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個美麗的中國人其實不難

我的書房裡,有三本關於人類「醜陋」的書,作者分別是中國、日本和美國人,針砭的對象都是本國人,說不定作者自己也包括在內。

柏楊的《醜陋的中國人》,在台灣出版後,引火燒身。在大陸,最早是在《參考消息》上摘錄刊登,是參考,還是反面教材?不得而知。時至今日,讀書應該無禁區了,但對於這本書,知道的人不少,看的人卻不多。這位仁兄的拿手好戲是:以最不嚴肅的方式,表達最嚴肅的思想。也許問題就出在這裡吧。在市場經濟的裹挾下,「思想」漸行漸遠,何況「嚴肅」!李敖肯定看透了這一點,索性不嚴肅到底,索性狂言無忌,索性快意恩仇,索性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到頭來,就影響力而言,李敖與柏楊大不相同了。

柏楊一生坎坷,然而卻筆耕不輟,《醜陋的中國人》是他的代表作。這本書的貢獻,是在一團醜陋的亂麻中,理出「窩裡斗」與「醬缸」兩條頭緒來,既形象又一針見血,受已故雜文家牧惠先生推重,不遺餘力地向讀者推介。

但長期以來,我們聽慣了「中華民族是勤勞勇敢的」讚歌,自我感覺良好,很少有人能靜下心來想一想:我們有醜陋嗎?我們是醜陋的嗎?我們該怎麼辦?傳統的辦法是掩惡揚善,這是祖傳的家法。誰也不願意把醜陋挑到竹竿尖上,這好理解。然而可悲的是,掩惡,惡不一定自動消失;揚善,善未必能發揚光大。一個人,不能忌疾諱醫,一個民族,更應胸懷坦蕩。國家的繁榮與屈辱,民族的幸福與苦難,通常不決定於外部環境,往往取決於民族根性和國民素質。懂得懺悔,才能獲得救贖。懺悔就要正視醜陋,消除醜陋。《醜陋的中國人》其實是一本很善意的書,至少它沒有冷嘲熱諷,也沒有玩世不恭。它與那本《厚黑學》有天壤之別。

1970年長篇文化隨筆《醜陋的日本人》在日本出版。作者高橋敷畢業於京都大學研究生院理學部,從三十歲起,應聘在南美、美國、歐洲從事教學與研究。因此,對自己的同胞與歐美等國民眾在思維方式、行為特徵以及民族性上的異同,有深刻的體悟與見解。高橋敷寫這本書時,猶如肩負一台攝像機,記錄下所見所聞,當然,也免不了有所思,作些剖析與評述,把深層的東西顯露出來。這樣的書寫方式,不是關起門來做學問,可讀性自然就不一樣了。

《醜陋的日本人》在素材選用上的一大特點是,用身邊熟悉的人的行為,作為「問題」來反省。這些人,有的是他的朋友,有的給過他許多關照,為此,他一度十分煩惱,但出乎意料的是,這些人還是給予了諒解,甚至加以鼓勵。高橋敷在《前言》中說他回到祖國,「只是為了把本書贈送給我親愛的人們。因為,明治結束百年後的日本,必須再進行一次發現人性的維新。」

關於威廉·里德勒與龍金·伯迪克合寫的《醜陋的美國人》,羅伯特·特蘭布爾1958年發表在《紐約時報書評》上文章指出:「在這本《醜陋的美國人》一書中,兩名東南亞專家透過實例豐富的趣聞軼事,詳述為何自由世界會在東南亞等地節節敗陣,輸給共產主義,本書認為原因在於派去促銷民主的美國人犯了大錯。」

然而《醜陋的美國人》卻是一本小說。據說作者原本想以報告文學的方式出現,後來改寫為短篇故事,再串聯起來成為一本小說。現在人們讀到的,是以小說的形式,對美國的亞洲政策提出「批評」的文本。作者的心態,是恨鐵不成鋼。除了鮮明的人物刻畫、幽默有趣的情節之外,本書顯著的特點就是意識形態。可以說,這是冷戰老母雞產下的意識形態怪蛋。關於這本書,台灣的柏楊先生寫過一篇同名評論,說「那是一部非常可怕和偏激的書」,但在美國,作者卻受到當局的重視,不像他那樣,屢受迫害與打擊——國情不同,文化不同,說這些,未免有點隔靴搔癢了。

這三本書,我是斷斷續續研讀完的。一邊讀,一邊拿書中的關目拷問自己:我醜陋嗎?我們醜陋嗎?

我的結論是:當然。

我只有一件事不太醜陋,或者不算醜陋——那就是知道自己的醜陋,承認這醜陋,也不忌諱議論這醜陋,並且下決心在有生之年,儘可能洗滌這醜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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