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經典 | 《孟子》第四講:世間最奇妙的,乃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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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輯內容《孟子第四講:人心最為奇妙》

心受外物干擾

孔子說顏淵「其心三月不違仁」,又說自己「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我們由此知道儒家對「心」有務實而深刻的觀察,不會輕易認為心是善的。

孟子強調人須戒惕謹慎、認真修養時,引述並評論說:「孔子曰:『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惟心之謂與?」(《孟子·告子上》)

意即,孔子說:「抓住它,就存在;放開它,就消失;出去進來沒有定時,沒人知道它的走向。」大概說的就是人心吧?

這樣的心顯然是動態的。心的功能是可以思考,但它未必常在思考,因而受外物干擾而胡思亂想。

這即是「耳目之官不思,而蔽於物。物交物,則引之而已矣。」(《孟子·告子上》)

亦即:耳朵、眼睛這類器官不會思考,所以被外物蒙蔽。因此,一與外物接觸,就被引誘過去了。

於是,一般人沒有恆產就沒有行善的恆心(《孟子·梁惠王上》),很容易受誘惑而動心,囿於茅塞而看不清真相(《孟子·盡心下》),因環境而陷溺(《孟子·告子上》),並且都想追求權位(《孟子·告子上》)。

大權在握的人一旦心思或觀念有了偏差,就會「生於其心,害於其政;發於其政,害於其事。」(《孟子·公孫丑上》),國事每況愈下。

國君的心思若有問題,只能期待「大人」來「格君心之非」(《孟子·離婁上》)。若無這樣的大人,後果不堪設想。

孟子生當戰國中期,是諸侯爭霸、天下大亂的局面,他的願望是「正人心,息邪說」,所以起而批判墨子與楊朱等人的觀點(《孟子·滕文公上》)。

面對人心所造成的各種困境,孟子提出「本心」概念。

他認為,人有「本來狀態的心」,知道有比生存更重要的東西,也有比死亡更可怕的東西,因而在關鍵時刻可以「捨生而取義」(《孟子·告子上》)。

但是,後來為了「萬鐘的俸祿、華美的住宅、妻妾的侍奉、我所認識的窮人的感激」,而喪失了這種心,變得不分善惡、不知羞恥,淪為世俗的庸人。

「本心」既然可能喪失,代表它不屬於人的本質部分。並且,可能喪失的也有可能再恢復,所以孟子會說「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孟子·告子上》)找回喪失的心,就是我們學習與請教的主要目標。

他也使用比喻,說牛山之木因為人們旦旦而伐之,最後牛山濯濯,一片光禿禿的。人若「放其良心」,情況也是如此(《孟子·告子上》)。

心究竟是怎麼回事?一方面它是人類生來具有的,可稱之為良心或良知,但另一方面它若疏于思考,就很容易受外界引誘以致喪失。

心是可存可亡的,有待孟子進一步的說明。

何謂心之四端?

孟子談人性,其焦點在於人心。

若專談人性,那只是與生具有的條件與狀態,只要是人就有此性。若側重人心,則可由之涉及人生應該何去何從的問題,再推廣延伸到修養方面的具體做法。

談人心,孟子在中國哲學史上的創見,是主張「心之四端」。

心在某些狀態下會顯示某些力量,要求人採取某些行動。此力量的端倪或萌發,即稱為「端」;而順此力量的指示所採取的行動,則可稱為「善」。

如何證明人心有這樣的善端?

孟子說:「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他孕生惻隱之心,不是想藉此和孩童的父母攀結交情,不是想藉此在鄉里朋友中博取名聲,也不是因為討厭聽到孩童的哭叫聲。沒有任何現實利害的考慮,他是「自然而然」就有這樣的心。

孟子接著論斷:「由是觀之,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孟子·公孫丑上》)

他在另一處換個方式說:「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孟子·告子上》)

以上雙重肯定充分顯示了孟子的定見。

人皆有此四端,若無則為非人。「非人」一詞最好理解為「不是自然狀態或正常狀態的人」。

若是追問如何由非人再成為正常人,則答案是他在「牛山之木」比喻中的「存養夜氣」,亦即保存及養護人在天剛亮時的平旦之氣。這一點稍後再說。

孟子說:「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孟子·公孫丑上》)有此四端,依其而行動,則是四善。孟子在下面兩處說法有些差異,以致引起許多爭論。

一,「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孟子·公孫丑上》)

二,「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孟子·告子上》)

以惻隱之心為例,它既是「仁之端」又是「仁」,究竟何者為是?這裡要考慮的是古文中肯定詞的用法。

譬如,說「孔子者,儒家之創始人也」,這時說的是:孔子「等於」儒家的創始人。說「孔子者,聖人也」,這時說的是:孔子「屬於」聖人這一類。

依此可知,孟子的意思是:惻隱之心「等於」仁之端,而「屬於」仁這一類善行。如此理解,就不會誤會孟子以為人類天生即有「仁義禮智」四善。

人有四端,依此還須努力實踐,才會有四種善行。這種說法可以稱為「人性向善」論。

心的根源是天

有關「心之四端」的學說,是否可以成立呢?我們不妨問問自己是否具備下述四種心態?

一,看見有人受苦,心裡覺得不忍;

二,看見有人為惡,心裡覺得可恥;

三,看見長輩前輩,心裡想要謙讓;

四,看見好事壞事,心裡想要分辨。

上述四種心態「確實」是每一個人在自然及正常狀況下所具備的。人心皆是如此。

那麼,這樣的心有何功能?它又是怎麼來的?談到心的功能,是說在肯定心有四端之後,要如何使它運作?孟子的答覆是一個「思」字。

每個人都有值得尊重的東西,「弗思耳矣」(《孟子·告子上》),那即是:行仁義是由內而發的要求;進而,仁義禮智都是我本身原有的要求去加以實踐的,「弗思耳矣」(《孟子·告子上》)。這個「思」字是指向內反省,亦即真誠面對內心的狀況。

由此可以肯定「誠」的重要,孟子說:「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

天的運作模式一成不變,依規律而行。人的正確途徑則須「自己想要真誠」,亦即「思誠」,然後心的功能充分顯示並要求人去行善。

這樣的心有無來源?孟子的答覆是肯定的,其來源是「天」。

孟子說:「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此天之所與我者。」(《孟子·告子上》)這兒的「得之」與「不得」,所指的正是行善的要求。

人若反思而真誠,則其心會針對當前處境中的人我關係,發出「惻隱、羞惡、辭讓、是非」四種端倪,進而要求自己去實踐「仁義禮智」這四種善行。這樣的心是天所給予的。

天賦予人這樣的心,其中含有行善的要求。以此為基礎,才可肯定:「仁義忠信,樂善不倦,此天爵也。」(《孟子·告子上》)

人所能做的是保存及發揚天爵,至於能否由此得到人爵,在人間得到爵祿,則並非是任何人可以預測的。

所以孟子會說:在堯、舜、禹的繼位問題上「天與賢,則與賢;天與子,則與子。」(《孟子·萬章上》)天之不可知的層面,對人有如某種難測的「命」。

所以,人無法確定天何時要賓士天下(《孟子·公孫丑下》),也無法確定孟子能否見到魯侯(《孟子·梁惠王下》)。

總結來說,即是「莫之為而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孟子·萬章上》)意即:沒有人去做的,居然成功了,那是天意;沒有人去找的,居然來到了,那是命運。

由此可以肯定,天有兩個側面:一是可知的,賦與人心四端,使人依此修其天爵,因而人人皆可成聖;二是不可知的,形同複雜難解的命運,人只能逆來順受,或知其不可而為之。

人生正途就在把握其可知部分,經由反思與真誠而實踐心之四端。

心要存養充擴

孟子談到心之四端時,先肯定四端有如四體,是人與生所俱。但正如身體四肢不會自發行動,須要有個主體在抉擇安排,人心四端也需要經由「思」與「誠」而產生動力,存之、養之、充之、擴之,才可讓人行善有成,提升為君子,甚至聖人。

人的生命是一個整體,由身與心組成。身的內涵是氣,擁有可以行動的四肢;心的內涵是四端,但須在思與誠的情況下才會顯示力量。

因此,所謂人生正途,即是要進行修養工夫,重點在於「養心」,而養心不能脫離「養氣」而落實。

所以,若要「養浩然之氣」,則須依循「直、義、道」等與心有關的修鍊;若要養心,則孟子說:「養心莫善於寡慾。」(《孟子·盡心下》)寡慾所針對的是身體的本能、衝動與慾望,這確實是養心最具體的做法。

談到「養心」,首先必須使心回到自然及正常狀態,也即是真誠狀態。此時心會自發產生力量,但同時也不可忽略各種內外的誘惑。

因此,有人請教孟子:「士何事?」讀書人應該做什麼事?孟子說:「尚志。」(《孟子·盡心上》)意即提升自己的志向。

進一步請教其意時,孟子說:「仁義而已矣!」仁義的「端」固然由內而發,但具體的仁義「行為」則可找到許多聖賢做為示範。結論是:「居仁由義,大人之事備矣。」

要成為大人,關鍵依然在「養」。孟子說:「養其小者為小人,養其大者為大人。」(《孟子·告子上》)他又說:「從其大體為大人,從其小體為小人。」(《孟子·告子上》)

所謂大者與大體,所指為「心」及其四端;而小者與小體則是「身」及其慾望。讀書人要「尚志」,方向十分明確。

對於心,要「存養充擴」,怎麼做到這一點呢?

孟子善於使用比喻,他說,擴充四端,「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孟子·公孫丑上》),意即:就會像柴火剛剛燃燒,泉水剛剛湧出。

這是生動比喻,其效果則讓人震撼:「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孟子·公孫丑上》)保四海是帝王功業,其出發點是充擴心之四端;事父母是人的天職,竟然做不到是因為沒有充擴此四端。面對這種說法,我們還有什麼選擇餘地?

孟子說:「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也;人能充無穿窬之心,而義不可勝用也。」(《孟子·盡心下》)

意即一個人能把不想害人的心擴充出去,仁德就用不盡了;一個人能把不願挖洞跳牆的心擴充出去,義行就做不完了。由仁義可推及禮智,四善並進,人生也將日趨完美。

孟子談到人生問題,不忘使用動態比喻。他說:「民之歸仁也,猶水之就下,獸之走壙。」(《孟子·離婁上》)

百姓歸向仁德之君,就像水往下流,野獸奔向曠野一樣。君行仁義,民歸仁義,因為人性相同,都是向善。

實現心的要求

孟子使用「存心」、「養心」、「盡心」等詞,其中皆有道理可說。

所謂「存心」,即表示心可能喪失,或被忽略、遺忘,所以要謹慎存守。

孟子說,君子與一般人不同之處,就在於他「以仁存心,以禮存心」(《孟子·離婁下》),意思是:用仁德來考察心思,用守禮來考察心思。這個「存」字是指「考察」而言,考察才可存守之。即是以真誠來存心。

「養心」最有效的方法是「寡慾」,其實這只是出發點,還須進而積極養其大體,進而充擴出去。

至於「盡心」,則表示人須充分實現心的要求。心的要求是四端,所實現的是四善,因此,盡心無異於全力以赴去行善。盡心的效應除了使人行善,還可助人向上追溯人性與天。

孟子說:「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人若充分實現心的要求,就會領悟自己的本性是「向善」的,是動態發展的,要追求止於至善的目標,到達「捨生取義」的程度。領悟自己的本性,就會明白其根源在天,是天賦與人這樣的本性。

他接著說:「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存守這樣的心,滋養這樣的性,就是為了侍奉天。「事天」一詞反映了孟子的信仰。

有關天命或人生使命的問題,請留待我們後續的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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