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比三十年前更醜陋了嗎?

  

2015年4月5日,江蘇連雲港,清明小長假第二天,贛榆區抗日山景區內,亂扔垃圾、隨意攀爬不文明的現象隨處可見。遊客隨意隨意攀紀念碑拍照。

  近日,文化學者朱大可在某門戶網站發表《30年後,「醜陋的中國人」更加醜陋》一文,文章認為國人人格的集體性崩潰已經勢不可擋,更可悲的是,國民還沒意識到自己有人格障礙。朱大可認為宗教與美育是改造國民性的良藥,然而引導者自身現在也出了問題,現實令人悲哀。但在筆者看來,朱大可除了歷史引用出錯外,所謂的改造良藥也根本是開錯了藥方,並不能推導出中國人比三十年前更醜陋的結論。

  魯迅不是首次談論國民醜陋性的人

  朱大可在文章中說「首次談論國民醜陋性的著名人物是魯迅」,然而這句言之鑿鑿的結論卻根本錯誤,在魯迅之前,梁啟超早已提出國民性論題。1901年,梁啟超在《中國積弱溯源論》一文中稱中國人有奴性、為我、好偽、怯懦等缺陷,1902年到1906年期間,梁啟超編撰了《新民說》,站在救亡圖存的角度對國民性問題進行了集中探討。

  實際上,梁啟超也並非最早指出中國國民性醜陋的人,在國民性一論上,梁啟超頗受嚴復影響。1895年,嚴復在《原強》一文中介紹了社會有機體的學說,後來他又翻譯斯賓塞《群學肆言》,嚴復將社會視為一個生物有機體,與生物體相似,其特質特徵取決於組成它的細胞,因此,一國一群的面貌特徵取決於社會成員的狀況。

  嚴復說,「國之強弱、貧富、治亂者,其民力、民智、民德三者之徵驗也」,他認為西方所以富強,是由於這三點都優,中國所以貧弱,則是因為中國「民力已荼,民智已卑,民德已薄」,也就說中國國民本身有問題,所以屢戰屢敗。梁啟超受此影響,進一步論述了國民性問題,提出「新民說」,其後魯迅、毛澤東、柏楊等人對國民性的論述或者改造,只不過是這種論調的餘響。因此,稱魯迅首次談論國民性醜陋本身就不對。

  國民人格集體性崩塌是無稽之談

  嚴復梁啟超等人對國民性的追問,是救亡圖存背景下的應激反應,落後挨打,時人不免追問:為什麼?從器物層面到制度文化,再到國民人格,這是歷史的內在演變邏輯,站在當時人的角度,有其合理性,然而今天看來,嚴復頗受社會達爾文主義影響,其對國民性的挖掘和反思走上了歧路。

  中國人固然有諸多問題,但這並非中國近代落伍的根本原因,彼時的中國民眾根本不可能決定國家事務,國家屬於一家一姓,民眾顯然不能為國家的衰敗負責,認為國民不愛國,愚昧,懦弱,只不過描述了現象而非本質,有避重就輕之嫌,這樣的反思在當時尚可取,今天還一味堅持,顯然是號錯了脈,開錯了藥方。

  朱大可在文章中說「30年以來,國民人格的集體性崩塌,已經勢不可擋」,按朱大可的意思,中國國民人格的集體性崩塌近30年以來崩潰最大,也就是改革開放以後,但道德問題真是改革開放以來才有的嗎?

  按照朱大可的意思,國民人格醜陋導致一系列社會問題,姑且不談論「文革」時期的夫妻反目,兒子舉報父親,走後門等諸多醜陋現象,就歷史上的人格情形而言,也談不上滑坡。鴉片戰爭前的中國人人格,可以從馬戛爾尼訪華使團記述中窺見一二:中國民眾「他們保持了半罐子水通常有的自大、自負和自傲」,「在跟外國人交談中他們毫無羞慚和自卑,反顯得滿不在乎,好像他們自己是優勝者」(見《馬戛爾尼使團使華觀感》第6頁);達官貴人則「任意在室內吐痰,用手指擤鼻涕,拿衣袖或任何身邊的東西擦手」(前書第9頁)。約翰·巴羅對清代中國民族的總結是「自大和自卑,假正經和真膚淺,彬彬有禮和粗鄙下流的奇異結合」(前書第220頁)。

  如果說這是外國人對中國人人格描述,不免偏見,那中國人自己的記載則更能說明問題。紀曉嵐在《閱微草堂筆記》記載了自己買到假貨的遭遇:買到過泥拓的假墨,泥做的外表塗了羊脂的假蠟燭,還有泥做的假烤鴨;他的僕人趙平曾以兩千錢買了一雙皮靴,結果下雨天就爛了,原來是用紙做的。可見,不誠信在清代已經很嚴重,並非新近才出現。

  至於朱大可所舉的19人見死不救的「小悅悅事件」,也不是「集體性人格障礙」的例證。中國人的冷漠並非「小悅悅事件」才形成,約翰·巴羅觀察清代中國人時指出「天性安靜、順從、膽小,但社會狀況和實施的法律,把他們變得冷漠、無情,甚至殘忍」,所謂的冷漠,並非天性如此,而社會是環境和法律規定使然,「小悅悅事件」前有彭宇案,這個案件的惡劣影響延續至今,每個人都怕「不是你撞的,你為什麼扶」的指責;再則,當時情況不明,沒有專業知識貿然去救,二次傷害可能更大,何況這個事件疑點頗多,比如視頻被刻意剪輯、調亮,再經過社交媒體和互聯網放大,成為影響力很大的案件,給人一種社會道德急劇滑坡的印象。

  社交媒體興盛的大環境下,一些個別事件往往會被放大,這就是社會營銷和互聯網營銷的妙訣所在,但這並非本文所要探討的重點,在此不做過多論述。但以個別事例就認為中國人道德滑坡是站不住腳的,沒有統計和調查,就說會導致什麼後果,顯然不合理。

  朱大可文前文說SARS病患者僅佔總人口的1/270,000,後面接著說「在14億中國人中,只要27人中出現一位人格/倫理障礙者,就足以描繪整個民族國家的不良圖像」,前後毫無邏輯,推論非常奇怪。

  精英人格醜陋比民眾道德缺陷更可怕

  民眾是國家的基礎構成,但他們對社會的影響力畢竟有限,若將一些個別事例放大,以此證明中國人人格面臨集體性崩塌,是站不住腳的。類似小悅悅這類事件,也並不是日常生活的常態,儘管出現一例就令人悲傷,但我們也大不可就此驚呼中國的道德完蛋了。實際上,當下普通中國民眾的道德水準,相比於歷史水準而言,已有很大提升。

  相較普通人的道德問題而言,部分精英群體的道德崩塌才是可怕的,精英相對一般民眾擁有更加廣泛的社會影響,示範作用突出,他們若出現道德崩塌,勢必導致社會整體風氣變差。令人遺憾的是,近些年來,部分精英群體道德水平出現大幅度下滑,他們才是社會的負能量。這些問題精英包括學術抄襲的學者,貪污腐化的官員,吸毒出軌的演藝明星,偷稅漏稅不擇手段的商人。

  改革開放以來,一大批人通過自我努力走向了成功,變身社會精英,然而部分精英群體由於「文革」的負面影響,成功後逐漸人格崩塌,比如剛剛被處理的郭姓、徐姓等一大批貪污蛀蟲,又比如到處騙吃騙喝,一言不合就雇兇殺人的大師王林,他們才是導致社會潰敗的關鍵原因。

  這批人身上有著相似特點:堅信實用主義,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對知識的渴求不是學習的第一目的,混個文憑或學歷作為進入官場的敲門磚才是目標;言行不一,抵賴撒謊。這些人與他們所信奉的價值觀影響了一批人,使社會風氣日益變差。

  更為可悲的是,這些人都擁有大量擁躉,粉絲眾多,他們的撒謊抵賴與蠻不講理,進一步導致社會風氣惡化,如果要說道德滑坡,國民人格崩塌,那這些人才是崩塌的真正原因,而非普通民眾。

  民眾要變好更多的是經濟和法律制度問題

  認為中國人人格醜陋,國民性有重大缺陷,繼而提出對國民人格進行改造,並非新命題,從梁啟超開始,一代代中國知識分子,都對國民性提出了各種改造建議,政府也並非沒有付諸行動,從近代歷史看,無論是蔣介石的新生活運動還是「文革」的人格再造,都以失敗告終,道德甚至出現大幅度下降(文革時期),改造國民性根本走錯了路。

  國民道德,抑或是國民人格,其形成的關鍵與經濟因素有關,更與社會環境法律制度息息相關,在中國傳統社會中,民眾連國民都不是,只能稱為臣民,而臣民除了服從,沒有自己的利益,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單純指責中國人醜陋,於事無補。

  筆者在本文多次引用馬戛爾尼訪華使團記載,因為在筆者看來,我們今天的許多討論,尚不及當時英國人的觀察,馬戛爾尼當時已經一針見血地指出中國人人格問題的癥結所在:「在中國,皇帝的利益始終是頭等重要的事,違反他的指令,任何人的財產都是不安全的。」一切以權力為核心,一切為權力服務。談道德與人格,對民眾過於奢侈。

  在中國的傳統文化認知中,有「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的信條,在人們還在為吃飽穿暖掙扎的時候,談禮節與榮辱顯然不可行,當然,即便吃飽穿暖,也並非立即就知道禮節,還須輔以法律與制度,與馬戛爾尼同行的約翰·巴羅其實已經指出了解決辦法:「一個國家婦女的社會地位可作為判斷該國達到文明程度的標準。婦女的風俗、習慣和豐富的感情,對所在社會的方方面面都產生很大的影響,往往促使社會性質發生變化,因此我們看到重視女性道德和才智的國家,必定有良好的法制保護全民的福利。」(見《馬戛爾尼使團使華觀感》第193頁)

  在一個郜艷敏被拐賣後,還能得到部分媒體歌頌和民眾感動的時代,直接指責國民人格崩潰,這絕對是緣木求魚。

  結語:

  反思不等於自虐,反思國民人格問題,應該追尋國民人格形成的背後原因,提升國民道德水準,應該從經濟與法律層面入手,而非寄希望於人格改造之類的烏托邦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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