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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經》到底是一本什麼書?

《山海經》之名,未知所始。今按《五臧山經》,是名《山經》,漢人往往稱之。《海外經》已下,當為《海經》,合名《山海經》,或是向、秀所題。然《史記·大宛傳》司馬遷已稱之,則其名久也。

《山海經》是一部由幾個部分組合而成的性質非常奇特的古書。它大約成書於從春秋末年到漢代初年這一長時期中,作者非一人,作地是以楚為中心西及巴、東及齊:這便是近半個世紀以來由學者們研討大致得出的結論。但是還有一些疑難點沒有解決。我現在也不想去陳述這些紛歧,使讀者徒然浪費精力、 眼花繚亂地再向故紙堆中去尋索。我只是順著我多年來研究神話的思路,將這部書從它的外殼結構到內容實質來作一番剖析。 先說它的外殼結構。畢沅在他的《〈山海經〉新校正》「南山經之首」句 下注釋說——

《山海經》之名,未知所始。今按《五臧山經》,是名《山經》,漢人往往稱之。《海外經》已下,當為《海經》,合名《山海經》,或是向、秀所題。然《史記·大宛傳》司馬遷已稱之,則其名久也。

這裡畢沅將《山海經》分為《山經》和《海經》兩個部分,我們覺得應該有這 種大致的區分,《海經》的擬名也是恰當的。《五臧山經》主要說的是山,自然該稱《山經》;《海外經》已下各篇,主要說的是海,就連郭璞作注時收錄 進去的《荒經》已下五篇,主要也說的是海(《大荒東經》不是開頭便說「東海之外……」、《大荒南經》不是開頭便說「南海之外……」、《海內經》不是開頭便說「東海之內……」等等么),自然該稱《海經》。所以從外殼結構將此書區分為《山經》和《海經》兩個部分是完全合理的。

兩個部分從字數看很不均等。《山經》字數最多,據劉秀校書時的統計, 是15503個字,據清代學者郝懿行統計,卻是21265個字,共增添了5762個字。 所增添者,都有郭璞注,與原有經文混而無別,足見是郭璞作注前就添加進去的。 但究竟於何時添加進去,則現在尚未弄明白。《海經》字數古無統計,到郝懿 行作《箋疏》時,才統計《海外》《海內》八篇為4228個字,《荒經》已下五篇為5332個字,總共為9560個字。較之《五臧山經》五篇的字數,這十三篇的字數,還不到三分之一。但是從神話角度論其重要性,卻決不亞於前五篇, 因為所有的神話材料,幾乎都集中到這十三篇中來了。

畢沅說《山海經》「《史記·大宛傳》司馬遷已稱之,則其名久也」,這裡存在著一個小小的誤解。不錯,《大宛傳贊》司馬遷是說過「至《禹本紀》《山 海經》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這樣的話,似乎《山海經》這部書的書名, 是首先由司馬遷揭出的,事實卻並非如此。據東漢時代王充在《論衡·談天篇》 中所引,這兩句話是:「至《禹本紀》《山經》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也。」《山海經》少了一個「海」字,只作《山經》。緊接著又說:「史公之言,《山經》《禹紀》, 虛妄之言,凡事難知。」可見王充所見《史記》,確實只作《山經》而無「海」字。 這《山經》究竟是《山海經》的省稱還是《五臧山經》的省稱呢?有人以為是 前者,從太史公「所有怪物」的語意看,我們以為後者更符合實際。《五臧山經》 所記的奇禽異獸,怪蛇怪魚,還有奇異的花草樹木等,就是史公所稱的「怪物」, 唯《五臧山經》所記,方足當之。《海經》主要記敘異形異稟的國家和民族, 似乎和「怪物」一詞有些粘連不上。何況《五臧山經》詳敘山川道里,也可以和史公所說的「《尚書》近之矣」的「九州山川」相比附。故我們認為古本《史記·大 宛傳贊》司馬遷所說的《山經》,是指《五臧山經》,他所見到的,也只是《五臧山經》。《山海經》的立名,是劉向、劉秀(歆)父子校書(漢成帝河平二年, 即公元前二十七年)以後才開始有的,那是他們將《五臧山經》五篇、《海外經》 四篇、《海內經》四篇合併起來才題以《山海經》之名的,因而劉秀在他的《上〈山海經〉表》中,才一再正式提到《山海經》(在短短四百多字的表文中,一共 提了六次)這部書的書名。《山海經》是劉向、劉秀(歆)父子的命名,古本《史記》 司馬遷所說的《山經》專指《五臧山經》,並不包括合併以後的《海外》《海內》 八篇文字在內,故爾不能將《山海經》認為是最早由太史公提到的書名。今本《史記》「《山海經》」的「海」字,是後人根據向、歆父子校書後的立名妄添上去的。

《山海經》大體上的劃分和立名的由來,已如上述,聯繫到它的內容,還 可作更細緻的如次劃分——

一、《五臧山經》共五篇,五篇中又分為二十六個小篇。內容多記山川地理、 奇異的動植礦物、祀神的典禮儀式和所用之物,等等;間亦寫到諸山山神的形貌、職司和神力,卻並不很多。這五篇簡稱《山經》,分量相當大,約佔全書三分 之二以上的篇幅。

二、《海外經》四篇。內容多記海外各國的異人、異物,也有一些古老神話的記敘,如夸父逐日、刑天斷首等。

三、《海內經》四篇。雜記海內的神奇事物,如崑崙景象,建木形態,梟 陽、巴蛇、貳負、窫窳的狀況等。也兼記了一些國家和民族,如像匈奴、鉅燕、 朝鮮、東胡等,大都比較現實和晚近。其中《海內東經》一篇,又羼入了《水經》 中的部分文字,因而本篇實際的內容很少(尚有脫簡、錯簡諸問題存在其中), 幾乎不能成篇。

四、《荒經》以下五篇,這五篇又分為《大荒經》四篇和《海內經》一篇。 郭璞注本《山海經》目錄「海內經第十八」下有注云:「此《海內經》及《大荒經》 本皆進在外。」疑即郭璞本人注語。「進在外」三字宋本、毛扆本作「逸在外」。 不論是「進在外」還是「逸在外」,都說明西漢劉秀(歆)校此書時這幾篇是沒有包括進去的,到郭璞注《山海經》時才將它們收入了。這幾篇最凌雜無序, 看來是古本傳授如此,未曾經過整理。有人疑心這一部分並非先秦古籍,而是東漢以後才寫集起來的,我認為實際的情況倒是與此相反。因為《荒經》已下五篇,保存的神話資料最多,也最原始樸野,是研究古代神話的瑰寶。它記錄了有關帝俊和黃帝(古代東西兩大民族所奉祀的上帝)的神話,各凡十餘處。 除此而外,還記錄有顓頊使重、黎「絕地天通」的神話,有鯀、禹治水的神話, 有禹攻共工、殺相柳的神話,有黃帝戰蚩尤的神話,有女媧、燭龍、西王母、 夏耕屍的神話,有諸神子孫創造發明的神話,等等,大部分重要的神話材料, 都薈萃在這幾篇里了。它的寫作時期,可能比《山海經》其他各部分都要早, 推測起來,當是春秋末年至戰國初年的作品。劉秀(歆)校此書時,或因其過於凌雜荒怪,竟棄而未收;直到郭璞注此經時,才將這五篇收入並予以注釋。 賴有郭璞的巨眼卓識,替我們保存了這一份極其可貴的神話材料,不難設想, 如果讓它散亡了,那將會是多麼慘痛的損失!

古時《山海經》是有圖畫的,而且圖畫似乎還佔著相當重要的地位,故又 稱為「山海圖」,陶潛詩有「流觀山海圖」這樣的詩句,郭璞注《山海經》也每有「圖亦作牛形」「亦在畏獸畫中」這樣的說明。但《山經》和《海經》兩部分的圖畫與文字的關係又各不相同.《海經》體制雖大體同於《山經》,而 文字條貫卻沒有《山經》那樣分明。《山經》的記述條理井然,大約是先有了文字的記述,而後加以插圖的。《海經》的情況則恰好相反,當是先有圖畫然後有文字,文字不過是用來作為圖畫的說明的。《海經》部分,雖然保存中國 古代神話資料最多,但因為是以圖畫為主而以文字為輔,就不免會出現以下兩 個缺點。首先一個是散漫。除《海外》各經較有條理而外,從《海內》各經以及《荒經》 五篇中,可以看出其中每條都可單獨成立,中間並無機動的聯繫。最後一篇《海 內經》(疑是四個殘篇合為一篇的),其描述的地區由東北而西,而西南,而南, 而北,次序也嫌凌亂無章。其次一個是疏略。往往很難根據簡單的文字記敘構建出較清晰的神話內容。在以文字說明圖畫而圖畫尚存的古代,這種疏略還無關緊要,而在古圖已經佚亡的今天,則不免要給閱讀者帶來相當困難了。

《山海經全譯》:譯著者:袁珂,當代中國神話學大師。本書是袁珂先生在《山海經校注》的基礎上,將過於繁瑣的學術性注釋進一步精鍊,並增加了全文的白話翻譯,使得博大深奧的《山海經》變得淺顯易讀,被奉為《山海經》入門閱讀最佳選擇。 北京聯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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