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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文】魏澗溪:家族沒了,家風散了

  ————我的家族往事

  知道自己的爺爺,是從相片上認識的。一身戎裝,濃眉大眼,看起來身材魁梧,表情慈祥而凝重。

  爺爺的故事,也是奶奶斷斷續續告訴我的。父親也沒有好好地看過他的爸爸,更不用說我。奶奶說我爺爺去世時,父親只有一歲。當時年齡小,體會不到這句話背後隱含的殘忍,等能理解其中的漫長辛酸與艱難,已經是我有了自己的孩子。

  小腳的奶奶是如何帶著自己的未成年的五個孩子,在一個四、五十口的大家族中無助生活,常常給我留下回望家族歷史的巨大想像空間。

  爺爺生前教過書,隨後在離家不遠的鄉公所工作。1947年夏日的一個午後,是家族史上的災難日。爺爺被人暗害於自家的一處田地里。

  兇手是誰?多半個世紀過去了,也無確切答案。

  47年前後,國共兩黨勢力呈絞著狀態,即群眾所說的「紅白扯據」之時,力量間稍有明顯對比,地方自然也會出現微妙變化。奶奶說,之前爺爺是這個大家庭的主心骨,在基層政權中當差,有固定俸祿,家庭中自然多了份說話的份量。

  當局勢向著「紅」不利於「白」的時候,家族內部開始出現了紛爭,害怕清算國民黨體制內的人而引起連帶的預感,在家庭內部漫延。以致爺爺遇害後,村子大多數人都認為,這一事件是族人內部密謀所為。父親當年太小,無做主大人,族人避之如瘟神。此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奶奶生前一直後悔,爺爺為什麼在逃往台灣的路上,中途昨又返了回來?他畢竟都逃到了湖南。我在一張發黃的照片上,可以看清他們一行近二十人在一個山腳下的合影,最上面有一行字,可知時間是在一個宴會的午後。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從事文字工作的爺爺,為何一身軍人打扮,腰間的手槍看起來非常扎眼。比起外在的英姿威武,我更喜歡他臨摹的有骨有神的毛筆字體。

  其實,假若爺爺順利逃到台灣,依父親的說法,文革十年,可能也難以躲過此劫。想必,經過文革年月運動無數的父親,一定知道當時混亂的危險情形,家庭株連受害的可能性太大了。

  父親說他還小時,這個村子中最大的家族便分崩離析了。以祖輩為單元,經濟獨立,將房子、土地、財產分成了六家。從此,家裡沒有了長工、沒有了崗哨、沒有了開家庭會進行議事的諸多規距。大家仍然住在那個擁擠的大院里,出入走著同一個梢門。只是,不再使用相同的鍋碗瓢盆罷了。

  那個發黃的家譜也不知遺落在何處?祖母時常含叨的「這裡的土地都是咱家的」的感概,也被風吹到了遙遠的地方。

  父親與他的一個哥哥和三個姐姐,在解放後均在黃土地上討生活,沒有任何人入黨或參加什麼組織。那種滲入骨子裡的恐懼、那種被人暗害所帶來的陰影也影響到了我輩。自覺地遠離政治,遠離各種組織,一心閉門讀書,通過求學的方式,離開農村,走向城市,生活在一種有別於祖、父輩不一樣的氛圍中。

  多半個世紀過去了,變化最大的當屬是在改革開放後,原來聚居、貧窮的村莊開始走向鬆散、走向富裕,隨後青壯勞動力的大量向外轉移,農村逐步走向空心化、老年化。

  如今住在水泥叢林中,相似的居室結構、相同的防盜門,看不出誰和誰是鄰居、誰與誰是同族。一個個相似的小區、社區,居住著面熟的陌生人,即使對門也很少往來。

  一個單元房裡,大多父子二代人,祖孫三代人很少見。在這樣的小城市居住環境里,社區概念有,但相關工作機制還遠未形成,當然更看不到宗族、家族的觀念,聞不到家風、門風的味道。

  城鎮化的旋風,裹挾著上億的農村人口擁進了大大小小的城市。

  當下的村居環境,聚居的氛圍少之又少了。社會學家用了一個詞「空殼化」,準確而凄涼。人口組成只有兩部分:老人和孩子。老人是上了年紀無多少勞動能力的老人;孩子是孤獨寂寞的留守兒童,無奈、不得已的留守。父母既沒有辦法把孩子送進打工附近的學校,又迫於經濟壓力無力在城市安頓好他們。

  一股校舍合併風,讓原本在家門口上學的孩子,只得遠走幾里、甚至十幾里去鎮上去上學。條件好的家庭因求學而搬家,甚至還可以住進移民新居,和來自不同的村子的人住在一起,這可能是最好的選擇了。當然最好的是直接在縣城安上新家,上學就不再是事了。

  以前在祖、父輩生活的年代,農村因地畔界限不清經常發生打架鬥毆之事,鄰里之間因常因雞毛蒜皮之事而吵鬧。現在,沒有人在乎土地間的你多種一犁、他少種一尺的事了,荒溝野窪,荒蕪的土地多的是,甚至平整的可以水澆的灘地,摞荒現象也比比皆是。如果扣除勞動成本,一年下來,產下的糧肯定虧本,若果不為吃的口糧,怕是沒有人會種地了。農民戲稱:土地要有收益,恐怕只能種鴉片了!

  因各種原因,搬遷的戶數多了,常住戶少了。父親有次打電話說,村子連說話的人都沒了。我聽後心裡真不是滋味。人少了自然事非也少了,見了面如碰到客人似人的,更不會有人吵架了。農村變得更加寧靜無為了。

  想起小時過年家家門口圍一堆火,貼上紅紅的春聯,放著永不停響的鞭炮,相互之間串門拜年,到處是人堆,又說又笑,聚居在一起諞傳、打牌、喝酒―――有一種共同聚居的氛圍在;有相互協作的意願在;有尊敬長輩過年磕頭的儀式在。那時候,農村貧困卻不寂寞、單調卻不乏味。當下,這種熱鬧的場面一去不復返了。

  喝過一些文化的墨水後,經常嘲笑那些自認為落後的東西。比如過年向老者磕頭拜年這種儀式。儘管繁複顯得落伍,與時代進步不相容。但一旦這種僅有的儀式感消失了,沒有了,便會感到,原來我們還沒有找到能帶替它的更好的禮儀形式了。以前,村裡有紅白事,主事家人要挨家挨戶上門鄭重告知,態度虔誠,程序不省。村裡人、族內人都有個相互幫忙照應的過程,那些年長者,往往經管著大事,面帶笑容,充滿愛意地訓斥著青年人在禮節上的疏忽,很享受地讓人稱呼為「總管」。現在因為居住的原因,這些程序性的東西沒有了,打個電話也許就完成了,但那份過程的意義被腰斬打斷了,速度的直接把情感的路徑縮短了。現在看來,我們常常自以為是的東西,也許才是值得嘲笑的。

  莊重的儀式感讓位於更好地舒適生存,語言式的禮貌假腥腥地不再真誠,聚居時的親近感不存在了,換成了熟人間的冷漠,同村人的互相幫忙也變成了人與人之間勞動的交換,甚至是金錢考量。宗族的遺訓、父母的說教,在城市化的快節奏中缺失了,子女從父母跟前得到的只是不斷上升的生活標準和永不滿足的房子、車子等按揭消費。

  慢悠悠、懶洋洋的鄉村田園自然生活變成了爭分奪秒、朝朝夊夊的物質攀比,少一樣消費品,彷彿就會產生不能正常生活的焦慮與抑鬱。昔日生活中的草木灰味、麥香味不見了,聞到的全是汽柴油味、麻辣火鍋味。

  宗族、家譜是人口的繁衍與延續;家風、門風是長者的訓導與傳承。都需經過歲月的過濾、時間的積澱,也需個體成員的日日實踐,要靠家族的代代相傳。急不得,也快不了,快了,它就丟了,丟在時光里便再也找不見。

  青少年時想掙脫父母的懷抱,去異域創盪,等活到四、五十歲的中年,才覺得一生的為人處事原則與秉性情感,全是父母給的,全是這個「家」給的,這才是一個人最大的宿命。也許,在下一代身上,這個現象恐怕要消失改變了。因為,孩子不再崇拜父母,不再願意與父母分享已脫離他們現在生存環境的祖輩的老故事了。孩子全成了「近視眼」,視野與過去絕緣,他們只鍾情於當下,他們總認為生命的階段可以跳躍、可以突破。

  快速發展的態勢,讓他們來不及也顧不上懷舊了。

  風把房子吹舊,太陽把人曬老。情感的東西卻隨著年齡的增加而愈來愈變得清晰可見。在這個急速轉型的大變革時代,一代人的記憶或許結束了,新一代的記憶正在建立。

  但家族散了,家風沒了的趨勢註定銳不可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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