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楊梅都督」如此革命 【史海鉤沉】2

政治暗殺的背後,必然涉及重量級的政治人物,而且有精於暗殺此道的高手操盤。所以,推到台前的「元兇」、「主使」、「兇手」之涉案人等,均可人為地弄虛作假。只要「人」與「為」一合起來,一切都變成了「偽」。一百年前的政治暗殺,如今已經毋須從刑偵過程說起,惟從政治層面探索一二。清末民初,政黨派系紛繁雜亂,但主要有三大勢力:袁世凱、革命黨、立憲派。袁世凱是軍事強人,可左右大局;革命黨勢之所趨,咄咄逼人;立憲派躍躍欲試,左右逢源。自宋教仁「毀黨造黨」解散同盟會,組建國民黨後,民國逐漸進入相對穩定時期。強人袁世凱同代理國民黨的宋教仁、立憲派首腦梁啟超,在治國的理念上沒有重大的分歧。早在「戊戌變法」時,袁世凱就接受過康有為和梁啟超維新思想的影響,力倡滿清走「君主憲政」之路,並主持過清末的「新政」。宋教仁雖然辭去了首屆民國政府農林總長一職,但民國首任總理唐紹儀是袁世凱指定的,並非國會選舉的。也就不能說是宋教仁的「內閣責任制」同袁世凱的獨裁發生了嚴重衝突,因為兩人還沒有直接合作過。宋教仁辭職後,組建國民黨並贏得了議會選舉,他本人在湖南當選國會議員。收到袁世凱所遣秘使的邀請後,宋教仁才欣然北上。如果袁世凱要幹掉宋教仁,要麼從湖南下手,要麼等他到了北京後再動手。而在會黨力量佔優勢的上海實施暗殺,理據不能成立。在宋教仁看來,革命的目的是實行憲政,是合作、妥協和推動。在孫中山看來,革命目的是反抗,是推行自己「君臨天下」。兩人的分歧點是:明爭執政與暗殺奪魁;政黨體制與幫會規矩;三權分立與黨軍專政;民族共和與驅清滅滿;議會協商與大權獨攬。尖銳矛盾是:一、宋教仁不滿孫中山由來已久,若非看在黃興的份上,早就與之分道揚鑣了。孫中山從海外回上海前,宋教仁從武昌到南京都明中暗裡活動,推舉黃興成立臨時政府並擔任臨時大總統或大元帥。二、在「毀黨造黨」後的國民黨里,孫中山之理事長有名無實,而宋教仁代理理事長卻握有實權。宋教仁率領國民黨贏得議會選舉後,一旦出任內閣總理,名正言順當上國民黨黨魁,只是個時間問題。更令孫中山難堪的是,他這個「全國鐵路督辦」也得歸宋教仁管。反觀袁世凱,他雖然「玩」了一下清末「新政」,但對來自西方的「民主憲政」還是一知半解。即使「民主」威脅「獨裁」,也並非迫在眉睫的危機,何況他還擁有槍杆子最後「說了算」的實力。再說,民主與獨裁,在意識形態上似乎「水火不相容」,但在具體人的操作上,不一定非拼個「你死我活」不可,因為這裡面還有以妥協訴求生存與發展的變數。所以,給想要宋教仁必死的人排隊,無論怎麼排,袁世凱都只能排在孫中山的後面。史說暗殺宋教仁的主犯是投靠了袁世凱的應桂馨。只要仔細分析應桂馨其人其事的來龍去脈,就不難辨別誰是應桂馨「刺宋」背後的主使者。青幫大佬應桂馨,是陳其美情投意合的同黨兼密友。上海光復後,陳其美任命應桂馨為諜報科長。孫中山到上海,陳其美指定應桂馨擔任其侍衛長。涉及到革命領袖的人身安全,先別說應桂馨是否忠於孫中山,但必須首先絕對忠於陳其美。孫中山任臨時大總統後,隨即提升應桂馨做臨時政府庶務長。孫中山解除他的職務,說是應桂馨江湖陋習不改,經常無理取鬧,還貪污受賄。應當指出,此時的臨時政府即將解散,即使應桂馨不被「罷官」也沒幾天混。孫中山把應桂馨打發走了,公開表明了一個令世人矚目的信息是:從此以後,應桂馨的所作所為與孫中山無關!於是,應桂馨接連演出了一連串極具滑稽性的鬧劇:組建幫會政黨「中華國民共進會」,當選總會長;奔赴武漢策動「倒黎」暴亂,因事泄敗露,被黎元洪派軍隊鎮壓。遭到通緝,慌忙逃回上海;「中華國民共進會」遭到取締後,應桂馨隨即被袁世凱後任命為中央駐滬巡查長,專門監視革命黨的活動;接著便暗殺了宋教仁。史說應桂馨賣身投靠了袁世凱,才暗殺宋教仁。但在宋教仁被刺案兩個月後,陳其美毫不猶豫地暗殺了投靠袁世凱的洪幫大鹽梟徐寶山。如果應桂馨真的投靠了袁世凱,絕對聽命於孫中山的陳其美為什麼不殺了應桂馨?值得提示的是:已經辭去了上海都督後的陳其美,既沒有去北京出任民國政府的工商總長,又沒有跟隨孫中山出遊日本。連袁世凱送17萬元讓他出國旅行,他也拒絕了,而且一直待在上海,同應桂馨形影不離,還為宋教仁離滬赴京盛宴餞行。一個名叫寒雲的青幫大佬,1920年在上海《晶報》以連載文章發表了署名的《辛丙秘苑》披露:宋教仁北上前,陳其美、應桂馨等人設宴餞行。宴席進行中間,陳其美詢問宋教仁如何組織國民黨政黨內閣,宋教仁表示說:「我只有大公無黨一個辦法!」陳其美聽了沒有說話。應桂馨罵道:「你這樣做簡直就是叛黨,我一定要給你一點顏色看看。」說著,從懷裡掏手槍。在場的其他人勸住了他。宋教仁說:「死無懼,志不可奪。」大家不歡而散。接下來的幾天里,陳其美與應桂馨在妓院里商議暗殺宋教仁。陳其美的重要謀士沈翔雲私下告訴寒云:「宋教仁要出事了!」寒雲問怎麼回事,沈翔雲說:「我不能夠參與機密。偶然聽到他們之間的幾句議論,也是關於宋教仁的,而且他們說話的神情語氣都很不好看。」宋教仁案發後,陳其美和應桂馨想扣押寒雲充當「替罪羊」。有一天,應桂馨在家裡請客,吩咐寒雲帶上怡情、琴言等多名妓女一同前往。沈翔雲勸告寒雲不要前去赴宴,寒雲明白自己身處險境。當天晚上,便離開了上海,找個地方藏匿。孫中山有沒有主使行刺宋教仁,雖至今未有真憑實據,但不等於他所搞的一些齷齪的暗殺永遠無人知道。例如民國初年,有一位與梁啟超、章太炎齊名的輿論界領袖人物叫黃遠庸,號稱「新聞界巨子」,所寫專欄《遠生通訊》在當時政界影響極大。他不管袁系還是孫黨,凡政界醜惡現象及各種內幕,一律予以口誅筆伐。他以連載文章說「孫中山只是國民黨掛名領袖,代理理事長宋教仁才是國民黨政界運動之中心。」並聲言將揭開「宋案」之謎,暗示掌握「刺宋」真相。遭到寄子彈恐嚇信後,黃遠庸在1915年到美國定居,年底被暗殺於舊金山。輿論大嘩,眾口一詞譴責為袁世凱指使。六十年後,當年的殺手劉北海臨終前說出了真相:刺殺黃遠庸是當時正在美國籌措捐款的林森接到孫中山的密令後,指使自己的貼身衛士劉北海執行的。林森後來曾出任過國民政府主席。若劉北海至死不言,則老袁永遠要為老孫背著這一「黑鍋」。宋教仁一死,孫中山立刻發起「二次革命」。陳其美率先在上海策動武力「反袁」。無奈上海工商界亟盼社會穩定,對革命不感興趣。商務印書館創辦人夏瑞芳惟恐「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反對陳其美「討袁軍」全軍兩百多人駐紮閘北地區,被陳其美指派幫會人員暗殺了。孫中山怨恨革命黨人接連叛變,決定成立「中華革命黨」。與黑幫無異的「入黨誓詞」是陳其美親手書寫的。陳其美打算在北方起事,組織會黨再直搗北京。誰知到了大連後,除幾個滿清宗社黨人外,沒有民眾響應。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日本同德國在山東開戰。陳其美以為袁世凱的注意力轉到山東去了,他江蘇,浙江等地策划了一系列舉事,結果無一成功。陳其美「小打小鬧」的起事接連失敗後,忽然頓生一念:擒賊先擒王,上海舉事便大功告成。經過一番精心布置,果然把北洋軍上海鎮守使鄭汝成暗殺了。但陳其美只是暗殺專家,遠非軍事將才,致使響應起義的三艘軍艦互不知情,失去協調。其中有一艘軍艦還沒有開始行動,指揮官就召開慶祝起義成功的酒會。醉意朦朧間,發現有兩艘軍艦開來,立刻開炮迎擊。結果,三艘起義軍艦相互炮擊了一個多小時,各艦官兵死傷眾多。正打得興高采烈時,被艦中本不願作反的官兵同登上軍艦的北洋軍裡應外合一舉擒獲。陳其美親自策動的每一次「起義」,少則只有幾十人,最多一次也不過三百人。有時未行動就散夥;有時開了幾槍就溜走;堅持最久的只有五天。起義結束後一點算,犧牲的人員也不足百人。可見,近似鬧劇般的「起義」,即使沒有種種令人大跌眼鏡,匪夷所思的失誤,也不可能成功。但這種「堂吉訶德」式的胡鬧,直到陳其美死後,他的哥們在廣州建立了革命大本營後還在繼續。陳其美雖在上海幫會中以辣手蛇心著稱,但在政治韜略上終究是一個有勇無謀之輩。他之所以在竊取滬軍都督,驅趕光復會,壯大孫氏聲勢等一系列角逐中取勝,緣由身邊有一位善於窺探政治態勢,精於密室策劃的人物,此人就是號稱國民黨「四大元老」之一的張靜江。張家是江浙大富豪,張靜江不遺餘力支助孫中山,從而成為孫中山的摯友。張靜江還慷慨解囊為陳其美在上海開設娛樂場所。兩人都是浙江湖州老鄉,陳「賊膽」有餘,「賊心」不足;張「賊心」有餘,「賊膽」不足。二人合作,則心膽合一。當時上海盛傳「陳台前張幕後」。歷史上,張靜江對陳其美和蔣介石先後在政壇上迅速發跡,起了亦師亦友的重要作用。由於張靜江少年時因救火摔壞左腿,終身落下「歪腿子拐路」之殘疾,所以,張靜江不願意拋頭露面。他既沒有鞍前馬後追隨孫中山游弋海外,也沒有與陳其美一道奔走舉事。中部同盟會成立時,張靜江推薦陳其美當會長,遭眾人否決後,力主陳其美擔任庶務總長。這是一個實權的角色,在一個鬆散的會黨里,霸道與財力往往起主宰地位。上海起義前後,張靜江都為陳其美出謀劃策。陳其美在江南軍械製造局被俘的消息,就是張靜江告訴光復軍總司令李燮和的。不過,張靜江沒有住進陳其美的娛樂場所,並不是不好色,而是不好意思在花枝招展的妓女們面前出乖露醜。張靜江悄悄潛居在一個僻靜的住宅,陳其美無論白天多忙,晚上都會前去受授密計,順便帶上一名妓女讓他享用。袁氏當國後,孫中山面臨非常嚴峻的局面:一旦步入和平時代,就再也沒有自己在政治上騰挪翻身當國的空間。而罪魁禍首就是宋教仁!張靜江不但看到了孫中山所看到的,還揣測到孫中山之所想到的,而且斷定只有陳其美才能做得到孫中山「只許意會,不可言傳」的事。史說宋教仁遇刺後,出現了古董商報案的影跡。洪幫鹽梟徐寶山死於花瓶內裝的定時炸彈,送花瓶來的也是古董商。張靜江和陳其美都疾言否認與「宋案」有關,卻從不否認「徐案」是他們兩人所為。然而把兩者聯繫起來,就決非偶然的巧合,而是出自於同一原凶的設計。自「二次革命」開始,陳其美「屢敗屢戰,屢戰屢敗」的頻頻作亂,終於把袁世凱搞煩了。袁大頭說要給陳其美行賄五兩萬元,告誡他:明知不會成功就別再「玩」了。而陳其美說如果收到錢後,還要用這些錢繼續「玩」。袁惱羞成怒,揚言要用這五萬元收買陳的人頭。這比登天還難!袁世凱僅僅是一廂情願而已。因為北洋軍閥雖然挫敗了革命軍,卻不能深入插足上海灘。誰知,陳其美果然遭到暗殺身亡。暗殺的過程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夠在陳其美的幫會老巢「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也只有陳其美身邊最得力的親信才能做得到。這個人就是李海秋,他曾參與對徐寶山、夏瑞芳等人的暗殺。史書所述,是袁世凱密令馮國璋指使張宗昌收買李海秋乾的,這國民黨御用文人編史,其可信度是大打折扣的。張宗昌在辛亥革命前是海參崴的華人探長,辛亥革命時會同當地的江湖華僑南下加入了李燮和的光復軍,擔任騎兵團團長。張宗昌轉投北洋大將馮國璋,是在光復軍將領接連被陳其美恐嚇、暗殺之後的事,難道張宗昌就不恨陳其美?綜述,主使殺陳其美者,肯定是反孫中山的人,但不一定就是袁世凱,因為在革命黨中有很多人十分憎恨專門暗殺陣營內部同志的陳其美。何況,此時的孫中山在袁氏宣布廢除帝制後返國並在上海露面。已病入膏肓的袁世凱要殺,乾脆殺掉孫中山以絕後患,豈不一了百了!陳其美之死,誰是原凶,已經不重要了。「好剃人頭者,亦被人剃頭」,陳其美該死!清朝末年,處於暴政壓迫下的革命黨人暗殺清廷官員,可視作一種以暴制暴的手段,這畢竟是敵對陣營之間的鬥爭。然而,為去除革命陣營內部的心腹大患,對不同政見者進行殘酷的暗殺,無論有多少、多大的理由,只能反映出暗殺的指使者、默許者以及策劃者,都患有一種陰暗的心理變態和無恥的政治病態。陳其美的同僚隨從把他的遺體帶回藏身處所後,孫中山聞訊趕來了,他淚流不止,看見陳其美還沒有瞑目,就伸手為他閉上了眼睛,說道:「英士,你安息吧!一切責任,有我負責。」併當場手書「失我長城」,以志其哀。如果說,陳其美「光復」上海,為孫中山洗刷了以往「屢敗屢戰,屢戰屢敗」的羞辱。那麼,當孫中山陷入「當國」無望的無奈之時,也是陳其美點燃了「二次革命」的導火索,並為孫中山的重新崛起,不間斷地策動「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的舉事。孫中山高度讚揚「英士忠於革命主義,任事勇銳,百折不回,為民黨不可多得之人」。蔣介石看著陳其美孤零零的屍體躺在那裡,十分心酸,眼裡滿是淚水,幾乎失去知覺。陳其美是蔣介石步入革命的引路人兼提挈者。陳其美死後,蔣介石怎麼混,他頓感頭腦一片空白,前途一片渺茫。還是幕後政治高手張靜江「慧眼識英雄」,經過了一番周折,終於力薦蔣介石成為了孫中山嫡系前列。而蔣介石得勢後,為報答陳其美的「知遇之恩」,極力培養、提拔、重用他的兩個侄子——陳果夫、陳立夫成為了黨國「棟樑」。在老蔣的庇護下,「二陳」將CC派拓展為秘密特務組織(中統)。蔣介石同張靜江鬧翻後,身邊又有了一個號稱「當代卧龍」的首席軍師楊永泰。他為老蔣設「奇計」收拾了各路軍閥和打破了紅色割據之後,在國民黨的聲望如日中天,老蔣準備讓他出任行政院長。「二陳」不願意眼看自己的得寵地位受到威脅,毅然指派特務把楊永泰暗殺了。蔣介石失去了智囊「泰斗」,明知是「二陳」所為,卻敢怒而不敢言。因為「二陳」不但對老蔣當年在上海灘的齷齪「底細」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且此時羽毛已豐,「蔣天下」離不開「陳家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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