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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基回國記

里基回國記 本報記者 宣金學 《 中國青年報 》( 2014年08月20日 10 版)

里基和親生父母在一起(紀錄片截圖)

里基和美國的養父母在一起(紀錄片截圖)

里基生活在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裡:美國與中國,現在與過去……她一直在找一個答案:我到底是誰?

3年前,這個美國味十足的黃皮膚、黑眼睛的姑娘踏上了來中國尋根的路。這是為了兌現一個承諾,她的美國養父母曾答應她的中國親生父母,等里基18歲了,讓她再回來與他們相見。

「很多事情我渴望去了解,」里基告訴記者,「我想知道我的家人都有誰,我想知道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

事實上,2005年,在她12歲時,里基的養父母曾帶她來過一次中國。當時,養父母像在「草垛里尋針」樣,費盡周折找到了里基的親生父母。而最終相見時,差不多已把漢語忘乾淨的里基,形容她的中國父母為「陌生人」。

回美國的里基,帶著一張生父吳金才送給她的一張VCD,裡面有一首歌,《老鼠愛大米》。「我的親生父母和弟弟都會唱這首歌,應該比較容易學吧。」里基用拼音把歌詞記下來,回美國後,一遍遍學唱,「不管多難實現,我還是愛著你。」

2011年,里基終於要實現她18歲再與親生父母重逢的夢想了。在機場,親生母親徐獻珍不知該如何與自己的女兒交流,只是抱著里基嗚嗚地哭。旁邊已經長大的弟弟,手捧著一束鮮花,靦腆地始終不敢把花遞上去。

隨著慢慢地成長,里基發現自己不過是眾多被外國人收養的中國兒童之一。因為一些原因,他們自小遭到遺棄,其中大多是女孩。

在剛出生的幾年裡,里基像一個「隱形人」一樣存在著。她的父母沒有給她申報出生證明,沒有上戶口,而是想把這個名額留給一個男孩——現在的弟弟吳超。大多數時間,里基被藏在家中,默不作聲。

在關於里基身世的紀錄片《里基的承諾》中,她的生母對著鏡頭回憶說:「我們從未打算遺棄她,我們只能一直藏著。出門時,我們就把她裝進一個大包里,一個人握住她的兩隻手,一個人握住她的兩隻腳,這樣就沒人知道包裡面裝的是什麼。這樣做很痛苦,我們也知道不是長久之計。」

最終,他們在深山找到一戶人家,將女兒掛在一個光棍的生育指標下,並支付一筆撫養費用。可是,還是沒能躲過計生幹部的火眼金睛,里基被找到並強行帶走,送到附近一家孤兒院。在她為數不多的兒時記憶里,里基印象最深刻的是,她曾經打翻一袋奶粉,因此遭到了嚴厲訓斥,「他們朝我吼,他們說恨我」。

吳金才後來摸索到了孤兒院,去過好多次。有一次他被女兒認出來,女兒盯著他並朝他跑過來。在正準備把孩子帶走時,被裡面的工作人員發現:「站住!」吳金才只得放下女兒,自己一個人落荒而逃。

在里基看來,自己是幸運的一個,因為自己終歸找到了親生父母。但是據《里基的承諾》的製片人、美國米勒斯維爾大學的常昌富教授了解,「這在龐大的被國外收養的中國兒童中,屬於少數中的少數。」在過去的十幾年裡,移居美國的常昌富拍攝了一系列關於被收養中國兒童的紀錄片。

一個不知道誰是親生父母的華裔女孩,曾回國尋親。「我第一次看到這麼多中國人和我一樣,我覺得到家了一樣。」她說,「當看到一個年長的,就覺得他們是我的爸爸媽媽,看到年輕人,就覺得他們是我的兄弟姐妹。」

可當里基真正回到家鄉,她發現在美國長大的「香蕉人」,並沒那麼容易融入中國的家庭。里基18歲來中國的夏天,基本上和媽媽住在一起。她和家人一起度過了一個多月的時光。而在長達一個多小時的紀錄片里,里基從未正視過母親的眼睛。

這是一個充滿矛盾的家庭。早在10年前,里基的生父母就已經離婚——母親因丈夫屈服於婆婆要他們生男孩的壓力,拿刀捅傷了丈夫的肚子。「你媽媽的脾氣太暴躁了。」吳金才對女兒訴苦。

可是2005年女兒回國時,已經離婚的兩個人立即又走到了一起,「就像平常過日子一樣」。里基和養父母回美國之後,兩人立馬分開。

里基的生母似乎從未從失去女兒的痛苦中恢復過來,她經常責罵甚至動手打里基的弟弟:「如果不是你,你姐姐也不會丟……我寧願留著你姐姐,而不是你。」弟弟吳超從小就出現自閉的傾向,不愛說話,有時候會摔東西,還曾一氣之下離家出走。

親生母親的執拗也讓里基感到害怕。她在日記里寫道:我怕媽媽也打罵我,雖然爸爸跟我保證媽媽不會動我一根手指頭,但是如果有這麼一天,我肯定二話不說,買最早的機票「回家」。

在她的潛意識裡,美國西雅圖的那個家才是她真正的「家」。這個家裡還有另外4個姐妹,有兩個也是來自中國,父母是比爾·穆德和溫迪·穆德。撫養5個孩子成人,是件繁瑣和艱巨的事,但在穆德夫婦看來,「那是我們最大的樂趣,很多美國養父母都這樣」。

在美國家裡,她被告知不能隨地吐痰、不能亂扔垃圾,當她在中國看到自己的生父喝完一瓶礦泉水,搖開車窗直接將瓶子扔出去之後,里基覺得父親的「形象」坍塌下一角。她被告知不能虐待小動物,當中國的親人為她殺雞燉肉時,她覺得「血淋淋的殺雞場面完全接受不了」。

穆德夫婦教育里基,一個人成年之後應該自己作決定。所以,當她得知父母離婚時,里基以一種極為平靜的口吻說:「這是他們作為成年人作出的決定,我尊重他們也不會幹涉。」而在她的弟弟眼中,「好像天塌下來一樣」。他弟弟要求父親要等他18歲之後再結婚,吳金才答應了。

里基小時候並不是個容易管教的孩子。事實上,她是一個多動症患者,剛來到美國新家時,「像個暴躁的小火龍」。她那時候只有4歲多,「非常地凶,經常把食物吐到地板上,還咬人,特別討厭」,體型碩大的比爾說,他一度覺得實在管不了,想把她送往孤兒院。

他們為里基治病,花掉了很多錢,並在她還沒懂事的時候就籌錢準備來中國給她尋找親生父母。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穆德夫婦想通過搞清楚里基的疾病史,來為孩子繼續治療。

穆德夫婦堅持了下來,並且,里基成長為他們最為驕傲的孩子之一:里基成功獲得全額獎學金,獲得華盛頓大學的社會學學士學位。「我之所以這麼努力,也是想讓我的親生父母以我為傲。」里基說。

在18歲來到父母身邊時,吳金才和徐獻珍夫婦以一種近乎溺愛的方式,來表達這種驕傲。甚至,母親現在的男朋友「高大伯」曾私下對里基講,如果她的父母願意復婚,他可以退出。里基搖頭。

在她的一本記錄這次中國之行的日記里,出現最多的一個詞是「haha(哈哈)」。里基記得「高大伯」教她做肉末茄子,記得和弟弟在江中游泳嬉戲,記得媽媽時不時帶她去購物,記得爸爸背著自己去摘果子……這個經歷坎坷的女孩似乎很坦然地接受了兒時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

當然,也不是沒有鬧過矛盾。一次,媽媽不讓里基和表姐出去玩,里基很奇怪:「這是我自己的事,我可以自己作決定。」後來她才慢慢理解,中國父母會覺得「我是你的媽媽,我愛你,我知道做哪些事情對你好」。里基說:「我想他們都很愛我,只是表達的方式不同。」

母親徐獻珍在里基回國前一個月查出患有宮頸癌,頭髮快要掉光了,見里基時要戴著假髮。曾經決定遺棄里基的奶奶,現在依然腰板筆直、頭髮梳得整整齊齊,一個人住在一棟陰暗潮濕的老房子里。弟弟吳超在里基引導下,開朗了不少,但是心裡仍有一塊傷疤。

「不管有多少風雨,我都會依然陪著你。」里基不時唱起那首全家人都會唱的歌。回美國後,在和親生母親通電話時,語言依然是個障礙,她就一遍遍地把這首歌唱給母親聽。為此,常昌富還專門找到歌手楊臣剛,為里基譜寫了一首英文版的《老鼠愛大米》。

幾乎所有的一切,都讓里基充滿了感激。當記者問她,「你曾經有恨過拋棄你的家人嗎?」里基有些詫異:「恨?絕對沒有。現在我知道,我的親生父母還愛我,他們冒著巨大的風險想努力留住我,失去我之後還難過不已,這就夠了,我從沒恨他們。」

在常昌富看來,里基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童話——它也是大多數被收養兒童想聽到的童話。

和親生父母生活將近一個月後,里基寫完滿滿一頁日記,只是這一次不同的是,她第一次簽下了自己的中文名字,「吳夢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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