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傳統作家」
彼得·漢德克
「我是一個傳統作家」,奧地利當代作家彼得·漢德克第一次中國之行時一再這樣強調。他以敏銳、幽默又溫和的方式撕掉了人們不斷強加在他身上的各種標籤,力圖還原一個視文學創作為最美生存狀態的作家的本來面目:「我就是漢德克」。是的,他是一個深深根植於奧地利這塊文化沃土的作家,一個當今德語乃至世界文壇始終關注的大師,一個「活著的經典」。像許多有個性的作家一樣,漢德克以獨具風格的創作在文壇上引起持久的爭論,也為德語文學創造出一個又一個奇蹟。今年10月,漢德克的中國之行,為中國讀者提供了直接感知這位作家的契機;九卷本《漢德克文集》中文版的問世,更打開一扇認識這位作家的明亮窗口。從《罵觀眾》到《緩慢的歸鄉》,從「反戲劇」走向「新主體性」文學漢德克出生在奧地利克恩藤州格里芬一個鐵路職員家庭。他孩童時代隨父母在柏林的經歷,以及青年時期在克恩藤鄉間的生活都滲透進他具有自傳色彩的作品裡。1966年,漢德克發表了使他一舉成名的劇本《罵觀眾》。就在該劇本發表前不久,漢德克已經在「四七社」文學年會上嶄露鋒芒,以「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嚴厲地批評了當代文學墨守傳統描寫的軟弱無能。文學對他來說,是不斷明白自我和生存的手段;他期待文學作品去表現仍未被意識到的現實,破除一成不變的價值模式。中國讀者最為熟悉的《罵觀眾》被稱之為「反戲劇」的「說話劇」,是「沒有情景的表演」,是沒有情節、角色和布景的「語言遊戲」。全劇只有四個無名無姓的說話者在舞台上近乎歇斯底里地「謾罵」觀眾。《罵觀眾》通過對語言和戲劇獨闢蹊徑的反思,向束縛讀者或觀眾思維和行為方式的語言模式提出了懷疑和質問。上世紀70年代是漢德克小說創作的盛期,他從語言遊戲及語言批判轉向尋求自我的「新主體性」文學。標誌著這個階段的小說《守門員面對罰點球時的焦慮》《無欲的悲歌》《簡訊長別》《真正感受的時刻》等分別從不同的角度,試圖在表現真實的人生經歷中尋找自我,藉以擺脫現實生存的困惑。《無欲的悲歌》是德語文壇70年代新主體性文學的經典之作,代表了漢德克創作一個新的轉折。在回憶母親的生命歷程和反思語言的交織中,作者細膩而真切地描繪了母親在一個具體而僵化的社會現實里被扭曲的人生。在敘述者極具張力的描述中,母親的一生不僅成為具有普遍意義的社會「案例」,而且隱含著敘述者藉以不斷自我反思的心路歷程。1979年,漢德克在巴黎居住了幾年之後回到奧地利,在薩爾茨堡過起了離群索居的生活。他這個時期創作的四部曲《緩慢的歸鄉》雖然在敘述風格上發生了較大的變化,但生存空間的缺失和尋找自我依然是其表現的主題;主體與世界的衝突構成了敘述的核心,因為對漢德克來說,現實世界醜惡、僵化、陌生。他試圖通過藝術的手段實現自我構想的完美世界。《緩慢的歸鄉》是四部曲的第一部,也奠定了漢德克這個時期文學創作的基調。可以說,「歸鄉」是漢德克努力克服危機的必然歸宿。小說描寫的是地質學家瓦倫丁·索爾格在苦苦思索中「慢慢歸鄉」的心路歷程。它在結構上分為三章,各章都有一個標題。表面上看,它們似乎撲朔迷離,可內在敘事卻使之絲絲入扣,形成一條時隱時現、此起彼伏的「歸鄉」主線:拯救心靈上的裂痕,結束與世界對立的孤獨,自我與世界重新合一。從《去往第九王國》到《試論》五部曲,從宏大敘事轉向內心獨白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面對社會生存現實的困惑和價值體系的崩潰,漢德克尋求在藝術世界裡感受永恆與和諧,在文化尋根中悲嘆傳統價值的缺失。他先後寫了《鉛筆的故事》《去往第九王國》《試論睏倦》《試論成功的日子》等。小說《去往第九王國》代表著他這個時期創作的又一個高潮。從篇幅、結構和敘事方式來看,它是作者對宏大敘事前所未有的嘗試。這部小說融歷史回憶和現實思考於一體,吸收了傳統家庭和成長小說的諸多因素,並且與敘事問題相互交織,形成了一幅結構獨特、層次分明、張弛有致的敘事畫面:菲利普·柯巴爾既是小說敘述者,又是小說被敘述的中心人物。作為敘述者,25年前前往斯洛維尼亞的尋根旅程構成了他回憶的中心,而在這個回憶與反思交融的敘事框架中,又嵌入了青年柯巴爾對童年的回憶。在這裡,被敘述的時間呈現為三個層面,相襯相映、水乳交融,形象地勾畫出敘述者人生的三個發展階段,形成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現代人成長模式。小說對敘事本身的穿插議論讓回憶成為現實的一面鏡子,成為憧憬「第九王國」的依託,令讀者看到一個別具風格的敘事世界。在漢德克的文學創作中,從上世紀80年代末到2013年創作的《試論》五部曲是獨具風格的敘事作品。在這裡,傳統的敘事形式徹底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夾敘夾議的散文或雜文形式,而且各種體裁交錯。在敘事過程中,既沒有小說中行動的人物,也沒有敘事情節必然的關聯,只有敘述者對各個敘事主題不斷轉換視角的自敘自議,整個作品如同形式獨特的內心獨白。漢德克賦予其「小說」名稱。在《試論疲倦》中,敘述者採用自問自答的敘述對話形式,通過表現經歷和感受疲憊的種種形式和圖像,使得通常被貶義理解的「疲倦」成為生存的一個根本前提。在疲倦中,你重新學會了感知事物、理解事物、認識事物和欣賞事物;在疲倦中,你重新會進入與世界心心相印的關聯中;在疲倦中,你重新會將事物的存在感知為生存的事實。從《夢想者告別第九王國》到中國,用真愛實施「敘事祈禱」進入上世紀90年代後,漢德克定居在巴黎附近的鄉村。蘇聯的解體、東歐的動蕩、南斯拉夫戰爭把這位作家及其文學創作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從《夢想者告別第九王國》開始,漢德克的作品《形同陌路的時刻》《我在無人灣的歲月》《多瑙河、薩瓦河、摩拉瓦河和德里納河冬日之行或給予塞爾維亞的正義》《籌劃生命的永恆》《圖像消失》《迷路者的蹤跡》更加直面歐洲動蕩的現實、戰爭的危險和人性的災難。1999年,在北約空襲的日子裡,他兩次穿越塞爾維亞和科索沃旅行。同年,他的南斯拉夫戲劇《獨木舟之行或者關於戰爭電影的戲劇》在維也納皇家劇院首演。為了抗議德國軍隊的轟炸,漢德克退回了1973年頒發給他的畢西納獎。無論西方社會和媒體怎樣群起而攻之,漢德克則始終堅定地把自己的文學創作看成是對人性的呼喚,對戰爭的控訴,對以惡懲惡、以牙還牙的非人道毀滅方式的反思:「我在觀察。我在理解。我在感受。我在回憶。我在質問。」觀察檄文《夢想者告別第九王國》在歐洲文壇和政壇上激起千重浪。在這篇作品中,漢德克懷著近乎輓歌式的深情把作為第九王國的斯洛維尼亞描寫成逝去的南斯拉夫的象徵:「那裡的一切事物都能讓我感覺到真實的存在」,能夠讓他有「找到家的感覺」,因為那是「童話般真實的東西」,是一個逝去的「歷史圖像」。在遊記《冬日旅行》和《冬日旅行之夏日補遺》中,漢德克從切身體驗和感受出發,以獨特的視角,向讀者描述了南斯拉夫解體後一幅與歐洲主流媒體對立的現實畫面,把批判和嘲諷的矛頭直接指向西方主流媒體先入為主、無視事實的報道。伴隨著調侃與嘲諷的文字遊戲,遊記體夾敘夾議的字裡行間真切地流露出作者對戰爭的痛恨、對正義的期盼、對遭受戰亂災難的民眾的同情,以及對顛倒黑白的媒體輿論的憎惡。這三篇作品是作者用真愛實施的「敘事祈禱」,用深情變成文字的夢想之國。漢德克的中國之行是這位奧地利作家讓中國讀者閱讀其書、理解其人的旅程。從他與中國讀者誠摯、睿智的對話中,我們為這位年逾古稀的智者的平靜、率真和執著而感動。通過敘事和寫作,他把全部的愛無怨無悔地獻給了這個世界。他反對人家給他的作品貼標籤,特別是所謂的後現代標籤,因為在他看來,後現代莫過是一種標新立異的時髦,一個「一切都有可能,一切都沒有可能」的怪胎;他讚賞歌德提倡的「世界文學」,因為他認為,只有呈現民族性、獨特性和個性的文學,才是世界的;他反對「國際文學」的說法,因為他堅信,如果每個國家的文學都趨同一統化,失去自身的特點,文學就不存在了;對他來說,民族文學都有自己的遊戲方式,作家同樣如此,「我是奧地利作家,我是漢德克」。他心中的「傳統作家」應該是民族性與獨創性相結合的典範,這也許是他留給我們去解讀他的作品的一把鑰匙。人物速寫、製圖:蔡華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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