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挺身反抗,卻不抱希望
《第七封印》劇照
死亡,作為生的另一種可能性與必然性,往往以衰老的形式悄然而緩慢地潛入,安置於我們身旁。我們在熟悉的敵對中與它爭鬥起來,卻也在一種欺騙性的親密中對它漸漸習慣。在《變老的哲學:反抗與放棄》中,奧地利哲學家讓·埃默里化身為普魯斯特、波伏娃、薩特、他自己、以及每一個老去之人,重現了衰老與死亡過程中的各種細節:當我們開始疏遠自己,當我們無法再憑藉自身的潛力和可能性而生存,當我們漸漸難以理解新潮的藝術和價值觀,當我們不得不面對死亡......埃默里思考的是,如何在衰老時與社會和自我達成和解,又如何在生命的盡頭奮力一擊。
變老是純粹內時間意識中的綿延,用物理、數學描述的客觀時間與此毫無關係,它不是能用客觀的時間單位度量的過程,甚至從外在角度描述的身體變化也只是對變老最淺層的揭示。按埃默里的說法,它是人徹底變成了一束時間,是在向內的凝縮中感受到世界對自我的壓迫。——楊小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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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埃默里(Jean Améry,1912-1978):「這具身體不再向我們傳達世界,反而借著沉重的呼吸、疼痛的雙腿和被炎症折磨的關節,將世界與空間在我們面前封鎖,它成為我們的牢籠,卻也成為我們最後的避難所。」
他 人 的 目 光 (節 選)
[奧] 讓·埃默里
讓-保羅·薩特的演講越來越少了,A 聽過其中一場。薩特在二十年前是年輕人的上帝,而且直到今天也喜歡以優異的姿態出現在年輕人面前,因為對於他來說,未來一直是人性根本的維度,而他也輕視對逝去時間的追尋,就如輕視浪漫的死欲。「虛假的,便是死亡。」他這樣寫過,而他不是寫給已經被虛假腐蝕了目光、沙啞了聲音的人的,而是寫給年輕人的,後者尚是自己可指望變成的模樣,他們邁向將來之物、邁向世界和空間中的事件,他們必須用這些事件來衡量自我,並為了它們構建自我。
薩特在一所偉大的西歐大學的大講堂里對學生們做了關於羅素法庭(Russell-Tribunal)[1] 的演講。A去了那裡,不是因為演講的主題,關於這個他已經知道很多,而是為了演講者本人,多年來他對薩特都抱有很大的敬意,並因此對他產生一種親近,卻幾乎沒有意識到他的親近是單方面的。他和薩特一起變老了。七歲這個小小的差距分開了相對年輕的他和他的大師,這七年時間在一定程度上縮減成無足輕重的時間段,就像他們,哲學家和他的學生讀者們先後攀上梯子,以至於A簡直覺得自己與演講者同歲。他在大約二十年前見過他。那時薩特是個青年,不僅僅對著未來說話,而且也有理由以青年的名義。他站在開端,但同時也處於其名譽的巔峰,他的存在主義是精神史的最後一個詞。如今只不過過去二十多年。
1946年的哲學家,那時儘管他寫下了引起很多爭議的自傳性作品《噁心》,卻迸發出強大的生理上的吸引力,一種男性的、強有力的東西——他,我的上帝,變成了一位虛弱疲憊的先生,一個頭髮花白,有著鬆弛、暗淡的面部,消瘦的身體,會緊張地發出咕嚕聲的男人,他老到承載了很多時間,它們成為他的負累,以至於 A 有那麼些時刻很難將 1946 年春天的薩特再度辨認出來。
讓-保羅·薩特(Jean-Paul Sartre, 1905-1980),法國哲學家、作家、劇作家,二戰後存在主義思潮的領軍人物,其代表作《存在與虛無》為存在主義的巔峰作品。讓·埃默里非常尊敬薩特,他的很多哲學思辨都帶有現象學的痕迹,而薩特也出身於現象學傳統。
他被某種極為簡單、熟悉的東西深深地撼動了,這些東西卻始終如新:它和一個人相伴而行。為了表示敬意學生們紛紛起立,A知道,和每個人一樣,大哲學家真的病了,所以他的生理年齡比他計年的年齡要高得多,因此他生理上的衰弱對六十三歲的年紀來說不具有例證的有效性。演講者說話時,邏輯一如既往的嚴密,帶著辯證式的犀利以及在矚目點位上牢牢釘住政治事件的表達具有獨特力量。
當哲學家針對美國的越南戰爭從哲學上為羅素法庭辯護時,時不時走神地聽著演講的A意識到,並非哲學家身體上的老朽將他置入疼痛和屈服的脆弱這一靈魂的境地中去,而是薩特的社會年齡。即便自我劃界的哲學家也已經是俘虜——不是他的榮耀和聲望的俘虜,如介紹演講的主持人說的,因為薩特正是從這些東西中逃離了出來——而是在他內裡層層累積的時間的俘虜,他在講的只是他生命角色的文本,他只是他說出來的,並因此被社會所約束,社會編製了他的作品和生活的資產負債表,並強迫他只能是寫下某些特定書籍的讓一保羅·薩特,只能是那個在1948年建立了一個從未成為一個派別的政黨的薩特,只能是那個拒絕了諾貝爾獎、作為論述過罪責問題的哲學家為自己設定了界限的薩特,不能是任何別的人。這個界限從現在起不再可逾越,因為他已經老去,是個還能再活十五年或者五年的男人。
可惜有些沙啞的聲音講述著,呼喚著,分析著,操練著一如既往敏銳的智力,評論著。兩千五百人全神貫注地傾聽著。顯然,長時間的站立對演講人而言有些困難。他的雙手交替著抵住髖骨部位,似乎想幫助他承載自身負擔的身體。二十年前濃密的銅色頭髮,如今變得蒼白稀疏,只有寥寥幾縷蓋住禿頂。A想,即便這也不是本質的,儘管薩特自己站在下面,必須用扶住髖部的雙手支撐自己有如重負般的身軀的體重,加重著他疼痛的脆弱。與這位偉大之人身體的衰弱,與認識到薩特也不得不做一個老去的薩特,準確地說,與他只能追憶切?格瓦拉而不再能成為切·格瓦拉相比,更觸動動他,更讓他,A,察覺到自己衰老狀況不幸的,是在洞察到一個單純的事實時:兩千五百名聚精會神、充滿敬意的年輕人奪走了站在台上的老去之人最後的歲月——通過他們的年輕邁向一個屬於且只屬於他們的世界。他們將會讀別的書而不是薩特的書,不是薩特讀過的書。
他們會住在一個沒有薩特的世界裡,一個擺脫了自身限制的反薩特的世界,而已然死去之人的圖像、詞語和行為將會就此石化,一動不動宛如他的墓碑。在他們們內里栽種下的是他們的未來,也就是年輕這一事實,這是說,他們準備好了去把握世界,同時滲入世界。而既然這個沒有薩特的未來世界在他們之中,在他們讀書、登上講壇、看電影、去剛果的種種規劃中,既然他們承載著反薩特的世界,他們自己就變成了薩特的反物質——此刻他們再一次從階梯式布置的座椅上起身鼓掌。
他們不可能知道,他們向這位抓著他的稿紙,用他瘦小的雙腳邁向出口的老去之人表示的敬重(Hochachtung)是種貶低(Ab-Achtung 和惡意的宣判。他們得到自己老去時才會體驗到,人們向曾經存在和如今尚在的人事表現出的尊重如何變成了輕視:因為對曾經的人事恭敬的注視不再相信他還能夠改變。他們的敬意就和悼詞一樣陰沉。他們在自己那裡已經預見了哲學家的死亡。鼓掌。歡呼,歡呼。然後,走向自己,走向世界!一個善良的、偉大的老人。在他之後會有更偉大更優秀的到來,我們,年輕人,將在那裡。——巨大的講堂人去樓空。
保羅·索倫蒂諾電影《年輕氣盛》劇照
在回家的路上,A 穿過一座冷清清的城市,新街道和新建築讓它變得面目全非,以至於他每天花去很多精力才能弄清自己的方位,不會錯走上單行道。在這裡他一個人。他和讓一保羅?薩特在一起,薩特的社會年齡就是他的社會年齡,儘管他比薩特年輕七歲。
偉大的同志眼下也許精疲力竭地在酒店房間里休息,和他不同,A不是著名哲學家。但即便他和過去的自己並無不同,聽完演講擁到街上的年輕人也已從他那裡偷去了世界,他們正準備將這個本屬於他的世界變成他們的。看著他們很愜意。他們是一個驚嚇。人們能夠,也必須教訓他們。但人們總會在他們面前,在他們的擁抱、他們計劃寫作的書籍、他們打算建立的黨派面前感到羞愧。就是這麼簡單:社會給我們指定了一個社會年齡。當這個年齡達到一定高度,我們完成了你么,沒完成什麼就會被編進個資產負債表,它遵從的是為了自己而擁有未來和變化的青年那不成文的、每天更新的法則,此時社會就讓我們消失。
我們變老之後會從社會上消失,這是一個簡單明了的事實,無論我們的名字是薩特還是x先生,無論有掌聲和閃光燈伴隨還是默默地穿過街道。我們作為如此這般存在著的,擁有這或者那的——就這樣從變化的事物中排擠出去。未來已經終結了。我們的社會自我被給予我們,無論我們在寂寞的時刻處於一種多麼想要撫摩虛構出來的「真實」自我的情境中。我們還能選擇成為瘋人院里的塔列朗或者穹頂咖啡里的大畫家嗎?並不能。
我們既能接受這個裁決也能否認公開的拒斥,躲進自我欺騙之中,而我們自然從未真正屈服於自我欺騙——大多數人為了他們可笑的、老年時能曬到太陽的幸運會嘗試這麼做。那麼我們就不是被消滅的對象,也不是精神病患者,只是正在變老的人或老人,每一個人都迷失在規範的千篇一律中。怎麼樣?謝謝,與年齡相符,與環境適應。提問者一個虛偽的微笑和被提問者一個慚愧的微笑。勉強達成默契,誰會拒絕?世界,摸起來很舒服,因為它並不必然造成焦慮,它談論的是積極的態度。我們就像人們說的那樣被要求帶著尊嚴老去,不造反,不抱怨——如此向我們提出的要求有賴於我們自己的虛弱和懶惰,最終會被滿足。
保羅·索倫蒂諾電影《年輕氣盛》劇照
積極的態度和有尊嚴、不抱怨的變老有兩方面。人們可以追隨變化,這是自我欺騙最熱衷的花招,「和年輕人一起保持年輕」。社會通過各種福利設施給予強有力的幫助。生活從四五十歲開始。在加利福尼亞,五十五歲時可以快樂地退休。女性在絕經期之後可以獲得性愉悅。人靠衣裝,您穿著顯年輕,您就是這樣。社會將變老之人束縛在不可改變的存在的緊身衣里,或者將他們完全從經濟活動中排除出去,以此來消滅他們;它敦促他們消費他們的老年,就像消費他們的青年一樣。誘惑是巨大的,因為向社會屈服的人最終在這裡或那裡抓住了世界的一個小碎塊。
有的人穿著年輕入時,與年輕人結婚,六十歲時氣喘吁吁地跳著舞。其他人邁著疾步追逐時間,儘可能跑到它前面,在尷尬的順從中為世界空間的勝利興高采烈,不聽話的淘氣鬼和據說可以讓他充滿熱情的新小說,儘管就像馮塔納[2]說的,這需要他安靜下來。光彩燦爛地保持年輕的人沒有與社會達成共識,雖然如人們所見,這同樣依靠社會經濟和公共的外表。他們做著各種各樣的事情,廣告、招貼畫、流行的報紙文章,還有嚴肅的社會學研究安排好的事,儘管這些社會學研究本身是作為科研工具撰寫和出版的。如果人們可以服從,似乎就會欣然接受這一切。如果下達了與發令者的專業知識相左的命令,如果服從者違背自己的理智屈服,那也沒有什麼關係。
面對衰老的「積極態度」也可以有另一種完全不同的姿態。這種姿態雖然不為經濟機構所許可,但它通過習俗獲得了榮譽:我們說的是變老的人歸隱田園。他們不靠氣喘吁吁地追逐時間來否認社會對他們的消滅;相反,他們通過從時間中抽身而出以肯定時間的速度。老去很美,很漂亮。我曾經年輕,同時也可以說,我老了,所以我的話有作用。很長時間以來變老的人都想確保自身的優勢,他柔聲喊著:「哦,世界,讓我做我自己吧。」他很滿意世界命令他做他過去的自己,也是今日的自己,並為他保存了虛無的平靜。它對他不再期待很多,只是讓他重複曾經經歷的事和在死前說過的話,這讓人徹底放鬆。他說,他收穫了。
他面窗而坐,陽光照在臉上,彷彿通過一個顛倒的劇場望遠鏡打量著世界。追逐的、操勞的,在他眼前都非常渺小。買定離手,因為不需要再一起參與,可以作壁上觀,出謀劃策。他做了自己的事情,現在想要指點別人做些什麼。毫無妒忌地看著他們,如何耗費自自己的精力。親愛的的時間啊,我已見過如此之多,王座倒塌,國家崛起,哲學主宰了世界,二十年後又黯然失色,時尚來了又走,人出生又死去,必須堅守的是偉大與永恆還有要隨身攜帶的保險柜。在伊甸園裡變老的人和老人,以及激動地保持年輕的人對社會的消滅都所知甚少,後者說服自己,他可以彌補碾壓過自己的時間,前者直接拒絕時間,就靠永恆這首概念詩與時間抗衡。二者都活在謊言和虛假的信念[3]之中。
英格瑪·伯格曼電影《野草莓》劇照
但想要嘗試作為變老人體驗他們的狀態真相的人,雖然放棄了欺騙,卻無法擺脫那種含混,這種含混最終都作為公開的衝突不可避免地凸顯出來。他接受了消滅,知道在這樣的接受中只能靠起身反抗時間來保存自己,但他的反抗已被判定為失敗——這正是對不可改變之事的肯定,也是接受。
他對消滅說不,同時也說是,因為只有在毫無指望的否定中他才能作為他自己面對那不可避免之事。他沒有在去除自我的規範性的孤獨中失去自我,也不在瘋人院里尋找棲身之處,他不用青年的面具或者謊言重重的老年伊甸園欺騙自己。社會裁定他是誰,他就是誰。他是什麼?是虛無。而在承認這種「無」的同時,他又成了「有」。通過他人的目光他讓否定成了自己的事情,並起身對抗。他投身於無法完成的事業。這是他的機會,也許也是他在尊嚴中真正老去的唯一可能。
註:
[1]羅素法庭,即第一屆羅素法庭,是1966年英國哲學家羅素、英國作家肯·科茨(Ken Coates)、法國哲學家薩特和其他多名國際和平主義者在羅素和平基金會的資助下發起的針對美國在越南戰爭中所犯罪行的調查、起訴和審判,又稱為越南戰爭罪行法庭。
[2]特奧多爾·馮塔納(Theodor Fontane,1819-1898),德國現實主義作家。
[3]虛假的信念,原文為「mauvaise foi」,這個詞是薩特的一個概念,字面意思是壞信仰、糟糕的信念。
英格瑪·伯格曼電影《野草莓》劇照
節選自《變老的哲學:反抗與放棄》,[奧]讓·埃默里著,楊小剛譯,三輝圖書/鷺江出版社,2018年4月。
果與死之外
洛夫(1928-2018,台灣現代詩詩人,《創世紀》詩刊創始人之一)
絢爛過一陣子也繽紛過一陣子
我們終於被折磨成一樹青桃
誰的手在撥弄枝葉?陽光切身而入
我們便俯首猛吸自己的乳房
這時,或許一條河在地下從事一種洶湧的工作
在鮮紅的唇上,果核被一陣吻咬開
且用舌尖遞出苦味
只有我能說出死亡的名字
當石墨徐徐推出一顆麥子的靈魂
如一根燒紅的釘子插在鼓風爐的正午
我們是一籃在戀愛中受傷的桃子
我們把皮肉翻轉來承受鞭打
而任血液
在體外循環
死亡
田曉青(1953-,朦朧派代表詩人。出版的詩集有《失去的地平線》等)
他們談論你
像談論一個已故的人
你就這樣死了
在故事的複述中
在語言的十字架上
你一次又一次地死去
你就這樣死了
手中緊攥著傷口
像攥著一個秘密
一位老人在他自己的死亡中醒來
[美] 馬克·斯特蘭德(Mark Strand,1934-2014,著有《我們生活的故事》等詩集)
當我入睡
這就是應許之地,
當我醒來,它從我身邊被帶走。
這就是那不為人知的場所,
在這裡,船隻和星辰的名字
漂泊,直至遙不可及。
山不再是山;
太陽不再是太陽。
人往往會忘記它曾所是;
我看見自己,我看見
黑暗在我眉上閃耀。
曾經我是完整的,曾經我是年輕的……
此刻竟彷彿很重要
彷彿你能聽見我
而此處的風雨將永遠停息。
桑婪譯
Isle of The Dead (Third Version) | Arnold B?cklin 1883
死亡之詩
海子(1964-1989,當代青年詩人,著有《海子的詩》、《土地》等作品)
我所能看見的少女
水中的少女
請在麥地之中
清理好我的骨頭
如一束蘆花的骨頭
把他裝在箱子裡帶回
我所能看見的
潔凈的婦女,河流上的婦女
請把手伸到麥地中
當我沒有希望坐在一束
麥子上回家
請整理好我那零亂的骨頭
放入一個紅色的小木櫃。帶回它
像帶回你們富裕的嫁妝
但是,不要告訴我
扶著木頭,正在乾草上晾衣的
媽媽。
只有死亡
巴勃羅·聶魯達(Pablo Neruda,1904-1973,智利詩人,1971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
有些孤零零的墓地
墳中埋著無言的骨殖
心兒緩緩穿過地下道
漆黑,漆黑,漆黑,漆黑
彷彿遇難者走向目的地
彷彿我們淹死在心底里
彷彿從皮上跌到心中去。
有些屍體
有些冰冷、黏人的石化腳丫
有死神居住在無言的骨殖里
猶如簡單的音樂,天狗的狂吠,
出自一些銅鐘,一些墳地,
生長在潮濕中猶如眼淚或雨水。
有時候我獨自看見
夜間守護的黑棺材,
同慘白的亡人,同故去的
梳辮子的姑娘一道啟航;
同雪白如天使般的麵包師
同與公證人結婚的嫻靜女子
靈柩上溯死者垂直的河
那是一條深紫色的天河
逆流而上,撐起死神吹脹的帆
那被死神寂靜音響吹脹的帆。
死神來到回聲里
彷彿無腳的鞋子
彷彿沒人穿的襯衣,
有不戴寶石戒指的手敲門
用無嘴、無舌、無喉的聲音叫門
但它的腳步卻踢踏有聲音,
它的衣裳籟籟作響,嘴巴依然沉悶。
我不知道,了解得很少,幾乎沒看見,
但是我認為它的歌聲染著一層碧綠
那習慣與大地常年廝守的香堇紫色,
因為死神的面孔呈現著鐵青樣深綠
因為死神的眼睛本身就是深綠顏色
它身上總是帶著紫香堇的刺鼻濕氣
身上總是披著冬天發怒的陸地沉臉色。
但是死神也騎著掃把在世上行走
它悄悄嗅著地面在尋找各種死人
死神騎著掃把,口舌在尋找死人
這是死神的針正在尋找死人的線。
死神躲藏在帆布床上:
在柔軟的褥子和毛毯
平躺著身軀,突然吹氣:
吹出低沉的聲音,吹脹被單
於是有些木床向港口駛去
它在那裡等候,身穿上將制服。
趙德明譯
英格瑪·伯格曼電影《第七封印》劇照
因為我不能停下來等死
[美] 艾米莉·狄金森(Emily Dickinson,1830-1886,詩風凝練,被現代派詩人視為先驅)
因為我不能停下來等死——
他親切地停下來等我——
只有我倆,和不朽——
乘著一輛四輪馬車。
我們緩緩前行——他不慌不忙
而我也放棄
我的勞碌和安閑,
為了他的彬彬有禮——
我們經過學校,孩子們正在
課間休息——盡情嬉戲——
我們經過田野凝望穀物——
我們經過落日餘暉——
確切而言——是他經過了我們——
那露水帶來襲人的寒氣——
打濕我,輕飄的披肩——
如此單薄——僅有的紗衣——
朝向不朽——
徐淳剛譯
| 讓·埃默里(Jean Améry, 1912-1978),原名漢斯·梅耶(Hanns Mayer),出生、成長於奧地利維也納,並在這所城市學習了文學和哲學。1943年,埃默里因散發反納粹讀物而遭逮捕,被押往奧斯威辛集中營。蘇聯軍隊進駐波蘭後,他先後被轉移到布痕瓦爾德和貝爾森集中營關押,直至1945年才被釋放。1966年,他出版了書寫自己奧斯威辛經歷的文集《罪與罰的彼岸:一個被施暴者的克難嘗試》,並因此廣為人知。後又出版數本著作,包括他最著名的哲學論著《獨自邁向生命的盡頭》《變老的哲學:反抗與放棄》等。1978年,埃默里自殺身亡。
文中詩歌為編輯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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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劃:叢琪 | 編輯:叢琪、南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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