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西花廳 又見海棠紅——讀紀東將軍《非常歲月：回憶周恩來總理的最後八年》（圖）

海棠芳華，純潔無暇；心繫西花，情思依然。

紀東將軍的《難忘的八年——周恩來秘書回憶錄》出版不久，我就拜讀過。幾年過去，當這本書以《非常歲月——回憶周恩來總理的最後八年》為書名再版後，我又一次捧讀，新鮮如初，再度被其深深地打動和感染。

很多人寫過周恩來，但我感到紀東筆下的周恩來別有風采，與眾不同。他讓我們獲取了許多發生在周恩來身上的、之前又尚不知曉的細節和故事，讓我們看到了一個血肉豐滿、有著常人喜怒哀樂的周恩來，一個既是偉人又是凡人的周恩來，一個相忍為黨、為國、為民而甘願負重和無私奉獻的周恩來。我覺得，這是一本很有文獻價值、藝術品位和教育意義的好書。

諸多珍聞，蘊含文獻價值和歷史意義

紀東是幸運的。18歲那年，初中畢業的他從西安應徵入伍，成為建國後中央警衛團首次面向全國招收的警衛人員之一。25歲那年，又來到開國總理周恩來身邊擔任秘書，陪伴偉人走過了人生最後也是最艱難的歲月，也使他得以有機會目睹和親歷許多一般人無法看到和難以接觸的重大事件與核心內幕。

這本回憶錄，記錄的便是紀東從1968年8月走進西花廳到1976年1月8日周總理去世時的全部經歷。視角獨特，史料翔實。他以自己的觀察、經歷、感受和思考，多側面、多角度地描繪和記述了一代偉人周恩來生命旅程中苦澀而輝煌的最後八年，披露了諸多鮮為人知的珍聞。

對於周恩來在「文化大革命」中的處境，很多人並不十分清楚，少數人甚至有非議和誤解。在書中，紀東以其親眼所見解密了這樣一則「秘聞」：1970年夏天廬山會議之前，周總理用鉛筆在一張白紙上寫下《西廂記》中的幾句戲文「不公與不幹」：「做天難做二月天，蠶要暖和參要寒。種菜哥哥要落雨，採桑娘子要晴干」。這是周恩來飽受「文革」痛苦煎熬和艱辛磨難的真實寫照，表現了周恩來對於「文革」的無奈，透射出周恩來處在「文革」這一特殊時期的特殊心境，也是他以自己特有方式排解內心苦悶、發泄心中積鬱的一個有力佐證。這一罕見的史料彌足珍貴，連黨史部門和周恩來研究專家都感到新鮮，是研究晚年周恩來的不可多得的一手資料。

類似珍罕的史料在書中還有不少，如：周恩來對於極左行為忍無可忍而爆發出來的一次「國罵」；周恩來對批判極左思潮的引導：「不能用極左批評極左」，「有實踐經驗同經驗主義是兩回事」等等，都是周恩來對「文革」中存在的種種倒行逆施所表現出的抗爭與不滿。

在「周總理與煙」這一章節里，紀東以目擊者的身份，講述了他親歷的一幕：在毛主席提議召開的批評周恩來和葉劍英在中美會談中所謂右傾錯誤的政治局擴大會議上，面對江青一夥的猖狂攻擊和一些同志無端的激烈批評，平素不吸煙的周恩來向坐在旁邊的人要了一支煙，捏在手裡不停地揉捻，直到把那支煙捻得粉碎……

從不吸煙的周恩來，把一支煙捻得粉碎！透過這一細節，我們同樣不難看出這位共和國的「當家人」，在「文革」錯綜複雜的政治局面中所面臨的艱難、所飽受的痛苦，到了怎麼樣的一種程度。身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國家的總理，面對這般恣意圍攻和無端指責，他不可能也決不會拍案而起、奮力還擊。對於向來以黨和國家的利益為重，任何情況下都是把人民的利益看得高於一切的周恩來來講，他只能以這種無言、無聲、無語的方式渲瀉不滿，表達憤懣。這可以說是周恩來的秉性，也可以看作是周恩來的涵養，但更重要的是周恩來的情操和風範所在。對此，紀東在書中也作了精闢到位的評說：

「『忍辱負重』四個字是總理在『文革』中的真實寫照。他把一切『苦』和『難』都吞下，屈和辱都拋開，他忍住內心深處血與淚的交織、憤和怒的奔流，用生命拉『車』，昂著頭前行……真正做到了『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他沒有顧及人們會不會理解自己，怎樣理解自己；也沒有去向人們解釋自己，向歷史表白自己；他只把對國家、對人民、對黨的忠誠留在了人間……」

鮮活事例 展現偉人博大胸襟和崇高風範

能在偉人身邊成長，是人生的一大財富。退休之後的紀東，擔任了周恩來鄧穎超研究中心顧問、周恩來生平研究會副會長。除了這本佳作之外，他還經常到機關團體和高校向人們宣講周恩來精神極其豐功偉績與崇高風範。他認為，在周總理諸多優秀品質中最可貴的精神品質是無私，周總理是把實現人生理想和應對現實完美結合的典範。

《非常歲月》很值得一讀，也經得起再讀。全書尊重事實，忠於歷史，以確鑿的史料和客觀的講述，讓人們能夠清楚地認識和了解周恩來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有著怎麼樣的人格魅力，有力地回擊和匡正了社會與網路上的一些流言及謬誤。它不僅讓人了解歷史，熟悉偉人，而且可以學習周恩來的崇高精神和偉大品格，學習他卓而不群的高超智慧和爐火純青的鬥爭藝術，學到他實事求是的工作態度和客觀公道的處事方法，等等。正像周恩來研究專家、中央文獻研究室原室務委員廖心文所評價的那樣：該書的價值是多方面的，可以多角度地理解；無論從哪個角度去讀，都會給你收穫，都會啟示你人生的路應該怎樣去走。

書中有多處講述周總理關心人、愛護人、尊重人、體貼人的生動事例，讀來極為震撼深受感染。比如，他牽掛著「文革」中受到衝擊的老同志，當接到李富春、蔡暢住地冬天供暖不足的反映後，他雙眉緊皺，氣呼呼地說出了三個字「勢利眼」，並有感而發道：「做人啊，不能做勢利小人，特別是在人家倒霉的時候」。

周恩來善於聽取和認真對待各種意見，特別是不同意見、反對意見的人，並經常鼓勵年輕人提意見。而面對批評和反對自己並被事實證明是批評反對錯了的同志，他不指責，不疏遠，更不記恨，而是從大局出發，繼續團結他們一道工作，從不計較自己受到的傷害，反而設身處地為他們著想，不但寬容他們，而且體貼、諒解他們，甚至安慰、鼓勵他們。這是多麼寬廣博大的胸懷和度量啊！讀了紀東的這些記述，我們更能理解過去老聽人講的為什麼周恩來的對手和敵人也對他敬佩三分。

《非常歲月》中所記錄的周恩來的言行舉止，除了反映他在處理黨政軍大事和國務活動中的外，也有表現他在日常生活里的。這使得本書的內容和話題不光是嚴肅的、深沉的，也是溫情的、活潑的。

周恩來是一個懂得生活的人，只是因為繁重和超負荷的工作使得他難以像常人那樣能夠自由自在地去享受，但他也會以一些簡單的方式來調節和放鬆，比如在高興頭上，他會吹吹口哨自娛自樂；有時工作累了，他會隨便找張紙來寫寫畫畫，以此作為排遣；當遇到工作人員因為馬虎對工作造成影響時，他也會火上眉頭動怒發脾氣。

「談歡則字與笑並，論戚則聲共泣偕」。當看到書中周總理從越南出訪歸來，當著身邊工作人員的面，旁若無人地將在家迎候的鄧大姐攬到懷裡，來個熱烈的擁抱和「親吻」的場面時，我們為兩位老人歷久彌新、老而彌堅的溫馨和浪漫發出會心一笑；而當讀到病榻上的周總理微微招著瘦弱無力之手、用盡全身氣力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對幾個來看望他的身邊工作人員說道：「你們來了？我累了，問家裡同志好」的記敘時，又不禁潸然淚下。

傳神寫照，具有感染力引發感情共鳴

和年輕時的周恩來一樣，學生出身的紀東有著文人的氣質和天賦，有著與生俱來的藝術細胞。讀書的時候就喜歡文藝演出，在學校經常自編自創自演文藝節目；而且從小學就開始習書練字，周記、作文都用蠅頭小楷。這些無疑都為他後來進行回憶錄的寫作打下了根基、留下了積澱。

文以紀實，言貴從心。《非常歲月》作為一本回憶錄，不單是記述的史實讓人聞所未聞、耳目一新，還在於文筆優美，語言生動。字裡行間，激情飛揚，夾敘夾議，情景交融，具有感染力。看得出來也明顯能感受到，整本書是紀將軍心血凝鑄和情意結晶，通篇融入了他的感情和才情。

將軍以散文的筆觸和手法，寫實和寫意結合，記敘、描寫、抒情、議論等多種手法穿插運用而又恰到好處。把主觀的情思投入到客觀對象中去，有所思、有所想、有所感、有所悟，直抒胸意，不失見地。比如，回憶周總理從越南出訪歸來，鄧大姐向總理索「吻」，要求「老頭子」來個擁抱和親吻這個情節時，作者寫道「正是總理和大姐一起用熱情和理智交織著他們的愛，他們的愛情才能如此深沉、濃郁和真摯。這才是他們終生摯愛的真諦——真正理解的愛和對愛的真正理解。」在「周總理的自我批評」一章中，作者列舉了3個典型事例，講述周總理自我批評精神的特點，並分別用了「這就是真誠坦率的周恩來」，「這就是可以信賴的周恩來」，「這就是敢於當眾正己的周恩來」作為結語概括，鏗鏘作響，擲地有聲，具有畫龍點睛之妙。

吐納英華，莫非情性。作者的這份情、這般愛貫穿於全書的每一個篇章中，與讀者感情融合在一起，心緒碰撞在一起。傳神寫照，絲絲入扣，每每撥動心弦，時時引起共鳴。請看，記敘周總理遺體火化的文字描寫：

總理的遺體點燃了，一點一點地、慢慢地、從衣物到身體熔化了。從有形化為無形，隨著縷縷青煙，升騰天際；隨著嚴冬的寒風，飄向蒼穹……火焰漸漸減弱，慢慢地熄滅了，隱隱露出了一塊塊白色的骨灰。

那個乳名「大鸞」的吉祥神鳥啊，從此在中華民族的沃土上涅槃 ，在熊熊的烈火中永生！

他像他的名字一樣，「周」治萬物，「恩」澤中華，「來」於自然，把無限的愛留在了人間。他走了，踏著青煙，乘著勁風，把一切美好帶上了雲霄。

沒有華麗的詞藻堆積，毫無矯揉造作的文句鋪陳，語言樸素而真摯，情和景相互映襯，意和境虛實相生。催人淚下，感人至深。這樣的文字、這樣的筆觸，既是作者感情和感受的自然流露與宣洩，也是他才情和才華的有機釋放與顯現。

如此精彩篇章，在本書的壓軸篇「西花廳情景」中達到了極致。

海棠花開，燦若錦霞。微風吹過，陣陣清香。待它的嬌、俏、艷，全都供人們觀賞後，待蜜蜂在簇簇花朵間飛來飛去，為它們傳情遞粉後，萬千花瓣便隨著春風徐徐飄灑在地，如天女散花，似飛雪飄舞，悄無聲息地鋪滿整個院落，供人們穿行其間，駐足其上，沉醉在這美的世界裡。 ……

總理和大姐最愛海棠花，他們就好像那兩棵高大的海棠樹巍然挺立，經風歷雪，吐艷流芳，我們這些晚輩就像院中的小花小草依偎在他們身旁，陪著他們體驗風霜雨露，伴著他們送走黑夜，迎接朝陽。 ……

好書猶如甘霖，滋養人的心靈。2007年，《非常歲月》一書最初以《難忘的八年——周恩來秘書回憶錄》為名由中央文獻出版社出版後，多次重印，受到社會各界廣泛好評，先後列入「2008年度國家出版總署推薦100種圖書」、2009年入選「百家出版單位百種圖書推薦活動」，入選「農家書屋工程」。這都是該書的文獻價值、教育意義和藝術魅力所在。

海棠花的清香，隨著春風向四面八方飄去，飄向天涯，浸潤大地，山川更美，田園更綠……

讀罷掩卷，讓人沉浸在海棠花開繽紛天地的神聖意境中回味良久……

（作者系江西中共黨史學會理事、南昌八一精神研究會理事，信息日報編委、高級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