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書家韋力:藏書是對雅文化的親近 書界新聞

韋力的藏書樓芷蘭齋 圖/南方都市報

韋力的藏書每部都附有名簽,註明叢部、書名、作者、版本、冊數和紙張 圖/南方都市報   韋力,1964年生人,藏書家,被認為是中國民間收藏古籍善本最多的人,收藏有7萬餘冊古籍善本。故宮博物院研究院兼職研究員、中國嘉德等數家拍賣公司學術顧問。著有《古書收藏》、《書樓尋蹤》、《芷蘭齋書跋初集》、《芷蘭齋書跋續集》、《古書之美》(合著)等。  韋力的藏書樓位於京城西南四環的僻靜小區。500平米的書房,由兩套寓所合併而成。室內陳設簡略,不用水火,沒人時斷電斷氣,為了防盜,安裝了紅外線掃描裝置。主人韋力極為慷慨,取下價值昂貴的書籍任記者翻閱,並不怕污損了古紙脆薄的經緯。每部書附有專屬的小小名簽,註明叢部、書名、作者、版本、冊數和紙張。比如明代汪廷納撰《坐隱先生全集》三種十八卷,名簽上寫著:「『自著』類,明萬曆三十七年汪氏環翠堂刻本,竹紙,一五八冊,芝蘭齋藏」。韋力介紹,這部書的稀見之處,在於刊刻了中國首張版畫,用到傳統水墨各式線條和皴點。另一部明內府彩繪本《春秋五霸列國志傳》,葉內插畫由礦質顏料繪成,歷經數百年依然神采宛然,艷麗無方,令人驚絕。  韋力藏書三十餘年,是當今收藏古籍善本最多的民間藏書家,他的藏書樓「芷蘭齋」收有古書逾七萬冊。他藏書講究「四部齊備」,同時雜而且專,側重活字本、稿抄校本、殿版書和印譜碑帖。韋力藏書不為「轉鬻計」,他藏而不賣,收書純粹出於天然的喜愛之情。三年前,他開始為自己的藏書撰寫書跋,結集為《芷蘭齋書跋》出版。對韋力而言,藏書並非「單純冷靜的學術研究」,而是「對傳統文化、雅文化切膚之感的體驗」,「今天各種雅的東西,人們都會去親近它。孔子曰『富而好禮』。一個人活到酒飯足之後,會本能地產生出思想,產生出對自身文化的肯定。這種肯定的表現方式,即是對本民族傳統文化的庋藏」。  韋力是商人,也是藏書家。從商或許是「俗事」,藏書卻是「大雅」。問起「芷蘭齋」室名的由來,韋力說:「有個朋友來我家,說你這裡一屋爛紙。『爛紙』二字調過來,諧音『芷蘭』。我記起范仲淹《岳陽樓記》里有『沙鷗翔集,錦鱗游泳;岸芷汀蘭,郁郁青青』的句子,就把藏書樓命名為『芷蘭齋』。」大俗與大雅,總能在他這裡巧妙置換。   收藏古籍善本逾七萬冊  「我藏書的分類比較雜,並不專藏一類,而是以『四部齊備』為追求。」  南都:你的藏書樓有藏書多少冊?  韋力:我到今天為止不知道確切數字,一直陸陸續續收藏,沒有做過系統統計。2003年,因為「非典」出不了門,我發誓要把自己的書目編出來。一邊編書目,一邊寫提要。這件事做到今天,大約做完了四分之三。總數沒有算出來,現在統計到了七萬多冊。  南都:這麼多的藏書,大致分為幾個類別?   韋力:我藏書的分類比較雜,並不專藏一類,而是以「四部齊備」(中國古籍分經、史、子、集四類,稱「四部」。)為追求。當然也有側重。首先是收藏活字本。中國是活字發明國,但中國流傳下來的古書,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是刻本,真正的活字本只佔到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二,比例極低。因為很稀見,我把它當作專題來收藏。我這裡活字本大概有九百多部,是國內藏活字本最多的地方。  第二個專題是稿抄校本。稿抄校本是稿本、抄本和校本的合稱。稿本是作者的手稿、草稿、謄清稿等。抄本是古人的手抄本。古時候沒有複印機,如果有一本書很稀罕,你想得到,一種方式是把書借給你,你自己抄一遍,一種是雇書胥,即有錢人請人專門為他抄書。這就形成了一個抄本系列。校本就是批校本。之所以注重批校本,涉及到中國特殊的文字缺陷問題。漢語是以母音發音為主的語系,很多字同音不同義。同音不同義,會導致傳抄時理解上的錯訛。此外,因為抄書人水平問題,他抄的時候看不清,以為應該是某個字,就給改了,改了又不註明;或者是抄著抄著抄串了,少了一段,之後就不斷曲解這句話,這樣產生很多錯訛。  所以古書變得很複雜。因為文字表達的是作者的思想,文字有訛誤,就會導致誤讀。這就需要校勘,來恢復古書的本來面目。因此產生了批校本。批校本是中國獨特的品種,也是藏書家收藏的重點。  南都:除此之外,你的收藏還有其他的重要專題嗎?  韋力:我另一個收藏的專題是殿版書,即明清內府的刻書。以前內府刻書不受藏書家重視,因為它是官刻本,就跟現在政府發行的書一樣,很少人讀。但是,它在版刻藝術上講很有價值。皇家是最有錢的,刻書的時候,用的是最好的木板,找天下最好的刻工,用天下最好的紙和墨來印刷,是那個社會裡印刷術最高水準的體現。  還有一個專題是碑帖和印譜。碑和帖其實是兩個東西。碑是刻了以後給逝者立的碑,它是為了紀念死人,而不是為了讓你拓了作為字帖來用。帖刻下來就是為了給你用的,因為古代沒有複印技術。比如你看到王羲之的一幅書法,但沒有辦法複印了給大家一人一份。怎麼辦呢,就用雙鉤法把它摹下來,刻在石頭上,拓了以後分給大家看。碑帖收藏是中國傳統收藏的一個大項,對我來說也是個重要專題。這個專題里還包含了印譜。印在秦漢時就有了,但是作為實用工具來用的。作為藝術的刻印從元代開始。印學是中國藝術上的分支,西泠印社這樣中國最高印學機構都會藏印譜。  南都:關於你的收藏,什麼是你的收藏重點呢?能給我們說說具體的例子嗎?  韋力:就說稿抄校本吧。稿本我重視的是經學家的稿本。經學當中的稿抄校本和批校本是我收藏的重點。比如校本里的跋,寫跋語最有名的是「黃跋」,即黃丕烈(清代藏書家、校勘家)的跋。在黃丕烈之前也有很多學人寫跋語,都是校勘性質的。自黃丕烈開始,系統地將生活里的一些細節,比如得書經過,得書之後的感受等,全部寫入了跋語。我們現在有個文體叫「書話」,就是從黃跋發展而來的。到了晚清民國,很多藏書家致力於收藏帶有黃跋的東西。「黃跋」被國家列為一級文物。我手裡就有三部黃跋。  跟他相對的是「顧批」,即顧千里的批本。顧千里和黃丕烈是同時代人,黃丕烈一直請顧千里在他家校書,後來又推薦顧千里到杭州的詁經精舍,與段玉裁一起校勘十三經。顧千里對古籍主張「不校之校」,即是說,古人的錯誤,你不要改過來,錯就錯著,自然有人看出來這是怎麼錯的。如果你改了,就變成你理解的意思,根本不是原文的意思,反而誤人。很多古書經過顧千里的校勘,恢復了原來的面目。他用各種方法推論,這個字應該是什麼,但他不改過來,只是在後面出校記。其實這是種很客觀的做法。就因為這樣,後世看重「顧批」。「顧批」也是一級文物。我這裡也有一部。   藏書經歷  「我的『程甲本』《紅樓夢》就是在嘉德拍賣場買的。我在拍場舉到一百九十多萬,加上手續費兩百多萬。」   南都:你為什麼喜愛藏書?從什麼時候開始古籍收藏的?  韋力:我對傳統感興趣,跟我爺爺有點關係。他是清代的秀才出身,從我五六歲開始照看我,直到十一二歲。  真正接觸到古書,大約是1983年。北京開了第一屆「古舊書市」,就在現在的琉璃廠。開幕前門口拉著線不讓進,我們一直在外頭等。到開業那一刻,人們哄一聲往裡跑,瘋搶似的,一個勁兒地往懷裡抱。先佔上一大堆,等靜下來再慢慢挑。那時的售書方式很奇怪,不分好壞、不分版本,一律五毛一本。我因為完全沒人教,也不懂版本,只會挑那好看的。今天看來,那些書都沒什麼價值。為了那個書市,我將在學校吃午飯的錢省下來,攢了很長時間的錢。那屆書市我第一次買了那麼多,花了175塊錢,對我來說,當年是一筆巨款。那麼多書拎不動,  就把書捆成四捆,剛開始是雙肩各扛兩捆,沒走出多遠,雙肩勒出血道,只好兩捆兩捆拎著走,走出五十米放下,再回頭拎剩下的兩捆,邊走邊回頭看,怕被別人拎走了。  南都:搞古籍收藏必須要有強大的經濟支撐,你是怎麼做到的?  韋力:後來書價逐漸越來越貴。我感覺到,要想買得起書,就必須有錢。要想有錢,就必須想辦法往經濟部門靠。所以,大學畢業以後,我找關係進外貿單位,因為以前外經外貿部是最火的部門,掙錢也最多,但相對收藏,收入還是有限。後來又找關係到三資企業工作,三資企業工資高。我到三資企業當了總經理,工資一下子飆升。因為工資是外方來發,那是一個美國、台灣和中國三家合資的企業,我才二十六七歲就到那個公司當了總經理,月薪3800美金,要知道,那時我在公家單位的月薪是138元人民幣,這138元已是包括了各種收入的總和。所以,三資企業的收入,讓我覺得真是天文數字,還有年獎,第一年年獎就是5萬美金。   南都:你的藏書主要通過什麼渠道獲得?  韋力:1993年之前,國內沒有古書拍賣會。所以得書的渠道只有兩類,一種是私人,包括書商和藏書舊家;一種是古籍書店。古籍書店系統很特殊,以前中國的大城市都有古舊書店。到了1954年-1957年之間,開始搞公私合營,按照規定,每個城市的所有私營書店要合併為一家。比如北京,原來琉璃廠總共有一百多家舊書商,最後合併為一家叫「中國書店」。上海的「四馬路」,也就是現在的「福州路」,當初也有一百多家舊書店,合併為「博古齋」。到私人那裡收購舊書是偶然的,長期買舊書,只能到古籍書店。   1993年,中國書店舉行了第一屆「古書競買會」,叫競買,不叫拍賣,原因是當初沒有申請下來拍賣執照。1994年,嘉德公司成立了,一開始就有拍賣古籍的項目。嘉德的古籍拍賣是由一個叫拓曉堂的人搞起來的。直到今天,全國現在有幾十家公司在拍古籍。  南都:有了拍賣之後,你還能通過以前的渠道來獲得心儀的古籍嗎?  韋力:古籍拍賣徹底改變了古籍流通的格局。剛開始我也很不接受,因為價格太貴。我當年從私人、從古籍書店買,比在拍場上買便宜多了。當初嘉德在天津藝術博物館舉辦巡展,用很多玻璃櫃展這些書。每本書上標個牌,寫著多少錢的底價。那時候也不寫多少萬,而是在數字後邊寫好多個零。我一看怎麼那麼多零,就跟工作人員說:「你這個是不是沒點小數點兒?」三萬一點小數點不就成三百了嗎?工作人員特蔑視地看著我,說:「就這價!」搞得我無地自容。出來以後,我覺得這些人真是發瘋。這些書我在古籍書店買,就幾百塊錢。他現在賣幾萬,我覺得他們全是騙子。  幾年以後,很多古書的賣家也意識到,我這書要是賣給古籍書店,只能賣個一二百塊,拿去上拍,卻能賣好幾萬。他們就不賣給古籍書店了,全部拿去上拍。古籍書店也突然意識到,我擺在架子上賣,幾百塊人家還嫌貴,要是拿去上拍,一拍就是好幾萬。於是古籍公司也不零售了,好書都挑出來給了拍賣行。拍賣行變成了吸金石,把好書都吸進去了。從此以後,想撿便宜也撿不成了,古籍書店不賣給你了。逐漸地,要想買好書,就只能去拍賣行。拍賣行既吸引了賣家,也吸引了買家,變成了主渠道。  南都:你在拍場上拍到過一些什麼好東西?   韋力:我的「程甲本」《紅樓夢》就是在嘉德拍賣場買的。《紅樓夢》原名《石頭記》,最初是靠抄本流傳。它的第一個印本,即程偉元用木活字印的第一個本子,我們稱之為「程甲本」,紅學家極看重。我在拍場舉到一百九十多萬,加上手續費兩百多萬。上午拍賣,下午到故宮去開會,因為我是故宮博物院的兼職研究員。開會時,馬未都正好坐我旁邊。他見我第一句就問:「上午嘉德拍了一個程甲本,你知道嗎?」我說:「知道,我買的。剛買完就上這兒來了。」他問:「多少錢?」我說:「兩百萬。」馬未都說:「哎喲,怎麼這麼便宜。我覺得怎麼也得五百萬、八百萬的。」我說:「為什麼呀?」因為馬未都不藏書,我想知道不藏書的人的看法。他說:「你想想,天下人誰不知道《紅樓夢》呀。這是《紅樓夢》的第一個版本。」我想,哦,原來這事兒這麼看,心裡就覺得舒坦多了。因為當時底價才八十萬,舉到那麼貴,氣得我夠嗆。聽馬未都一說,心裡豁然開朗。  我不用書賺錢  「書對於我屬於精神寄託的範疇,我不想把它看成一堆堆的錢來存著。我就喜歡它,我就買了它了,別人覺得值不值,我已經不在乎了。」  南都:現在你還去拍賣現場競買嗎?  韋力:現在我基本不去現場了,主要通過電話委託。前些年上拍都是自己到拍場去買。在拍賣現場,能掌握誰在買什麼,避免互相惡性競價。後來為什麼不去了?因為在這個過程里,大多數人混成了熟人、朋友。我因為讀儒家經典讀得中毒了,習慣於「溫良恭儉讓」。如果朋友說:「這個我要」,我絕不好意思再跟人家爭價。但是,好多朋友都來打招呼,那我就沒法買了呀!這個你要,那個他要,你們都要了,那我幹什麼來了?與其如此,我還不如不去,靠電話委託。我也不知道誰要買,該爭就爭,如此也避免了尷尬。  不去拍場的第二個原因是:現在拍賣場進了很多有錢人。他們並非像我這樣,走了十幾年彎路。我當年買了很多殘本,沒有價值的,糟了很多錢,就這麼一點點走入正軌,變得有了眼力。現在的這些人特會取巧,他沒有眼力,但可以借眼力。他認為韋力眼力好,就坐在後邊看著你舉,無論我舉多少錢,他再加一點,就可以買到。比如這件東西,從一百萬舉到三百萬,他覺得肯定值三百萬,不值的話韋力就不舉了。  當每個人都這麼乾的時候,要不我就拚命地爭,比如本來舉到三百萬就可以了,但現在非得舉到四百萬才能買到。我會白花很多錢。要想不白花錢,就只能眼看著都讓別人買走。我在庫里研究、查資料、查證,費盡心思研究半天,你啥都沒幹,就把東西拿走了。所以,我現在都是通過電話委託,拍場上的人也不知道哪個電話是我。但是他們也會不斷地猜,這個號肯定是韋力,要跟他爭。有時候真的是誤猜,因為根本不是我。拍賣並不僅僅是競價的過程,而且是鬥智斗勇。  南都:剛才你說買書走過很多彎路,到現在變得有了眼力,在這個過程中,有沒有受人指點?  韋力:我開始藏書的時候,研究古籍的書很少,就那麼幾部,也很難買到。沒人教我應該怎樣藏書。從歷史角度來講,雖然號稱百年無廢紙,但其實書依然有普本和善本之分。怎樣去鑒定某部書是普本還是善本?沒有門徑去知道。  當初我在天津搞三資企業,有一個人對我的教益很大。那個老先生叫胡玉璞。天津有箇舊書店叫「文運堂」,書店不大,我常去挑著買。有一天,櫃檯的老先生,大禿頭,胖胖的,八十歲上下,跟我講:「孩子呀,我看你挺喜歡這個,要不你進裡頭來坐坐」。他把我帶進一個斗室,裡頭堆滿了各種線裝書。老先生說:「我看你一直在買書,但是你買得不對路。不是所有的古書都有價值,有價值的必須是善本。善本是個特殊的概念,你要懂得這個,不然白花好多錢。我告訴你哪些書是有價值的。」  我當時懵懵懂懂,就是對這個東西天然喜愛。他從架子上拿了兩部古書來,說:「這兩部書就是善本。」我記得那是王世貞的集子,康熙刻本。我問他多少錢,他說:「兩千塊錢。」我說:「外頭的書才幾百塊,這兩本怎麼賣兩千塊呢?」他說:「好東西從來不便宜。但是,只有好東西才有價值。」我一摸兜里,還有這錢,就給買了。這件事對我的影響很深。認識這位老先生之後,我經常去他那兒,每次他拿幾本給我看,我也每次都買點。過了大半年我才明白,他是讓我從清刻本買起,一點點往上買,一直到買到明末、明中期,再到宋代的刻本。  南都:從藏書家的角度,你會看重一部書的哪些方面?  韋力:我藏書,第一個著眼點是內容。從內容角度上講,我覺得經學最重,即便經學在今天還沒達到應有的地位,早晚也是要重新回歸的。  第二個著眼點,要看它的作家。作家當然要大名頭的,大名頭的名著、好的版本。或者大名頭的名著,失傳的版本。  第三是看重版本的好壞。按照「國家文物定級標準」,以乾隆六十年為限,乾隆六十年以前的,稱為善本。這種分法有點武斷,但是操作性很強。清學的形成,即所謂「乾嘉學派」,真正出成果,是在嘉慶、道光之間。那已經是乾隆六十年之後了,因此這個分期將很多重要的名著排除在外。我自己的藏書,除了重善本之外,也重視這個時期的東西。  第四是重遞藏。一個個的名人遞藏,都通過自己的藏書印、題跋留下墨跡。這些痕迹,豐富了書內在的文物價值,也豐富了其學術價值。很多批語、研究成果都在這些墨跡里。名家遞藏的書,自然價值就大。   第五,重品相。品相是兩個概念。第一是指初刻初印。為什麼看重初刻初印?一個作者自己在家裡刻了一部詩集或者研究成果,刷印之後送人或賣了,初版就在家裡放著。過了若干年之後,他發現自己某個觀點不對,要修改內容。比如第二本的第幾頁到第幾頁錯了,他就把這幾頁的板撤出來,再找人重新補刻幾塊,刻了以後再刷。這就導致某一本書的初版本和後來的版本很不同。  品相的第二個小點,涉及到書的外觀。比如翁方綱的《復初齋詩集》原稿,為什麼成了這樣的散葉子?因為這部書藏在翁同龢後人家裡的時候,天津發大水,把書給泡了,泡成散葉子,品相就差了。書籍也講究藝術美,品相是藝術美的一部分。品相包括它是不是原裝、是不是原函,有沒有破損,是否有蟲蛀。   最後一點,就是我自己是否有存。因為我不做古書生意,一旦有了,就不要了。除非我要換。除此之外,我不會刻意買重複的書。不像做生意的人,為了某部書會盡量把價格買起來。我不反對炒作,因為人都需要賺錢。書也是商品,也可以用來賺錢。我不用書賺錢,並不比別人高尚,因為我也從別處賺錢,不賺錢就買不到書。我這麼做的原因是,自己已經在社會上混得紅塵滾滾的了,人的心裡總要有點沒有那麼多糾結和利益的地方,總要有點乾淨的地方吧,書對於我基本屬於精神寄託的範疇,我不想把它又看成一堆堆的錢來存著。我就喜歡它,我就買了它了,別人覺得值不值,我已經不在乎了。  古書的鑒定  「我很在意某本書的遞藏。遞藏的好處是,能讓你知道某本書的來源,並且對書的可靠性是一個確證。」  南都:讀過你的《芷蘭齋書跋初集》,考證一本古書的遞藏故事和藏書人的身份來歷,似乎是一件很有興味的事。   韋力:我很在意某本書的遞藏。遞藏的好處是,能讓你知道某本書的來源,並且對書的可靠性是一個確證。書籍在古代也有很多造偽。比如名家抄本貴了,書商也會模仿著造。造出來的假書,流傳到今天很難鑒別。因為從造的時候起,到現在也有了百年歷史。但是,那個時代的那個藏書家,跟名家是當世人。他肯定不會藏假書,除非他打眼了,但這概率很低。為什麼在乎名家藏的東西?因為基本上他已經替你掌過眼了。   南都:你在遞傳的考據上應該也下了不少功夫吧?  韋力:西方的遞傳是靠藏書票、用簽名來表明書主。中國則靠藏書章。一部書的藏書章,是從書頁的右下角開始,一直往上打。造偽的人不知道,把章往中間打,一打之後,時間就不對了。比如一個明代人的章打在清代人章的上方,那麼就知道這書的遞傳過程是偽造的。同時,不同的時間還用不同的印泥,明代的印泥要比清代的深,民國的印泥比清代的淺,這是時代風氣使然。偽造時很難找到不同時代的印泥,印泥的顏色打出來都一樣,你一眼就能辨別這是假的。明初的時候,為了防備印泥被蹭了,打上印之後,用一種滑石粉往上一撒,印泥就幹了。但滑石粉含鉛,鉛與印泥產生化學反應,會產生黑邊。凡是明代早期的印,都有黑邊,因為當年宮裡頭基本上都是撒滑石粉的。你現在打著宮裡的印,但完全沒有黑邊,就不合那時候的制式。要總結歷代用印的制式、方式和好惡,用綜合的因素來判斷這個印是真的還是假的。一種印從風格上就是偽造的,一眼能看出來。另一種印是古印,人死印不爛,他拿真印往上打,但印泥會有問題。總之有這麼多鈐印的規律,印泥的色澤,刻章的好壞,好多因素,綜合看待,八九不離十能斷出來印的真偽。  南都:你現在是許多拍賣行和機構的學術顧問,請你談談古書的鑒定。  韋力:搞收藏是個實證科學。實證科學是「眼學」,通過見的多少、知識積累來形成「眼力」。它的思辨性差一些,實證性強一些。搞收藏就必須多多地看。我們的圖書館善本部是不讓你隨便翻的,因為都是文物。可是你到圖書館去當所謂的專家,就讓你看了。國圖成立了一個「國家古籍保護中心」,聘請了一些專家,我是其中之一。國圖系統地培訓各個省市圖書館的善本部主任,我曾在那裡授課,這樣就混了個臉兒熟。比如我去湖北省館,要看某個東西,主任總不好意思說不給我看。但是,平常人沒那麼多的機會,沒有這樣慢慢的積累過程,也就沒那麼高的鑒賞力。  這就像建立一個記憶筆跡。比如我倆長期在一塊相處,你經常給我寫信,我經常給你寫信。有人有一天拿著你的借條來了,說韋力,你給過誰誰誰一百萬塊錢。我瞥一眼,即能知道借條的真和偽。我一看,說是假的。其實沒有為什麼是假的,就是太熟了。認字跡就像認一個人的面龐似的,它細微的差別,是用語言形容不清的。但是,你依然有內在的把握。這個內在把握是什麼?就是你對這個人的熟悉,你與他長期的交往,你跟他相濡以沫的共事,你對他任何細節的熟知,所以遠遠看一眼就知道是不是了。這就是搞鑒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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