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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頂級詩人:他用28個字撐起六分之一的盛唐

作者|六神磊磊

來源|《百家講壇》雜誌

提起王昌齡,很多人腦海里會馬上浮現出一個畫面:長安少年,意氣風發,鬥雞走狗……然而並不是。王昌齡在長安只做了兩件事:一是寫詩,二是種地。

別人種地都愛跑到旁邊的終南山去種,把自己包裝成「隱士」、當網紅,將來好做官,再不濟也要招些有錢的學生,教書育人的同時掙點兒外快。王昌齡卻不這樣,他待在長安郊縣,真的在吭哧吭哧地種地。

王昌齡不但種地實在,寫詩也實在。那時候,寫詩想要火是有一些套路的,比如華麗的長篇大作更容易吸引人們的眼球,從而引起轟動。李白後來在長安爆紅就是靠一篇啰啰唆唆的、接近三百字的《蜀道難》刷的屏。

王昌齡卻不喜歡這種模式。他專門埋頭寫一種創新型的、小而美的詩體—七言絕句,以至於他的書桌上、背囊里到處是七言絕句的草稿。

有些搞網紅速成班的人看見了,非常替王昌齡著急,跳出來說:「哎呀!你搞這個幹什麼,哪有詩人專靠寫七言絕句紅起來的?再說科舉也不考七言絕句啊!轉型,趕快轉型啊!」王昌齡抬頭看了看他們,只說了一句話:「我覺得這件事很有意義。」

在多年的躬耕和苦讀之後,王昌齡的文學功力果然大漲。他打算離開長安,去邊關闖蕩,開闊一下視野。這時網紅速成班的人又出來勸阻,說長安是主流詩歌圈,容易紅!你要是跑出去,那就是作死啊!王昌齡才不管這些,他背上行囊,揣著書和筆踏上了征途。

不少詩人出塞都是以大V的身份去的,公費旅遊,一路上逛吃逛喝。王昌齡不是,他低調得多。涇州、蕭關、臨洮、玉門關……他一路走,一路寫著七言絕句,大唐遼闊的西北邊塞留下了他寫作的身影。

也有朋友對王昌齡的這一做法表示擔心:「兄弟啊,你的七言絕句那麼短、那麼通俗,真的適合寫邊塞詩嗎?」「不試試,怎麼會知道?」王昌齡說。他淡定地鋪開了紙,研好了墨,大筆一蘸,濃黑的墨汁迅速沿著雪白的羊毫展開。那一刻,大漠、風沙、硝煙、戰鼓……好像都匯聚在了他的筆尖,化成28個字,奔流而出。

這是開天闢地的28個字,是大唐最牛專輯《從軍行》的第一首:

烽火城西百尺樓,

黃昏獨坐海風秋。

更吹羌笛關山月,

無那金閨萬里愁。

朋友驚呆了,脫口而出:「好詩啊!有唐至今都沒有過這樣痛快的、飛動的邊塞詩,更沒有這樣的七言絕句!」然而王昌齡搖搖頭:「不好,不夠好。應該再空靈一點兒,再有餘味一點兒。」

王昌齡埋下頭又思索了起來,直到有一天,他重新拿起筆,寫下了《從軍行》的第二首:

琵琶起舞換新聲,

總是關山舊別情。

撩亂邊愁聽不盡,

高高秋月照長城。

他的身後忽然傳來抽噎聲,回頭一看,朋友已經哭成淚人:「你知道嗎,我感覺我在見證奇蹟……」王昌齡的反應讓朋友險些暈倒—他還是搖了搖頭說:「不好,還是不好。」

可不可以再豪情壯志一點兒、再直抒胸臆一點兒呢?答案是可以。他真的寫出來了。

不久,又一首《從軍行》誕生了,這是一首氣壯山河的詩:

青海長雲暗雪山,

孤城遙望玉門關。

黃沙百戰穿金甲,

不破樓蘭終不還。

如果說王維的山水詩是亮麗水彩,王昌齡的這首詩就是膠片。「青海長雲暗雪山」,對比度那麼鮮明,好像還帶著膠片的迷人顆粒,讀者彷彿還能看到一千多年前戰士們堅毅的臉。

可王昌齡還是覺得不夠完美,還缺少一種悠遠的時空的感覺、一種蒼涼的味道。

能不能再渾然一點兒,再遼闊一點兒?能不能下筆千年,雄視百代,縱橫今古?朋友再次表態說,這首詩真的已經足夠好了,王昌齡還是決定再試試。

那些天,他常常一個人繞著孤城獨行。夜間,他會眺望著空中的冷月,在月光下坐到很晚,而新的靈感就是在這些孤寂的夜晚中不知不覺積攢累下來的。

這天晚上,王昌齡忽然拽起來朋友喝酒。兩人喝到半醉,王昌齡遞來一張紙,是龍飛鳳舞的草書,題目就叫《出塞》:

秦時明月漢時關,

萬里長徵人未還。

但使龍城飛將在,

不教胡馬度陰山。

朋友看後,默默地拍了一張照片發到朋友圈,只說了一句話:「我是跪著讀完的。」

其實,不只是王昌齡,後代許多大評論家、大才子都是跪著讀完這首詩的,稱它是「唐人七絕壓卷之作」。

接著,王昌齡火了,長安的酒樓上、茶館裡到處都在傳誦他的七言絕句,粉絲們急迫地想見見偶像王昌齡。可這時的王昌齡早已騎著馬悄然遠去,去打磨他的下一組七言絕句了……

可以說,王昌齡這一輩子都在死磕七言絕句,把這件事做到了極致。他一生留下來74首七言絕句,占他全部詩篇的近一半。而整個盛唐一共才留下來472首七言絕句,王昌齡一個人獨霸了六分之一,堪稱不易。

他的七言絕句寫得好到什麼地步呢?在唐朝,牛詩人太多,外號都不夠用了,王昌齡得到的外號是—「七絕聖手」「詩家夫子」。而這一切正來自王昌齡一輩子心無旁騖的堅持。就好像他那首流傳千古的七言絕句裡面寫的:「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他的「一片冰心」到底是什麼?其實放在寫詩上就是:一生只專心地做一件事,做到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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