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的易教,孔子與周易
論語這部書,敘孔門師弟的言行,最為可信。其中涉及到周易的,只有三條:
子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述而)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恆,不可以作巫醫。』善夫! 『不恆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佔而巳矣。」(子路)
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憲問)
憲問篇所載曾子的話,是引述周易艮卦的象辭,可見曾子曾讀周易,而對於艮卦的 象辭特有會心。曾子的讀易,自必是受到孔子的教導。
論語里所載孔子論易的話,實在只有兩條。而這兩條卻把孔子易教的精微,透露無 遺了。子路篇載孔子讚美南人論「恆」的話,引用周易恆卦九三的爻辭,就是「不恆其 德,或承之羞」那兩句話,來做論證,這不過是勉勵人做一個「有恆者」罷了,還算不 得是孔子言易的精義。(述而篇曾載孔子的話:「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恆者, 斯可矣。」可證孔子也勉勵人做一個「有恆者」,雖然這不是他最高的人生理想。)但是 他接著說:「不佔而已矣。」這句話,卻是一個最偉大的提示。周易在當時是一部占筮的 書。春秋左氏傳庄公二十二年載陳敬仲初生時,陳厲公(敬仲的父親)使周史占筮,遇 觀之否;閔公元年,畢萬筮仕於晉,遇屯之比;閔公二年,成季將生,桓公占筮,遇大 有之乾;僖公十五年,秦伯伐晉,占筮遇蠱;又載晉獻公筮嫁伯姬於秦,遇歸妹之睽; 僖公二十五年,晉侯勤王,占筮遇大有之睽;成公十六年,晉侯伐鄭,將與楚戰,占筮 遇復;襄公九年,穆姜薨於東宮,載其始往之筮,遇艮之八;襄公二十五年,崔武子欲 娶棠姜,占筮遇困之大過;昭公五年,穆子(叔孫豹)初生,庄叔(穆子父)占筮,遇 明夷之謙;昭公七年,衛襄公夫人姜氏無子,孔成子筮立嗣,遇屯之比;昭公十二年, 南蒯將叛,占筮遇坤之比;哀公九年,宋皇璦圍鄭師,晉趙鞅卜救鄭不吉,陽虎以周易 占筮,遇泰之需;國語周語載晉成公歸國,占筮遇乾之否;晉語載重耳筮返國,得貞屯 悔豫。可見春秋時生子、嫁女、娶婦、立嗣、做官、作亂、興師、歸國……無一不用周 易來占筮,周易這本書本來就是供作占筮用的。而孔子卻說「不佔而已矣」,特彆強調 周易書中涵蘊的義理,可以供人探索、玩味、體會、實行。從此周易這部書才脫離了神 秘的色彩,而成為世界上最早的、也是最奇妙的一部哲學巨著,這對於人類、特別是對於中國人的思想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
述而篇所載孔子的話,很明顯地提到「學易」的作用,在「可以無大過」。更提示 了周易這本書,並不是賣弄虛玄變化,專耍思想的遊戲,而是幫助進德修業,提供人生 的指南的一部書。不過這段話的文字,過去曾有一些疑義,我們不能不先加以澄清。朱 茲集註:「劉聘君見元城劉忠定公,自言嘗讀他論,『加,做『假,,『五十,作『卒,, 蓋『加』、『假,聲相近而誤讀,『卒,與『五十,字相似而誤分也。愚、投:此章之言, 史記作『假我數年,若是,我於易則彬彬矣』,『加,正作『假』,而無『五十,字,蓋 是時孔子年已幾七十矣,『五十』字誤無疑也。」依照這種說法,原文應作:「子曰,假 我數年,卒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劉寶楠正義:「釋文云:『學易如字,魯讀易為亦, 今從古。』此出鄭注。惠氏棟九經古義:『外黃令高彪碑:「恬虛守約,五十以教。」此從 魯論「亦」字連下讀也。』按魯讀不謂『學易』,與世家不合,故鄭從古論。」依照這種 說法,魯論原文應作:「子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亦可以無大過矣。」這兩種說法到 底對不對呢?朱注劉聘君說,「自言嘗讀他論」,沒有說明所謂「他論」是論語的哪個本 子,這原是不可憑信的。「加」、「假」同音通假,史記作「假」,原是用的通假字。司馬 遷作史記,採用尚書、左傳、國語、國策等先秦典籍,慣用通假字代原文;他在孔子世 家和仲尼弟子列傳里,採用論語最多,自然也不免使用同樣的手法。劉氏所見論語的別 本,如果是作「假我數年」,那必定是據史記改的。春秋桓公元年,「鄭伯以璧假許田」, 史記十二諸侯年表作「以璧加魯,易許田」,可見史記書里「加」、「假」時常互用。風 俗通義窮通卷第七引論語,也作「假我數年」,和史記一樣;漢人以「加」作「假」,不 止司馬遷一人,或者也是據司馬遷的史記改的。但是「加」、「假」通用,對於論語的原 義並沒有多大的出入,我們可以不去管他。只是以「五十」作「卒」,卻有問題。朱熹 以為「蓋是時孔子年已幾七十矣,『五十』字誤無疑也」,這是沒有根據的論斷。史記孔 子世家載:「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說卦、文言,讀易韋編三絕,曰:『假我數 年,若是,我於易則彬彬矣。」』這裡也只講「孔子晚而喜易」所謂「晚」不過講孔子喜 歡易學較遲,司馬遷並沒有明說「孔子年已幾七十」;何況「喜易」和「學易」不同, 「晚而喜易」卻未必是「晚而學易」!我們縱使承認「孔子年已幾七十」,才「喜易」,才 從事於易學的著作;我們也不能肯定的說,孔子在這時以前,沒有學過易。「五十以學 易」與「晚而喜易」原是兩回事,不可混為一談。「五十以學易」的效果,是「可以無 大過矣」,全從自己修身方面說;「晚而喜易」,從事於易學的著作,其效果是「若是, 我於易則彬彬矣」,是從自己對易學的貢獻說;明明是兩回事,我們如何能夠由於司馬 遷借用論語「加(假)我數年」這句話,而就把它們混為一談?其實,史記這段記載, 問題很多,即如「序彖、系、象、說卦、文言」這句話,早就被人懷疑是後人竄人的。 根據這段記載來改論語,那如何能行?再說「卒以學易」這句話,在文氣方面,不太自 然,和論語他章的文筆也不太相似。魏何晏集解:「易,窮理盡性以至於命,年五十而 知天命,以知命之年,讀至命之書,故可以無大過。」可見魏時何晏所見論語的本子, 是作「五十」,而不是作「卒」,「卒」字是「五十」的誤合,「五十」不是由「卒」字而 誤分。至於釋文所載魯論,讀易為亦,是魯論原文也作「易」,只不過讀成「亦」的通 假字,改屬下句。陸德明已知魯論的不可信,仍從古論,以「易」為周易,仍屬上句,我們現在還有什麼可以懷疑的呢?外黃令高彪碑的「五十以教(通學)」句,是說高彪 問學之遲,未必是引用論語;縱使是引用論語,也是斷章取義,不能據以證明論語原文 是以「五十以學」為句。孔子說自己求學的過程十分的明白。他說:「吾十有五而志於 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見論語為政)孔子十五歲已立志求學, 何須等到五十歲才來學?他五十歲已知天命,求學早有相當的成就,為什麼還要說「五 十以學」的話?只是易理精微高遠,不到知命之年,體會得不能深切周到。所以孔子在 四十幾歲的時候,還不敢自信能把易理研究得透闢,因此才有「加我數年,五十以學 易,可以無大過矣」的話。由上所述,我們可以斷定,「五十以學易」這一句,是沒有 一·點錯的。
孔子說學易,可以無大過,這是一個偉大的提示。繫辭傳:「象者,言乎象者也; 爻者,言乎變者也;吉凶者,言乎其失得也;悔吝者,言乎其小疵也;無咎者,善補過 也。」周易的彖辭、爻辭里講吉、凶、悔.吝、無咎,目的就在教人怎樣減少過失。孔 子的這一個提示,是絕對正確的。孔子論易的話,見於周易書中的,有兩部分:一部分 見於文言,一部分見於繫辭傳。見於文言的,有下列各條:
(一)初九曰,潛龍勿用,何謂也?子曰:「龍德而隱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 名,遁世無悶,不見是而無悶,樂則行之,憂則違之,確乎其不可拔,潛龍也。」
(二)九二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何謂也?子曰:「龍德而正中者也。庸言 之信,庸行之謹,閑邪存其誠,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易曰『見龍在田,利見大 人』,君德也。」
(三)九三曰,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何謂也?子曰:「君子進德 修業。忠信所以進德也;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也;知至至之,可與幾也;知終終 之,可與存義也。是故居上位而不驕,在下位而不憂,故乾乾因其時而惕,雖危無 咎矣。」
(四)九四曰,或躍在淵,無咎,何謂也?子曰:「上下無常,非為邪也;進退 無恆,非離群也;君子進德修業,欲及時也;故無咎。」
(五)九五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何謂也?子曰:「同聲相應,同氣相求, 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睹。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 下,則各從其類也。」
(六)上九曰,亢龍有悔,何謂也?子曰:「貴而無位,高而無民,賢人在下位 而無輔,是以動而有悔也。」
在這六條里,孔子將乾卦六爻的爻辭一一加以闡述。他的闡述,絲毫不涉及神秘和 迷信。他只是闡述乾卦六爻的義理,他只是從時與位闡述一個領袖人物應該怎麼做。初 九是羽毛未豐,沒有地位的時候;九二是德行已著,在社會上已有地位,成為在野領袖 的時候;九三是仍然在野,地位在一般的社會領袖之上,正是上下交忌的時候;九四是 可進可退,適時進入政府的時候;九五是在政府據有高位,成為在朝領袖的時候;上九 是高高在上,無位無民的時候。在這六個階段(時),各有不同的地位(位),領袖人物所以自處的道理,孔子一概歸之於進德修業,而以得位居中為尚,以忘危亢進為戒,可 說把周易的大義已經闡述得十分清楚。這和論語述而篇所說「可以無大過矣」,不是正 相符合嗎?做領袖人物的人,如果照這六條里孔子的話去做,那裡還會有大過呢?見於 繫辭傳的,有下列各條:
(一)子曰:「易其至矣乎!夫易,聖人所以崇德而廣業也。」
(二)鳴鶴在陰,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與爾靡之。子曰:「君子居其室,出 其言善,則千里之外應之,況其邇者乎?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則千里之外違之, 況其邇者乎?言出乎身,加乎民;行發乎邇,見乎遠。言行,君子之樞機。樞機之 發,榮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可不慎乎?」
(三)同人,先號呲而後笑。子曰:「君子之道,或出或處,或默或語。二人同 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臭如蘭。」
(四)初六,藉用白茅,無咎。子曰:「苟錯諸地而可矣。藉之用茅,何咎之 有?慎之至也!夫茅之為物薄,而用可重也。慎斯術也可以往,其無所失矣。」
(五)勞謙,君子有終,吉。子曰:「勞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語以 其功下人者也。德言盛,禮言恭。謙也者,致恭以存其位者也。」
(六)尤龍有悔。子曰:「貴而無位,高而無民,賢人在下位而無輔,是以動而 有悔也。」 「
(七)不出戶庭,無咎。子曰:「亂之所生也,則言語以為階。君不密則失臣, 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八)子曰:「作易者其知盜乎!易曰:『負且乘,致寇至。』負也者,小人之事 也。乘也者,君子之器也。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盜思奪之矣。上慢下暴,盜思伐之 矣。慢藏誨盜,冶容誨淫。易曰『負且乘,致寇至』,盜之招也。」
(九)子曰:「知變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為乎?易有聖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 其辭,以動者尚其變,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
(十)子曰:「夫易何為者也?夫易開物成務,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
(十一)易曰:「自天祐之,吉,無不利。」子曰:「祐者助也,天之所助者順 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順,又以尚賢也。是以自天祐之,吉,無不利也。」
(十二)子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然則聖人之意,其不可見乎!」
(十三)子曰:「聖人立象以盡意,設卦以盡情偽,繫辭焉以盡其言,變而通之 以盡利,鼓之舞之以盡神。」
(十四)易曰:「憧憧往來,朋從爾思。」子曰:「天下何思何慮?天下同歸而殊 途,一致而百應。天下何思何慮?」
(十五)易曰:「困於石,據於蒺藜,入於其宮,不見其妻,凶。」子曰:「非所 困而困焉,名必辱;非所據而據焉,身必危。既辱且危,死期將至,妻其可得見 耶?」
(十六)易曰:「公用射隼於高墉之上,獲之,無不利。」子曰:「隼者禽也,弓 矢者器也,射之者人也。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何不利之有?動而不括,是以出而有獲,語成器而動者也。」
(十七)子曰:「小人不恥不仁,不畏不義,不見利不勸,不威不懲。小懲而大 誡,此小人之福也。易曰『履校滅趾,無咎』,此之謂也。」
(十八)子曰:「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亂者有其治者也。是故君 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易曰:『其亡 其亡,繫於苞桑
(十九)子曰:「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易曰: 『鼎折足,覆公蝕,其形渥,凶。』言不勝其任也。」
(二十)子曰:「知幾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諂,下交不瀆,其知幾乎!幾者,動 之微,吉之先見者也。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易曰:『介於石,不終日,貞 吉。』介如石焉,寧用終曰,斷可識矣。」
(二十一)子曰:「顏氏之子,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 行也。易曰:『不遠復,無祗悔,元吉
(二十二)子曰:「君子安其身而後動,易其心而後語,定其交而沽求,君子修 此三者,故全也。危以動,則民不與也;懼以語,則民不應也;無交而求,則民不 與也。莫之與,則傷之者至矣。易曰:『莫益之,或擊之,立心勿恆,凶。,」
(二十三)子曰:「乾坤,其易之門邪?乾,陽物也;坤,陰物也。陰陽合德, 而剛柔有體,以體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
在這二十三條里,第六條與文言重複,其餘二十二條可以分成三大類:一是總論周 易大義的,如第一、第九、第十、第十二、第十三、第二十三各條;二是就周易卦交辭 而闡明易理的,如第二、第三、第四、第五、第七、第十一、第十四、第十五、第十六 各條;三是泛論義理而取周易卦爻辭為證的,如第八、第十七、第十八、第十九、第二 十、第二十一、第二十二各條。現在且就第一類的各條來說:第一條闡明周易是聖人用 來崇德而廣業的,所以是一部了不起的書。在文言里,孔子已說周易是用來進德修業, 進德修業的極致便是崇德廣業。學易可以無大過,是從消極方面說的;崇德廣業,是從 積極方面說的;其精神是完全一貫的,都是教人要做成一個完美的好人,向聖人看齊 的。第九條說明「易有聖人之道四」,就是尚辭、尚變、尚象、尚占。周易的義理寄之 於辭,聖人制易,是以闡明義理為主,所以首先標揭出「尚辭」,如果義理得到了,自 然不需占筮,所以孔子說過「不佔而已矣」的話;屈原卜居,鄭詹尹也告訴他,「用君 子之心,行君之意,龜策誠不能知事」。宇宙、社會、人生永遠是在變動之中的,時 (時間)在不斷的變,位(空間)在不斷的變,人如何能適應這種種不斷的變,而做到 恰好(中),這就是周易所要告訴我們的義理,所以聖人其次要標揭出「尚變」。聖人從 周易的變化之象,體認到在文化方面唯有不斷的創造革新,才能適應宇宙、社會、人生 不斷的變化,所以聖人又標揭出「尚象」。聖人雖明知義理之所在,但要使得蚩蚩群氓 照著這種義理去做,在民智蒙蔽的時候,就不得不以神道設教,而使用卜筮,所以聖人 也標揭出「尚占」。聖人的「尚占」,並不是迷信鬼神,而只是推行教化的一種方便法 門。孔子唯恐人誤解聖人的「尚占」是迷信鬼神的,所以才在引用恆卦九三的爻辭時,提示出「不佔而已矣」那句話。「尚占」是教化下愚用的,「不佔」是啟發上知用的,孔 子這兩種說法,看似矛盾,而實不矛盾,並且相輔相成,這是我們必須了解的。第十條 是說周易的功用,在「開物成務」。開創天下的事物,成就天下的業務,那些道理都包 涵在周易里,所以說「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第十二條是告訴人讀周易的方法,貴 乎觸類旁通。要知道「書不盡言,言不盡意」,聖人的情意還有許多是言辭所不能盡述 的,周易書里也不能把聖人的言辭包括完盡。惟有觸類旁通,才能體會到聖人說不盡的 言辭、表不盡的情意。假如死啃周易這部書,以為天下的道理都包含在裡面,就不去觸 類旁通,求書外之言、言外之意,那不是會讀周易的人,無怪孔子要慨嘆「聖人之意, 其不可見乎」 了。第十三條接著第十二條說,孔子恐怕人聽到「聖人之意不可見」的; 話,而誤解周易,以為周易不能把天下的道理包含完盡,就忽略了周易的精微,所以又 從聖人建立易理的程序,說明聖人的能「盡」。聖人的情意雖然是言辭不能表達完"盡的, 但是他要表達的情意,在設卦立象的時候,已經盡量地表達了。聖人先立象,盡量地表 達意旨;其次,據象來設卦,盡量地表達情況和作為;又其次,據卦來繫辭,盡量地表 達為言語;再其次,據所系的卦爻辭,推行它們變化的道理,盡量地發揮它們的功能; 最後,把易理髮揚光大起來,讓它表現出無窮盡的神妙。這樣,聖人也可以說是盡其所 能了。第二十三條是告訴人研究周易的門徑,必須要把握著乾坤二卦。乾為純陽的體 質,坤為純陰的體質;純陽為天,純陰為地;純陽為極剛,純陰為極柔。陰陽剛柔的交 錯,也就是天地的交錯,形成了生生不已的_變化t周易六十四卦,自屯以下的六十 二卦,都可以說是由乾坤二卦變化出來的;每卦六爻,其中又有許多的變化。這種種變 化,把宇宙間有形的天地、無形的神明一切的動靜,都體認通徹了。而推溯其根源,則 仍不外於乾坤二卦的變化。所以研究周易,由乾坤二卦入手,就不難了解全書。孔子 說:「乾坤,其易之門邪?」這個提示實在太重要了!至於第二類的九條、第三類的七 條,都是闡明義理,使人寡過的,不難一見而知,無須再加申述。只是第二類就周易卦 爻辭來闡明易理,如第二條的闡述中孚九二爻辭,第三條的闡述同人九五爻辭,第四條 的闡述大過初六爻辭,第五條的闡述謙卦九三爻辭,第七條的闡述節卦初九爻辭,第十 一條的闡述大有上九爻辭,第十四條的闡述咸卦九四爻辭,第十五條的闡述困卦六三爻 辭,第十六條的闡述解卦上六爻辭,大概是孔子對周易的批註,或是弟子聽孔子講易時 的筆錄,像這樣的隨文闡述,實在可以說是後來的易注之祖。第三類泛論義理而取周易 卦爻辭為證,如第八條舉解卦六三爻辭為證,第十七條舉噬嗑初九爻辭為證,第十八條 舉否卦九五爻辭為證,第十九條舉鼎卦九四爻辭為證,第二十條舉豫卦六二爻辭為證, 第二十一條舉復卦初九爻辭為證,第二十二條舉益卦上九爻辭為證,可見孔子讀易韋編 三絕,把一部周易爛熟於胸中,所以論事論理,隨時可以引證,這又為後來韓詩外傳一 類的書,開了一種著述的法門。像這些又是孔子易教意外的收穫了。
此外,秦漢以來的書,載有孔子論易的話,還有很多,但多不如論語和周易里所載 的為可信。即如呂氏春秋慎行載:
孔子卜得賁。孔子曰:「不吉。」子貢曰:「夫賁亦好矣,何謂不吉乎?」孔子曰:「夫白而白,黑而黑,夫賁又何好乎!」這顯然是秦時儒者傳聞的話。西漢後期劉向說苑反質篇也有類似的記載:
孔子卦得賁,喟然仰而嘆息,意不平。子張進,舉手而問曰:「師聞賁者吉卦, 而嘆之乎!」孔子曰:「賁非正色也,是以嘆之。吾思夫質素,白當正白,黑當正 黑。」 「文質,又何也?」 「吾亦聞之,丹漆不文,白玉不雕,寶珠不飾。何也?質有 余者,不受飾也。」
顯然是從呂氏春秋里推衍出來,但把子貢卻換成了子張,這就是所謂「傳聞異辭」 了。西漢前期韓嬰的韓詩外傳八有一段論謙卦的話:
孔子曰:「易先同人,後大有,承之以謙,不亦可乎?」
大戴禮易本命有一段論「易之生」的話:
子曰:「夫易之生,人、禽、獸、萬物、昆蟲,各有以生,或奇或偶,或飛或 行,而莫知其情,惟達道德者能原本之矣。」
淮南子人間篇載:
孔子讀易,至損、益,未嘗不憤然而嘆曰:「益、損者,其王者之事與?事或 欲以利之,適足以害之;或欲害之,乃反以利之。利害之反,禍福之門戶,不可不 察也。」
說苑敬慎篇也有一段記載,提到孔子論損、益二卦,但內容卻大大不同了:
孔子讀易,至手損、益,則喟然而嘆。子夏避席而問曰:「夫子何為嘆?」孔子 曰:「夫自損者益,自益者缺,吾是以嘆也。」子夏曰:「然則學者不可以益乎?」孔 子曰:「否。天之道,成者未嘗得久也。夫學者以虛受之,故曰,得苟不知持滿, 則天下之善言不得入其耳矣。昔堯履天子之位,猶允恭以持之,虛靜以待下,故百 載以逾盛,迄今而益章。昆吾自臧而滿意,窮高而不衰,故當時而虧敗,迄今而逾 惡。是非損益之徵與?吾故曰:謙士者,致恭以存其位者也。夫豐明而動,故能 大,苟大則虧矣,吾戒之,故曰,天下之善言不得入其耳矣。日中則昃,月盈則 食,天地盈虛,與時消息。是以聖人不敢當盛,升輿而遇三人則下,二人則軾,調 其盈虛,故能長久也。」子夏曰:「善。請終身誦之。」
這又顯然是從淮南子推衍出來的。
這些西漢人書中所載孔子的話,出現在呂氏春秋之後,當然更是「傳聞之辭」 了,其中更不免有依託孔子而闡述己意的。至於周易乾鑿度引用孔子的話有二十餘條,周易 坤靈圖引用孔子的話有一條,周易辨終備(史記仲尼弟子傳正義引作中備)引用孔子的 話有一條,這些緯書起於哀、平之際,已在西漢的末年,它們引用孔子的話,多與陰陽 五行有關,其為依託,自是毫無疑義的。現在所看到的京氏易傳和困學紀聞所引的京氏 易積演算法里也引有孔子的話,如這兩部書確為京房(君明)所撰,京房生於漢昭帝時, 死在漢元帝時,約與劉向同時,他也不能直接的接聞於孔子,書中涉及陰陽五行術數的 話很多,我們拿論語和周易里孔子的話來衡董,其為依託,也是很顯然的。至於東漢王 充論衡卜筮篇記載孔子和子路問答的話,提到卜筮的用蓍龜,是「取其名也」,由於 「蓍之為言耆也,龜之為言舊也,明狐疑之事,當問耆舊也」;晉葛洪抱朴子祛惑篇記載 古強者和孔子問答的話;距離孔子的時代更遠,就更不可信了。所以我們對於秦漢以來 著述中引用孔子論易的話,都不能認為是孔子的易教,只好是存而不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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