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30萬在世紀佳緣線下店找對象，結果打了水漂？ | 封面報道

某知名婚戀網站開設的一百多家線下紅娘店，收取天價會員費後到底提供了什麼服務？

作者｜唐凌極

插畫_李曉倩

廣州某世紀佳緣線下紅娘店，一間封閉的小小會客室里，40多歲的紅娘李主任循循善誘，單身女子白梅徹底打開了過往的情傷。兩個多小時後，白梅打開錢包，刷卡，輸密碼，30萬元會員費，直接打進了北京花千樹信息科技有限公司的賬戶。

交費之前，白梅甚至都沒有看到合同。

這樣的衝動並不符合白梅一貫的作風。白梅是一名「70後」，帶領公司在商界打拚。人前，她是精明能幹的企業BOSS，人後，豐足的物質生活難掩背後的孤獨。受過的情傷如蠶繭般將她包裹，不能釋懷，她遲遲無法走進下一段感情。

經常在國外的白梅希望尋找一位有海外背景的伴侶，在物質和精神生活上，都要求很高的匹配程度。去年一次回國時，她接到了世紀佳緣線下紅娘店的一對一銷售電話。

第一次受邀到店，白梅一襲入時長裙。專門到電梯口接她的紅娘，一眼認出了她手裡的車鑰匙牌子，心裡有了底。在一張基本信息卡上，白梅填寫了婚姻狀況、房產、汽車和家庭背景等信息，並在誠信保證一欄簽字，保證提供的信息真實。

之前多次和她電話長談的李主任接待了她，「如果要更完善的服務，就要把所有的經濟條件和過往感情說出來」。

李主任人至中年，在深圳廣州多年的紅娘職業生涯，將她打磨成了專業的「愛情導師」，三言兩語便化解掉了白梅的心結。之後，她舉了大量自己促成的成功案例，「交費後進行一對一精準推薦，戀愛成功率有98%到100%。」

白梅提出，找在國外留過學的，或外籍男子。李主任爽快應諾，「沒問題，但是費用比較高」。李主任告訴她，世紀佳緣有1.6億的會員，系統後台非常大，會員資料非常多。而且它已經在納斯達克上市，在海外和香港都有分公司。

合同上一對一服務價格有五個檔位，從9800元到109800元不等，定製VIP服務則從158800元起價。因為白梅的「擇偶標準較高」，李主任給她開出的是30萬的價格。出於對紅娘專業度的信任，白梅買了單。

交費後不足兩月，白梅就發現這筆「天價賬單」是很難兌現的。

李主任「精挑細選」後推薦了5個人見面。可惜沒有一個符合白梅提出的「有海外背景」的條件，無論素質、年齡，還是物質、精神，都遠遠未達到白梅要求。

李主任曾承諾在國外的分公司將為她精準挑選，一年多後項目仍在「啟動中」，李主任也玩起了失蹤，電話不接，微信不回。

白梅查看合同後，發現30萬元只是保證她在一年內見12個人，白梅產生「找人湊數」的疑慮。

南都周刊接到一系列自稱「世紀佳緣」會員要求退款的訴求，內容與白梅驚人地相似，只是數額不等。

「在線下紅娘店交了巨額會費感覺被騙、真實性低，疑似婚托存在，沒有按承諾精準推薦……」在廣州、天津、武漢等地，部分會員開始籌備組團維權。

誕生於十年前的世紀佳緣等這批網路婚戀企業，在去年相繼進入了成熟期，上市的上市，合併的合併，並藉助線上的大量資源，開始積極拓展線下業務。

世紀佳緣去年年度財報里，一對一紅娘服務的整年凈收入為人民幣2.615億元，較前年大幅度增長。

世紀佳緣CEO吳琳光也曾公開表示：「我們從2013年開始著重發展線下紅娘店，現在一對一紅娘業務已經成為世紀佳緣業務增長的主力軍之一。」

相比起網上的會員增值服務，或是電話紅娘這類模式，線下會員活動能帶來更直接的收益，因為大部分網民還沒有養成為互聯網或電話服務付費的習慣，但TA們會願意為婚介機構買單。

線下紅娘店內部的水到底有多深？為什麼有這麼多投訴者，願意繳納高額會費的人仍層出不窮？它的服務和承諾，到底和真實情況相差多遠？始終是眾多投訴會員和外界解不開的謎團。

近日，《南都周刊》記者聯繫到一位願意站出來的婚戀行業內部「深喉」，我們暫且叫他劉源，他說，「看到太多人被忽悠，心存不忍，希望給正在要求退款的會員一些關於內幕的證據和指引」，並將所知的線下紅娘店內幕和盤托出。

內幕1——承諾信息真實實際核實不了

世紀佳緣線下紅娘店的操作方式，是把網上註冊世紀佳緣的會員，按照所在城市分配到100多家線下紅娘店，通過打電話約到線下服務中心，銷售一對一的紅娘服務。

會員們得到的最普遍的承諾是：推薦的人真實可靠，信息經過驗證核實。

但世紀佳緣華南區某線下紅娘店高管劉源卻透露，雖然會員要提供身份證，身份證複印件會上傳總部，在國證通上查詢真偽，但在鑒定是否本人時，是存在漏洞的。

另外，會員的真實婚姻狀態根本沒有查詢途徑，全憑會員自己填寫是否單身，如果離異需要提供離婚證複印件，但這很容易偽造。

至於財產情況、工作收入等信息，更沒有真正核實過程，也核實不了。

「客觀上確實存在一些隱瞞真實情況的別有用心之徒，但線下實體店並不能將他們甄別出來」，劉源回憶，5年前廣州女會員阿雅在世紀佳緣某門店繳納了8萬元會費，紅娘介紹認識了加拿大籍單身男子林某。

懷孕生子後，阿雅偶然發現林某身份信息造假，他實際上已婚，而且經濟情況很差，但阿雅已經被騙走了118萬元。

「我花了8萬元去找對象，難道中介不應該幫我核實基本信息嗎？」阿雅的遭遇在廣州多家媒體上曝光後，世紀佳緣回應媒體稱，我們只是進行形式上的審核，肉眼很難發現問題。在紅娘的服務中，我們也多次提示應慎重對待金錢往來，在交往過程中發生的任何人身損害和財產損失，我們對此不承擔任何責任。

「交了費用之後，會員是否會遇到騙子，只能看自己的運氣」，劉源自己也聽過被騙財騙色的例子。

內幕2——成功率七八成？領先店1%

不同紅娘和繳費會員承諾的成功率，略有不同。有的紅娘承諾一對一的成功率是98%到100%，也有的保證成功率在70%至80%之間。

但從華南區某門店的後台數據顯示，這家在全國排名靠前的門店，2015年簽約會員有850多個，達成了1100多萬的銷售額，但在這裡成功牽手，申請終止服務的，一共只有8個人，真正的成功率僅在1%左右。

劉源透露，即使是1%成功的案例，也可能是使用了某種技巧達成的。比如給女會員找一個帥哥婚托，假意和她戀愛，然後哄她去撤檔結案，再找個理由分手。甚至是拆散某一對，以便利用其中一個人給別人配對。

世紀佳緣自己開的直營店只有少數幾家，大部分都是加盟的，加盟費因城市而不同。無論門店還是紅娘，都不受成功率的約束。所有會員簽的都是北京世紀佳緣統一的合同，裡面並沒有對是否成功做出承諾，只要pos機一刷卡，款項便直接打到北京花千樹信息科技有限公司，然後再按比例返還給各線下紅娘店。

銷售紅娘按照提成計算薪酬，廣深兩地的紅娘月收入在兩萬到三萬，服務紅娘一般收入在八千到一萬左右，會員每約見一個對象，服務紅娘就能提一部分服務費。

內幕3——精準推薦？還是新式婚托？

「自身經濟條件優越，擇偶有一定要求」的單身男女，正是世紀佳緣線下紅娘店理想中的客戶。紅娘們在培訓一開始就會被反覆告知，「我們要抓住的就是這20%人群」。

劉源說，在世紀佳緣的線下紅娘店，招的更多是感性的女會員。她們交的會員費從2000到幾十萬不等。據他的了解，深圳某門店曾賣出過100萬的會員服務費。

但是，高額會費並不能保證成功。合同里明確寫著，所交金額只能確保會員在服務周期內見到約定的人數，這個細節，很多人在「醒悟」後查看合同才發現。

「只有極少數會員會發現不對勁，大部分都會被紅娘說的『對方看不上你』搪塞過去」，劉源透露說，「交錢的會員根本不會知道，曾經紅娘給他們承諾的精準推薦，精心挑選，最後的現實是無論交幾千元，還是交十幾萬，大家見的都是同一個男孩，為的就是見完面簽字湊數」。

不少會員曾被紅娘說的世紀佳緣強大的後台庫——1.6億會員的宣傳打動，劉源的解釋卻對此潑了一盆冷水。

「這其實是偷換概念。1.6億會員，指的是全國範圍內世紀佳緣有史以來十年間的註冊會員總數，扣除虛假信息，扣除再也聯繫不上的，真正同期分到城市、店面的並沒有多少，而且店與店、紅娘與紅娘手裡的資源並不共享，每個紅娘手裡的會員數是有限的，只有私人關係好的紅娘，才會小範圍共享一下」。

在他看來，許多會員的高額會費，就在這種不知情的「忽悠」中打了水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