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里窗外——記我的銀行生涯

下午去銀行辦業務，看著玻璃窗後面的實習生忙碌的過程，也讓我想起了在銀行日子，藍圖呀、五筆呀、文優呀這些詞一下子都跳了出來。我的銀行生涯來的挺突然，去的也淡然，但是窗里窗外的感受，卻格外深刻。

求職篇：

說突然，是因為求職時本來沒怎麼抱希望的投了這個崗位，連一直鼓勵我的導師都覺著這個選擇有風險。畢竟一個純工科的畢業生，跟銀行、金融很難找到交集，去銀行做什麼呢；其實我也是這樣認為的。但所謂工科男改變世界嘛，抱著這份天然的自信和試試看的態度，我還是投了某某行無錫分行的職位。

後面的一切異乎尋常的順利(後來知道原因我恍然大悟，只是當時too simple)，毫無準備的筆試居然通過了，內容主要是行測、英語和專業知識，前兩個好辦，最囧的是專業知識裡面很多關於該行的動態，我一無所知，只能靠蒙，居然也通過了。接下來的面試連著兩場群面，倒也沒什麼難度，不久offer就來了。那時雖然已經簽了Air Liquid的管培，同時還有J&J的offer，但是當時鬼迷心竅沖著網上傳言的平均15W、20W的年薪就屁顛屁顛去了(後來才知道這個平均是怎麼算出來的，只是當時too simple)。

工作之初體驗篇：

去了就心涼了，先是被下放到基層網點，做櫃員；做就做吧，熟悉基層也是必要的，但是很快得到消息，起碼做一年；一年就一年吧，我還可以自學，但是很快又得到消息，你要練技能、拉存款、推銷信用卡，一句話，你的空餘時間很少。

簡單梳理下：

從基層做起沒關係？可能要做很久哦；

做很久也沒關係？但是升職的機會很少哦；

機會很少也不要緊？只是沒有空餘時間哦

徹底的hold不住了！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吧。

工作之再判斷篇：

2月份提前去實習，直到愚人節入職後的半個月。支行人事科長對我挺好，把我分到了直屬網點，也是全區最好的網點。在這裡碰到了很nice的人：主任能力很強，主管待人很溫和，過、莫、湯、馬四位師傅都是技術和能力並重，智慧和幽默的化身，除此之外，還有一位很陽光的大堂經理，四位美女櫃員，連飯阿姨的手藝都很好。生活上在公寓里還有韓哥的照顧。當時就想，就在這個網點做下去也蠻好，畢竟進銀行就是熬嘛，在哪裡不是熬呢？但是事情的變化是難以預料的，人的反應也是難以預料的，特別是事情的本質漸漸清晰之後。

過了沒多久，由於支行缺人，組織上把我調到了支行營業部，而且很快就正式上櫃了。帶我的孫師傅只比我大兩歲不到，很美但是也很嚴厲，做不好就被訓了，這就讓我想起導師的好來。但是畢竟櫃面工作和做科研是不一樣，科研可以出錯，櫃面一旦出錯問題就比較大。「初來乍到，摸不著門道」，很快我就光榮的加入了支行營業部的「2軍團」。

說到這個「2軍團」，是很有意思的。營業部的對私櫃員mm們都很年輕，都很nice，都很幽默，其中有幾位做業務時會犯些小毛病，內部就親切稱呼她們「2軍團」，還有「團長」、「司令」等等級別。我做的時間短，犯的錯不多，自然只是小兵。總結下來我在現金上犯過四次錯誤，最後都平安解決。這裡要說明一下，對私櫃員業務量和業務內容是非常非常大的，從最簡單的現金存取、開立賬戶到中等複雜的對公對私匯款、本外幣兌換再到最麻煩的國際卡還款等等。雖然看起來櫃員靜靜坐在櫥窗後面，但是他可能既在幫客戶辦業務，又在和同事間轉款，甚至同時還要幫領導查一下數據；更要命的是這種手忙腳亂可能會持續半天甚至一天。在這樣的前提下，接手機？妄想；喝水？難得；上廁所？奢侈。

在這樣的前提下，犯錯誤也是在所難免，只要能補救就好。但是面對不同的客戶，犯錯誤的結果也不一樣，那就要看人品了。我上櫃一個半月，見過的客戶大致可以分為三類。第一類：無論你尊不尊重他，他都尊重你，這類基本上算是聖人，很稀有。第二類：你尊重他，他就理解你，尊重你，這一類人最多。第三類：無論你尊不尊重他，無論你怎麼克制，他都不尊重你，這類人明顯多於第一類人，大多是一些暴發戶，自戀狂還有少數心理有點扭曲的人士。

比如說，有位老太太，家裡很富裕，打算在澳大利亞買房子，由於國家規定每個人每年外匯額度5W美金，老太太就經常找些親戚過來幫忙匯款。每次匯款時都會和我們聊的很開心，業務辦完了還會說麻煩你們了，辛苦了，謝不絕口。聖人，絕對的聖人。

還有一位私人貸款公司的會計，是一位小姑娘，比我小一個多月，每次來辦業務我都會問問她們公司的業務情況，也會聊聊別的。同齡人好溝通吧，也挺好。

還做過一筆業務，客戶是乞丐，巧合的是在無錫讀書時還見過他，不知道他怎麼把業務也拓展到錫山來了。這是當天第一筆業務，他早早就過來排隊了，是來兌換外幣的，不知道是哪個外國人施捨給他的，有韓元，還有日元，最後兌換了大概七十多塊錢，換完錢一個勁的說謝謝。他的那個態度啊，比唯唯諾諾還畢恭畢敬，實在覺著承受不起。

由於我們是輪崗吃飯，而且我新來的，有時確實想多做點，多學學，中午吃飯就比較靠後，所以每次吃飯的時候大概就是11點半。問題就在這個倒霉的時間點上。很多上班族，上班時間沒空，就在這個時間點來辦業務，而且業務往往很耗時。

有一次，臨近我的飯點，來了一位阿姨，提了一個大包，我頓時倒吸一口涼氣，50W人民幣，存。完了，50沓，今天中午別吃飯了。更倒霉的是昨天剛剛換的新點鈔機，每張錢上一點點的褶皺都會滴滴報警，又得重新來。這筆業務光數錢我就數了將近一個小時。我的那個火氣啊，蹭蹭上冒，但是轉念一想，怪誰呢？客戶沒錯。怪我么？我也是躺著中槍啊。我就邊辦業務邊和阿姨閑聊，倒倒苦水，阿姨也挺好，說你們也不容易啊，還沒吃飯等等。兩個人聊聊天，就化解了不少怨氣。

其實，我倒不奢望總是遇見聖人客戶，畢竟普通人是很多的，只要彼此間以禮相待，互相尊重，按規矩辦事，就可以了。平心而論，絕大多數客戶都是很通情達理的，畢竟是發達地區的人嘛，素質修養確實挺高，能辦就辦，不能辦就算了。

後來做的業務多了，見的人多了，也就見怪不怪了，什麼樣的人都有，什麼樣的業務都有。有拿著交行的卡來我們行取錢的；有拿著自己身份證就來查媳婦卡里錢的；有為了取不到一千澳幣就大鬧營業部的，等等等等。總而言之一句話，怪事處處有，銀行特別多。

做櫃員最大的一個體會就是學會了換位思考，以前去銀行的時候，辦個業務10min，但是排隊卻要60min。做過櫃員才知道，不是我不想快，實在是快不起來。大多數業務要核查身份證，但是核查時網路一卡就能耽誤四五分鐘；客戶取錢，庫包里沒有，問別人要吧，別人也在忙，等一等又是幾分鐘；客戶知道自己要辦什麼業務還好，麻煩的是有的客戶不知道要辦什麼業務，打電話問問家人？好吧，又是幾分鐘…….所以後來再遇到排隊的情況，我都很淡定，因為比起玻璃窗後面那個焦頭爛額的人，我幸福多了。

坐在防彈窗裡面看久了，就會發現，人和人的差距不在於財富的多少，而在於人品和素養，而人品和素養和財富實際上關係是不大的。張三的錢再多，但是所到之處，氣焰囂張，大家都唯恐避之不及，只能說明張三很可悲、很可憐、很可笑。李四雖然是普通人，工薪階層，但是處處能給大家帶來快樂，能夠真心的尊重別人，體諒別人，理解別人，那李四就是大家認可的好人。極品雖然活的貌似很自在，但是他們絕對沒有好人的那種氣定神閑的氣質和態度。雖然在這個拜金主義、物慾橫流的社會，評價一個人的標準已經不斷的偏向這個人的財富和地位，但是我相信，只要這個社會還有希望朝好的方向去發展，那麼人們慢慢的就會意識到一個人的內在而不是外在，才是評判一個人的唯一標準。

隨著業務做的多了，才發現銀行招我們進來純粹是為了裝點門面，因為工作本身沒有技術含量。銀行三大技能：點鈔、五筆、系統操作。說實話，會和客戶打交道、懂點中文英文、身體健康沒心理障礙，都能勝任。而銀行招專科生進來，一個月工資只有2K不到，招我們多出幾倍的錢，實際上我們做的未必比他們好，因為櫃面工作靠的就是熟練程度。老員工點鈔10分鐘可以點20把，平均3張/秒，而我勉勉強強10分鐘10把吧，速度、準確度比別人差了一大截。說句實在話，雖然我們工資也不高，但我還是覺著銀行招我們這些碩士進去，工資給多了，銀行有點虧了。但是退一步說，銀行本身說出去好聽啊，行與行之間一對比，我今年招了多少交大的、南大的，你招了多少北大，復旦的等等，僅此而已，反正現在畢業生不值錢吶。

此外，有人說，在銀行晉陞靠關係，實際上這也無可厚非，這是行業性質決定的。有領導私下跟我開玩笑說，你覺著碩士在這裡屈才是吧，你能給我拉2個億的存款，我直接給你一個網點副主任當，享受主任待遇。銀行吸收存款，本質上是一種支出，因為是要支付利息的，所以只能通過放貸、自身投資運營獲得利潤。員工有資源、有人脈，自然可以為行裡帶來更多的業務，創造更多的價值，所以有資源的人晉陞快是合理的。

但是退一步說，就算升職了又怎樣？一般來說，櫃員往上走，職位是客戶經理，今年很多銀行敞開肚皮招人，招碩士時都打著客戶經理序列的旗號。客戶經理又分為兩種，一種是對私客戶經理，主要和個人客戶打交道；一種是對公客戶經理，主要和企業打交道。一般來說，沒有資源的話，對私客戶經理比較悲劇，一個季度上百張信用卡、上百萬存款的指標不是很容易就能達到的；對公客戶經理服務的對象比較固定，只要客戶效益好，放款容易，自然收入不錯。有的對公客戶經理一個普通季度的獎金就有七八千，而對私客戶經理，獎金只有他們的零頭。但是好的職位往往僧多粥少，這又回到有沒有關係、有沒有資源這個問題上面來了。而在我看來，無論是對公還是對私客戶經理都不是我的興趣所在，櫃員則更不是。

工作之終決選篇：

剛入行的生活是舒心和愜意的，沒上櫃前上班就是給櫃員們打打下手，接接電話，遞遞傳票等等，還能和她們聊聊天，周末也能去江南大學看看書，何大師沒負笈海外前還能找他玩玩，或者去614所看看同學。後來上櫃了，早晨6點多就起床，晚上7點多才到家，洗刷洗刷、休息休息，再複習複習證券考試就10點多了。考完了證券考托福，日復一日的體會著這種無聊的勞累。

這段時間當中還有一個小插曲，5月初我報考了安徽省選調生考試，也和進銀行一樣，順利過關，簽約時我猶豫了。當初考的目的只是想去見識這種考試到底是怎麼樣的，說白了就是玩玩，沒想到玩大了。我猶豫不定時，家裡人也是兩派意見，一派說機會不錯，省委組織部直接選拔。我們家八輩貧農，受盡了當官們的氣，這孩子當官好，將來能為老百姓做點好事。雖然家裡沒什麼背景，但是續起家譜、排起輩分來，李克強還是你長輩呢。另一派就說，現在官場烏煙瘴氣，水太渾太深，積重難返，這孩子性格太直率，正義感太強，估計在官場混不下去啊，而且從上海到安徽，回來了能適應了么。兩派爭執不下，球又踢回來了。我思前想後，銀行也是國企，政府更是國企，銀行尚且如此，政府又能如何，一丘之貉，一樣的熬、混、忍，不去。正是這個插曲為我最後的辭職堅定了信心。

該來的終究要來。辭職的想法在我第一次走進支行大門時就有了，隨著時間的推移，想法漸漸的變成了決心，直到5月底遞交了人生第一封辭職信，決心最終轉化為了行動。按行里規定又繼續工作了一個月。在外人看來，銀行確實是不錯的，特別是國有銀行，收入穩定，福利好等等。事實如此啊，從希望過穩定生活的人的角度來看，銀行確實是很好的選擇，但於我則不是。後來很多人問我為什麼辭職，我就用一句話回答「無知者無畏」，我才25歲，還不想就這樣耗下去。

好在父母也沒責怪我，單位也沒阻攔。我就用剩下的工資四處走了走，看了看，想了想：為什麼到了這一步，下一步怎麼走。剛進交大時，我就說過，為什麼一畢業就要工作？為什麼非要忍辱負重四五年去換取以後的所謂的安逸和幸福？為什麼要向現實屈服？沒想到當年一語成讖。丘吉爾說過工作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工作的人是最幸福的。而我是不幸福的，因為我還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但是可以肯定的一點是我不喜歡束縛：工作束縛了我，辭；觀念束縛了我，改；生活束縛了我，變。勇敢的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不輕易低頭，即便四處碰壁也沒關係；如果年紀輕輕就選擇了安逸、逃避、遷就，人生還有什麼意思可言？7月份辭職回家後我爸問了我一句話「你這份工作不喜歡就辭了，要是下一份還不喜歡怎麼辦？你要想一想啊」，我笑而不語。我也不知道答案，但是我知道充滿了未知的生活要比可以預知的生活精彩的多。

新生活篇：

離開了銀行，還是要養活自己的，我不是只知道追求自由的偏執狂，工作還是要找的。但是作為往屆畢業生又加上愈演愈烈的金融危機，今年的形勢確實很不樂觀。不過好歹這半年多的折騰沒有白費，還是找到了一份工作，折騰了一圈，還是回了魔都，回到陸家嘴的辦公室里去過朝九晚五的生活。求職中我經歷了工程、金融、公務員、市場等種種選擇，在這工業化社會的大機器裡面，我最終還是無奈的做了一顆螺絲釘，雖然我反抗了，但是失敗了。但我的心未死，追尋自由的火種還在，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機會還多的很。

後記：在上海求職這段時間，特別感謝琪健哥、雪梅姐提供的各種便利，特別感謝很多同學、學妹提供的各種鼓勵。不善者善人之資，我的這些經歷就是暫時能給你們最好的報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