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本昌: 以文藝化導人心
以前都是通過角色和大家交流,今天來到「揚州講壇」,被大家的熱情感染,深深地感動,氣氛非常熱烈。(用揚州方言問候大家)各位家鄉父老們,了不得,不得了,我5歲離開,80年後回到老家,「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鬢毛衰」。
我是生在泰州
整個江蘇都是我的家鄉,我母親懷我的時候在蘇州,我是懷在蘇州,生在泰州,長在南京,學在上海。我在上海、南京、崑山都上過學。小學4年級,我就喜歡聽蘇州評話,有位演員沈笑梅,被人稱為「江南活濟公」。我回來就學,幾十年後,我演了濟公。
我從小喜歡文藝,我騎在叔叔肩膀上,去看放焰口,一進會場,大放光明,我就歡呼起來啦,進入道場歡呼雀躍。1945年12月24日下午,那是我第一次登台,我上的教會學校,那是平安夜,班長讓我演一個小戲,班長扮演聖誕老人,我演劇中的「妹妹」,過聖誕節,窮啊,睡覺時,聖誕老人半夜進來,給孩子們帶來快樂。
真正從事文藝工作,是在解放後。當時,家裡人不認為文藝是正經行當。但是我喜歡看電影,喜歡看話劇。長江水患,學校進行義演,我們演出《陞官圖》,文聯進行審查,說這個戲不能演,現在都解放了,這是過去的戲。搞文藝的有三種情況,給觀眾提供牛奶、白開水、毒藥,搞文藝要給觀眾牛奶,要有營養。再不濟,要給白開水,千萬不能給毒藥。學校重新排了獨幕劇《勝利之歌》,講生產自救,在各種比賽中拿了一等獎。歌舞團就希望我去,但是我當時才高二(去不了)。讀高三時,我就參加南京的高中生戲劇演出。
1951年,我進入文工團。後來文工團都到了上海,排了農民的戲,我作為學生,沒有下過農村,不知道怎麼演。領導就說,保送你去高等戲劇學院深造,那就只好服從,進入中央戲劇學院華東分院表演系,沒經過考試。當時我還是很順利的。
進入表演系,才知道演戲是怎麼回事,以前覺得演戲就是演,就是做樣子。到了大學四年級的時候,來了一位蘇聯專家。我在夏衍的戲中扮演反派,專家說,演反派不能把壞字寫在臉上,你要讓觀眾相信你。後來我在畢業戲中扮演反派,結果得了滿分,被中央實驗話劇院選中。老院長是歐陽予倩,他是李叔同先生創辦的春柳社的社員。
認真演好每一個龍套
我當時條件不好,既不帥也不怪,只能演一些龍套,說明上就四個字:「本院演員」。對此,我沒有鬧情緒,也沒有想過改行。老師說,你不是衣服面子,你是里子,是硬里子。我就當「佐料演員」,條件好的演員,就是魚頭、海參,沒有佐料也不行。我認真按照老師的教導,「年輕演員起碼要演兩年群眾演員」,在30年間,任何一個角色都沒有輕視過,有幾個很精彩的龍套,每一個角色都讓觀眾滿意。一幕戲中,我演出五個角色,從老大爺到俘虜,從小兵到排長。有位老演員對我說,你是演小角色的大演員,可見我還是有知音的。
濟公,是我第80個角色,前面79個角色都是反派或者龍套。有的時候不必為自己的條件擔憂,總會有角色適合你的,你要找到適合你自己的點。之前我還演過列寧,演出前兩天,安排我去演列寧,兩天時間我排了12場戲。其實,這不是兩天的時間,我一直都在觀察,一直都在看,時刻準備著,說上就上,一上就行。前面79個角色,哪怕沒有台詞,也是舉足輕重的,每次準備戲時,我都像主角一樣準備自己的龍套戲。恰恰是因為龍套,劇本沒有具體的要求,所以給了我發揮的空間。有一部戲,我跟著貴婦人上台,跟著她一直到下場,導演說,我這個是經典龍套。
我們要熱愛自己的工作,時刻準備著。只要上台,就進入觀眾的視線。舞台是公平的,誰有戲,觀眾看誰。有一部戲,我演一個老地主,演到第五場,被槍斃了,觀眾以為戲沒了,就走了。還沒完呢,八場戲呢。當時都是樣板戲,心目中還是現實主義的表演體系,在我心中永遠不倒,這是多年的經驗積累下來的。反派上台不給光,我就穿淡黃的衣服,拿著大白手絹擦臉,這樣能夠吸引注意力。
濟公從角色到人生老師
剛剛接受濟公這個角色時,導演心裡沒有底,我不是喜劇演員,問我你認為濟公是什麼樣的?我小時候學的蘇州評話,一學,就成功了。只要有積累,就不要怕。電視劇還沒拍,就開新聞發布會。我就說,我如同朱建華面對跳高的橫杆,可能跳得過去,也可能跳不過去,但是我一定會儘力而為,提高我的高度,我不會從底下穿過去。濟公是經典角色,以後還會有人來演,我必須把高度定得高一些。
拍攝過程,拍掉半條命。我當時52歲,所有的藝術、人生、學習積累,全都用在上面了。8個半月,每天只能睡4個小時。在景點拍,要搶到遊客來之前,或者等到遊客全都走後再拍。拍完一天的戲,還要準備下一天的戲。人生難得一搏。濟公的成功,是我賦予了濟公性格化。
《濟公》開場,有個鏡頭,濟公黑手抓饅頭。一抓,五個黑印,沒法賣,只好給濟公了。小說和劇本都是這樣寫的。我覺得不行,這不是濟公,我說服導演,要給錢,否則就是吃白食。有論文說,濟公是遊民形象,我不同意。這個濟公,要審查部門通過,還要讓老百姓喜歡。濟公不能吃白食,這樣才可愛呀。所以,我演的濟公給了錢。濟公戲裡,還有小孩的戲,劇本里沒有,增加小孩的戲,增加形象的可愛,哪怕孩子在脖子上撒尿,也是可愛的,這些都是即興的。
濟公和別的戲不一樣,戲劇表演兩大支柱,台詞和動作,大量的形體動作,這就是專業性,這就是無實物訓練,很多啞劇表演,讓這部劇和其他劇不一樣,受到觀眾們的喜愛。濟公是我一個命運的轉折,是極大的幸運,但是幾十年當中,濟公給了我轉變,從角色成為我的老師。不是我演濟公,而是濟公改變了我,改變了我的世界觀、藝術觀、性格。演了幾十年,在《濟公》研討會上,我說,「濟公濟公,濟世為公。濟公文化,無我利他」。
文藝工作要濟公不能濟私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凡加上「公」的,比如包公、關公,都是對他的尊稱。濟公活佛,是生活在人民群眾中的,不是高高在上的。鞋兒破帽兒破,你窮,濟公比你還窮。我從濟公身上,得到了太多太多。在新加坡演出時,一位老華僑說,新加坡的華僑很感謝你,下一代都是英文教育,看了《濟公》,知道要慈悲,要友愛,要說好話。我明白了,我的服務對象,不僅在內地,海內外都有。
作為一個演員,永遠要以觀眾為最高位置。在拍完《濟公》後,拍續集的問題拖了很多年,原來的電視台見好就收,1991年,我隨行去了西藏,西藏剛放完藏文版的6集《濟公》,當地觀眾非常熱烈。在那曲地區,有人說在會堂里演出,大家看不到,我就跟領導反映要在廣場演出。領導起初擔心天氣,但我說:凡是我在廣場上演,即使雨天也放晴。中國有老話,善者天佑。有些演員,演著演著就演不下去了,有的甚至墮落了,關鍵是他們的世界觀出了問題。他們提供的不是牛奶,不是白開水,而是毒藥。有些角色我不能接受,這是文藝工作者的立場問題。簡單來說,就是濟公還是濟私。演員需要進行自我完善,自我提高。
在西藏4500多米的高原上,缺氧,如同跑了百米,立刻唱歌,簡直是用生命唱歌。演出結束後,兩位小朋友要和我合影,我很高興,他們獻給我一條小哈達,這是我接受過的最珍貴的禮品。他們說,才看了6集,不過癮啊。回到北京,我就準備拍續集,先準備劇本,寫了20集的劇本,全家都在準備,到了1992年,1993年,快寫完了,錢在哪呢?資金到了。好多年前,一個大企業請我做廣告,這是一家國營企業,我是靠著人民助學金長大的。我說:我不要錢,我是人民培養出來的。此次,這家企業投入了250萬,拍攝《濟公》續集,這是前十集的資金,當然我也沒白拿這錢,給了對方貼片廣告。後來,對方還想再投些錢,我說夠了。《濟公》的第一套行頭,被馬來西亞的協會收藏,給我拍攝後十集的資金。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因正,果必豐。
「以文藝化導人心」
《濟公》續集1998年放完了。我見到了茗山長老,茗山長老給了我一幅字——「以文藝化導人心」。我覺得這幅字是對我一生的囑咐。我把長老的這幅字作為終身的任務,掛在家中,每天一抬頭就能看到。
排演《弘一大師——最後之勝利》,我們全家總動員。先前,找了好幾個專家。最後,我女兒說:我來試試。而且很快就寫完了。很多觀眾都感覺很奇怪,這麼大的劇本竟然出自一個小姑娘之手。她自己也感嘆如有神助。
第一年演了3場,第二年演了7場,第三年演了9場。前幾天在福建已經演到了105場。我們沒有走商業路線,但我們卻得到了好多,是好多錢都買不來的健康。我84歲了,還能在舞台上從頭演到尾,這是千金萬金難買的啊。我老伴患癌,手術之後已經22年了。她是監製,我們全家幹得很幸福。
「揚州講壇」太了不起了!今天,我和大家說說心得。面對這麼多的年輕人,我希望大家早日成功,千萬別像我這麼晚。如果講座對大家有點裨益,我就心安了。
記者 桂國 王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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