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魯反種族歧視遊行:族裔尊重高於言論自由?

耶魯大學校園內爆發大規模反種族歧視遊行耶魯大學今年的萬聖節過得頗不平靜。學院管理人員一封關於允許冒犯性著裝的郵件,以及一個黑人女孩在白人派對門口吃的閉門羹,使校園內本已緊張的族裔情緒更加激化。少數族裔學生與校方多次交涉無果,一周後,兩起事件醞釀成校園內大規模的反種族歧視運動。11月9日,繼密蘇里大學的種族抗議後,一千多名耶魯學生聚集在校園廣場舉行示威遊行,抗議學校在種族問題上的不作為,要求學校增加種族多樣性和包容性。此次遊行引發了美國主流媒體的廣泛報道,同時也再度點燃了公共媒體與社交媒體上關於言論自由與政治正確的廣泛辯論。萬聖節郵件:優先族裔尊重,或優先言論自由?今年萬聖節前夕,有鑒於學校內部已趨緊張的種族情緒,耶魯大學跨文化事務委員會在學校範圍內發出一封郵件,呼籲人們慎重選擇萬聖節著裝,避免對少數族裔造成冒犯。希爾曼寄宿學院院長夫人艾里卡·克里斯塔基斯立即在本科生系統中發出一封回應郵件,郵件中寫道,「難道我們已經不許小孩子犯一點小錯,做一點小惡,稍微冒犯一下別人了嗎?」她認為校方郵件是一種企圖限制學生自由的行政管控, 學生有試錯的自由,而受到冒犯的學生有言論自由,他們可以不看,或者說出來。 萬聖節前夜一個黑人女孩的遭遇進一步激化了種族情緒。女孩稱,她與她的非裔及拉丁裔朋友被SAE兄弟會派對拒之門外,理由是「只要白人女孩」。11月6日下午三點半,少數族裔學生在希爾曼學院門口聚集,與院長尼古拉·克里斯塔基斯當面對峙。在社交媒體上流傳的視頻片段中,面對哭泣的黑人女生,克里斯塔基斯說道:「我很抱歉。但我是為我造成你的痛苦而感到抱歉,不是為我說的話感到抱歉。我支持言論自由。即使我的言論對你造成冒犯,即使我的言論污辱誹謗你,即使我的言論與你不同,我也像你一樣享有言論自由的權利。」少數族裔學生不久後正式起草文書,要求克里斯塔基斯夫婦辭職。這個要求沒有得到官方回應。很快以非裔學生團體為主導,耶魯爆發反種族歧視示威遊行。遊行中學生們高舉「我們被愛著」標語。二年級黑人女生Ivetty Estepan在遊行中向人群呼喊:「良好的社群不會自己發生,需要人為達成。今天我們要告訴耶魯大學怎樣達成。」媒體評論的反應趨於兩極。先期媒體的報道認為抗議者在妨礙言論自由。《大西洋報》以「學生運動的新偏執」為標題,稱萬聖節事件使耶魯走上了監管言論的歪道。彭博社的一篇新聞稱「萬聖節郵件導致關於文化敏感的抗議」。人類學系的一位混血裔博士生吳天成接受採訪時說,某些媒體設法把抗議歸為「文化敏感」問題是一種誤導,抗議針對的是一種微妙的、被制度化了的種族主義。華裔學生刊物「再調整」(Reappropriate)的一篇社評說,郵件事件揭示了這樣一個現實:我們最有名望的學府,仍然是維護白人特權的堡壘;這些學校的領導階層拒絕接受種族話題;克里斯塔基斯夫人的郵件表明了學校對少數族裔的態度,即優先言論自由,哪怕言論導致種族歧視。「南方學校」:白人精英主義加官僚政治?儘管早在1834年耶魯就開始允許黑人學生旁聽,1850年就開始錄取中國學生,耶魯似乎始終擺脫不了公眾心目中「白人學校」的色彩。一位接受訪問的美國學生稱,耶魯恐怕是常青藤盟校中最後一所「南方大學」,在美國內戰中更同情支持奴隸制的南方。十二所寄宿學院之一的卡洪學院,命名自1825年美國副總統約翰·卡洪,這位副總統稱奴隸製為「對歐洲人與非洲人的雙重福音」,南方立場的潛台詞是:「我們給了你們自由。」少數族裔學生比例的稍稍擴大並沒有改變耶魯白人優勢的種族狀況。一份聲稱慶祝耶魯314周年校慶的數據顯示,在過去300多年中,耶魯黑人教職員工的比例,以每個世紀1%的比率緩慢增長。直到這次的萬聖節示威遊行後,校方才終於宣布將投入數百萬美元增加學校教員的種族多樣性。萬聖節前有四位非裔教授離職。摩爾斯學院一位間接接受採訪的三年級非裔學生稱,四位教授的離開也是學生抗議的一個重要原因。人們在社交媒體上分享身為少數族裔而受到孤立的狀況。摩爾斯學院的受訪學生稱,耶魯校園裡存在一種「文化割據」現象,即各個族裔的群體各自聚集。耶魯化學系一位中國籍助教表示,在他執教的分組討論課上,白人學生會迅速與白人學生聚集在一起,黑人學生會迅速與黑人學生聚集在一起,華裔學生則遊離其間。皮爾森學院一位二年級華裔學生認為,白人群體本身就很排外;華裔學生很難融入白人社交圈;即使融入,也不可能成為這些圈子的核心。 伯克利教育學院一位墨西哥裔博士生接受採訪時說:「你會注意到美國大學裡有一種課堂政治。簡單來說,白人學生可以更自由、更輕易地表達想法。他們可以盡情問一些簡單問題而沒有顧忌。有色族裔學生在課上很容易沉默,發言也更為小心。」白人學生的錯誤似乎更能被寬容。吳天成在反駁克里斯塔基斯夫人關於試錯的論點時說:所謂試錯的辦法只對那些來自優越背景的人有效。有色族裔的人們太清楚,他們犯錯的後果要比白人嚴重得多。白人犯錯可能只是收到一個警告,有色族裔可能面臨停學、監獄,或者別的官僚噩夢。摩爾斯學院的那位非裔進一步證明了吳天成的觀點:「我從中學時代就知道,黑人開白人玩笑的後果,比白人取笑黑人要嚴重許多。」耶魯經濟系一位中國籍博士稱,耶魯的教授治校體制比人們想像的更官僚,無論什麼事都以「委員會」為單位,讓從來不通世務的教授處理行政問題。這些白人教授從小經歷私立高中,私立大學,在藤校中完成學業,最後又在藤校中執教數十年。他們一輩子都在隱性的白人優越環境中生活,永遠不可能理解少數族裔的感受與處境。看似公平的言論自由背後,是對白人優越狀況的維護,因為優越背景的白人群體,更能享受言論自由帶來的話語權力。少數族裔學生或教職員,從某種程度上說,也就成為這種白人中心所倡導的種族多樣當中,充當「多樣性」的那個無聲的背景。華裔族群的話語弱勢:不哭的小孩沒糖吃?耶魯大學這次遊行的隊伍中,可以看到華裔學生的身影;但接受採訪的所有中國學生都表示沒有參與。 儘管亞裔社群已經成為美國社會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他們在所謂的「主流」里,幾乎沒有聲音。他們是好萊塢電影里一個龍套角色,新聞報道里一個鏡頭掠過的側影。《經濟學人》今年10月的一篇關於亞裔美國人爭取教育權益的簡報稱,亞裔美國人已經成為美國最成功的「模範」少數族裔。他們在學校表現極好,在社會上有較高人均收入,然而在頂尖崗位比例極低。無論是在商界、政界、學術界還是律師界,不得不承認,優秀而模範的華裔族群向上層社會晉陞的渠道上,擋著一個看不見的「玻璃天花板」。與此同時,華裔移民後代與來自中國的留學生群體關係微妙。就像非裔美國人與來自非洲的新移民無法融合,華裔與中國留學生一樣充滿隔閡。這就意味著,在現實政治生活中,中國留學生與前一代華人的後裔,從來沒有站到一起。社交網站上不止一位中國留學生說:「你把他們當成自己人。他們當你是自己人嗎?」「如果非要找一個詞,我覺得是『嫌棄』。」伯克利一個來自武漢的交換生說,「華裔小孩好像不想跟我們做朋友。」猶太裔、非裔與拉丁裔族群似乎比亞裔更容易接受自己的身份。耶魯現任的黑人教務長霍洛維,並不符合中國人對「黑人」的印象。四分之一甚至更少的黑人血統,就能使一個混血美國人被認為是「黑人」。但是四分之一亞裔血統的美國人很少被稱為「亞裔」——當然除了在藤校錄取率的種族分布報告里。成長在美國的輿論環境,接受「華人」身份並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六年前筆者偶然在哈佛本科生宿舍里聽到一群華裔學生聚集在一起抱怨自己種族的處境。一位混血男生說:「我很希望自己有一張白色的皮。」面對美國僵化的階級秩序與艱難的社交處境,華裔一向沉默、隱忍。美國人眼中典型的亞裔形象就是相對富裕,受過良好教育,以及安靜——就像他們在大學課堂里那樣。耶魯的這次事件中,被兄弟會拒之門外的黑人女孩在感覺受到不公正待遇後,立即在社交媒體上呼籲非裔同學分享自己被歧視的經歷。耶魯的非裔學生組織迅速作出反應。在與校方交涉無果後,非裔社團立即組織抗議活動,並在極短時間內引起美國主流媒體的關注。如果吃閉門羹的是一個華人女孩,結果會怎麼樣呢?她恐怕不願在社交媒體上分享自己的經歷。她的華人朋友也許會擁抱她,安慰她,告訴她:「沒關係。我們自己回家開派對。」2015年1月,20歲的耶魯華裔女生王路暢買了一張從紐約飛往三藩的單程機票。1月27日下午1點半,她在社交媒體上發了一條狀態:「親愛的耶魯,我很愛這裡。我只盼自己有更多時間……」然後跳下金門大橋。諷刺的是,這個女孩就讀的正是此次抗議活動爆發的希爾曼學院。女孩的自殺被歸結為她的心理疾病,以及耶魯的休學及再入學制度。王路暢的死當然不見得是因為種族問題——但真的只是她自己的問題,或者休學制度的問題嗎?在一個世紀之久的民權運動中,非裔美國人被訓練出了一種政治敏感,與一種極高的團結度。對政治正確的強調使普通美國人非常懼怕得罪黑人,因為任何可能牽涉種族歧視的舉動,都會引發大規模的示威抗議。「美國社會的狀況是『會哭的小孩有糖吃』。被歧視的只有黑人嗎?不見得吧。但黑人就敢說出來。而且他們團結。一人呼百人應,要遊行就遊行。」耶魯化學系博士劉瑋說,「中國人不團結。中國人講『各人自掃門前雪』。中國學生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英文書』。中國教育里也沒有公民意識。大多數華裔一過上中產階級的幸福生活,就不會管別人了。美國華裔從來沒有形成一股真正的政治力量。」 華裔美國人很少承認自己也受到像其他少數族裔一樣的歧視,他們很謹慎,或根本不願分享自己的種族情緒。很少有華人會為另一個華人受到的不公正待遇抱不平。沒有人訴苦,沒有人鼓吹,當然也就沒有人站出來挑戰階級秩序。他們在各自的角落努力學習,勤奮工作,經營各自的生活。他們有時也會站出來維護自己的權益。來自加州的華裔男生邁克爾·王向教育部投訴包括哈佛在內的常青藤院校,最終被教育部駁回。邁克爾在1002名學生中排名第二,在奧巴馬就職禮上唱過歌,有無數全國比賽榮譽,卻仍收到六所藤校拒信。藤校以其私立性質,從不諱言它們在錄取時的標準——他們要的是「領導」和「精英」。他們的培養目標明確——未來的「領導」和「精英」。藤校新生的陳述與簡歷,裝訂成一本,就是光耀無比的成功學雞湯文集。遊戲規則透明而不公平。在一個本身就是白人中心的社會,「領導」的位置和角色,顯而易見要留給特定族裔。就像摩爾斯學院二年級那位華裔學生形容的那樣:華人也許可以進入「圈子」,但很難成為圈子的核心。常青藤結束對猶太學生的歧視,得益於美國政治生活中猶太族裔地位的提升。向來甘於隱忍、沉默、孤軍奮戰的華人群體,必須團結起來,向所謂的「主流社會」,發出自己的聲音。各自為戰,莫如眾志成城。正視現狀,承認問題,直面種族邊緣化的現狀,也許才是解決困境的途徑。然而他們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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