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女孩塔爾寺磕大頭的五天-美麗的旅行

廣州女孩塔爾寺磕大頭的五天-美麗的旅行

走進青海,朋友們都以為我會一路風光地回來寫滿滿一篇遊記。對於大多數旅者來說,貪婪地用自己的雙足踏過更多的地方,是他們一路旅行的渴望。誰也沒有想到,我卻用我的七天假期,滿滿地放在西寧南郊湟中縣的塔爾寺,一個神奇的地方。

和塔爾寺的緣份,很簡單而直接地緣於三個多星期前我遇到的一篇天涯網的文章,一個女子在半年前在青海塔爾寺瘋狂磕大頭的經歷。本來超過一千字的網上文章我都不會看的,但卻不知道為什麼看完了她的文章,覺得這種經歷很吸引、很迷人。很瘋狂地,幾天後,我就請了假、買了機票,一個人拖著一小箱行李從大南方來到風雪大西北。

第一天一大早,我就輾轉來到機場。飛機從白雲機場起飛兩小時後,經停在了古城西安。啊,我的一個好友在西安呢!我很興奮,到處到固話,想給他一個驚喜。可是機場裏的都是磁卡電話,只好拿起自己的手機,撥通了他的電話:「嗯啊,你知道我在哪裡嗎?」他開玩笑說:「你總不會在西安吧?」「啊哈,正是,我人在西安呢,哈哈……」

當然,這是白興奮的,因為我人還不能出安檢呢!半小時後,飛機再度出發,飛往我的旅行目的地,大西北青海的省會西寧。飛機起飛後,機上開始供應伊斯蘭食物。我要了一份點心,不過馬上後悔了,因為供應飛機餐的這家公司正是我們公司每天供餐的供應商,那種食物的味道,我遠遠地就覺得這機艙就像我們公司的飯堂!嗨,放大假還要繼續吃這個航空食品~~~

一小時後,飛機終於到西寧了!啊,我很興奮,這一天,我都覺得自己的旅行無比地神奇。雖然過去差旅無數,但像這次那樣,悠著自己的性子說幹就幹地把自己忽地變到大西北來,還是像做夢一樣。飛機一著陸,我馬上就感覺到撲面而來的大西北氣息。過去我曾到過大大小小十多個機場,從來沒有像西寧機場那樣建在黃土坡圍繞的一小片空地上的。我探頭出去看了看,發現這個機場比我曾經去過的蘇比克軍用機場還要小。在這一片空地上,我們的飛機就孤零零地在滑道上悠轉著。到達廳就在前方,四條登機橋也是靜靜地閑放著。

下了飛機,我在玻璃幕牆上往飛坪看去,發現機坪後的黃土坡上大大地堆著幾個字「西部大開發,青海大發展」。就這十個字,大大地橫跨著整個機坪,再一次向旅人提示著大西北的味道。

西寧機場很像一個稍大一點的客運站,從下飛機到出到達廳,其實就是不到五分鐘的路程,和白雲機場那種讓人走得腿疼的距離相比,真是有很大的區別。很快地,我就買到機場大巴的票,耐心地等待著發車。

西寧的機場大巴只有一條線,所有到市區的旅客都只能乘坐這一趟大巴。上了車後,我很驚喜地發現,大巴的終點正是到我訂的酒店那裏。真是太棒了!我在西寧是唯一一個我自己旅行卻從來沒買過地圖的城市,似乎宗喀巴佛知道我要來朝拜一直都在默默護佑著我平安順利。

不久後,車就到了西門體育館。我才發現,原來我訂的酒店,正是在西寧的最市中心,這裡交通、購物和飲食都無比方便,比起我以為要來大西北來吃大苦,真是幸福極了!之前沒有怎麼研究過西寧的地圖,但我發現我選的地方非常好,很快我就入住了酒店。

酒店有地暖,房間朝著河邊,風景甚好。我稍作安頓,就計畫出去轉轉,打聽一下怎麼去塔爾寺,打算第二天再過去。到了酒店前臺,服務員說,不清楚附近有客運站,讓我到火車站去找車。我甚奇怪,因為網上有攻略提到過,好像在西門體育館附近就有車。不過既然當地的人這麼說,我就想好了,吃點東西再去看看到火車站怎麼走。

出了酒店,向昆侖橋方向走去,我卻驚喜地發現,到湟中塔爾寺的車正靜靜地停在路邊!啊,車都在我跟前了,我怎能不上呢?

上了車,車不久就啟動了。我再一次感覺很神奇,好像一切都被安排好似的,清晨我人在廣州,上午停在西安,中午到西寧,下午就已經來到我的旅行的重要目的地塔爾寺!突然覺得,自己一天都走了一年的路了!然而,在兩個星期前,這塔爾寺、大西北還在我的生活中連泡泡影都還沒存在。

到塔爾寺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半了。這是一個很壯美的藏區寺院,依在山上建了大大小小很多的殿堂。第一天的天氣很好,高原的陽光刺眼地照耀著,只是零下的溫度讓一些積雪還靜靜地躺在一角。聽說塔爾寺的門票是80元,我到門前看了一下,果然。

因為今天已經沒時間磕頭了,所以我決定不買票到山上轉一轉。跟漢區的寺院不同,塔爾寺沒有圍牆,遊人隨意在其中穿行。所謂的門票,其實只是進幾個大殿參觀的票而已。所以我很順利地一路走去,到了地勢很高的綠度母殿。因為沒有買門票,其實我心虛得很,不敢到處亂闖。到了綠度母殿,我心想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向寺裏的阿克打聽一下磕長頭的地方。

在殿裏,我恭恭敬敬地向綠度母磕了一個長頭。其實我修習的是南傳的佛法,之前對藏傳佛教可謂是一無所知,所以對滿天神佛的瞭解就少得可憐了。只是我覺得,我有緣走到這裡,在第一天在塔爾寺進的第一個佛殿是綠度母殿,那麼我就著一個緣份以表自己的恭敬心。

磕完頭,起來,看到一個阿克也走進來。他似乎一點都不奇怪我在這裡,也根本沒問過我要門票的事。後來我才發現,在這個寺院裏守殿的阿克都似乎對門票漠不關心,只是偶爾看著會過問一下,而且還是隨心隨性。之前在網上看到幾篇遊客的文章,都覺得塔爾寺80元的門票太宰人,似乎寺院都脫不了金錢世俗。但我在這裡卻看到,其實高價的門票大約不是阿克們所關心的事,當然不知道是不是和分成有關。

我看著這個阿克進進出出的,一時都不知道怎麼走過去問。來這裡磕頭的大多是藏民,或是藏傳佛教的修行者,不像我這樣什麼都不懂說不清道不明就悠著性子跑來了。我不知道大家為什麼來磕頭,甚至在開始的時候我還不知道自己準備向誰磕頭,只知道,我的心想來!可是,可是……可是這裡真是可以隨便磕嗎?要怎麼磕?還有什麼要做的?

看著天快黑了,我馬上要坐車回西寧市區了,我也顧不了太多,壯著膽子跑上前去說:「法師好,我想來這裡磕頭,不知道該去哪裡」。那個阿克於是告訴我,他們是在大金瓦殿磕的頭,問我去過沒,還有大經堂。我說,我哪裡都沒去過,下了飛機一溜地直直就到這裡來了!阿克很好奇,用非常難聽懂的漢語問我哪裡來的,我說是廣州。他問我打算在這裡磕幾天,我很慚愧,怯怯地好不容易地說了兩個字:五天!因為我知道,來這裡磕頭的人,大多都是決心磕不夠十萬個絕不離開塔爾寺的!不過我沒這麼長的假期。事實上,我也沒那麼大的決心。我連自己為什麼要來磕頭都說不清楚哩!

我問那個阿克,我來磕頭是否天天都要買門票。阿克說,來磕頭的都不用。說完他還一筆一畫地在紙上寫下他的名字和手機號碼,用我聽了半天才聽得懂的漢語說,如果下麵看殿的阿克要驗我的門票,可是讓他給他電話。我很感動,好好地藏著那張紙條,謝了他,一路地走回去了。因為塔爾寺非常大,而那個時候已經下午六點多了,我必須趕回市區去。

回到酒店,我很累地睡到第二天八點多,趕著要自己起床了。喔,這是我第一天的磕頭哩,目標:1000個大頭!

再一次顛波著來到塔爾寺,一個在門外招徠遊客的導遊馬上圍過來,問我要不要請導遊,再一次告訴我塔爾寺門票80,學生票40。我婉拒了她,然後進到塔爾寺大門廣場上的標誌性建築——八塔前。我看到一個藏族老奶奶在圍著八塔轉著頂禮,於是走上前問她大金瓦殿怎麼走。她看了一下我,說在山上,但我去不了。我問她為什麼,她說,那裏可是要門票的!我驕傲地說,我是來磕長頭的!那個藏族老奶奶聽了很歡喜,告訴我來磕頭就不用門票了。我甚是奇怪,難不成寺裏的阿克能有金睛火眼分得清我是來幹嘛的?!

謝了她,我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買一天的門票。因為沒有門票我好像做賊心虛一樣。我心想,我還不知道怎麼做供養,太複雜的東西我也不想去弄,就買一張80元的門票當做供養吧!不過後來幾天證明瞭,我從來沒拿過這張門票出來。(寫到這裡,我是有一點猶豫的,不太想有驢友因此看了我的文章,所以知道了逃票的機會。塔爾寺很迷人,敬佛心也就是恭敬自己的心性。供養一張門票,也只不過是為自己在這古建築裏留下腳印埋個單。)

終於,我來到了大金瓦殿。大金瓦殿說是整個寺院的主殿,但卻深在巷子裏,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還真不知道要去找到它。這一點,也真是漢地裏的寺院有很多的區別,因為沒有幾個漢地的寺院的主殿是讓人找不到的。

大金瓦殿其實佔地很小,大約不到一千平方米。雖然山上很冷,但一到殿門口我就見到傳說中磕頭供佛不倦的那些朝聖者。殿前有一排大約一個人身高那麼寬的木地板,上面密密地已被十多個努力磕頭的人占上了。有幾個後來的,就只好在冰冷的石板地面上磕。我獃獃地看了一小會兒,明白了自己也是只能在這地面上磕頭,於是開始整裝做準備。

這一天我只是帶了一對手套,一對用於滑行的護布和一對有厚海綿的護膝。但我發現,來的人都自己帶了毯子,人趴下的時候可以趴在毯子上。因為我沒有毯子,所以只好脫了外套墊在地上。不能管這麼多了,今天的任務可是1000個哦!

冰冷的石板的位置其實也不多,只是大金殿前約2米寬的一條過道。我開始磕的時候,才發現這裡好多人走過,我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地趴在行人的腳邊,感覺很奇妙,但也有一點惱人,因為我一次又一次地要看著行人的腳來趴下,以免被人踏上我的頭。後來我才知道,這些行人大多是圍著這個大金瓦殿轉圈的人。因為藏人認為,這樣轉一個圈也就等於磕了一個頭。天,雖然走路比磕頭容易,但走一圈的時間最慢可都能磕上十個八個頭了!

想著我是從幾千公里外的南方跑來為了磕頭的,無論如何多麼困難我都要完成這個任務。所以我還是一個接一個地磕,順便感受這種不斷被路人打擾的惱怒感——其實,我也何嘗不是擋在路上打擾了行人呢?

其實最打擾我的是一個駐著兩個拐杖的一個雙足殘疾的人,大概像是小兒麻痹的後遺症。他的兩個腿都不能獨立用力,所以只能靠著兩根木條搖搖擺擺地走路。如果他是走在廣州的大街上,我一定會以為他是乞討者。不過後來幾天,我都看見他早早就來到殿前,駐著拐杖一圈一圈地走,讓我非常感動。有幾次我向他投向微笑,他也微笑地看著我。

磕了一會兒,大約快到中午了,在石板上磕頭的人不見了,只剩下我。沒有前面的磕頭的人擋著,只有我橫在這只有2米的過道上,行人就更容易踩上我了。後來有一個阿克經過,叫我起來,指著邊上一個木板的位置,讓我過去磕。我不確信是哪個位置,不敢走過去。那個阿克用也是很難聽懂的漢語反復告訴我「休息……休息……」後來我才弄懂,他說他先休息一下,所以讓我用他的位置。我一定要讓他帶我過去,以確信我沒用錯別人的位置。因為我是新來的,也不知道這裡有什麼規矩,怕佔了別人的位置還用了別人的毯子。

移到木板上,我滑了第一個頭。哇塞,真爽!原來這木地板已被經年累月來磕長頭的人磨得光滑光滑的,上面的漆面都脫了,人一滑下去滋溜溜地順。而且我用了阿克帶來的折好的毯子,人一壓下去就有厚毯墊著,溫暖而舒適。我害怕等那個阿克回來我就要讓出這一片淨土,拚命地不停磕,一直磕到第五百個,實在很口渴和饑餓了,才離開。另一方面,我心裡擔心著其實那個阿克早就回來了,只是看我在磕所以沒讓我走開,所以我還得把位置讓出來。期間我看到一個廣東遊客走到我身邊,小聲地用廣東話念著旁邊的介紹文章,我抬起頭向她打招呼,她驚呼了起來,沒想到旁邊的這個「藏民」原來是廣州人,和她同城。我感覺很有趣,在這裡當藏傳佛教的「信徒」的感覺很有趣。

第一次連續不斷地磕了500個長頭,雖然知道和這裡的藏民相比還差遠了,但心裡還是很自豪。這時已經是下午2點多了,早上我沒怎麼喝過水,所以下山找水喝是當務之急。我出了塔爾寺的大門,在門前的小攤上買了一瓶3元錢的茶飲料,當然,在零度的天氣,水是很冰的。雖然我自己帶了一條麵包,但我還是從一個老伯那裏買了一個熱乎乎的烤地瓜吃。後來幾天我才知道,這一頓是我在西寧最豐盛的一頓午餐了。

門前一個賣小飾品的阿姨走過來向我兜售。我覺得自己是來磕頭的,買紀念品麻煩,所以就搖頭。後來經不住那個阿姨很有毅力地變著戲法一個又一個寶貝拿出來,我買了一個小轉經輪玩,順便指著前面的藏醫院問那個阿姨,藏醫院和中醫院的區別。阿姨回答得很正確:那裏用的是藏藥啊!我很好奇,很想進去看看病試試,但一時也不知道該看什麼好,還有就是不知道應該怎麼看病。後來回到家我上網一搜,才知道塔爾寺藏醫院是挺有名的,分院都開到北京去給北京市民看病了,很有點後悔沒進去試。

吃過烤地瓜,覺得能量足了,我折回大金瓦殿,看到剛才讓出位置給我磕的那個阿克果然回來了。不過宗喀巴佛保佑,那個阿克旁邊又空了一個位置出來。我很高興。我在那個位置安頓好,因為沒有毯子,所以只能繼續用我的外套墊著肚皮地磕。這時我發現我的左手邊也是一個阿克,比剛才那個要壯一些,一趴下就整個很巨大的身子擺著。他看我在穿護膝,拿過來看,然後也是不熟練的漢語說「這個好」。後來幾天也有幾個藏民對我的護膝很感興趣,問我在哪裡買,多少錢。當我告訴他們是在廣州買的,只要幾塊錢,他們都很羨慕,以至最後一天我臨行的時候有一個藏族阿姨把我用了幾天都磨髒了的護膝拿去。那時我正準備把護膝扔掉,幾乎都不好意思送給她。

從三點半到五點半,我又連續磕了五百個頭,然後下山回去了。我記想我看的那篇文章,那個女孩也是第一天磕上一千個頭,然後第二天就不能動了,只磕了三百個。我也有點擔心,因為胳膊奇痛,而且原來我有頸椎病,在高原的山上受涼,前斜角肌就更痙攣了,把右手扯得很緊。但我告訴自己,不管這麼多,什麼痛苦都要克服呵,不然就白來了!

吃過晚飯回到酒店,我發現自己連坐下都不想了,直接把第二天出發要拿的東西收拾好就去洗澡。我打算第二天把酒店的一個毯子拿過去墊。

這一天我睡得很早,晚上九點多就睡了。胳膊似乎抬不起來,我只能左右手交替地互相幫助脫下袖子。然後,我就大字形地躺了下來,花了近二十分鐘按摩頭部,前斜角肌,頸肩交界,還有手臂和胸大肌。因為我害怕一覺睡醒就和文章那個女孩一樣動不了了。按摩完後,我就躺著修了一小會兒內觀禪,目的是讓自己的氣血循環更暢通一些,以便第二天恢復得好一些。

第二天起來,手果然是生疼生疼的,我掙紮了半天才爬起來,穿好衣服。想起今天又是1000個大頭的任務,痛苦萬分。不過接下來幾天,我的手臂越磕疼痛就越減輕了,看來是可以逐漸適應的,只是前斜角肌牽拉右臂的問題一直不得解決,不過這個毛病也折磨了我好幾個月了,等回廣州再說吧(這也是我後來後悔沒試藏醫院的原因)。

後來幾天,我一天比一天早去。本來是希望早點去早點把頭磕完回酒店的,不過後來我漸漸磕的數量加大了,第二天還是1000個,第三天1300個,第四天1500個。不知道是否宗喀巴佛的護佑,我很幸運地,每一天都能有木地板的位置。就算是去到的時候沒有位置了,磕了幾十個後就會有位置了。那裏的藏民都很好,我去到沒有位置,等哪裡一有空位了,他們就會熱情地招呼我過去,或者如果有人休息了,就讓我先在那裏磕著。不過因為這木地板的位置實在很難得,而且我一走開就會被其他人用去了,所以我漸漸地發現自己對這僅能容一身之位的地方很是執著,極生怕沒有了它就完成不了任務。所以後面幾天我都沒有下山去用午餐了,一來時間的確很緊,我每天都得磕到下午五點半才磕完當天的任務,二來一走開回來沒位置就更難完成這些數量的任務了。

第二天我自己帶了水,不過因為山上的天氣冷,水是冰的。旁邊一個阿尼(女法師)看了,說我這樣不行,磕得熱乎乎的一口把冰水喝進肚子裏,讓我進那邊的小屋拿熱水喝,這我才知道原來這裡有人專為磕頭的人燒熱水。不過因為我擔心走開了位置沒有了,所以進去一倒熱水就馬上回到位置上。我常常對自己說,哎,你看,你什麼都放下了來這裡,最放不下的就是這方寸之地。

後來我和這個阿尼聊起來,才知道她去年已經在這裡磕了一年了。哇塞,真是難以想像!我問她,為什麼選擇磕頭,她的回答有趣極了:這是我的職業啊,磕頭念經就是我的職業啊!後來我把這話告訴我一個朋友(後來我們在蘭州見面的),我倆笑得肚子疼。

後來幾天我都沒有用午餐。但我發現殿裏每天會給我們磕頭的人發兩三個蘆柑,所以這柑就成為我的午餐。因為我忙著磕頭,而且柑很凍,所以一般中午我只吃一個,下午結束後再吃一個。後來兩天有人給我倒了奶茶,大概也是那個小屋裏的人熬的,熱騰騰的,能量很足,很香的酥油的味道,給我增加了不少體力,我很感激。

到後面兩天,山上變冷了,沒有了陽光,而且飄起了鵝毛大雪。我們是在半戶外,只有一個殿簷遮擋,所以磕著磕著我的背上就有很多積雪。開始的時候我只顧著磕頭不知道,但我的頸和背一受冷就會生疼,那天我磕著都感覺好疼,所以回過頭來一看,才發現這個雪可是大啊。但我不能停下來,特別是後來一天要磕1500個那天,雖然體力上是極盡消耗了,但我只要停下來三分鐘,全身就凍住了。因為要磕頭,所以我穿的衣服是極少的,只是一件毛衣,加一件單層的外套,而且沒拉拉鏈。襪子只穿一雙,也不是毛襪,就是我們平時穿的那種。除了最後一天,我都沒戴手襪,因為我用了護手套。圍巾和帽子就更不能戴了。

我約莫地估計一下,這裡的溫暖大約會到零下二十度。因為在西寧市區就零下十度八度的,湟中縣的海撥就更高,風雪也大得多,而塔爾寺在湟中縣的山上,就可想而知了。然而在這樣的天氣下,我看到這裡有很多「奇人」。

奇人一:我旁邊有一個阿克,下午休息完一上來就以比我快三倍的速度在磕,嘩啦嘩啦的響,讓我為自己的速度心生攀比的焦慮。大約過了半小時吧,旁邊一個人喚他停下來吃柑,他就呼呼地坐了下來。我親眼看見他的頭上冒著好多白煙,慢慢地全身都在冒白煙!哇塞,這可是在武俠片裏才看得到的情景。

奇人二:一個老阿克,看樣子五六十歲的年紀吧。那天我在石板上磕著,有一些人在一邊走著,而他,則盤腿坐在院子裏那棵菩提樹下轉著個什麼東西(前面說的那個阿尼介紹過的,但我不懂藏傳佛教,所以沒記住名字)。我磕著磕著,突然聽到天上有飛機飛過在頭頂盤旋的聲音。因為我是在機場上班的,飛機聲聽慣了,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以為就真是那麼一些飛機飛過了吧。可是後來繼續磕著,忽然覺得不對勁呀,這裡怎麼可能有飛機呢?!整個西寧一天就沒幾臺飛機起降,更別說這裡是南部郊縣湟中的山上了!我環繞著看這裡的人,也看那個老阿克,但他的嘴巴沒動,我一直不敢確定這聲音就是從他的嘴巴裏傳出來的。他一邊轉著手裏那個東西,也轉過頭來看我。後來我休息的時候,又特意圍著他走過,弄了大半天,才終於肯定那個似乎從天上傳來的嗡嗡聲是他發出的!後來第二天,雪更大了,他來了發現沒有地方磕頭,就居然直直地盤腿坐在雪地上轉那個東西。那天就是我停下來三分鐘都會凍住的那個天氣,可是這個老阿克是光了一邊的胳膊的,在雪上一盤腿就坐了近兩個小時!我分明看到他目光很安定,一點顫抖的樣子都沒有。他坐的地方好像有些雪融了點,濕濕的,但他似乎一點都不介意屁股下是否濕的,一直坐著。

奇人三:在下很大風雪那天,我看到幾個女性藏民,拖著她們很長的民族衣服,三步一磕地圍著大殿轉圈。地面上有雪,有泥巴,不知道是否有水,但她們也是口中發出我認不得的嗚嗚聲,圍著大殿趴著轉呀轉。以至最後一天,我也受他們感染了,決定一定要試一下三步一磕的修法。

第三天,我原來給自己的任務是1200個,因為我想多磕點,這樣第五天就有時間在寺裏轉一下,然後也回西寧轉一下。因為每天我只顧著磕頭,根本沒時間做其他事情。當我磕到一千多的時候,我忽然想起我要給一個懷孕的朋友祈福。因為不知道如何供油,所以我決定用我的身體來供養,於是為她多磕了100個,希望她母子平安。於是,實際上我一共磕了5100個長頭。

到了第四天,我給自己的任務是1500個。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很艱巨的任務,我很害怕因為沒有木地板而完成不了,於是暗暗向宗喀巴佛請求護佑,讓我能有這一寸珍貴的地方。當我來到殿前的時候,很幸運地,我真的看到有一個位置是空著的。於是我趕緊過去,把東西放下,馬上磕頭。但剛一開始,一個藏族女孩就過來,她把她的毯子往我的位置上放,我看著她,想問她是否要這個位置。我記得前一天這個女孩是在另一個地方磕的呀,她還打翻了我的水,把我的位置弄濕了,那時我並不太介意,只是因為這樣而讓我印象深刻認得她。我心裡很不情願給她,所以也一動不動沒離開,但也不清楚這個位置是否就是她的,一直瞪大眼睛看著她。而她也沒和我說話,而是和我旁邊幾個藏民嘰哩咕嚕地說著,那個個藏民也嘰哩咕嚕地回話,不時又笑笑,又看看我。從他們的眼神裏我知道我真是搶了她的位置了,可是仍然不願意放,我想和他們交流,但他們的話我一句都沒聽懂,他們也沒用漢語跟我說話。於是我只能跪著很不安地看著他們。這幾個藏民嘰哩咕嚕地說了一輪後,那個女孩就拿起自己的毯子走了。我看著旁邊的參與說話的一個阿克,用眼神問他是怎麼回事,那個阿克笑笑,一擺著,示意讓我繼續。旁邊的另外兩個藏民也就繼續磕了。他們都磕得很快很有力氣。而我那天卻好像不太能磕得順。哎,我的任務可是1500個哎,怎麼完成呢?磕著磕著,我發現了,我這種很不順的狀態和剛才我跟那個藏族女孩爭木板地有關,我覺得我搶了她的東西,讓她走了,現在又和旁邊這幾個藏民一起磕頭,他們一定不歡迎我了。我這才發現,真是修善心是多麼的重要,因為如果我讓出了位置,哪怕是去側殿磕,地板沒那麼好,但我心坦然,就不會受到自己的懲罰。

後來磕到兩百多個,我實在累了,就停了下來,很鬱悶地呆著,心裡好像不是太開心。這時小屋裏燒水的那個阿伯又過來派柑了,我繼續磕著,因為每一次我都不確定這些水果是可以派給我吃的。那個阿伯走到我面前的時候,我正在磕,旁邊那個藏民阿姨就笑著幫我拿了遞給我。我也笑著她著她,從她的眼裏我才發現,其實我並不真像自己想像的那樣被他們不喜歡。後來我又累了,停下來,再旁邊的另一個剛才參與說話的阿姨也停了下來,看著我,微笑著。我也笑著。她就和我說話。一開始我沒聽懂,搞了老半天我才知道她是問我哪裡來的,我就告訴她我是廣州來的。然後她也很好奇,問了我很多,譬如住在哪裡呀,問我磕幾天呀,還告訴我她是甘肅過來的,一天磕近三千個頭。哎,我這天1500個已經是我的極限了,我真是慚愧極了!慢慢我才發現,原來這個阿姨已經是這幾個藏民中最能說漢語的了,我旁邊的一個年輕一點的阿姨和另一邊剛才示意讓我繼續的小阿克都不會說漢語。但他們都對我有興趣,不時會笑眯眯地看著我,互相在說著些什麼。我頓時覺得舒服多了,原來他們還是喜歡我的。當我繼續磕的時候,我就沒覺得那麼累了。誒,在我們生活和工作當中何嘗不是呢?所謂累,體力累是很少的,心在累,為慾望,為衝突。

因為是幾個磕頭磕得很牛的藏人中間,所以雖然我已經磕得比以前快了,但總覺得自己很差。後來小憩的時候,這幾個藏民拿出他們的藏族食物分給我吃,還幫我到小屋倒了滿滿一杯奶茶。這時,一個說漢語的阿姨也走過來,看樣子是挺認識他們的,也被招呼著吃藏族食品。我看難得遇到一個說漢語的,很高興,於是就問她是哪裡來的。這個阿姨告訴我是寧夏來的,並說我眼就看出我是個南方人。我說是的,我是最南面的廣東過來的。這個寧夏阿姨聽了後很是讚歎,說南方人能來這裡磕長頭,這種苦沒太多人能受得了。很多南方來的居士都只是烘個油就走了。所以她很隨喜我,還問我是否修密宗的,我告訴她不是,之前一點不了解,只是突然想來了就來了。她說可能我有這樣的因緣吧,我說,嗯,隨緣吧。

跟這個阿姨說過話,也吃過了奶茶,再磕頭我頓覺得精神百倍。原來我是覺得自己很差勁的,而且人家都來磕十萬,我卻只來五天磕個五千,連說都不敢說給別人聽。可是經過這個阿姨的讚歎,我又覺得自己真的很了不起,我是一個南方來吃這樣的苦的人吶!於是後來我磕得順多了。下午的時候,有一個人遞給我一張嶄新的1元錢。我很驚愕地求問於旁邊的藏族阿姨,她們的話我也很難聽懂,於是那個能說少量漢語的那個阿姨就跟我說「你知道嗡嘛呢唄咪吽嗎?」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麼嗡嘛呢唄咪吽有什麼關係呀?但當我真確定一次,她確實說是嗡嘛呢唄咪吽,她說這就是嗡嘛呢唄咪吽!啊,我還是不明白這1元錢為什麼叫做嗡嘛呢唄咪吽,不過我理解大概因為這個人看到我們在磕頭,所以會隨喜給一點錢,意思就是隨喜和鼓勵吧。因此,我也很高興,收了那1元錢,打算好好保留著作紀念。

第五天,因為有前面兩天提前磕了700個,所以我只需要完成300個就可以自由了!前一晚上我睡得特別香,原來任務輕的日子是這麼舒適,同時也有點慚愧其實自己也是那麼好逸惡勞。因為這天要退房了,晚上要去蘭州,所以我沒有毯子用了。不過因為只是300個,所以也沒有關係了。

其實我早就想好了,我對早前看到那些趴在地上做三步一磕的藏民很是佩服,心裡想一定要在最後一天試試。而且我穿在外面的一件單層外套是我在第一天用20元買來的,就是為了磕頭不怕弄髒我原來穿的外套,那麼最後一天就用來趴地吧!

可能因為對木地板不執著了,結果去到那裏還真的沒位置了。之前那個阿尼也來晚了沒位置,於是我和她轉了兩圈殿,然後看到一個藏族阿姨在為諸佛供油。因為這是我臨行前了,我就馬上跟著她和那個阿尼去供。在附近的幾個殿供完酥油,我想請那個阿尼帶我去其他殿供,不過阿尼說那些殿都很遠。說著,她建議我在大金瓦殿向宗喀巴佛供一盞金燈(就是大一點的酥油燈),她說去年汶川地震的時候她就供了一盞,要一百元錢。我一聽,哇塞,好貴!當時,我的心裡就不情願了,因為在我看來供油敬佛只是恭敬自己,在南傳修行者心中根本沒這麼多滿天神佛的。不過阿尼很熱情,還是帶我去問守殿的阿克是否有金燈,阿克說還有。到這份上了,我覺得不供說不過去,也覺得自己是佛祖面前太斤斤計較,所以還是拿出了一百元供上。

供的時候,阿克把燈點了,遞給我,要我放在額前許個願。許願?接過燈,我的大腦一下子堵住了,被人看著地許願我覺得很彆扭的,而且之前也沒想過許願,所以沒想好就急急地默念了三句話:噢,天下太平,闔家安康,好姻緣。然後,我又覺得自己說得語法不通的,自己都覺得不對勁,又默念的補充了一下,希望世界和平,我的家庭闔家安康,我早日有個好姻緣。

把燈交給阿克後,我自己都覺得甚為驚訝,為什麼第一句是太下太平?大概是因為受剛才那個阿尼的影響,覺得應該為更多的人祈禱吧。也說不清是否有一點超我的影響,覺得來這裡是修行的,不應該太為自己的慾望而祈求,每個人的路都是自己的心修來的。

供完燈後,我心裡還隱隱心疼我的那100大圓。因為之前我已買過80圓的門票了,又買了酥油和出了供油錢,所以加起來都花上兩百多元了。但同時我又覺得自己不能這麼小氣,心裡很是慚愧連供燈都供得這麼計較,宗喀巴佛一定會笑我了!不過後來想想,我這幾天來有熱水喝,有水果吃,有奶茶喝,還得感恩於他人的供養,自己供那麼一點點錢其實一點都不為多。

供完燈,我決心開始磕三步一磕的長頭了。不過這天天氣居然轉晴了,而且經過剛才的折騰,陽光開始出來,房頂居然開始融雪。我圍著大金瓦殿走了兩圈,看到一些地方的屋簷正嘩嘩地漏著水,殿的前面和左側的地面都濕了,伴著別人走過的泥漿和雪,看起來很髒。天啊,這樣子我怎麼能趴著磕啊?

但是我三步一磕首的願望很強烈。我覺得這是我剩下的最後三百個頭了,很應該嘗試一下,去完成這些體驗。於是下定了決心,我就從殿前往左方向開始。當我每三步要趴在地上的時候,我才發現了大地的真相。你知道我們每天走的路是什麼樣子的嗎?我用胸懷去貼近大地,用雙手向前伸地擁抱大地,用額頭無條件地點叩大地的時候,才知道,平等和接納是面對一切痛苦的態度。因為圍繞大殿的地面有雪,有水,有泥漿,有些地方,明知道這第三步走過去,我就要跪在水灘裏了,可是,我不能選擇。一個平等,堅定的修行者是不能選擇他的大地母親的,我必須遇水跪水,遇泥趴泥,即使額前要點叩的是一灘污水,我都必須堅定而無選擇地按著既定的節奏和速度前進。就這樣,轉了兩圈,我感覺自己就像過了自己的一生。其實,我還是沒有做到平等地接受我的生命。遇到泥水了,我好希望我的三步邁得大一些,趕快避過去;或者當預計到額頭要點到水灘了,我就側了一點方向;當前面是幹躁的石板,我的步子就邁小了,好希望在這裡多磕幾個……我看著自己的心,每一刻都在選擇,選擇,分別,分別……這個好,那個不好,這個喜歡,那個不喜歡……

喔,這真是一種美麗而震憾的修行,無怪乎很多修行者會從他的住地三步一磕地用他的身子量到拉薩,然後就成就了初地菩薩。因為這確實是一個很震憾心靈的方法。用心理學的語言來說,就是行為療法吧。

不過,我當然還離什麼初地菩薩還差十萬八千里了,當我轉了兩圈後,我很害怕外套下的毛衣都濕了不方便穿回去,就起來在固定的地方磕完剩下的那點數量。

這當中有一件有趣的事。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這一天只有我一個人行這種三步一磕首的長頭禮,其他人都是走著或在木地板上,所以我就顯得特別突出。塔爾寺的主殿是遊客的必經之地,每一天都會有很多遊客在外面的導遊的帶領下來到殿前,然後驚奇地看著我們這些日復一日磕長頭的人。而這天,只有我一個人滿身泥漿地趴在地面行禮。所以一群穿著整齊大概是出公差路經遊玩的遊客就在我前面停著,很好奇地看著我在他們前面無選擇地拜倒又起來。我聽到其中一個人問旁邊的一個阿克,這是一個藏人還是漢人,因為導遊說這裡的都是藏人。那個阿克嗯啊地看著我,說也有漢人來這裡磕頭的。我聽著他們談論我,心裡覺得好自豪,心裡告訴他們,哼哈,其實我是一個廣東人,一個外資公司的白領,來這裡變成這個樣子,哈哈……

不計算給朋友祈福的數量,我在激動地數著:4998,4999,5000!太興奮了,這麼多天來的受凍,受累,受餓,受疼……哇塞,隨著這個5000的數字而劃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起來,把沾了泥水的外套換了下來,我看著這麼多天來伴著我的大金瓦殿,心裡真的很有點不舍。還是這麼神奇的藏民,過著和我們大都市人不一樣的生活的藏民……這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臨行的時候,我和相熟的阿尼阿克告別,看得出,他們也不捨得我。

穿好衣服,我用梳子整理一下頭髮。這時,站在前面的一個阿克走過來,善意地告訴我不能在這裡梳頭。我哦了一聲,把梳子收起來。因為我不懂這裡的規矩,所以他們說什麼我遵守就是了。那個阿克又笑著用漢語解釋到,你知道了,這是宗喀巴殿,頭髮掉地上,不好。

我也笑著,回應道,嗯,我是南方來的,不了解太多呢,現在不梳了。後來當我離開後,我才發現,其實當時我的心裡在說:

我的頭髮啊,不是我的;

我的頭髮啊,掉到地上,消去溫度,化作泥土;

我的頭髮啊,不是我的;

我的頭髮啊,化作泥土,吸收雪水,沫浴在春風中;

我的頭髮啊,不是我的……

呵呵,再見了,美麗的塔爾寺,我相信,慈悲智慧的宗喀巴佛會理解我的詩。

回到西寧,我又逛了這裡著名的清真大寺。到了市區,這裡就是回民的世界了。不過對於我來說,我是一個非宗教徒,所以我的心是自由的。

晚上,我坐了火車,經歷了三個小時,終於見到了我的一個多年好友,並住在她家。很多年沒見了,我們卻似乎像無比親近的故人,好像心一直都沒隔離過一樣。我和她暢談這幾天的經歷,又很愉快地聊我們在心理諮詢從業中的成長,這幾年的成長……我再次感覺到,這短短的七天,似乎過了自己的一生,因為我一次又一次地看到自己在紅塵中的輪回。

第二天,我在好友的陪同下,匆匆遊了一下蘭州,看了滿江鷺鳥和野鴨的母親黃河,便踏上了回家之路。飛機在傍晚起飛,在近淩晨的時候降落在白雲機場,啊,就是這個我這一段時間來天天看著飛機起降的白雲機場,我工作的場所。突然,我想到還在江西尋找心靈歸家之路的另一個好友,想到旅行的第一天她回應我的一句話:嗯,夢,我在火車上。

嗯,夢,我們都在路上。

雪雁於2009年3月15日深夜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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