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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季時節

  李濤

  月季開在寒冷的早晨,令人產生錯覺,難道冬天快過去了?

  冬天當然要認真走完它冗長的流程,但月季同樣未辜負園丁。

  北方的大街上,除了下雪,月季一年到頭開著,深紅、淺粉、明黃,熱熱鬧鬧。有院子的人家,也往往種上那麼幾簇,花開花落,季節就暗暗打發了。南方卻很少種那麼多月季,或許是可以選擇的植物太多了吧。多見的倒是藤本,整株拗成拱門狀,裝點著中產階層的趣味。

  那年夏天,在花卉市場晃,看到一棵很茁壯的月季。賣花人說這株月季他養了幾年,花大如碗,還說這其實不是月季,是玫瑰。我雖然辨不清月季的種類,但對月季與玫瑰的關係還是知道一些,也不去更正他,就請他挖出來,帶了回去。

  月季很快就開了花,果然不假,花比拳頭還大,其香馥郁。

  比起其他的花,月季還是較好蒔弄,喜光,大肥大水,但易生黃斑病、白粉病,有了病葉,便迅速蔓延。我最多的時候,養了三十株月季,一旦染病,大有「風生白下千林暗,霧塞蒼天百卉殫」之感。解決之道也簡單,晴日噴葯,一噴再噴。

  做園林的老王來,一眼見到那株「本來是玫瑰」的月季,皺起了眉頭。他講,這種有刺的東西,不好放在門前,荊棘招小人。世間小人隨處有,非關花木,但月季也確幾次掛到衣服,也就任他幾鐵鍬下去,移到屋後,由亞熱帶而北溫帶矣。

  這株月季從此花容黯淡,病懨懨。另外三十株,數年下來,死傷泰半。餘下的,一一掘起上盆,修葉剪枝,居然綻放不歇。

  我的記憶中,曾有幾次為此花驚艷。在西北,喀什著名的香妃墓,庭院中遍植月季,雖不甚香,卻平添了浪漫。上海的辰山植物園,月季一畦一畦,並有若干樹狀者,這種稼接的月季,身材頎長,又具美艷,彷彿雌雄同體。

  余少年時,常居外祖母處,三間青磚瓦房,庭院纖塵不染,窗下一叢月季,風姿綽約。我常有疑問,中國人為什麼這麼喜歡月季?蓋其不嬌氣、花色繁且花期長耶?

  李笠翁名月季為「斷續花」,釋之曰:「花之斷而能續,續而復能斷者,只有此種。」但這四季開放的花,古來卻不大為騷人墨客待見,詠月季的詩詞,不只數量上大大少於梅、蘭、菊、牡丹,成績也遠遜。這是一個值得研究的文化現象。

  比之文字,繪畫將月季作為描摹對象的倒不少。有一年在朱家角古鎮上閑晃,見到一個沒了蓋子的四系粥罐,上繪月季黃雀,頗為傳神,並題道:「閏月更添一番新」。腦子不轉一下,還想不明白意思,原來是畫家在讚美月季開花不偷懶,園丁因為閏月,又多享受了花期。可謂妙語。後又見吳昌碩題月季圖云:「今年逢閏月,開了十三回」,就詠月季而言,我覺得比唐宋詩人境界高出許多。

  這個罐子如今就在我的案頭,作水盂用。但那一株最大的月季,始終如黛玉般,沒有起色。「花柳自無私」,問題在園丁身上。

  卻說月季與玫瑰的關係,那可真是一筆糊塗賬,要植物學家才說得清。簡言之,它們都是薔薇科的,甚至都稱Rose,中國古代的月季,是個模糊的甚至有些雜亂的文化概念,並非嚴謹的植物學概念,或許不一定就是今天的月季。我們今天栽種的,稱為現代月季,還是我們自己的古老月季西傳歐洲之後所形成。船長、牧師、植物學家把這個東方的奇葩帶回自己的國度。據考證,大約在十八世紀,月季完成了與玫瑰的結合,成為今天月季花的祖先。

  這是讓我們頗感欣慰的一個故事。如此說來,我們很難與蘇東坡、楊萬里們見到同樣的月季,文人也不必利用搜索引擎去查古人詠月季的詩詞穿鑿附會,而「無力薔薇卧曉枝」之薔薇,與月季的相似度則有百分之九十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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