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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姆《觀點》:魅力無窮的人往往一無是處

[導讀]「作家的職責並非只是忠實地記錄生活,而是要將生活演繹成戲劇,他所面臨的考驗就是既能讓讀者覺得可信又能實現藝術效果」

毛姆信奉「風格即人」,往好里說,這是面由心生推己及人,往壞里說,那就是以貌取人了。毛姆的以貌取人很是了得,他說亨利·詹姆斯小說中那些「繁複晦澀、冗長複雜和矯揉造作」之所以會為人接受,是因為詹姆斯在你印象里就是這樣一個人,「魅力無窮、和善寬厚、自負炫耀卻讓人覺得有趣」——比之毛姆在《隨性而至》中對詹姆斯的刻毒挖苦,《觀點》中的這段評價還算厚道。

在《觀點》中,毛姆也沒少損人,比如他筆下的歌德就是一花心大蘿蔔,契訶夫博愛但「從未向誰敞開心扉」,等等。不過他倒未必純然如龔古爾兄弟那樣「勇於扯下『偉人』的虛偽面具還原其真面目」,因為除《聖者》外,《觀點》4 篇文章對一干文人雖然苛刻,但字字落到毛姆本人對小說藝術的洞察。同時他也提醒讀者,「閱讀一位小說家為他人的小說所撰寫的評論時一定要有所提防,因為他所發現的優秀之處其實是一種自我認同,而對別人的作品裡那些他自身所缺乏的特點卻難以認可」。這段自白與毛姆對文人們的開涮一樣頂真,他所提供的只是一個私人閱讀經驗,鏡中觀人,到頭來看到的還是他自己。

問毛姆對哪些作家「難以認可」,不如問他對哪類作品不甚感冒。在《詩人的三部小說》中,毛姆對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評價甚好,他說此書矯揉造作,但它迎合了當時風起雲湧的浪漫主義風潮,人們動輒「相思成災,一病不起」並非全然虛構,而是生活實況。但到《親和力》,歌德濫用「偶然性」的巧合因素來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無疑對作品造成了災難性的影響。毛姆認為一部作品是否立得起來,首先在於情節是不是站得住腳,歌德「用化學物質作為人物原型」來寫《親和力》,只是使作品成了一個方程式怪胎,「演繹作者的抽象理論」,缺乏「生命力的鮮活氣息」。

針砭背後,毛姆所推崇的無疑是自己的創作觀,他在蒂樂生、莫泊桑和契訶夫三位作家身上找到了闡發自己「觀點」的切入口(《短篇小說》)。他說莫泊桑的《項鏈》同樣存在情節上的破綻,但沒有讀者想到要提出異議,這正說明莫泊桑的功力,「作家的職責並非只是忠實地記錄生活,而是要將生活演繹成戲劇……他所面臨的考驗就是既能讓讀者覺得可信又能實現藝術效果」。而可信度這種東西也並非一成不變的原則,毛姆舉出古希臘雕塑家並非按照現實主義進行創作的例子,來說明文學藝術對現實的扭曲並非20 世紀獨創,「人們之所以這麼想是因為他們早已習慣於過去的藝術對現實的扭曲」。因而,作家的創作並非是要表達現實的真實,而是藝術的真實。「如果小說中人物的對話在我們看來太不真實,那必然是因為小說家覺得這樣的對話才適合這個故事,能幫助他達到預期目標」。而「預期目標」是否真正達到,要看「你講的故事」能否「讓讀者信服」。

類似觀點我們也可以從弗吉尼亞·伍爾夫為現代小說所作的辯護《本涅特先生和布朗太太》中讀到,有趣的是,對該小說理念的精闢闡述和實踐使伍爾夫被奉為20 世紀現代文學的經典作家,而毛姆卻因不汲汲於文學革新中「對現實的扭曲」、只滿足於在傳統框架內鍛造爐火純青的寫作技藝,而被打入另冊。究其原因,是毛姆對花樣百出的「時髦」玩意兒心存警惕,這一點我們可以從他就英語散文風格嬗變的論述中找到例證。在《散文和神學家蒂樂生》中,毛姆毫不掩飾他對質樸文風的喜愛。他說平實質樸與華麗典雅這兩種文字風格「沒有對錯之分,只有品味之別」,但質樸文字比起華麗風格更適合描述實際事物,「如果你側重文章主題,也就是你更關注麵包與黃油,而非果醬,那麼避免華麗文風就能讓文字更具說服力」。在毛姆看來,時移世易之後,當年那些緊跟時尚的文章「如今讀來不過矯揉造作,華而不實」,而所謂的「魅力」更是可疑,「因為魅力無窮的人往往一無是處」。於是我們便能理解毛姆對蒂樂生何以如此褒揚,這位大主教一生經歷王政、內戰、護國公、復辟和光榮革命,時代巨變教他抱持謙遜謹慎的人生觀,因而其佈道詞「無華麗辭藻而言簡意賅,風格質樸鮮活而又嚴肅優雅」,雖經數個世紀但讀之不僅不枯燥,反而見出真知與趣味,是最值得欣賞的好文章。

毛姆本人常因寫作非經世致用的文字而被評論家們貶入二三流,他對受到「全然罔顧時代背景和社會狀況」詬病的契訶夫自是惺惺相惜,「作家的職責就是敘述事實然後全部交給讀者,讓他們去定奪該如何處置」,而不應鼓動藝術家去解決問題。毛姆在此釐定了作家與社會改革家或公共知識分子的界限,反對將小說當作「佈道的講壇」,因為好的小說自己就能說話,不需要別人添油加醋或者標舉意義,就如契訶夫「超脫個人悲喜」地描寫生活,卻讓人「強烈感覺到人們的殘忍和無知,窮人的赤貧及墮落還有富人的冷漠和自私,這一切都不可避免地指向一場暴力革命」。

而對於那些想要了解當下最迫切現實問題的讀者,毛姆建議他們不要讀小說而是讀專業著作,他也提醒想要理解客觀世界的讀者,最好別去看那些獨樹一幟的作家,而去讀那些平庸的作家,因為才氣越大個性越強的作家,他的人生圖畫就越是光怪陸離,而平庸作家正因其平庸反而能把周圍環境描寫得更忠實。我想龔古爾兄弟、儒勒·勒納爾、保羅·萊奧托受到毛姆這般推崇(《三位日記體作家》),一定很不是滋味。但毛姆把他們定位為「日記體作家」是正確的,因為他們無論寫什麼,都無可救藥地「以自我為中心」,他們的有限視角和自鳴得意反而成就了他們編年史作家的地位。

毛姆不顧情面地抖落文人們的八卦,不過,他在《聖者》中卻以一種近乎虔誠的心態描寫他所認識的一位印度聖人,我們讀之既覺意外又頗覺平淡,的確,「寫好人要寫得有趣比寫壞人難得多」。不過要明白,正是印度哲學啟發了毛姆的傑作《刀鋒》,在這本書中,好人和壞人看似判然有別卻同樣寄託了作者對人生的追求和理想。而毛姆的臧否不過是把文人從各種自封或強加的虛名下解放出來,因為無論為人還是作文,祛除矯飾、返璞歸真始終是毛姆的「奧義書」。本著這樣的精神來看《觀點》,你會發覺作者對書與人的點評,是有著他對人的深刻理解和同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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