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為什麼不紀念1917年革命一百周年?

本文譯自《大西洋月刊》2017年4月1日文章

原文標題:

Putin Likes to Pretend 1917 Never Happened:How the Russian Revolution became taboo

原文作者:

Mikhail Zygar,俄羅斯人,All the Kremlin』s Men一書的作者。

(本文不用於商業目的,僅供交流學習)


一百年前,俄羅斯沙皇尼古拉二世退位,他的龐大帝國戛然而止。此後,俄羅斯開啟了撼動世界幾十年的歷史征程。然而,今年,沒有任何一個俄羅斯電視台紀念這一事件。在去年克林姆林宮的一個會議上,普京總統告訴他的幕僚們,沒有必要搞紀念活動。據說,普京認為這一事件「只需要留給專家們」去討論。也即是說,讓歷史學家們去研究這場革命,而其他俄羅斯人民不應該關注這些事情。

Sergei Kirienko,克林姆林宮一位新任的政治戰略家將普京的這一指示傳達給了俄羅斯國家媒體的官員。他說,根據當時參會人員的說法,俄羅斯不需要革命,需要穩定。於是,一百年前沙俄帝國崩潰成為了俄羅斯媒體的禁忌話題,也成為了普京可以忽略的微不足道的歷史事件。

儘管普京曾在2006年宣稱,「蘇聯的解體是20世紀最大的地緣政治災難」,但他絕非是一個崇慕前蘇聯時代的狂熱分子,他對左翼意識形態並不感冒。2000年成為俄羅斯總統之後,他的內閣主要由親自由主義和市場經濟而非親共產主義和計劃經濟的官員組成。普京最為嚮往的,是恢復俄羅斯作為龐大帝國的昔日榮光。

於是,俄羅斯帝國的概念深得普京芳心。但是,他想要的帝國版本不是尼古拉二世的版本,而是想像中的虛擬帝國,這一帝國要具有前蘇聯、俄羅斯正統東正教、領土完整、民族主義、斯大林、二戰勝利、加加林登上太空、凱瑟琳大帝的宮殿等諸多特徵。普京的意識形態建立在對俄羅斯一貫偉大的感受之上,在他看來,俄羅斯應該是一個被世界敬畏和尊重的國家。CNN曾經播放過一個紀錄片,片中把普京譽為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權勢的男人」。普京對此深以為然,認為這就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世界。

傳統觀點認為,在普京的第一個任期內,俄羅斯人民為了自身安全和經濟繁榮而犧牲了自己的政治自由。2000年,受益於高油價,很多俄羅斯人的生活水平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從那時起,民眾的想法就發生了變化。現在,俄羅斯人民更願意為了國家自豪感而犧牲他們的生活水平,更願意承受國際社會的一系列制裁和經濟危機,只要克里米亞能成為俄羅斯的一部分。1991年蘇聯解體後,大多數俄羅斯人失去了對國家的自豪感,緊接著發生的經濟動蕩,更令他們感到羞恥。

現在,對很多俄羅斯人來說,普京已經重塑了一些國家自豪感。這種感覺就像你最喜歡的足球隊贏得了比賽。但實際上,很多事態並沒有發生改變:你沒有變得更聰明、更健康、更富有;你的個人生活水平也沒有得到提升。你僅僅是非理性地開心,為了一項你沒有參與其中的成就而感到自豪。對很多俄羅斯人而言,普京就是那個足球隊,他所做的事情就是讓球隊贏球。

隨著油價走低,俄羅斯昔日的榮光遠比新近的史無前例的勝利更為重要,它為俄羅斯宣傳部門提供了素材。俄羅斯的輝煌歷史重新取代了高油價時期良好的經濟表現,被用於維繫普京在民眾中間的聲望。

從這一視角來看,對於俄羅斯宣傳部門來說,1917年就成了頗為尷尬的一年。在俄羅斯帝國衰落的歷史中,普京沒有找到可以與他媲美的歷史人物。斯大林不是,雖然他帶領蘇聯人民取得了二戰勝利(普京從不把自己與斯大林作比較);尼古拉二世更不是,他是讓俄羅斯帝國崩潰的失敗者;普京也並不把列寧當回事,十月革命徹底摧毀了俄羅斯帝國(普京從不掩飾自己對列寧的反感,他認為列寧是給俄羅斯埋下了定時炸彈的那個人)。

當然,普京也不可能拿自己與民主革命派人士作比較。民主革命派在1917年的二月至十月統治著俄羅斯。由於這些人的努力,在那段短暫的歲月,俄羅斯成為世界上最進步的國家,它是歐洲第一個廢除死刑的國家,是最早引入公民普選權的國家之一,甚至婦女也擁有了選舉權。

在這幾個月中,俄羅斯活躍而自由的公民社會試圖將國家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很多人文藝術家在此過程中鼓舞著人民,比如,藝術家康定斯基、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導演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俄羅斯芭蕾舞團創始人Diaghiliev、作家兼詩人布爾加科夫和阿赫瑪托娃。實際上,俄羅斯的第一個民選總理Georgy Lvov是列奧·托爾斯泰的一個朋友和仰慕者,他試圖貫徹他的烏托邦理想,建立一個非暴力的國家。在布爾什維克發動第一次暴力政變之後,他於1917年7月宣布辭職,他說他不願意使用武器鎮壓暴力政變。他的繼任者,Alexander Kerensky,是二月革命中頗有魅力的一個領袖,本來有機會成為一個溫和的獨裁者,就像土耳其的凱末爾那樣,但他還是希望追隨西方民主模式,最終,他被更加殘暴的獨裁者列寧趕下了台。

不過,對於俄羅斯今日的意識形態而言,偉大的文化不重要,強有力的公民社會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贏得勝利的俄羅斯帝國,任何與此形象不符的觀念都應該被拋棄。

當然,關於1917年革命,還是有某一方面的內容可以讓俄羅斯宣傳部門加以利用。俄羅斯國家電視台宣稱,俄羅斯的反對派是由西方非政府組織(NGO)和安全機構人士組成的。任何革命都一定是西方陰謀或外國勢力干預的結果。俄羅斯官方所相信的陰謀論——俄羅斯國家電視台每天都在宣傳,並且普京對此也深信不疑——告訴我們,2014年的烏克蘭革命和阿拉伯之春都是由美國組織和資助的。

今天,我們看到同樣的陰謀論出現在國家媒體對1917年革命的描述上。推翻了尼古拉二世的二月革命現在被說成是由英國資助的(通過十分活躍的英國駐俄羅斯大使喬治·布坎南的努力)。把布爾什維克送上權力舞台的十月革命被認為是受到了德國人的資助,他們幫助列寧回到了俄羅斯,並且德國需要列寧的幫助,以結束第一次世界大戰。

巧合的是,一百年前的俄羅斯也充斥著類似的陰謀論。1917年,沙俄政府將每一個反對沙俄帝國的俄羅斯人稱為賣國賊,這些人將靈魂賣給了英國人,而與此同時,自由主義的反對派則相信,沙俄政府已經被德國間諜操控。然而,直到今天,也沒有證據顯示,1917年革命是由英國人或德國人所煽動的一場陰謀。德國政府的確允許列寧和他的布爾什維克夥伴在戰爭期間離開德國,回到俄羅斯。但列寧不是間諜,德國政府讓他回國,只是希望他能結束俄羅斯國內革命(同時,讓俄羅斯從一戰中抽身出來)。沙俄政府花了大量精力去消滅想像中的威脅,而不是來自於西方的真正威脅(譯註:民主政治和市場經濟飛速發展的歷史大勢),當真正的革命到來時,帝國就分崩離析了。尼古拉二世頓感眾叛親離:在他退位之前還一直對他忠心耿耿的人,一瞬間就消失不見了。

今天的俄羅斯政府並不擔心會發生革命。即便最近在俄羅斯多個城市發生了反腐示威遊行,但這些抗議仍不會驚動克林姆林宮。俄羅斯官員相信,遊行的人群多是年輕的小屁孩,大多數俄羅斯人對普京政府依然忠誠。克林姆林宮相信,一切都是穩定的,人們對他們的總統充滿敬意,沒有理由為俄羅斯感到擔心。他們說得沒錯。然而,一百年前,俄羅斯帝國似乎顯得比今天更為穩定。後來,大家都知道尼古拉二世的帝國發生了什麼:本來,沙俄帝國應該是由尼古拉二世的兒子Alexei世襲統治的。而今天,俄羅斯的穩定遠沒有看上去那麼牢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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