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FT年度人物

FT中文網2017年FT年度人物：蘇珊·福勒今年2月，軟體工程師福勒發表博文，揭露她在優步遭遇的性騷擾。這篇博文，為一場可能永久改善女性職場待遇的運動拉開序幕。更新於2017年12月13日 07:20 英國《金融時報》 何麗 舊金山報道優步(Uber)的前軟體工程師和性騷擾揭發者成了矽谷一切錯誤的象徵——並激發了一場可能永久地改善女性在工作中待遇的運動。蘇珊·福勒(Susan Fowler)在2015年底加入優步，那時優步的發展似乎勢不可擋。它迅速在全球擴張並成為有史以來最有價值的初創企業。對於像福勒這樣的軟體工程師來說，為這款正在改變人們出行方式的應用工作大有可為。在舊金山最炙手可熱的企業工作，員工們很自豪地在街上穿著印有優步logo的運動衫。但兩年過後，街上再看不見那些運動衫，優步也陷入了危機。一系列重挫接踵而至，優步已經成為這個銳意進取的技術王國一切錯誤的象徵。在很大程度上，這一轉變歸因於福勒。2017：全球女性反擊之年今年2月，福勒發表了一篇博客文章，講述了她在優步的工作經歷，揭露了一家失控的公司。福勒描述了她所經歷的性騷擾，包括她的上司在她加入其團隊的第一天就向她提出露骨的性暗示。人力資源部門對她的投訴視而不見，稱她的上司「業務水平高」。當福勒將這件事和其他事件寫出來後，她的博文很快就火了。福勒拉動了一根引線，一場巨大的崩潰即將發生。今年26歲的福勒來自亞利桑那州鄉下，她曾不得不在當地圖書館自學考入大學，隨著這一事件的發酵，福勒發現自己置身於今年最重要的三大潮流的中心。她對自己在優步工作經歷的描述導致了一場危機，這場危機引發了人們關於優步能否存活下去的疑問。這些疑問還使人們對科技巨頭權力與影響日益增長的反感情緒初具規模。性騷擾性騷擾受害者為何不願聲張？「如果你有許多潛在的投資者或者錄取通知可選，那就更容易曝光性騷擾。如果你依賴一個投資者或者一份工作，事情就難辦了。」最重要的是，隨著2017年接近尾聲，有關性騷擾及侵犯的指控呈雪崩之勢，而福勒的發聲成為其中最重要的證詞之一，這些指控已將媒體、娛樂和商業領域中一些大人物拉下馬，並有可能永久地改善女性在工作中的待遇。「許多年來，女性一直在大聲疾呼，但很少有人相信她們說的，而冒犯者卻幾乎從未承擔過任何實質性的後果，」福勒告訴英國《金融時報》。「今年，情況完全不同了。」在優步內部，福勒的故事立即引起觸動。她的記述是那麼確鑿，因為其中仔細說明了優步的人力資源部門與那些保護騷擾者的頂級高管們如何串通一氣。在福勒發出博文的幾天後，在優步舉辦的針對這一事件的討論會上，有員工哭了。優步的董事會發起了幾項調查，並採取了影響深遠的公司治理改革。公司設立了一個騷擾投訴熱線，20多名員工因受到投訴而被解僱。在優步之外，反應也同樣激烈。投資者開始質疑優步備受爭議的時任首席執行官特拉維斯·卡蘭尼克(Travis Kalanick)創立的這家公司的文化是否已經敗壞，卡蘭尼克曾將優步稱為「妞布」(Boob-er)，因為優步有助他結交女性。優步內部士氣低落導致該公司出現了一系列打擊性爆料，包括被爆出對強姦受害者醫療記錄處理不當，以及使用一種叫做「灰球」(Greyball)的技術誤導監管者。卡蘭尼克立誓要做出改變，但今年6月投資者要求他辭職。「對於我們來說，蘇珊·福勒的信是一個轉折點，」優步投資者、卡普爾資本(Kapor Capital)合伙人芙瑞達·卡普爾·克萊因(Freada Kapor Klein)說。「我們曾試圖讓這家公司在幕後解決這個問題。但蘇珊的博文一發布，我們的反應是，夠了，這過線了，是時候下猛葯了。」優步不可能找到比柔弱的福勒更不像復仇者的人。據她描述，她在一個只有600人的亞利桑那州農村小鎮長大，家裡很窮，一共有七個孩子。她父親是一位牧師，也做監獄牧師，還當過一段時間的高中老師。福勒高中沒畢業，而是去做保姆還有在牧場上幫工，並在當地的圖書館自學。福勒沒有正規的教育背景，但下定決心要上大學，她在申請大學時，還曾附上一張她讀過的書單。她成功進入亞利桑那州立大學(Arizona State University)學習哲學，之後又轉到賓夕法尼亞大學(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拿到了物理學學位。在賓夕法尼亞大學就讀的最後一年，她寫了一篇題為《如果蘇珊可以學習物理，那麼你也可以》(If Susan can learn physics, so can you)的博文，解釋她是如何在甚至不具備中學數學基礎的情況下學完了物理專業。到她24歲進入優步時，她已經精通物理學和計算機科學，並且在優步工作期間寫了她關於軟體架構的第一本書。自從去年12月離開優步後，福勒一直非常低調。如今她在支付服務初創公司Stripe工作。她說自己從未想過那篇博文會帶來如此巨大的影響。「我以為外界反應會漸漸平息，但卻一直沒有平息，」她說，「事情不再僅限於我自己，也不僅限於優步。」福勒已經懷有8個月的身孕，目前在家卧床休息，出於健康原因，她同意為這篇文章接受書面採訪，而不是面對面的採訪。福勒表示，她覺得自己不得不揭發這件事，因為「這是正確的做法」。她補充稱，自己與矽谷同行不同的成長背景，可能也起到了一些作用。「更年輕的時候，我曾經認為我不同尋常的成長過程是一個劣勢，但過去幾年我發現這是我最大的優勢之一，」她表示，「我從來沒有唾手得來過任何東西，我必須為我想要的一切努力，比如教育。當我受到騷擾和歧視時，我儘可能地反抗——因為我經歷的一切、我整個人生的努力付出，不是為了讓別人從我身上奪走這一切。」當福勒發表那篇博文時，優步的性騷擾醜聞可能還看似是一起孤立事件。但該事件的漣漪反應很快超出了一家公司的範疇。今年公開說出性騷擾事件的女性數量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騷擾者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嚴重下場。在矽谷，女性企業家回憶起與潛在投資者的推介會是如何招致令人不悅的撫摸和求歡。這一波指控導致多名著名風險投資家被炒或辭職——其中包括網貸平台SoFi的首席執行官，以及Binary Capital的聯合創始人賈斯廷·卡爾德貝克(Justin Caldbeck)。幾個月後，浪潮抵達好萊塢。《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和《紐約客》(New Yorker) 10月揭露了好萊塢大亨哈維·韋恩斯坦(Harvey Weinstein)延續了幾十年的性騷擾和性侵犯模式。韋恩斯坦被他的同名公司辭退，目前至少在兩個國家接受警方調查。提出指控的女演員多達數十人，其中包括格溫妮絲·帕特洛(Gwyneth Paltrow)和羅絲·麥高恩(Rose McGowan)。於此同時，「#我也是」(#MeToo)運動席捲整個社交媒體網路，數以百萬計的女性和一些男性分享了自己遭受性騷擾、性侵犯以及虐待的遭遇。這場運動只會繼續蔓延。11月，由於被曝光騷擾同事，查理·羅斯(Charlie Rose)和馬特·勞爾(Matt Lauer)等美國電視明星被迫辭職。在政界，美國參議院的阿爾·弗蘭肯(Al Franken)，以及眾議院的約翰·科尼爾斯(John Conyers)和特倫特·弗蘭克(Trent Frank)，在受到性騷擾指控後已公布退休計劃。上個月美國國會引入法案，將改變國會員工報告騷擾事件的方式。「撕掉面具的行動正在繼續。其中很多人都是深受尊敬、非常有話語權的人，」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Berkeley)語言學教授羅賓·拉科夫(Robin Lakoff)表示。過去，性醜聞可能會維持數周的新聞熱度，之後消失。她說：「這次似乎真的很持久，因為不斷有新的醜聞冒出來。」很多原因造就了眼下的局面，但大多數原因都（至少部分）指向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Trump)——他因自誇性侵女性的錄音而被抓住了把柄。在這段2005年的錄音（去年大選前不久被曝光）中，特朗普表示：「當你成了明星，她們會讓你做。你可以做任何事……抓她們私處。你可以做任何事。」自那以來，至少16名女性出面指控特朗普性騷擾。儘管如此，特朗普仍然當選了美國總統，這激起了人們的強烈反對。在特朗普就職後的第二天，數百城市的數以百萬計的女性走上街頭示威，進行「婦女大遊行」(Women"s March)。社交媒體也起了一定作用。福勒一直使用Twitter，表示社交媒體在這場運動中起到了「非常積極的作用」。她說：「它給了很多人發聲機會，比如我自己，否則我們不會有發聲平台。#MeToo就是這方面一個很好的例子……它讓全世界其他地方終於知道了女性受到的不當行為的真實程度，以及其所造成的傷害。」2017年成為轉折點的另一個原因是人數多的力量，那些敢於說出口的女性鼓舞了整個女性群體。企業家謝里爾·楊(Cheryl Yeoh)在今年7月發表了自己被侵犯的經歷，她說：「她絕對是我的榜樣。」像福勒一樣，楊決定親手把自己的故事寫下來並在網上發表，而不是去找記者或試圖通過律師解決。她表示看到福勒對優步的影響令她倍受鼓舞。她說：「如果不是看到優步在她發博文之後發生的事，我不會有勇氣寫出我的遭遇。」這一文化轉變能在今年出現，也是維權人士和女性領袖數十年來爭取平權的努力結果。克萊因將這波指控聯繫到過往的一些事件，如1991年安妮塔·希爾(Anita Hill)的證詞。在克拉倫斯·托馬斯(Clarence Thomas)進入最高法院的確認聽證會上，希爾作證自己遭到托馬斯的性騷擾，她的證詞經電視轉播引起了全國轟動。克萊因還提到了維權人士塔拉納·伯克(Tarana Burke)十年前發起的MeToo運動。克萊因說：「蘇珊·福勒以及#MeToo運動的共同之處在於，二者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前幾代女性領袖往往發現性騷擾是一個複雜問題，難以提出，於是轉而關注同工同酬或生殖權利等領域。那些敢於說出自己被騷擾的女性往往成為眾矢之的，事業也因而擱淺。莉莉·萊德貝特(Lilly Ledbetter)也對#MeToo運動表示歡迎。萊德貝特是一名同工同酬的倡導者，她的工資歧視案件直抵最高法院，並最終促成2009年的《莉莉·萊德貝特公平薪酬法》(Lilly Ledbetter Fair Pay Act)。她說：「我希望這件事發生得更早些。我很高興現在這一切成了最受關注的問題。」她回憶起自己在20世紀80年代初被騷擾的經歷，當時一名經理要求她與之發生性行為，以獲得較高的績效評估。當時她沒有上報這件事。她說：「我讓這件事過去了。」她說：「今天社會變得更加開放，而且人們願意更好地相互支持。我認為女性在一開始並不互相信任，也不互相支持，而現在她們這方面提高了。有些公司正在審視自己的政策並作出改變，而且給予更多支持。」與此同時，有些人擔心這場運動可能最終帶來一些微妙的反效果，或導致職場上對女性的歧視。Facebook首席運營官謝里爾·桑德伯格(Sheryl Sandberg)最近在一篇文章中寫道：「害怕與女同事單獨待在一起的男性比例現在一定超級高。我已經聽到了不滿的抱怨：『這就是為什麼你不該僱用女人。』事實上，這正是為什麼你應該僱用女人。」福勒即將誕下一個小女孩。在Stripe，她擔任一本名為《Increment》的季刊的主編，這本雜誌主要面向軟體工程師。她還在寫一本關於她的經歷的書，並從事一部相關電影的拍攝。另一方面，優步的命運發生了劇烈改變，其程度超過了所有人的想像。這家曾經看上去所向披靡的公司的估值已經從710億美元降至540億美元，而且在美國失去了市場份額。一位高管私下承認：「如果不是蘇珊的博客文章，優步會不會改變？我不知道。當然，她的博文讓我們下定決心，我們需要改變。」福勒所受到的讚揚與優步面對的危機之間的對比，或許最清楚地顯示了對於那些敢於說出被騷擾經歷的女性，社會發生了多大變化。但這樣還是有代價的。福勒說：「最困難的事情是，告密者的身份取代和遮蓋了你其他所有的職業抱負和成就。你不再是工程師、物理學家或作家——你是告密者。」她表示儘管如此，這仍是「一枚榮譽徽章」。譯者/何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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