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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的吃喝交際

老舍用自己的筆,用自己的心,以自己對北京的無比熱愛,描繪出一個真實而又理想的北京,一個現實而又詩意的北京。於是,老舍的名字,老舍的文字,老舍的飲食,也因此成了北京的象徵、北京的符號。

下小館

  這裡所說的下小館,是指解放前和解放初期的概念。那時,下小館,對老舍來說,是意味深長的一件事,起碼有兩層含義:一是會友。在小飯館一坐,要上幾樣可口的菜,談話敘舊,無拘無束,越談越熱乎。下小館比正式擺宴席要舒暢得多,因為它隨便,並不專為吃。二是品嘗風俗。從這個角度上講,老舍帶朋友下小館,頗有點採風和欣賞藝術的味道。於是,下小館也成了老舍的愛好之一。

  老舍26歲到英國當教師時,寫的第一部長篇小說《老張的哲學》中有句格言:「美滿的交際立於健全的胃口之上。」老舍的腸胃不甚健壯,在英國的時候,因為常常不能按時吃飯,得了胃下垂,並患有神經性腸炎,碰見油膩、牛奶、生冷,都很難招架,甚至,東西還沒進嘴,光是想一想,就有飽肚的感覺。在他眼裡,最好吃的:早飯——豆漿油條,午飯——炸醬麵,晚飯——醬肘子夾燒餅,還有小米粥。一日三餐,他很能將就,只要能按時吃飯就成。

  如此看來,下小館,最多的是為了別人。這一點,在老舍許多朋友的回憶中,都能找到根據。像巴金、曹禺、臧克家、吳祖光、新鳳霞、碧野、蕭滌非諸先生,都曾在文章中提到老舍下小館的事。

  1935年的一天,老舍在青島與蕭滌非教授下館子小酌。蕭教授自帶一隻聊城熏雞當下酒菜,老舍品嘗後贊道:「別有風味,生平未曾嘗過。」當得知這個聊城特產尚未命名時,老舍便說:「這雞的皮色黑里泛紫,還有點鐵骨錚錚的樣子,不是挺像戲裡那個鐵面無私的黑包公嗎?乾脆就叫鐵公雞。」此事傳開後,聊城的熏雞也就得了「鐵公雞」的綽號。

  在武漢和重慶的時候,老舍全靠寫作謀生,生活相當艱難。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老舍賣掉一身衣服請客的事,也是有的。譬如,老友羅常培先生由昆明來到重慶北碚,老舍便有此舉,一時傳為佳話。

  老舍被朋友請飯,也是常事。

  一次是1941年他到雲南,遇到了楊今甫、聞一多、沈從文、卞之琳、陳夢家、朱自清、羅膺中、魏建功、章川島……諸文壇老將,到吃飯的時候每每是大家一同出去吃價錢最便宜的小館。這些教授當時極窮,即使是最便宜的小館常吃也請不起,於是便輪流地把老舍請到家中,或包餃子,或炒幾樣菜,或烤幾罐土茶,一談就是幾個鐘頭。

  另一次是1942年11月16日,郭沫若在重慶天官府舉辦50壽辰宴會,實為文化名人大聚餐。參加者需繳10元錢。每次菜未落桌,盤底已空空如也。文人無形,筷子已不足為武器了,而愉快勝任的莫過於兩雙手的「五爪金龍」。老舍的食鴨滑稽表演,讓前賢劉伶自愧弗如。此種吃法戲稱「閃擊」,對付閃擊的辦法就是「游擊戰」,所以老舍到處游擊,但不能白食,故每桌去猜拳,而猜拳又妨了吃菜,所以等到老舍伸出手去吃鴨子時,只剩骨架了。有個文友捉弄他:「舒先生請吃鴨吧!」老舍近視眼在鴨架上水漩渦般打轉,接著一本正經地說:「怎麼,今天廚子的火功太好了,我在研究解剖學呢!」次日清晨快報載道:老舍先生以其「對鴨骨頭的解剖,表演了老舍式的豪放與幽默,勝劉伶、賽李白」。

  1946年2月,老舍到上海。根據葉聖陶先生的記載,15天之內,有葉先生本人參加的為老舍、曹禺作餞的宴會就有9次之多,出席者還有鄭振鐸、許廣平、夏衍、胡風、吳祖光、趙家璧、葉以群、蓬子等。葉聖陶在日記中曾寫道:「老舍嘗謂盛宴共餐,不如小酒店之有情趣……共謂數十年之老友得以小敘,彌可珍也。」總之,老舍的人緣極好,出門大家爭著約他吃飯,甚至連開車的司機也掏出錢請老舍喝酒。

  解放後,老舍有了自己的小院子,他常常把小飯館的菜叫到家裡來。有一次,菊花盛開,他特意請了趙樹理、歐陽予倩等好友來賞花。到吃飯的時候,只見一個老夥計提著兩個大食盒走進院來。這種大食盒足有三尺直徑,呈扁圓狀,內分格。打開蓋一看,裡面分裝著火腿、臘鴨、醬肉、熏雞、小肚,都切成薄片,很是精緻。在北京,這叫做「盒子菜」。大家吃得興高采烈。飯後,桌子一撤,餘興開始,老舍打頭,先來一段京戲《秦瓊賣馬》。趙樹理站在屋子中間,仰天高歌,唱的是上黨梆子。

  這樣的聚會,一年之中有好幾次,不過,食品總不會重樣,即使常來的人,也回回都要發出驚訝的讚歎,回回都要刨根兒問底兒,打聽老舍是由哪兒把它們「變」出來的。

食藝一絕

  老舍家有一樣菜遠近聞名,年年必做,備受歡迎。有客人來,往往點名索要。老兩口毫不含糊:管夠,管夠!這個菜,叫「芥末墩兒」。芥末墩兒是老北京傳統風味小菜,是從滿清年間流傳下來的,它屬於素菜,而且是素菜里的首席。滿族人尤其喜歡吃這道菜。

  老舍與胡絜青剛結婚的時候,頭一回單獨以小家庭的形式過年,心血來潮,「命令」夫人動手做幾樣家鄉的年菜吃吃,頭一道就點了「芥末墩兒」。夫人胡絜青當仁不讓,一口承諾下來:沒問題。可是心裡打了鼓,不會呀。在娘家當姑娘時,年年都吃,就是一回也沒瞧見是怎麼做的。胡絜青先後失敗過三回,老舍非常高姿態:沒關係,事不過三,第四次准成。其實,這三次失敗的原因,恰恰是做芥末墩兒的主要秘密之所在,掌握好這三條,八九不離十,基本上沒問題。

  首先,是選鵝黃的白菜心,切成一寸多高的墩狀,為防散落,用馬蓮草捆住,漏勺托著開水焯一下,控凈水,放進乾淨瓷盆里,一層白菜一層芥末糊,再撒些白糖,數層碼齊,將盆口封嚴。兩天後,辛辣鮮香、開竅通風、甜酸清口的芥末墩兒便可上桌了。

茶中癮君子

  茶與文人確有難解之緣,茶似乎又專為文人所生。茶助文人的詩興筆思,有啟迪文思的特殊功效。

  飲茶,可以說是老舍一生的嗜好。他認為「喝茶本身是一門藝術」。他在《多鼠齋雜談》中寫道:「我是地道中國人,咖啡、可可、啤酒、皆非所喜,而獨喜茶。」「有一杯好茶,我便能萬物靜觀皆自得。」

  舊時「老北京」最喜喝的是花茶,「除去花茶不算茶」,他們認為只有花茶才算是茶。老舍作為「老北京」自然也不例外,他也酷愛花茶,自備有上品花茶。汪曾祺在他的散文《尋常茶話》里說:「我不大喜歡花茶,但好的花茶例外,比如老舍先生家的花茶。」雖說老舍喜飲花茶,但不像「老北京」一味偏愛。他喜好茶中上品,不論綠茶、紅茶或其他茶類都愛品嘗,兼容並蓄。我國各地名茶,諸如「西湖龍井」、「黃山毛峰」、「祁門紅茶」、「重慶砣茶」……無不品嘗。且茶癮大,稱得上茶中癮君子,一日三換,早中晚各執一壺。他還有個習慣,愛喝濃茶。在他的自傳體小說《正紅旗下》寫到他家裡窮,在他「滿月」那天,請不起滿月酒,只好以「清茶恭候」賓客。「用小砂壺沏的茶葉末兒,老放在爐口旁邊保暖,茶葉很濃,有時候也有點香味。」老舍後來喜飲濃茶,可能還有點家緣。

  老舍好客、喜結交。他移居雲南時,一次朋友來聚會,請客吃飯沒錢,便烤幾罐土茶,圍著炭盆品茗敘舊,來個「寒夜客來茶當酒」,品茗清談,屬於真正的文人雅士風度!

  抗戰期間老舍蟄居重慶時,曾在一篇雜文里提出要戒茶,這決非本意。「不管我願不願意,近來茶價的增高已叫我常常起一身小雞皮疙瘩。」憶當年國民黨統治下的陪都,連老舍這樣的大作家也因物價飛漲而喝不起茶,竟然悲憤地提出要「戒茶」,以示抗議。嗟呼,茶葉太貴,比吃飯更難。像老舍這樣嗜茶頌茶的文人茶客,他是愛其物、恨其價,愛與恨兼融於茶事之中。老舍與冰心友誼情深,常往登門拜訪,一進門便大聲問:「客人來了,茶泡好了沒有?」冰心總是不負老舍茶興,以她家鄉福建盛產的茉莉香片款待老舍。濃濃的馥郁花香,老舍聞香品味,嘖嘖稱好。他們茶情之深,茶誼之濃,老舍後來曾寫過一首七律贈給冰心夫婦,開頭首聯是「中年喜到故人家,揮汗頻頻索好茶」。以此懷念他們抗戰時在重慶艱苦歲月中結下的茶誼。回到北京後,老舍每次外出,見到喜愛的茶葉,總要捎上一些帶回北京,分送冰心和他的朋友們。

  老舍的日常生活離不開茶,出國或外出體驗生活時,總是隨身攜帶茶葉。一次他到莫斯科開會,蘇聯人知道老舍愛喝茶,倒是特意給他預備了一個熱水瓶。可是老舍剛沏好一杯茶,還沒喝幾口,一轉身服務員就給倒掉了,惹得老舍神情激憤地說:「他不知道中國人喝茶是一天喝到晚的!」這也難怪,喝茶從早喝到晚,也許只有中國人才如此。西方人也愛喝茶,可他們是論「頓」的,有時間觀念,如晨茶、上午茶、下午茶、晚茶。莫斯科賓館裡的服務員看到半杯剩茶放在那裡,以為老舍喝剩不要了,就把它倒掉了。這是個誤會,這是中西方茶文化的一次碰撞。

  老捨生前有個習慣,就是邊飲茶邊寫作。無論是在重慶北碚或在北京,他寫作時飲茶的習慣一直沒有改變過。創作與飲茶成為老舍先生密不可分的一種生活方式。茶在老舍的文學創作活動中起到了絕妙的作用。老舍1957年創作的話劇《茶館》,是他後期創作中最為成功的一部作品,也是當代中國話劇舞台上最優秀的劇目之一,在西歐一些國家演出時,被譽為「東方舞台上的奇蹟」。

  老舍謝世後,夫人胡絜青仍十分關注和支持茶館行業的發展。1983年5月,北京個體茶室燾山莊開業,她手書茶聯「塵濾一時凈,清風兩腋生」相贈,還親自上門祝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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