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金陵十二釵又副冊之――晴雯

晴雯，寶玉的近身大丫鬟，也是曹公筆下最最喜愛的人物之一，被安排在「金陵十二釵又副冊」之首：

首頁上畫的既非人物又非山水，不過是水墨滃染，滿紙污雲濁霧。寫道是：霽月難逢，彩雲易散，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流靈巧招人怨，壽夭皆因誹謗生，多情公子空牽念。

?晴雯身世很可憐，她是自小被賴嬤嬤家買來的小丫頭，後又央求賴家又把她姑舅哥哥多渾蟲買了進來，賴家還給他一個女孩成了親，就是後來和賈璉有染的多姑娘。因為被賈母看上，於是賴嬤嬤又把她孝敬給了賈母，於是晴雯就成了賈母的丫鬟。賈母因她伶俐標緻，風流靈巧、針線活極好，認為眾丫頭裡總不及她，今後只她還可以服侍寶玉，把她給了寶玉，晴雯先是奴才的奴才，跟了賈母后，起點卻非常的高，她是賈母為寶玉準備的准姨娘。晴雯雖為孤兒，出身低賤，但她身上是最具反抗精神、也最具正義感和最忠於職守的。

她對襲人和寶玉之間鬼鬼祟祟的事嗤之以鼻，諷刺襲人向主子邀寵的行為是「哈巴兒狗」，她潔身自好，不願意像麝月一般服侍寶玉洗澡，抄檢大觀園時，其他人都唯諾順從，只有晴雯

挽著頭髮闖進來，豁一聲將箱子掀開，兩手捉著底子，朝天往地下盡情一倒，將所有之物盡都倒出。

這一倒和探春飛掌打王善保家的有異曲同工之妙，晴雯和探春在抄檢中的行為是最亮眼的兩處，最叫人擊掌叫好。還有在晴雯病補孔雀裘中，這時的晴雯發著高燒，有氣無力，但寶玉珍稀的雀金裘被燒了個洞，找個半個城也沒有人敢攬這個活，這時的晴雯強撐病體，夜起補衣，這個情節，正是刻畫她忠於職責，對寶玉一片真情厚意。晴雯這點上不同於襲人，襲人是表面忠厚老實，背地裡自私刻薄，襲人的忠誠背後有自己人前顯貴，誇富炫耀的動因，而晴雯的忠誠是忠於自己的內心，她忠誠的是寶玉這個人，她要求心靈上的對等，所以當寶玉責備她跌被了扇子，她也絕不因為自己的奴才身份就對寶玉奴顏媚膝，她是作為一個「人」來和寶玉論道理，最終「撕扇子做千金一笑」，我們不能用一般性的毀壞東西來簡單評價晴雯的舉動，寶玉為什麼願意讓其撕扇為博其一笑呢？寶玉的價值追求就是情，是人性，是精神心靈上的契同，如同黛玉對寶玉說過的「我為的是我的心」，為何說「晴為黛影」，不光是晴雯的眉眼模樣長的像林妹妹，更重要的是晴雯在精神上也似黛玉，這正是寶玉所推崇的價值所在啊，經過了補裘、撕扇，寶玉和晴雯之間更是深有默契、心心相印了，不然，你看，在寶玉挨打後，寶玉要差人去看林妹妹，他先支開了襲人等人，私叫晴雯為他傳送兩方舊帕，這時的晴雯在寶玉心裡己是第一可靠可信的知心之人了。

?但晴雯不假掩飾的嫉惡如仇性格，是不被她身邊的人容忍，也絕對不會被以王夫人為首的權勢所容忍的，她最終被進讒言而遭到殘酷報復，在病得「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的情況，被強行攆了出去，最終病死。晴雯的死，對寶玉是一次很重的打擊，睛雯的慘死，也意味著寶玉內心所追求價值的一次重大挫折，他泣血做出的《芙蓉女兒誄》，來祭奠純潔勇敢，美麗美好的芙蓉女兒。

晴雯是曹雪芹非常鍾愛的一位人物，在回目上就出現過三次，「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勇晴雯病補雀金裘」「俏丫頭抱屈頭風流」還有雖無出場但為其而作的「痴公子杜撰芙蓉誄」。一個丫鬟能獲得這樣濃墨重彩和佔據如此之多的篇幅，說明這個人物在作者心中極重要的地位，今先分析晴雯撕扇。

?晴雯撕扇按說是一件會讓人批評至少也不喜歡的事，就像麝月說的：少作些孽吧！但奇怪的是讀者更願意將這件事理解成晴雯的天真爛漫，嬌憨可愛，寶玉的怡紅思想和人性解放。這當然也沒錯，但作者幾乎用一章篇幅做前奏，做鋪墊，就為表現這個嗎？我認為還應該有作者更想表達的東西，我這裡試著解一解。

原文太長就不在此引用了，全書有關扇子的事件共有兩件，晴雯這裡佔一，還有一件是賈赦看上了一個名叫石獃子的祖傳古扇，一定要弄到手，石獃子是至死也不讓，賈赦最終是不光彩的到手了，中間還牽著賈雨村的貪酷和賈璉被打到半死，總之為了幾把扇子幾乎要出人命。在這件事上，扇子是重要的，比人命重要，對賈赦是如此，對石獃子也是如此。

但是扇子在寶玉和晴雯這裡是什麼？在這裡，扇子不再具有物質工具性，甚至連物品價值都淡化了，它成為了寶玉向晴雯抱歉或者說怡紅的橋粱，寶玉因心情煩悶而將失手跌扇的晴雯做出氣筒，晴雯卻不因自己的奴才身份而忍氣吞聲，反唇回擊，為什麼？晴雯就從來沒有當寶玉是尋常的主子，她希望在人格和心靈上是平等的，實際上，這也是寶玉的價值取向，也是寶玉追求的。所以有了這樣的前提，當這樣的認知，這種感情價值觀趨同一致後，那麼扇子做為一個載體就發揮出了其極致的價值來。這就為晴雯的這個破壞活動我們可以給出的合理的解釋了。

?以此推彼，以寶玉黛玉為代表的以追求知音知己、心靈的相通的精神自由追求。和賈赦等追求物質佔有上的滿足，作者通過小小的扇子給出了不同的答案。但寶玉和睛雯的這個舉動常人是理解不到這一層的，就像寶黛愛情的理論根基在當時找不到可以生存的土壤一樣，所以，寶玉當然是當時的另類和反判，如是說：

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潦倒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

晴雯幸得遇寶玉，可以撕扇只為博千金一笑，既便是命運多舛，但得遇知已，得以綻放情性，也算一抹生命的亮色吧！

?「勇晴雯病補雀金裘」是作者為晴雯譜寫的一曲讚歌。半個城的能工巧匠都不敢接的活，病厭厭的晴雯從容的補好了，連原材料以及紡織製作機理都清清楚楚，不得不說，到了關鍵時候，寶玉最需要之時，還是晴雯堪當大任。

我們還是得佩服賈母選人看人的眼光，她評價晴雯：這些丫頭模樣言談爽利針線多不及她。今後也只她還可以侍候寶玉。看不慣她的王夫人也不得不承認：他色色比人強。

晴雯容貌在丫頭裡撥尖，針線上心靈手巧，這在整個榮國府是公認的，晴雯手上是養著三寸長且常以鳳仙花染著精心養護的指甲的，而且她也是要認真打扮的。這些我們不能看做是她輕浮或者不務正業，我們要看賈母對她的定位。晴雯是賈母為寶玉準備的准姨娘，准姨娘職責是什麼？首要就是要美好，外表心靈人品兼具，即可愉悅男主人的眼睛又要愉悅男主人的心情，還要生下優秀的子嗣出來。所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有較高的品味，心靈手巧還得人格高尚，當然今後還要為男主人繁衍子嗣，這裡可以對比賈母喜歡的平兒以及賈母討厭的趙姨娘，所以做為姨娘或姨娘的侯選人，做的活也就是針線、奉茶遞水和陪伴，粗苯活計自有屋裡屋外小丫鬟和婆子媳婦們做。

五十一回曾有一段描寫大夫為晴雯診病的片斷：後門上的嬤嬤帶了個大夫進來，有三四個老嬤嬤放下暖閣上的大紅綉慢，晴雯從幔後伸出手去，大夫就看到金鳳花染的通紅的足有三寸長的兩根指甲，這時一個老嬤嬤忙拿一塊手帕掩了，那大夫方診脈，以致這大夫誤認為是位小姐，後如何開方之類此處不提。作者用了好大一套話講這些就是提醒我們晴雯身份的特別，比一般丫頭奴才要嬌貴的多。在這件事上，李紈也幫忙知會眾女孩子們迴避了。如果晴雯僅做為一個普通丫鬟，病了，恐怕需要她快快住到別處以防傳染給主子小姐們，更不可能驚動了大奶奶親自安排眾人迴避。

?那鳳尾雞頭的晴雯怎麼被逐出了呢？晴雯被逐的原因我想有至少有三條：

第一，晴雯准姨娘的地位被善於鑽營扒高的襲人取代了。襲人自知色色不如晴雯，更明白寶玉最喜歡的也是晴雯，而且晴雯是老太太安排的人，襲人想上位姨娘，有晴雯這個拌腳石在，如梗在喉，必除之為後快。襲人所表現出的木訥寡言和為寶玉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出於她對寶玉的真心，而是為她自已人前顯貴、爭榮誇耀。她人前忠厚老實，人後就和寶玉行雲雨之事；表面大度和善，背地裡就到王夫人處打小報告。她向王夫人獻媚邀功，成功獲得王夫人信任，她很會利用王夫人受不得寶玉有任何差池、寶玉是她唯一的依靠這個軟肋，成功的將寶玉身邊姿色略好的人都成為王夫人打擊和剪除的對象，晴雯首先其沖。襲人對寶玉不是愛，是佔有，是晴雯是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的嫉妒。在晴雯被逐後，寶玉講典喻晴雯今日之難，又拿死了半邊的海棠比晴雯，襲人這時按捺不住說：「真真這話越發說上我的氣來了，那晴雯是個什麼東西，就費這樣心思，比出這些正經人來，還有一說，她縱好，也滅不過我的次序去。便是這海棠，也該先來比我，也還輪不到他，想是我要死了。」寶玉又要想著給晴雯送東西送錢，襲人又說：「我原是久已出了名的賢人，連這一點子好名兒還不會買來不成！」看到這裡，這晴雯都快病死了，襲人對她的嫉恨還這麼強烈，還有終於搞掉了晴雯，襲人那付勝利者的得意掩都掩不住。

第二，晴為黛影，王夫人與賈母在寶二奶奶人選以及姨娘人選上的分岐導致晴雯成為鬥爭的犧牲品。

榮府最高統治者賈母和實權擁有者王夫人在性格性情上差別非常大，有趣的賈母喜歡的是美麗活潑又靈巧的女子，黛玉、湘雲、鳳姐、晴雯都屬於這一類女子，而無趣的王夫人則喜歡藏愚守拙的寶釵，賢良溫順示人的襲人，在為寶玉擇妻的選擇上婆媳二人的分岐是不可調合的，這不光是個人喜好的問題，還分別代表各自利益訴求，賈母是木石姻緣的支持者，王夫人是金玉良緣的支持者，以鞏固王家在賈府的利益。王夫人不能公開反對賈母，又不可能直接打擊林黛玉，「水蛇腰，削肩膀，眉眼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晴雯，實際上，晴雯的伶俐，晴雯的性情又何嘗不是黛玉的翻版，因此，黛玉的影子晴雯順理成章成為這場鬥爭和觸動王夫人敏感神經的犧牲品了，王夫人惡狠狠罵晴雯：狐狸精，打扮的花紅柳綠的，很看不上你這浪樣。估計，王夫人心裡是這樣罵黛玉的吧。

第三，天真爛漫，純潔無暇之清白被污陷被羞辱。晴雯是純潔的，晴雯准姨娘的身份是被上下默認的，咱們前面分析過，但她不像襲人和寶玉行雲雨之事，不像碧痕那般侍侯寶玉洗好幾個時辰床上席子上汪著水的澡，寶玉每招惹她，她總是說「我不敢惹爺」，她說襲人「明眉正道的連個姑娘都沒掙上呢，就稱起我們了」，所以她在沒過正道前，一定會潔身自好的。她做事光明磊落，她鄙視襲人的「哈巴狗」奴性，她嫉惡如仇，嚴厲處分墜兒的偷竊行為等，她的這些舉動定會招來誹謗和污陷，遭到報復和打擊。

?晴雯的悲劇結局是必然的，就算寶黛這樣貴族主子之自由愛情都會遭受打擊一樣，她一個無根無基的丫鬟，她的人性覺醒和反抗只能成為她的罪名，必會招到更為殘酷的鎮壓和毀滅。「霽月難逢，彩雲易散」，雨（雪）後新晴為霽，成花紋的雲彩為雯，晴雯，這麼好聽又美好的名字本就暗含著其悲劇的結局。

?《芙蓉女兒誄》是賈寶玉為晴雯寫的紀念祭文，誄文文采飛揚，寓意深刻，意境高遠，是明寫晴雯、暗寫黛玉的泣血之作。原文在此不復，只略作白話譯文如下：

在這太平年，桂花飄香的月份，傷懷的日子，我――怡紅院濁玉，用百花蕊、冰鮫轂、沁芳亭的泉水、楓露茶，這四樣東西雖然簡單，代表我誠摯懇切心意，供奉在您白帝宮掌管花的神芙蓉女兒前。

?我想說：姑娘來到這個污濁的世界到今天共十六年，而你的籍貫姓氏親人，也無從查考，而我們能在一起同居同起，親密無間的相處，僅僅只有五年八個多月的時間吶！

姑娘在時，你的品質，金玉不足以比喻你的高貴；你的心性，冰雪不足以形容你的純潔；你的精神，日月星辰不足比喻你的光華；你的容貌，春花秋月不足比喻你的美麗。姐妹同道仰慕你的雅量，長者們都感佩你的靈慧德操。但誰能料到鳩鴆嫌惡蒼鷹的高度致使遭到網捕，芒草的妒忌致使惠蘭被剪除。花朵本來嬌嫩，怎能禁得住狂風？柳枝本羸弱，怎能禁得起驟雨？一旦受到惡毒的讒言，就會病到不治，所以你櫻桃般的紅唇也褪去血色，只有呻吟，銀杏般的臉龐也憔悴了，對你的誹謗謠言，就出在咱們床幃之間，對你的惡語毒言，就在咱們窗前門間，你著實是蒙受屈辱污垢而致死啊！你高尚人格被人妒忌如同被貶到長沙的賈誼，你因剛烈而危險就像被殺在羽野的鯀。你感受的辛酸，誰會憐惜你的夭亡呢！你如燦爛的雲彩消散，再也尋不到你的芬芬，我無法找到去窟洲的路，找不來不死的神香，也到不了蓬萊，得不來複生的神葯。你眉上的青色，還是我咋天畫上的，你的手已冰冷，如今誰再為你溫暖？爐上藥罐藥渣還在，衣服上的淚痕還沒幹透，鏡子也碎了，鳥兒也失了伴侶，我心情沉重，打開麝月的鏡匣，看到檀雲的梳子，都能想到你嵌著金玉的釵釧，己棄之不再了，你點翠的髮飾也落上了塵埃，人去樓空了，七月初七的夜晚，再也不能見你穿線乞巧，鴛鴦帶斷了，還有誰能用絲線將它們再接上呢？

況且當下秋天應屬金，白帝應當值之時，我孤獨的在衾內思念，但房裡空寂已經沒有人了，坐在梧桐下的台階上，昏暗的月色，我期待可以感覺到你的芳魂，可是沒有，芙蓉帳內我仍希望可以找尋你殘留的氣息，可是你的氣息和細語只能靠想像了。衰草遍布，蒹葭豈可獨活？一片悲聲中，蟋蟀怎能例外？寒露浸上苔階，你打帘子的聲音再也不會傳來，秋雨綿綿，連院外幽怨的笛聲也很少聽到，屋擔下的鸚鵡的叫聲，就像在呼喚你的名字，在你生命將盡之時，門檻前的海棠就預先枯死，想當初你躲在屏後促迷藏，腳步很輕，在庭院前一起鬥草，現在那些花草再也等不來你採摘它們了。你用過的綉線被拋在一旁，誰再來裁選它們呢？絹絲己有折皺，也有人為它燒熨斗將它們撫平了。

?昨天我奉父命出了趟門，今天我違背母命，拄杖前來弔唁你，你的靈柩已被抬走，又聽到你的棺木己被焚，我違背了與你同穴的誓言，也為自已對你說過同化為灰燼的話而不能兌現而慚愧。西風古寺的青磷徘徊不去，荒冢自骨一片散亂，聽樹葉颯颯作響，蓬草蕭蕭漱漱，哀猿在曠野啼叫，冤鬼繞田塍吟泣。

我當時自以為紅銷帳里的公子，是情深的，現在我信的是黃土中的姑娘你實在是薄命啊！我就如同汝南王痛失珍愛，血淚只能酒向西風，又比怕石季倫保不住綠珠，只能向冷月訴說衷情。蒼天，這鬼蜮製造的悲劇，恨不能撕爛進讒者的嘴，我豈能從寬發落！就算挖了惡婦的心肝，也不能釋懷我的忿恨！

你在這世上塵緣雖淺，但我對你的情意卻是深的，因我一片痴情，所以對小丫鬟窮究問底，原來才明白是白帝下皆，封你為花神，你活著時是蘭心蕙質，魂歸之日，白帝就請你管轄芙蓉花。聽小丫鬟這麼說，似乎為無稽荒唐，但我細想，還是有些依據，為什麼呢？昔日葉法善攝魂撰碑，李長吉被詔而為記，事情雖然有區別，道理卻差不多，什麼事都需要有與它相匹配的人，白帝衡量一個人，把一件事託付他，一定是妥當之極的，也不辜負他的品格才能。我當希望你不滅之靈降臨到這，我摒棄一切鄙陋之詞，將這番話說給你聽，並作歌來召喚你的亡魂：（寶玉仿離騷之體作歌 略）。

你己居住在鴻蒙之地、清凈之境，就算來了，我也看不見，我將煙蘿做為幕幛，用蒼蒲為儀仗，讓柳枝不要貪睡，教蓮心不要那麼苦，讓素女邀你在桂林石邊，宓妃在開滿蘭花的水邊迎接你，鼓樂為你奏鳴，為你召來蒿岳靈妃、驪山老母，靈龜出，百獸舞，龍吟鳳翔。我的虔誠可感動神靈，根本不需要祭器裝點門面。

?芙蓉女兒你可以霞城動身了，回到玄圃仙境，可以看我分明看到你，就算無法接近也好，人生離合，聚散不定，我很欣慰你終於得其所矣，可是我的心終究悵然、彷徨、流淚哭泣。夜深人靜，只有天籟之音，鳥也驚散飛走了，水裡的魚在唼喋作響，我將心底的悲哀寫下以為祈禱，來禮祭你，期望你永得吉祥！我痛哭痛心啊，來喝一杯我為你準備的茗泉吧！

?繼續談《芙蓉女兒誄》。在寶玉的這篇千言誄文里，用最美好之辭彙讚美晴雯，用純潔之群芳蕊、冰鮫穀、沁芳泉、楓露茗來配祭晴雯，用金玉、星月、蘭蕙、嫩柳、冰雪來喻晴雯的高貴、品格、情操。而將讒言誹謗者、打擊迫害者比喻成鳩鴆、芒草、狂風、驟雨。現實中的寶玉無力抗爭，在祭文中，他發出「鉗奴之口，討豈從寬，剖悍婦之心，忿猶未釋」的憤怒吼聲。他將迫害者的嘴臉看的很清楚，總結得很到位，他用神話來安慰自己，也祈願晴雯之靈永享吉祥。

為祭祀，寶玉認為重要的是心意虔敬，而不在於祭器形式，這也符合寶玉一貫主張的心意到了，其它繁文褥節不重要作風。

?誄文中用到的「鏡分」「鸞別」「鴛鴦斷帶」「共穴」「汝南」「同灰」「畫眉」「溫手」等等都是專用用來描寫愛人、描寫夫妻的用詞之典，所以，他是把晴雯當做自己的愛人來紀念的，這也更證明了晴雯的身份就是賈母為寶玉挑選的准侍妾，也驗證了此祭明寫晴雯、暗寫黛玉。晴雯在精神追求上與寶玉黛玉是一致的，她追求人格上的尊嚴，她鄙視哈巴狗式的奴性，她追求人性上的平等，所以她是「身為下賤卻心比天高，終是風流靈巧遭人怨……」。正為此，寶玉一直對晴雯珍視尊重，保持著精神上的愛和傾慕，臨死時晴雯鉸甲相贈，又和寶玉互換襟襖，是兩人關係的挑明，也正是這時，晴雯方明白自己以前是「痴心傻意，只說大家橫豎是在一處的，想不到平空生出這一節，真是有冤無處訴」。又說「早知如此，我當日也另有個道理」。晴雯這段話也反映出了誹謗者的卑劣和惡毒，是人萬萬都想不到的。

?誄文放在《紅樓夢》這部書的大框架下，我們可以看到，它所表達的主題和《葬花詞》《紅樓夢十二支曲》有著共同的格調，其目的都是「悲金悼玉」，是曹雪芹在「悼紅軒」中為這些高潔女兒們所做的一首首的輓歌。脂本第七十九回也有脂評：「非誄晴雯，誄風流也。」直接驗證此論斷。《芙蓉女兒誄》是賈寶玉詩文創作的最高峰，其樣式巧妙，情感強烈真摯，想像之精妙，文采飛揚別具一格，就算和黛玉詩作相比也豪不遜色，此誄文也是寶玉傾心血和情感噴薄而出的血淚之作，自是句句動人心弦。

在祭文結束後，芙蓉花叢中閃出黛玉的影子，寶黛二人又討論改文中為「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壟中，卿何薄命。」說的黛玉徒然變色。這段不祥的討論就是從暗誄黛玉幾乎就是直說了。

誄文中處處點出的細節都合著寶黛過往的生活細節，雖說是書的後幾十回遺失，但《芙蓉女兒誄》給我們透出些許信息。也是探佚黛玉悲劇走向以及結局的一個重要參考。

?儘管晴雯早亡，但我仍然欣慰她是在曹公筆下命運完整的一位重要人物，我為晴雯哭，我也為晴雯幸！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