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對性騷擾 既需要當婊子更需要立牌坊

反對性騷擾 既需要當婊子更需要立牌坊

牛濕濕

破土獨家撰稿人

來源:破土首發  2016-04-06 12:07   點擊:337次 

【破土編者按】2016年3月31日,一部關於女星柳岩在某婚禮現場被拖下水的視頻開始在網上流傳,迅速引發了網友對「鬧伴娘」婚俗和「性騷擾」的熱議和反對。2016年4月5日,網友@彎彎_2016爆出了自己在頤和酒店被劫持的經過,再次引發了全民關於性別暴力的聲討。有人認為反對性騷擾小題大做深甚至是反性的。這樣的指控問題在哪裡?我們究竟如何理解這次網路反對性騷擾和性別暴力事件?

在許多人的觀念里,男人享受性是猛男,女人享受性就是婊子。如果你一旦被貼上了婊子的標籤,那麼這將成為你遭遇包括性騷擾、性侵害等一系列性別暴力的理由。誰讓你穿的少,誰讓你不檢點呢?

前段時間一個婚禮視頻里,作為伴娘的女星柳岩被在場男賓戲弄險些入水。誰都沒有想到,這個短短的視頻引發了聲勢浩大的網路反性騷擾行動。柳岩,這個長期以來在公眾眼中被等同於一對巨乳的女藝人得到了大量網友的聲援和支持。無論是大v還是普通網民,網上隨處可見「堅決抵制鬧伴娘婚俗」、「柳岩不應該道歉」、「一個女人穿衣性不性感、說話嗲不嗲、喜歡或者討厭性生活,都不應該成為被騷擾的理由」的呼聲。就在2016年4月5日,一網友爆出了自己在頤和酒店被劫持的經過,再次引發了全民對性別暴力和女性公共安全的關注。

有人認為網友揭竿而起反對性騷擾的背後是反性,也有人認為這些事件不過是女權主義者小題大做、上綱上線的另一體現。那麼我們究竟如何理解這些的聲援柳岩反對性別暴力的聲音?反對性騷擾真的反性、小題大做、甚至製造新的壓迫形式么?

我不是柳岩不能猜測你?

柳岩發表道歉聲明被許多反對者視為打臉女權的標誌。你看,人家柳岩都說只是朋友之間開玩笑,你們啊,就想搞個大新聞,上綱上線。不管柳岩本人是不是性騷擾/性暴力的受害者,這件事里柳岩的聲音都被消失了。女權主義者在公眾面前反覆談論她所承受的暴力,本身對她造成了傷害,女權主義者是在利用柳岩。並且很有可能人家柳岩覺得這事兒沒什麼,你們天天在這說,強迫她接受被性騷擾這件事,會造成她的心靈創傷。

但是,柳岩被騷擾的這個場合是一個直播的婚禮,就是公開場合。而柳岩作為一個女星,生活和整個身體其實全部被其公司(資本)所擁有。她們的所有生活早就被放在公眾視野內,首先成為了公司用來博取關注、獲得利潤的工具。柳岩的身體和言說無論有沒有這件事都早已不是她自己的。女權主義者的切入,不過是從另一個角度開啟了關於這個公共事件的討論。

有很多人一心害怕柳岩的聲音被埋沒,但卻很少去理解為什麼會突然有這麼多網友自發的去聲援柳岩。柳岩事件從被炒作成新聞熱點開始,事件早就不是關於柳岩本身了。我們看到的是有越來越多的人透過柳岩事件來發出自己的聲音,來控訴自己的生命經驗里,周圍人的生命經驗里所遭遇過的那些一度不可言說的「性騷擾」。

這些短時間內集體聲討性騷擾和性別暴力的網友並非被迫認同為「受害者」。這恰恰反映了性騷擾和暴力是如此的普遍,反擊性騷擾的聲音能夠進入她們自己的生活經驗,重新組織起種種不被公開說出的記憶。網路轉發的集體訴苦當然不可能面面俱到、也一定充滿了局限(比如將自己複雜的經驗簡化為性騷擾而忽略了其他形式的壓迫),但是這項集體的情感動員僅僅是抗擊性別暴力的開始。如何將一種集體情感轉變成具體的社會實踐,去建構更加平等的社會關係則是更加重要的問題。

性愉悅=沒有剝削和不平等?

長久以來,即便在女權主義內部,對於「反性騷擾」的一大批評莫過於它限制了個人的「性自主權」和「主體感受」,成為「反性」、「守貞」等文化保守主義勢力的幫凶。這樣的論斷往往源自一些性騷擾的操作性定義里會強調個體感覺到性方面的不舒服。你有意碰觸我的身體部位,讓我感到不舒服了,不好意思,你構成了性騷擾。如果我很享受你的觸碰,那這就不構成性騷擾。

但是反性騷擾的話語並沒有解釋這樣的個體性愉悅,反而將其壓制起來,變成不能說的小秘密。在不平等的權利關係中,你怎麼可以獲得享受?同時,關於性的負面經驗被反性騷擾大書特書,許多個體的「欲拒還迎」、「騷浪賤」、「SM」體驗被「偉光正」的反性騷擾話語雪藏起來,限制了個體的「性自主」。我喜歡這個女生想要發條信息挑逗她一下,但是害怕被告性騷擾,只好收起我這「骯髒」的小想法。

這樣的論述確實從自主權角度批判了這種強調「個體感受」的性騷擾定義。但是反對性騷擾的重點並不是反對所有的性,而是反對騷擾和暴力,反對的是性背後的社會不平等。

性騷擾的運作機制也絕非單純與主體感受有關,也同時和我們生活中普遍存在的性別不平等有著密切聯繫。「性」在種種不平等的社會條件下和不同的社會關係勾連,成為製造和再生產不平等的工具。讓婦女擁有性愉悅,的確在一定程度上能讓長期被男權文化控制身體和性的婦女享受主動出擊的「解放感」,擁有一定程度上自主的性(這樣的女人在男權社會通常被稱作「婊子」)。但是越來越多的「性」並不意味著越來越平等的「性」。在一個充滿等級和不平等的社會裡,那些處於上層的人總是會比下層人在性方面享有更多的資源和權力。或許那時柳岩可以自由的在比她地位更低的杜海濤們里做出選擇,但她依然需要看王思聰們的臉色。

不可否認,不平等的性的確可以為許多人帶來性愉悅。但是個體的愉悅體驗並不代表社會的不平等就此煙消雲散。如果一個工人表示在富士康里生活的很開心,那麼我們就可以說工廠裡面沒有剝削和不平等了?

性自主權從來不是真空地存在。人處於不同的社會位置(王思聰、柳岩、打工妹),在性自主權方面擁有的自由是不同的。身處優勢地位的人往往擁有更多的自由,而處於劣勢(無論經濟還是文化上)地位的自由是受限的。那麼,要保護弱勢地位的性自主,需不需要對於強勢者的性自由施加限制呢?當兩者的性自主有衝突時,誰的自由應該被保護?享受當下的性愉悅就像讓女人都去學習防身術一樣,個體單方面的努力並沒法改變這個性別不平等、可以肆意踐踏女性公共安全的社會。

反性騷擾和性別暴力不能脫離政治經濟結構

性騷擾以及各種形式的性別暴力是性別、階級、種族、身心健全的不平等在性方面上的具體表現,是社會關係中強勢集體對弱勢集體的權力控制。它絕非孤立於其他的社會關係而存在,也絕非千篇一律。性騷擾也往往透過種種不平等的社會關係發生作用。

比如在工作場所中,它表現為性資源同薪資、升遷機會的不平等交換。作為女性在充斥著性別歧視的職場中,總是需要付出相對於男人「額外」的努力。我們常常說那些有求於人的乙方職業,最重要的是喝酒能力。對於女性來說,在酒局中與性騷擾和諧共處甚至成了工作的一部分。聽個黃段子、喝個交杯酒、忍個咸豬手都是一個職業女性必須的工作任務。拒絕則往往意味著失去工作或晉陞機會,或是遭到打擊報復。

來源:手牽手活動室《工廠女工被性騷擾公益調研報告 》

在男性長期主導的勞動領域裡,性騷擾不但否定了婦女的工作能力,讓她無法勝任這項工作,還使得婦女很難進入男性主導的職業,從而迫使她回歸到傳統的性別分工中去。

即便是女性占多數的服務行業,性騷擾也是家常便飯。在顧客就是上帝的服務文化里,上帝讓你做什麼都是對的,又哪來的騷擾呢?對於靠業績和顧客小費拿工資的服務員來說,討不到客人歡心,就掙不到錢。容忍客人的咸豬手和葷玩笑,不過是生存法則。

如今,就連公共空間也變成了一個對於女性而言危機四伏的地方。據和頤酒店遇襲女生描述,在疑犯僵持的過程中,被認為「夫妻吵架」沒有獲得酒店工作人員的搭救。在成為熱點事件之前,該事件也未獲得酒店方和派出所的及時解決。

當然總會有些做人生贏家可以在這些「家常便飯」里獲得快感,踩著男人平步青雲。她們也不會認為這是什麼性騷擾。但對於那些拒絕這些規則的婦女而言,她們本身少得可憐的機會則會進一步受到限制。透過種種性別化的勞動分工,性騷擾便可以直接影響女性的經濟收入。在一個性騷擾橫行的公共空間,恐懼、焦慮與危險也阻止婦女更多的參與到社會公共事務中去。

這些問題恰恰是單純從主體感受的角度談論性騷擾和性自由所忽略的重要部分。同樣,那些覺得反擊是性騷擾小題大做的人,也完全無視了性騷擾背後所隱藏的不平等。

反性騷擾,我們當然希望女人可以獲得更多的性自主(當婊子)。但是,脫離政治經濟結構,去談主體性是不夠的。因為性騷擾和種種性別暴力總是和社會經濟中的各種不平等共生並存。當了婊子之後,我們還需要立牌坊:去創建平等的性別關係,去想像平等關係中的性是什麼樣的。如果真的要保障婦女的「性自由」和「性自主」,那麼這應該建立在平等的性別關係、生產關係的前提之上。把對性騷擾的不爽大聲說出來,今天我們僅僅邁出了第一步。

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網站立場。責任編輯:黃亞鈴 圖片編輯:萬事如意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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