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彧:易文獻學津涉(上)
易文獻學津涉
——參與《儒藏》精華編書稿編審的初步體會
郭 彧
(作者單位:國際易學聯合會)
[內容摘要]本文結合筆者參與《儒藏》精華編經部易類編審工作的一些實例,從易文獻學的角度,僅就「句讀」、「標點」、「訓詁」、「版本學」、「目録學」及「理校」等方面,表述筆者對《儒藏》精華編收録的易類經典著作進行編審的一些初步見解與體會。提出了某些編審工作中有待商量解決的問題,對進一步建立編纂體例和準則似乎有一定的參考作用。
《周易正義》書影
《中華再造善本》影印國家圖書館藏宋刻遞修本
盛世修典,筆者有幸參與北京大學《儒藏》精華編經部易類的編審工作。在將近兩年的時間裡,筆者初審、通審和三校樣復審了數十部入選的易學經典著作,寫下了數十篇審稿意見和剳記。今嘗試從易文獻學的角度,涉獵有關句讀、標點、文字訓詁、版本和目録學及理校等方面,結合編審中的一些體會,初步表達一下個人意見,以請教於方家。
一、體會如何句讀的例子
「詳訓詁,明句讀」是《三字經》裡面的蒙訓,可見句讀之法古已有之。今日的句讀,不過多用了一些符號而已。隨著句讀的不同,文義也自然有所差異。文義方面的差異,也自然會導致理解方面的歧義。所以在古文獻整理方面,句讀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1.有關經文的句讀例子
《周易》乾卦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歷來有不同的句讀:
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
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
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
倘若涉及注與疏,就需要留意註疏作者的原本句讀,不能與原註疏作者的本意相違背。
如《周易注》,王弼註:「故終日乾乾,至於夕惕,猶若厲也。居上不驕,在下不憂,因時而惕,不失其幾,雖危而勞,可以無咎。」這裡顯然是以「夕惕若厲」四字為句。如此我們只能斷句作「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 而不是其他。
又如,訟卦九二「不克訟歸而逋其邑人三百戶無眚」,歷來也有不同的句讀:
不克訟,歸而逋,其邑人三百戶無眚。
不克訟,歸而逋,其邑人三百戶,無眚。
不克訟,歸而逋其邑,人三百戶無眚。
王弼註:「以剛處訟,不能下物。自下訟上,宜其不克。若能以懼歸竄,其邑乃可以免災。邑過三百,非爲竄也。竄而據強,災未免也。」
王弼説「邑過三百,非爲竄也」,顯然是以「歸而逋,其邑人三百戶」 爲句。
孔穎達《正義》曰:「『不克訟』者,克,勝也。以剛處訟,不能下物。自下訟上,與五相敵。不勝其訟,言訟不得勝也。『歸而逋其邑』者,訟既不勝,怖懼還歸逋竄其邑。若其邑強大,則大都偶國,非逋竄之道。『人三百戶無眚』者,若其邑狹小,唯三百戶乃可也。」
《象》曰:「『不克訟』,歸逋竄也。自下訟上,患至掇也。」
孔穎達《正義》曰:「《象》曰『歸逋竄』者,釋歸而逋邑,以訟之不勝,故退歸逋竄也。」正義曰:「『若能以懼歸竄其邑,乃可免災』者,如此注意則經稱『其邑』二字連上爲句,『人三百戶』合下爲句。」 顯然,孔氏又以「歸而逋其邑,人三百戶無眚」 爲句。
如此,我們將如何處理經文的句讀?
對於《周易注》,古人已經有句讀:「不克訟,歸而逋,其邑人三百戶,無眚。」
對於《周易正義》,似乎只能按照孔穎達的意思作句讀:「不克訟,歸而逋其邑,人三百戶無眚」。
2.有關大《象》辭的句讀例子
大《象》的體例是先説上下經卦之象,然後給出別卦之名。如「雲雷,屯」、「山下出泉,蒙」、「地中有水,師」、「地上有水,比」、「風行天上,小畜」、「天地交,泰」、「天地不交,否」等等。然而,今見通行本《周易》也有兩個例外:天行健、地勢坤。
「天行健」,唐孔穎達《正義》曰「天有純剛,故有健用」;《周易集解》「何妥曰:天體不健,能行之德健也。猶如地體不順,承弱之勢順也。所以乾卦獨變名爲健者」;唐史徵《周易口義訣》「健者,強壯之名。所以乾稱健者,以其運行不息,無時虧退。故宋衷雲晝夜不懈,以健詳其名。餘卦各當名,不假於詳也」;宋胡瑗《周易口義》「天行健者,蓋言天以至健而行,故一晝夜之間凡行九十餘萬里,而君子之人則當法之而健健不已」;宋蘇軾《東坡易傳》「夫天豈以剛故能健哉,以不息故健也」;宋程頤《伊川易傳》「卦下象解一卦之象……乾道覆育之象至大,非聖人莫能體欲,人皆可取法也,故取其行健而已。至健,固足以見天道也」;宋朱熹《周易本義》「但言天行,則見其一日一周,而明日又一周,若重複之象,非至健不能也」等,大都釋爲「乾天運行至健」之義,唯有隋代的何妥曰「乾卦獨變名爲健者」。
「地勢坤」,如魏王弼注「地形不順,其勢順」;唐孔穎達《正義》曰「地體方直,是不順也。其勢承天,是其順也」;《周易集解》「宋衷曰:地有上下九等之差,故以形勢言其性也」;唐史徵《周易口義訣》「天圓地方,是形不順也。其勢承順天道之常,故曰地勢坤也」;宋胡瑗《周易口義》「言地之形體固本柔順,柔順者地之勢也」;宋蘇軾《東坡易傳》「坤未必無君徳,其所居之勢,宜爲臣者也」;宋程頤《伊川易傳》「坤道之大猶乾也,非聖人孰能體之。地厚而其勢順傾,故取其順厚之象而雲地勢坤也」;宋朱熹《周易本義》「地坤之象,亦一而已,故不言重,而言其勢之順,則見其高下相因之無窮,至順極厚而無所不載也」等,這些解釋大都有些牽強,一説「形不順」,一説「固本柔順」,相互矛盾。
我們查秦呂不韋《呂氏春秋》,通篇沒有連出「乾坤」二字者,更沒有「坤」字。唯《士容論·士容》有「乾乾乎取捨不悅而心甚素樸」句,漢髙誘註:「乾乾,進不倦也。」。我們再看帛書《周易》,亦是通篇沒有「乾坤」二字。《易經》頭兩卦名「鍵」(通健)和「巛」。「乾」字,敦煌石室《周易》殘卷作「乹」,可知唐時還沒有用「乾」字爲卦名。
我們比前儒榮幸的是,得以看到出土的帛書《周易》。從而使我們瞭解到,「乾」卦原本稱「健」卦;「坤」卦原本稱「巛」卦。如此依大《象》「先説上下經卦之象,然後給出別卦之名」的體例,則大《象》「天行健」之「健」就是其體例所言之卦名;「地勢坤」之「坤」亦是其體例所言之卦名。正因爲如此,「天行」之象就以「健」名卦;「地勢」之象就以「坤」名卦。
如此,「天行健」、「地勢坤」的句讀,就應該標作「天行,健」、「地勢,坤」。
3.有關《繫辭》的句讀例子
《周易·繫辭》曰「聖人設卦觀象繫辭焉以明吉凶」,此句一般句讀作:
聖人設卦觀象,繫辭焉以明吉凶。
《繫辭》裡面所指的聖人有伏羲、周文王、孔子等。
是哪位聖人「設卦」的呢?
《繫辭》曰:「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由此可知,是聖人伏羲「設卦」的。
又是哪位聖人「觀象繫辭」 的呢?
《繫辭》曰:「《易》之興也,其於中古乎?作《易》者,其有憂患乎?」一般説「人更三聖,世歷三古」,伏羲聖人爲上古,文王聖人爲中古,孔子聖人爲下古。所謂「作《易》」,是指《易經》有了卦爻辭的文字而言。卦爻辭不是隨意寫上去的,是通過「觀象」而「繫辭」的。所以,黃宗炎於《周易象辭》中曰:「苟無其象則無其理,古今無象外之理、理外之象也。」這就是説,是周文王「觀象系辭」的。
如此説來,「聖人設卦觀象繫辭焉以明吉凶」的句讀就應該是:
聖人設卦,觀象系辭焉以明吉凶。
又如,《繫辭》曰「子曰貴而無位高而無民賢人在下位而無輔是以動而有悔也」,此句話古今皆斷作:
子曰:貴而無位,高而無民,賢人在下位而無輔,是以動而有悔也。
「賢人在下位而無輔」,是賢人處在下位,而沒有人輔助?還是賢人處在下面,而聖人之位沒有人輔助?
《繫辭》曰:「天地設位,聖人成能。」又曰:「聖人之大寶曰位。」由此可知,「位」是指聖人之位而言,賢人則沒有「大寶」之位。
我們再來看看帛書《周易》裡面是如何説的。
帛書《周易》曰:「子曰貴而無立高[而無民]賢人在亓下矣立而無輔是以動而有悔也。」此句可斷作:「子曰:貴而無立,高[而無民],賢人在亓下矣,立而無輔,是以動而有悔也。」
今通行本《周易·繫辭》裡面的這句話,在《文言》裡面還有重複。可知帛書《易傳》是爲漢儒整理《繫辭》及《文言》的底本。在帛書《易傳》裏,説得十分明確:「位」是指聖人之位而言,而「賢人在亓下矣」。由此可見,今通行本《繫辭》及《文言》中的這一句話,應該斷作:
子曰:貴而無位,高而無民,賢人在下,位而無輔,是以動而有悔也。
二、體會書名號使用的例子
筆者通審某些校點稿時,發現校點者一律給「彖」字加上書名號,則説明在校點中如何正確區別彖、彖辭與《彖傳》,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今舉例如下。
1.「六爻相得以成象,雖在一爻,全體已具,亦可見爻之未離乎彖也」;
「凡彖爻之有戒辭者放此」;
「舍《彖傳》以説彖辭」;
「凡《彖傳》於釋彖之餘,皆以人事終之」;
「《繫傳》之所謂辭,文王、周公彖爻所繫之辭也」;
「篇中五序彖爻之辭」;
「彖辭雖爲吉占而有戒意」;
「彖先言吉而後言亨也,《彖傳》於此二卦暢言天地萬物消長通塞之機」。
2.「彖備四德……《彖傳》釋利貞不更言利」;
「蠱之爲象,柔以承剛,彖自其已然而言」;
「三陽有戒辭,與彖義亦不相悖」。
3.「以艮坎二象釋卦名義,補彖之未及而意亦相通」。
4.「文王……即卦象而體之,乃系之彖辭,以發明卦象得失吉凶之所由,周公又即文王之彖,達其變於爻,以研時位之幾而精其義,孔子又即文、周彖爻之辭,贊其所以然之理而爲《文言》與彖、象之傳……蓋孔子所贊之説,即以明《彖傳》、《象傳》之綱領」;
「即象見彖,即彖明爻,即彖爻明傳,合四聖於一軌」;
「昔者夫子既釋彖爻之辭而慮天下之未審其歸趣,故《繫傳》作焉。求彖爻之義者,必遵《系傳》之旨,舍此無以見易,明矣。傳曰『觀其彖辭,則思過半矣』,明乎爻必依於彖也,故曰『彖者材也,爻者效也』。……説易者於爻言爻而不恤其彖,於彖言彖而不顧其爻,謂之曰未達也。彖爲爻材,爻爲彖效,以彖之經求爻之權,未有不鍼芥相即者也。……爻之義無不盡於彖中,而何讀《易》者弗之恤邪?篇中以爻不悖彖爲第一義」;
「卦變因《彖傳》往來上下進行內外之旨,推而見其所自變也。夫子作彖傳,於卦畫已定、卦象已備、卦德已見於彖爻之後而得其理焉」;
「如賁之彖曰柔來而文剛,分剛上而文柔」;
「於彖無其象,於爻無其序,於大象無其理,文王、周公、孔子之所不道,非聖之書也。……易不可爲典要,故玩彖爻之辭者亦不可執一以求之」;
「舊説通於爻辭則不通於彖辭,通於彖辭亦不通於卦畫……今釋數卦皆研審畫象,會通彖爻以明其旨,盡異於先儒之言,非敢求異,求其通而已矣」;
「大象之與彖爻自別爲一義,取大象以釋彖爻,必齟齬不合」;
「讀易者分別玩之,勿強相牽附,以亂彖爻之説,庶幾得之」;
「乾彖曰元亨利貞」、「三百八十四之爻辭通合於六十四彖之中,已足盡天人之變」;
「後儒談易之敝,大抵論爻則不恤彖,論彖爻則不恤系傳」;
「大略以乾坤並建爲宗;錯綜合一爲象;彖爻一致、四聖一揆爲釋。
筆者按:以上四例出王夫之《周易內傳》。可見王夫之對「彖」、「彖辭」與《彖傳》的不同,分辨得十分清楚。
又如:
1.孔子《十翼》爲《彖》辭、爻辭之義……文王之《彖》辭……即文王《彖》辭之箋……孔子《十翼》即《彖》辭、爻辭之義疏。
當標點作:孔子《十翼》爲彖辭、爻辭之義……文王之彖辭……即文王彖辭之箋……孔子《十翼》即彖辭、爻辭之義疏……(此數「彖」字,皆指卦辭言,非指孔子《彖傳》。)
2.節九五、豐初九皆言「往有尚」,此爻辭贊《彖》辭也。
當標點作:節九五、豐初九皆言「往有尚」,此爻辭贊彖辭也。
3.《睽·傳》云:「柔進而上行,得中而應乎剛,是以小事吉。」然則此柔進上行云云者,《解·彖》辭之「小事吉」也。《鼎·傳》云:「柔進而上行,得中而應乎剛,是以元亨。」則又《解·彖》辭之「元吉亨」也。
當標點作:睽傳雲「柔進而上行,得中而應乎剛,是以小事吉」,然則此柔進上行云云者,解彖辭之「小事吉」也。鼎傳雲「柔進而上行,得中而應乎剛,是以元亨」,則又解彖辭之「元吉亨」也。
筆者按:此處所謂「彖辭」,是指卦辭而言。睽卦辭:「睽。小事吉。」鼎卦辭:「鼎。元吉亨。」解卦之《彖傳》無「小事吉」三字,亦無「元吉亨」三字。此處二「解」字,非卦名而是解釋之義。由此可見,不明「彖」與「彖傳」之區別,校點中就會出錯。
4.至《賁·傳》云:「賁,亨,柔來而文剛,故亨。分剛上而文柔,故小利有攸往。」明以二語分釋《彖》辭。
當標點作:至賁傳雲「賁。亨。柔來而文剛,故亨。分剛上而文柔,故小利有攸往」,明以二語分釋彖辭。(賁卦《彖傳》曰:賁。亨。柔來而文剛,故「亨」。分剛上而文柔,故「小利有攸往」。)
筆者按:此分明以二語解釋彖辭,即是解釋卦辭。如何能以《彖》解釋《彖》?
5.然《蹇·傳》之「往得中」,解釋《彖》辭「利西南」。
當標點作:然蹇傳之「往得中」,解釋彖辭「利西南」。
筆者按:此處所謂「蹇傳」之語即是《彖傳》之語,此處所謂之「彖辭」即是卦辭。
6.「《彖》者言乎」至「生之説」……「《彖》者言乎象者也」,《彖》謂卦下之辭。
應該改作:「彖者言乎」至「生之説」……「彖者言乎象者也」,彖謂卦下之辭。
7.「彖者材也」者,謂卦下《彖》辭者,論此卦之材德也。
應該改作:「彖者材也」者,謂卦下彖辭者,論此卦之材德也。
筆者按:以上七例見於焦循《易章句》校點稿。
一般認爲《十翼》都是孔子所作,其中《彖傳》與《繫辭傳》也不例外。有關六十四卦的「彖曰」,則是《彖傳》的內容,所以給這些「彖」字加上書名號是對的。《繫辭》曰「彖者言乎象者也」,又曰「彖者材也」,又曰「知者觀其彖辭則思過半矣」,又曰「八卦以象告,爻彖以情言」。顯然,如果給《繫辭》中出現的「彖」和「彖辭」加上書名號,那就錯了。因爲,孔子不會在自己所作的《繫辭》中説自己所作的《彖傳》如何如何。
孔穎達説「彖謂卦下之辭」,就明白告訴人們「彖」就是指「卦辭」而言的。古人沒有「卦辭」的稱謂,六十四卦符號及卦名之後的文字,就是「彖」。明此,則校點者在此「彖」字上加書名號就錯了。
顯而易見,一律爲「彖」字加上書名號,是不區別彖、彖辭與《彖傳》概念內涵的學術問題。
今見通行本及帛書本《周易·繫辭》言「彖」者有四處:
彖者言乎象者也,爻者言乎變者也。
帛書《周易》:「緣者言如馬者也,餚者言如變者也。」
朱熹《周易本義》:「彖謂卦辭,文王所作者,爻謂爻辭,周公所作。」
彖者,材也。
帛書《周易》:「緣也者,制也。」
朱熹《周易本義》:「彖言一卦之材。」
知者觀其彖辭,則思過半矣。
帛書《周易》:「知者觀亓緣辭而説過半矣。」
朱熹《周易本義》:知者之知音智。彖統論一卦六爻之體。
八卦以象告,爻彖以情言。
朱熹《周易本義》:象謂卦畫,爻、彖謂卦、爻辭。
顯然,孔子言「彖」,並非指《十翼》中之《彖傳》而言。朱熹之注「彖謂卦辭」,爲能得其本義者。《易學啟蒙·考變占第四》曰:「凡卦六爻皆不變,則占本卦彖辭,而以內卦爲貞,外卦爲悔。彖辭,爲卦下之辭。」其後元胡炳文於《周易本義通釋》中釋乾「元亨利貞」曰:「文王所系之辭,以斷一卦之吉凶,所謂彖辭者也。」又曰:「《易》六十四卦,彖辭三十四卦言貞,然則不貞者,固不可以占也。」胡氏亦謂「卦辭」爲「彖辭」,明顯與「孔子所作《彖傳》」加以區分。
今有學者不但將「彖」、「彖辭」與《彖傳》混而爲一,不認爲「卦辭」既是「彖」或「彖辭」,甚至謂《彖傳》爲「孔子以前的易學文獻」,最早成書於「西周時代」。如果説「彖」或「彖辭」即是卦辭,當然產生於孔子之前。可是以今見《彖傳》的內容論證其成書於「西周」,則缺乏歷史證據。
帛書《周易》裡面與今見《彖傳》內容有關聯的有兩條:
其一,子曰:……渙之緣辭,武而知安矣。
帛書《周易》渙卦辭曰:「渙,亨,王叚於廟。利涉大川,利貞。」
顯然孔子是指這句「緣辭」而説其義是「武而知安」。如果説這是孔子指渙卦的《彖傳》辭而言,則帛書《周易》中無之。今見通行本《周易》渙卦的《彖傳》辭曰「『渙,亨』,剛來而不窮,柔得位乎外而上同。『王假有廟』,王乃在中也。『利涉大川』,乘木有功也」,這又如何能以「武而知安」概括之?
其二,子曰:天道毀盈而益嗛,地道銷□□流嗛,□□□□□□□□□亞□而好嗛。嗛者,一物而四益者也,盈者,一物而四損者也。
今見通行本《周易》謙卦《彖傳》辭曰:「『謙,亨』,天道下濟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謙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終也。」
帛書《周易》之中只有這一句與今見《彖傳》內容有關。而此數句述嗛卦義僅有之言,當爲後來《彖傳》所引用。倘若戰國前既有《彖傳》,帛書《周易》抄録所用的底本何以不照録之?當思之。
繆和學《周易》問孔子在先,後人整理孔子論《周易》文字在後。中華傳統文化的形成,是一個由簡到繁、由雜亂無章到順理成章的過程,《易》文化的形成也不逃這一過程。今天如何區別彖、彖辭與《彖傳》之不同,是《易》類古籍整理中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我們查閲《四庫全書》,説「卦辭」者,先見於晉杜預注《春秋左氏傳》:「且其繇曰利建侯。註:繇,卦辭。」《隋書·經籍一》載:「周文王作卦辭,謂之《周易》。周公又作爻辭,孔子爲彖、象、系辭、文言、序卦、説卦、雜卦。」唐孔穎達《周易正義》:「第四論卦爻辭誰作。」唐陸徳明録《經典釋文·註解傳述人》:「文王拘於羑里作卦辭,周公作爻辭,孔子作彖辭、象辭、文言、系辭、説卦、序卦、雜卦,謂之《十翼》。」 宋劉恕撰《資治通鑒外紀》曰:「紂囚昌於羑里,昌爲《易》卦辭。」宋蘇轍《古史》曰:「文王方幽囚憂患,乃因古八卦爲六十四,爲之卦辭、爻辭,謂之《周易》。」歷史事實告訴我們:在晉杜預之前,似乎還沒有「卦辭」的説法。
《郭氏家傳易説》曰:「先儒以文王卦辭爲彖辭,蓋以孔子不當自言『觀乎彖辭,則思過半』也。此大不然,孔子之《彖》正論一卦之象,及釋文王之辭,非孔子之《彖》則卦象與文王辭不可通矣。蓋文王之辭旨意深隱,出於憂患之言,雖使知者觀之,豈能思過半哉!必觀孔子《彖》辭,然後一卦之義有思過半之理。孔子作《彖》,本以垂法後世,欲學者先盡心於《彖》,然後可明重卦之象及通文王之辭。則思過半之言,乃孔子自明作《彖》之意及示學文王易之要法也。」
清代四庫館臣於《郭氏家傳易説》提要中曰:「(郭)雍又不以卦辭爲彖,而謂『觀乎彖辭』者,即孔子自謂其《彖傳》。是説爲世所非,蓋循王弼本之誤,不識古本,故至於此。」魏王弼《周易注》對《彖傳》皆作「彖曰」,如「彖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等。王氏又於《周易略例·明彖》中曰:「夫彖者,何也?統論一卦之體,明其所由之主者也。」顯然,在四庫館臣看來,郭雍乃「循王弼本之誤」,以《彖傳》之辭爲「彖」。正確的看法當以「卦辭」爲「彖」,乃爲世所宗。
宋呂祖謙編《古周易》內有南宋「河南吳仁傑書」一篇,曰:「按,汲塚書有《周易》上下篇,而無彖、象、系辭,陸徳明釋孔壁所得古文,傳爲《十翼》而不言經。然則《十翼》之作,其初自爲篇簡,不與《易經》相屬。此塚、壁之藏,所以各得其一歟?」又曰:「以《易》考之,乾者,伏羲之卦也。『元亨利貞』者,文王之彖也。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以下,此孔子所述彖之傳也。」
清初王夫之爲區別彖、彖辭與《彖傳》之最清楚者。王夫之非常明顯地將彖、彖辭與《彖傳》加以區別,所謂「彖」或「彖辭」是指卦辭而言,所謂《彖傳》是指《易傳》中內容而言,並且明確指出「文王系彖辭」、「周公系爻辭」、「孔子作《彖傳》」。所以,校點者一律爲「彖」字加上書名號,就涉及到當今易學古籍整理中的學術水準問題。對此種現象,應該明確指正並加以改進。
(文章未完,請閱讀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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