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三姐(中國古典文學《紅樓夢》中人物)—搜狗百科
《紅樓夢》「二尤」歷來為人稱道,特別是尤三姐,是讀者心目中一個反抗權貴的貞烈女性,尤三姐自別這一悲劇曾經博得許多人的擊節和眼淚。然而這裡面卻大有文章。簡單地說,在曹雪芹原著脂評本《石頭記》和程高通行本《紅樓夢》里,尤三姐的形象是很不相同的。通行本中的尤三姐是一個風姿綽約、出淤泥而不染的潔凈女子。在賈府這樣一個污濁的環境里,她巧妙地維護了自己人格的尊嚴,在得不到柳湘蓮的愛情和信任的情況下,採取了決絕的殉情方式。而脂評本中的尤三姐,雖然一樣殉情,但在「改過守分」以前,卻是一個「使人家喪倫敗行」的「淫奔女」。她在失身時候作出種種淫情浪態,萬人不及;但當她公開聲明非柳湘蓮不嫁以後,卻愛得非常認真而且專一。然而,在那個年代,像尤三姐這樣的女性是很難得到社會諒解的。尤三姐最後是在愛情和理想徹底毀滅的絕望狀態下,不得不劍下喪生。兩個尤三姐:一個冰清玉潔,一個累累傷痕,究竟哪一個塑造得更為成功呢?
對於這一問題.歷來眾說紛紜。有的認為通行本的塑造是成功的,因為它提高了尤三姐的形象,其性格與其後來殉情的結局相符;有的認為曹雪芹已經寫出了一個特定社會環境中的女性典型,將本是淫奔女的尤三姐塑造成白璧無瑕,反而是不真實的……這些見解都從人物形象的典型意義上論析,但得出的卻是相反的結論。
要正確理解曹雪芹塑造尤三姐這一形象的深刻意義,我們有必要對之作一些分析比較。
出場
尤氏姐妹是從《秦可卿死封龍禁尉》這一回開始上場的,但那時她們只是兩個影子.作者帶上「筆」。除「伏線」外,別無深意。直到六十三回《死金丹獨艷理親喪》,這對「尤物」才被正式推上舞台。尤二姐和尤三姐是寧府尤氏繼母的女兒,因賈敬暴死.尤氏料理喪事,不能回家。便將繼母接來在寧府看家。這繼母只得將兩個未出嫁的小女帶來一併起居才放心。她們雖是寧府親戚,表面上關係很近。實際上卻十分疏遠。尤老娘說:「我們家裡自先夫去世。家計也著實艱難了。全虧了這裡姑爺幫助。」可見尤家母女名義上是寧府至親。實際上卻是仰人鼻息、寄人籬下的乞討者。二尤是小家碧玉而非貴族千金,這正與秦可卿雖是寧府少奶奶,原來卻是養生堂抱回來的孤兒。其娘家並不高貴一樣。正是基於這樣特定的藝術界域。曹雪芹塑造了尤三姐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女性形象。
不同版本形象變化讓我們來看看,從脂評本八十回《石頭記》到現在通行的一百二十回《紅樓夢》里,尤三姐這一人物形象起了什麼變化。
在脂評本里,尤三姐原來是一個「使人家喪倫敗德」的「淫奔女」,第六十五回的回目叫做《膏梁子懼內偷娶妾淫奔女改行自擇夫》,這「淫奔女」三字,一下子就點出了尤三姐的為人。小說里尤三姐與賈珍有著不乾不淨的關係,這一點是明明白白的。不僅如此,第六十回中還有這麼一段話:「卻不知賈蓉亦非好意。素日同他兩個姨娘有情,只因賈珍在內,不能暢意;如今若是賈璉要了,少不得在外居住,趁賈璉不在時,好去鬼混。」這就告訴我們,尤三姐不止與賈珍有私,而且與賈蓉的關係也是不乾不淨的。第六十三回寫到賈敬吞金嗚呼,賈珍父子在外晝夜奔喪,路上得知尤氏姐妹到來,這裡通行本有一處極重要的修改。原作「賈蓉當下也下了馬,聽見兩個姨娘來,便和賈珍一笑」,改作「……聽見兩個姨娘來了,喜得笑容滿面。賈珍忙說聲很妥當。」這「一笑」大有深意在焉。「一笑」者揭示賈珍父子間不可告人的會心處,換言之,它補出尤氏姐妹初進賈府以後與賈珍父子間的隱情,而這些見不得人的淫亂勾當,又是在一種彼此心照不宣的情況下半公開地進行著的。這是作者的點睛之筆。經過改動,作者在「一笑」兩字中所包含的深意便完全看不見了,原來深沉含蓄的精彩之筆變成了平平淡淡的文章。脂評本里有關尤三姐的章節被刪改的當然不止一兩處。比較這些異文,我們可以很明顯地看出,脂評本里的尤三姐,或者說曹雪芹筆下的尤三姐,絕不是什麼玉潔冰清、不苟言笑的人物。至少,在賈蓉調戲她和二姐,演出「滾到懷裡告饒」這類醜劇的時候,她沒有不豫之色;看到二姐撕賈蓉的嘴巴,賈蓉跪在炕上求饒的時候,她和二姐又笑了。這笑說明尤三姐對於賈蓉的打情罵俏,並不是冷若冰霜的。但到了通行本里,尤三姐形象大變:看見賈蓉抱著頭,滾在二姐懷裡告饒的時候,她轉過臉去;聽見賈蓉信口開河,說什麼「誰家沒風流事」的時候,她沉下臉來;每當賈蓉胡言亂語之際,她不是聲明要告訴尤氏,就是去叫醒老娘;有一次她還義正詞嚴地當面向賈蓉提出警告。高鶚是竭力想使《紅樓夢》這部現實主義巨著納入「不謬於名教」的軌道的,尤三姐一開始便以一種與尤二姐這個「水性人兒」截然不同的貞潔女姿態呈現在讀者面前。
由於小說情節發展很快,不久,賈璉偷娶尤二姐。賈珍因為與「二尤」有舊,曾趁機前往花枝巷鬼混。這就是小說里那則有名的「二馬同槽」的故事。通行本對尤三姐的修改集中在這一處。脂評本是這樣寫的:
賈珍進來,屋內才點燈。先看過了尤氏母女,然後二姐出見。……說話之間,尤二姐已命人預備下酒饌。關起門來,都是一家人,原無避諱。……當下四人一處吃酒。尤二姐知局,便邀她母親說,我怪怕的,媽同我到那邊走走來。尤老娘也會意,便真箇同她出來,只弟小丫頭們。賈珍便和三姐挨肩擦臉,百般輕薄起來。小丫頭子們看不過,也都躲了進去,憑他兩個自在取樂,不知作些什麼勾當。
通行本改動了情節,文字上也有不少變化:
賈珍進來,屋裡才點燈,先看尤氏母女,然後二妞兒出來相見。……說話之間,二姐已命人預備酒撰。關起門來,都是一家人,原無避偉。……當下四人一處吃酒。二姐兒此時恐怕賈璉一時走來,彼此不雅,吃了兩鍾酒便推故往那邊去了。……剩下尤老娘和三姐兒相陪。那三妞兒雖向來也和賈珍偶有戲言.但不似她姐姐那樣隨和兒,所以賈珍雖有垂涎之意,卻也不肯造次了,致討沒趣。況且尤老娘在旁邊陪著,賈珍也不好意思太露輕薄。
這麼一改,尤二姐和老娘「知局」退席的情節不見了。尤三姐既從淫奔女變為貞潔女,賈珍和她吃酒時,又有尤老娘陪著,當然不會再有什麼「挨肩擦臉、百般輕薄」的勾當。但這樣改寫之後,小說卻留下了明顯的破綻:明明寫尤氏姐妹等與賈珍一起喝酒「原無避諱」,為什麼後來又說二姐兒恐「彼此不雅」而「推故」走開呢?這不是「避諱」又是什麼?而且,過去那個義正詞嚴,一聽見賈蓉調笑就轉過臉去或者沉下臉來的尤三姐,到了賈珍面前,為什麼又變得「偶有戲言」,不過僅僅「不似她姐姐那樣隨和兒」了呢?尤三姐的性格,這裡顯得不那麼協調了。藝術上的典型應該是也界能是黑格爾所說的「這一個」。一個作者絕不可能既寫尤三姐守身如玉,又寫她與賈珍父子有私。
賈珍賈璉這一對「現世寶」想共同佔有尤氏姐妹的時候,小說寫尤三姐有大段精彩之筆。脂評本這樣寫道:
誰知這尤三姐天生脾氣不堪,仗著自己風流標緻,偏要打扮得出色,作出許多萬人不及的淫情浪態來,哄的男子們垂涎落魄,欲近不能,欲遠不舍,迷離顛倒,他以為樂。他母姊二人也十分相勸,他反說:「姐姐糊塗!咱們金玉一般的人,白叫這兩個現世寶站污了去,也算無能。而且他家有一個機利害的女人,如今瞞著他不知。咱們方安;倘成一日他知道了,豈有干休之理?勢必有一場大閑.不知誰生誰死。趁如今我不拿他們取樂作踐,准折到那時白落個炙名,後悔不及。」因此不悅,他母女見不聽勸,也只得罷了。
通行本作了如下改動:
這尤三姐天生脾氣,和人異樣詭僻。只因他的模樣兒風流標緻.他又偏愛打扮得出色,另式另樣,作出許多萬人不及的風流體態來。那些男子們,別說賈珍賈璉這樣的風流公子,便是一班老到人,鐵石心腸,看見了這般光景,也要動心的。及至到他跟前,他那一種輕狂豪爽、目中無人的光景,早又把人的一團高興逼住,不敢動手動腳。所以賈珍向來和二姐兒無所不至,漸漸的俗了,卻一心註定在三妞兒身上,便把二妞兒樂得讓給賈璉,自己卻和三妞兒捏合。偏那三姐一般合他玩笑,別有一種令人不敢招惹的光景。他母親和二姐兒也曾十分相勸,他反說:「姐姐糊塗!咱們金玉一般的人,白叫這兩個現世寶站污了去,也葬無能!而且他家現放著個機利害的女人,如今瞞著,自然是好的,倆成一日知道了,豈肯干休?勢必有一場大鬧。你二人不知誰生誰死,這如何當作安身樂業的去處?」他母女聽他這話,料著難勸,也只得罷了。
經此一改,尤三姐的淫蕩變成了豪爽。從脂評本看,尤三姐以金玉之身巡受凌辱,是絕不甘心的。但是,她又無法展開正面的反抗,便決定倒過來作踐那些作踐她的衣冠禽獸。她之所以做出許多淫情浪態來,哄得男子們迷離顛倒,並以為樂,這正是一種「以其人之道還治井人之身」的特殊的反抗方式。但這種做法畢竟是封建社會的女德所不容的,這就是尤老娘和二姐要對他「十分相勸」的緣故。假如像後筆改寫的那樣,三姐與賈珍「一般合他玩笑」,但「令人不敢招惹」,這樣的行止雖然夠不上貞淑賢良,也總不能算是偏離法度,又何用母親和姐姐「十分相勸」?尤三姐向二姐說:「姐姐糊塗!咱們金玉一般的人,自叫這兩個現世寶玷污了去,也算無能。……趁如今我不拿他們取樂作踐,准折到那時白落個臭名,後海不及」這些話悲憤之情溢於言表。一個被侮辱被損害的女子,滿腔怒火.當她找不到正確的反抗方式時,提出要拿男子「作踐取樂」,這不是不可理解的。到通行本里,三姐已改為守身如玉的潔白女子,小說還寫她向二姐說什麼「咱們金玉一般的人……」,這就顯得不倫不類了。脂評本里的尤三姐是淫奔女,小說寫她作出種種淫情浪態作踐男子,因此引起尤老娘和二姐「十分相勸」。通行本既已抹去三姐之「淫」,卻還保留著原著中尤老娘和二姐對三姐「十分相勸」的那些筆墨,這就顯得前言不對後語了。
尤三姐是一個敢想敢說敢做的剛烈女性。她從淫奔女的道路上回頭之後,選定了柳湘蓮並且聲言非他不嫁,她變成了個斬釘截鐵之人,「只安分守己隨分過活,雖然夜晚間孤衾獨枕,不慣寂寞,奈一心丟了眾人,只念柳湘蓮早早回來完了終身大事。」通行本刪去「不慣寂寞」字樣,增添「雖賈珍和賈璉不在家,又來鬼混,那三姐脾氣賈珍早己領教過,故亦不敢招惹」一段文字。這段增加的文字最拙劣,原作寫三姐「不慣寂寞」,是在她決心改過自新之後必然有的反應,通行本畫蛇添足,似乎以為「不慣寂寞」也是有違禮法的。所以,通行本對尤三姐形象的改造其同的在於粉飾她的品德,使她合於後來殉情所顯示的烈女形象。
殉情
尤三姐最後一劍殉情,這個悲劇結局,無論脂評本和通行本都是一致的。柳湘蓮許婚又反悔,他曾經向寶玉打聽尤三姐的情況。當柳湘蓮知道三姐曾經被賈珍之流染指過以後,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立即決定退婚。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我不做這剩王八」(通行本刪去了這句話)。小說情節這樣發展其實決非偶然。柳湘蓮「贈劍走情」之後,從表面看,愛情似乎是風平浪靜的;但就在這風平浪靜的背後,一場風暴早已悄悄在醞釀了。柳湘蓮想到有些問題應該問問寶玉,這對於「自喜終身有靠」的尤三姐來說正是不祥之兆。柳湘蓮直言不諱地向寶玉表達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後悔自己不該留下鴛鴦劍作為定禮,並且要寶玉告訴他三姐的「底里」。這一切表明,柳湘蓮已經在愛情的十字路口徘徊,甚至要想退卻了。按理說,面對這一情況,以體貼女孩兒知名的寶玉是應該知道自己答話的份量的―一字褒貶,直接關係到尤三姐這樣一個失足過的女子的終身命運。此時此地,寶玉是為難的―他明明知道三姐曾經是個淫奔女,但為了照顧三姐,他不便明言;為了忠於柳湘蓮,他又不宜隱諱;最後當柳湘蓮步步進逼追問三姐品行如何的時候,寶玉只好答道:「你既深知,又來問我作甚麼?連我也未必乾淨了!」這句不像回答的回答,實際上等於在道德上宣判了尤三姐的死刑。通行本刪去了尤三姐失足的有關描寫,卻又幾乎原封不動地保留了脂評本里柳湘蓮和寶玉之間議論三姐品行的那些筆墨,這裡留下的破綻也是明顯的。人們理所當然會提出這樣的疑問:如果尤三姐是一個玉潔冰清、出污泥而不染的女子,當柳湘蓮心存疑惑的時候,寶玉為什麼不為三姐辯白,反而言語吱唔,閃爍其辭呢?這隻能有一個理由:尤三姐確非貞女,寶玉不能說謊。再則,如果尤三姐確實潔白,那麼當柳湘蓮悔婚時,以三姐那樣剛烈豪爽之性,她完全可以向柳湘蓮當面剖白,消除誤會,而不必以死殉情。尤三姐無法向柳湘蓮證明自己貞潔,這決非出於誤會,而是事實使然。所以「那尤三姐在房明明聽見,好容易等了他來,今忽見反悔,便知他在賈府中得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淫奔無恥之流,不屑為妻」,這樣她除了一死殉情之外,別無它法。因為這裡有無法解決的矛盾,尤三姐與柳湘蓮的愛情悲劇根本不能避免。通行本把尤三姐改造成為貞潔的「新人」,似乎他們的悲劇純屬一種偶然的誤會,以致讀者惋惜柳湘蓮的急躁和固執,好像只要柳湘蓮再調查一下,就不會誤解尤三姐,殊不知柳湘蓮愈調查,他對尤三姐的誤解就愈深。
據此,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兩個」尤三姐形象的不同了。原作中的尤三姐是什麼樣子呢?她美麗剛強,有反抗性,有主見,有決斷,可是並不貞潔,不是烈女和聖母。而改筆後的尤三姐則成了一個「貞烈」女子,一個神聖不可侵犯的聖母,她戴上了聖潔的道德光環。
反抗曹雪芹是要把尤氏姐妹寫成一對極標緻的女子,而尤三姐又比性格軟弱的二姐更聰明、更有個性。由於出身寒微,故而不能以大家閨秀的禮法去責求她們,初入賈府在她們幼稚的心靈中是抱有幻想的,這使她們易於受誘惑而失身。尤三姐與賈珍淫亂,不僅是自覺的,而且尤老娘、尤二姐都「知局」默許,這正反映了尤家母女在寧府的可悲地位。尤三姐不安於這種地位,她要反抗,不過反抗的動機和方法並不是如程高本所說「向來人家看著咱們娘兒們微息,不知都安著什麼心,我所以破著沒臉,人家才不敢欺負」,以保衛自己的貞潔。不,她並沒有貞潔觀念,而是用「取樂作踐男人」來反抗自已的被取樂,所謂「竟真是他嫖了男人,並非男人淫了他」。這自然是一種病態的反抗,然而唯其如此,才是活生生的尤三姐。尤三姐採取這种放盪、變態的反抗態度,是她的個性、出身與其所處環境的複雜產物。這是尤三姐性格中的一個層次。除了這一層外,尤三姐還有更光明的一面,那就是對正常美好生活的嚮往和追求。她那種變態取樂的生活態度只是一種權宜之計,並不想永遠過那樣的生活,所以她對賈璉說「你不用和我花馬弔嘴的,清水下雜麵,你吃我看見,提著影戲子上場,好歹別戳破這層紙兒,你別油蒙了心……」,對於讓她給賈珍作妾的企圖予以堅決回擊。而一旦看到了真正的幸福,她就會一反常態,用整個生命去追求。這表現在她對「終身大事」的嚴肅態度上,表現在她對柳湘蓮的一片痴情,至死不渝的追求甚至殉情自殺。她說:「……終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兒戲,我如今改過守分,只要我揀一個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憑你們抉擇,雖是富比石崇,才過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裡進不去,也白過了一世。」這是尤三姐性格中的另一個層次,一個更美好更光明的層次。尤三姐不僅有追求真正幸福的願望,而且有為實現這種願望進行鬥爭的決心和勇氣。她說:「我們不是那心口兩樣的人,說什麼是什麼,若有了姓柳的來,
我便嫁他。從今日起,我吃齋念佛,只伏侍母親。等他來了嫁了他去,若一百年不來,我自己修行去了。」她說到做到。這是真實的尤三姐,是具有複雜藝術內涵的性格形象這種性格是立體的,名層次的,唯其如此,才美,士真實,才有魅力,才驚心動魄。
禮教壓迫
在長達千年的時間裡,封建禮教曾經是壓在婦女頭上的一座大山,尤其是封建的貞操觀,是一具專為婦女而設的枷鎖,他們把愛情上的節操這樣一個應該由男女雙方共同信守的道德準則看作是應該由女子單方面承擔的義務。從整部《紅樓夢》看,曹雪芹對於貞操問題是有他的獨到見解的。在《杏子陰假鳳泣虛凰芷紗窗真情擺痴理》這一回里,寶玉見藕官滿面淚痕在大觀園裡燒紙錢,曾向芳官探問究竟,芳官言:「……比如男子喪了妻,或有必當續弦者,也必要續弦為是;便只是不把死的丟過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續,孤寧一世,妨了大節,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這段話從字面上看,是說男子喪了妻可以續弦,實際上含義卻要深廣得多,它表達了作者對於守節問題的大膽見解。按照傳統的倫理觀念,「貞女不事二夫」,一個婦女即使丈夫短命死了,也只能像那個如同槁木死灰的李紈,獨坐空房,「孤守一世」,違反了這一點,就是不守婦道。曹雪芹從根本上反對這種滅絕人性的倫理觀。他主張只要「不把死的丟過不提,便是情深意重」,這句話從實質上回答了什麼是「貞」以及婦女應不應該為男子守節這樣一個重大的問題,對於當時占統治地位的戕害婦女的貞操觀是致命的一擊。
尤三姐是個古今絕色的女子.她偏偏寄居在賈府這樣一個黑色的大染缸里,如果她不能堅定地抗拒錦衣玉食的生活的誘惑,或者錯把賈府貴公子在追歡買笑中拋出來的廉價的「山盟海誓」看成對自己的柔情蜜意什麼,她是很可能成為這批衣冠禽獸的獵獲物,最終陷入悲慘境地的。當然,尤三姐與逆來順受的尤二姐不同。她是一個野性未馴的剛烈女性,即使在失身的時候,她也不是一個弱者。當她發覺賈府貴公子給她的遠遠不是愛情,而是一種凌辱的時候,她立即反過來作踐男子,給打擊者以打擊:曹雪芹沒有因為尤三姐失過足而對她有任何責備之詞。相反地,他從這個被玷污了肉體的尤三姐身上看到了美的靈魂。曹雪芹以讚許之筆,寫了尤三姐那種爭取婚姻自主的大膽而正確的主張,寫了她對於柳湘蓮的深沉而熾熱的愛戀,寫了她與舊日決裂的斬釘截鐵的態度。小說寫到尤三姐最後走上殉情之路,那筆觸也是滿懷深情的。「揉碎桃花紅滿地,玉山傾倒難再扶」,這裡有對於三姐之死的深深的惋惜。《紅樓夢》將尤三姐這樣一個風情萬種但卻傷痕纍纍的女性形象毀滅給人看,正是作品深刻的地方。封建道德從根本上剝奪了她愛人和被愛的權力,在一種無可告語的情況下,用自己的手熄滅生命之燈。曹雪芹將尤三姐這樣一個改了行的淫奔女送上絕路,是對封建貞操觀的強烈抗議,這使作品的思想具有一種獨到的深度。在《紅樓夢》以前的作品裡,似乎還沒有一位作家塑造過這樣的典型。
當然,像改筆所寫的服樣,尤三姐玉潔冰清,便被人錯看成「淫奔無恥之流」,最後弄得百口莫辯,不得不走上自絕之路,這也是一種悲劇,也不失為一種典型;但是,原著中的尤三姐以自己的一死,向封建道德特別是那種腐朽的貞操觀念,進行了勇敢的搏擊,這樣一個文學史上的新典型卻是後者無論如何無法代替的。尤其是經此一改,大大降低了尤三姐自劉的悲劇意義,因為一個潔白的女子受到誤會而自殺,其悲劇的意義就會大為淡化。相反,她如果確實曾一度失足,而後終於覺醒,要尋求真正的愛情,但是正因為曾經失過足,即使要自拔改正,卻已經成為包括柳湘蓮在內的所有人們及社會所不諒解的人了―這悲劇的價值和意義就要深刻得多了,也從本質上揭露了封建道德禮教殺人的深層意義。
也許有人認為,曹雪芹筆下的尤三姐,經過高鶴的改造成了一個光彩照人的藝術形象。這裡有一些問題,一個作家是不是只能寫完美無缺的人物?這實際上牽涉到作家如何塑造典型人物這麼一個美學上的重大問題。
典型化的過程,首先是作家深入生活和認識生活的過程,這不是僅僅滿足於對事物作片面的皮相的了解,而是要反映事物的本質,反映事物內部的規律性。尤三姐曾經是一個淫奔女,她的確不那麼純潔,不那麼完美,但是,在藝術的舞台上,並不是只有純潔完美的性格才可以成為典型的,關鍵在於它是否反映了生活的真實,是否提供了新的有價值的東西,是否寫出了時代某些本質的方面,更重要的是,是看藝術作品是否寫出了複雜而獨特的人性。因此,玉潔冰清,出污泥而不染的尤三姐可以是一個典型;起先失足,後來改行,最後還是得不到社會諒解,以致不得不走上自絕之路的尤三姐也可以是一個典型;而且,後者的意義要大得多。通過尤三姐的失足,人們看到賈府這個「詩禮簪纓之族」已經徹頭徹尾地沒落。通過尤三姐的失足,曹雪芹才能把封建的貞操觀這樣一個問題尖銳地提到人們面前:一個被侮辱被損害的女子,在改過之後,當她有著要求過一個像樣的人的生活的強烈願望之時,卻不為社會所容,最後不得不走上自絕之路。尤三姐不是一個逆來順受、俯首貼耳地屈從於命運的人,在愛情和婚姻問題上有她美好的理想和熱烈的追求,這種理想和追求就不能不與她的「身份」構成矛盾;這一矛盾,正是尤三姐最後陷入悲劇命運的關鍵所在。曹雪芹看到了這一點,塑造了尤三姐這樣一個藝術典型。這個典型,甚至在今天看來依然是有一定的現實意義的。但是,這樣的藝術典型卻是高鶚所無法理解的。他刪除了曹雪芹筆下寫尤三姐淫蕩的情節,尤三姐成了節女烈婦,性格由多層次變成了單層次,由複雜而簡單,她頭上出現了正統的道德光環,卻減少了生活的馨香和魅力,說到底,這還是反映了曹雪芹與高鶚在政治思想、倫理道德和審美觀念上所存在著的巨大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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