850),卒於唐昭宗天復三年(903),享年五十四歲。他生當晚唐後期,一個較前期更為混亂、矛盾、黑暗的時代,他死後三年,曾經盛極一時的大唐帝國也就走入歷史了。他的《登鸛雀樓》詩景色蒼涼,是唐朝末年混亂形勢的反映:「鳥在林梢腳底看,夕陽無際戍煙殘。凍開河水奔渾急,雪洗條山錯落寒。始為一名拋故國,近因多難怕長安。祖鞭掉折徒為爾,嬴得雲溪負釣竿。」
元代人段克己(1196-1254,金、元文學家。字復之,號遁庵,別號菊庄。絳州稷山(今山西稷山)人)創作有一首《滿江紅·登河中鸛雀樓》,不過,當他遊覽時鸛雀樓已經被焚毀,他登臨的不過是蒲州西城樓而已:「古堞憑空,煙霏外、危樓高矗。人道是、宇文遺址,至今相續。夢斷繁華無覓處,朱甍碧甃空陳跡。問長河、都不管興亡,東流急。 儂本是,乘槎客。因一念,仙凡隔。向人間俯仰,已成今昔。條華橫陳供望眼,水天上下涵空碧。對西風、舞袖障飛塵,滄溟窄。」
曾清嚴是現代人(1967-),中國楹聯學會會員,他為鸛雀樓寫的對聯頗有古意:
襟星月而披風雨,控秦晉而凌覆載,華夏立雄威,且矯矯西行,我欲登樓追落日;
借詩文以傲古今,銘盛衰以鑒春秋,山川生壯慨,問滔滔東去,誰曾擊柱俯黃河?
上聯中,「襟星月」,意為鸛雀樓連接星月,喻指其高。「披風雨」,指歷史久遠。「秦晉」,交代了鸛雀樓的地理位置。「覆載」,指水,此處用來代指黃河。「矯矯」,勇武之意,《詩經》中有「矯矯虎臣」,鄭玄箋曰:「矯矯,武貎。」。末兩句意為,太陽不顧一切地向西而去,我要登上樓用目光去追尋,明顯地是化用了王之煥「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詩的原意。句式用倒裝法,「矯矯西行」的主語是「落日」。
下聯,「借詩文以傲古今」,是對古往今來吟誦鸛雀樓詩篇文章的讚賞,表達了「樓以詩傳」之含義。「銘盛衰以鑒春秋」,賦鸛雀樓予記載和見證歷史的身份,表達樓的盛衰與國家盛衰的聯繫。末兩句提出疑問:「問滔滔東去,誰曾擊柱俯黃河?」句式亦為倒裝句,應理解為:問誰曾擊柱俯滔滔東去的黃河?「擊柱」這裡是「拍擊樓柱」的意思,與辛棄疾「欄杆拍遍」應作同解,為何「擊柱」?理由卻又須在前面的「山川生壯慨」句中去尋找。
李俊和(1954-)吉林梨樹縣人,吉林楹聯協會副主席,他為鸛雀樓題寫的對聯對仗工穩而又特點突出:
五峰列嶂,九曲抱關,想它鸛雀棲身,定是沉迷此景;
三省聞雞,四圍眺勝,問爾黃河轉首,莫非留戀斯樓?
本聯描寫鸛雀樓及其周邊景物,使用粗線條勾勒,但抓住了特點。「五峰」,即五老峰。「九曲」,指黃河。「三省聞雞」,亦當地特殊的地理環境。「五峰列嶂」與「三省聞雞」對仗工穩而又特點突出。「鸛雀棲身」,是鸛雀樓得名的由來,「因常有鸛雀棲息,故名。」黃河在此處轉彎,本是地形造成的特殊景觀,作者卻偏要發出「莫非留戀斯樓」的推測,使黃河具有了人性化,流露出對鸛雀樓的讚美之情。黃河看了鸛雀樓的西面、南面,還不滿足,竟掉頭向北來看樓東,真算得上作者的奇思妙想了。
當代人金銳應徵為鸛雀樓撰寫的對聯是:
何必再題詩,有名句千秋,舉酒自應多感慨;
已然皆放眼,看黃河萬里,登樓猶可拓襟懷。
這副聯的重點未放在鸛雀樓本身,而是對王之煥《登鸛雀樓》一詩抒發感受。對於王詩,作者用「名句千秋」四字給予評價,認為在王之煥題過詩的鸛雀樓前,我們只應舉酒感慨,一切題詩均為多餘,與李白於黃鶴樓前所發出的 「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之感嘆異曲同工。下聯引申王詩「窮千里目」、「上一層樓」意境,以「拓胸懷」三字作結,表達了作者「已然皆放眼」的達觀態度和曠放情懷。
闞東明應徵為鸛雀樓撰寫的對聯是:
大河奔海,斜日戀山,妙景宜從高處賞;
千古奇觀,五言絕唱,名樓長借好詩傳。
上聯前兩句借用王之煥詩意而更換字眼,用「奔」字寫大河氣勢,用「戀」字寫落日情懷,均可傳神。末句作總結,點出建樓的主旨。下聯先寫樓,次寫詩,末句點出兩者相得益彰、珠聯璧合的互動關係。這副聯的寫作特點是運用自對的修飾手法,層次分明,語言自然流暢。上下聯末句「妙景宜從高處賞」、「名樓長借好詩傳」堪稱格言。
張萬增應徵為鸛雀樓撰寫的對聯是:
俯瞰黃河,脈流九曲,膏澤八荒,浪奔萬里,濤疊百重,浩浩然,胸次頓開何倜儻;
仰瞻靈岫,峰險千尋,氣雄五老,嵐秀十洲,嶂奇三省,巍巍者,脊樑勁挺自崢嶸。
這副聯寫作角度是登樓人的眼界。上下聯分寫黃河和山峰。運用數字將其連貫起來,字數雖多,但作者注意了前後的呼應。「胸次頓開」,是「俯瞰黃河」後的感受;而「仰瞻靈岫」,又引發了作者 「脊樑勁挺」的自豪感。全聯較有氣勢,雖給人以羅列的感覺,但這恐怕也是難以避免的。
熊伯光應徵為鸛雀樓撰寫的對聯是:
舊事已沉湮,惟存絕唱新聲,伴九曲黃河,同馳萬里;
名樓重聳峙,正好抒懷縱目,引五洲俊彥,更上一層。
上聯感懷往事,樓毀詩存,像黃河一般流傳萬里。下聯歌頌重修鸛雀樓的盛事,具有時代氣息。
2014年6月24日星期二,上陽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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