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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大觀——望湖詩詞集·詩話·詞話-中華詩詞網

天地大觀——望湖詩詞集·詩話·詞話


作者:賈靜濤 來源:本站原創 點擊: 247 更新:2010年12月26日

【詩話】

一、閑話《離騷》的中譯文(《中華詩詞網·詩鄉詩教·教材教參》轉載2006 4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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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騷》的近期中譯文主要有下述的兩個版本,這裡想談一下如何恰當地譯好這一光輝的詩篇,為此擬舉一小段的原文,然後就譯文加以探討。 [原文]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余雖好修姱以鞿羈兮,謇朝誶而夕替。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攬茝。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怨靈修之浩蕩兮,終不察夫民心。眾女嫉余之蛾眉兮,謠諑謂余以善淫。固時俗之工巧兮,偭規矩而改錯。背繩墨以追曲兮,競周容以為度。

[譯文1] 我長聲嘆息擦去眼淚,哀嘆這人生多麼艱難。我雖然愛好清潔美好,努力約束自己,卻早上遭咒罵晚上就被放逐。廢棄我的原因既是因為我以蕙草為佩帶,又是因為我愛採集白芷。只要是我心中所愛好的,就為之奮鬥,萬死而無一悔!只怨我王橫行放縱,終究不明察我的忠心。眾「美人」嫉妒我容顏美好,造謠誣我行為放蕩。本來時下的風氣就善於投機取巧,他們背棄法度改變應行的措施;違背正道以追求邪曲,爭著苟合於世並以此為準則。 (引自余冠英、韋鳳娟編《詩經與楚辭精品》時代文藝出版社,1995) [譯文2]我揩著眼淚啊聲聲長嘆,可憐人生道路多麼艱難。我雖愛好修潔嚴於責己,早晨被辱罵晚上又丟官。

他們攻擊我佩帶蕙草啊,又指責我愛好採集蕙蘭。這是我心中追求的東西,就是多次死亡也不後悔。

怨就怨楚王這樣糊塗啊,他始終不體察別人心情。那些女人妒忌我的丰姿,造謠誣衊說我妖艷好淫。

庸人本來善於投機取巧,背棄規矩而又改變政策。違背是非標準追求邪曲,爭著苟合取悅作為法則。

(引自《楚辭》(圖文本)趙機編譯,宗教文化出版社,2001年。) 另有《楚辭》(中國傳統文化經典文庫本)佟維學主編,吉林攝影出版社,2003年,內容襲用(圖文本)。

[望湖譯文]長嘆聲聲以忍泣啊,哀憐民生之多艱。余雖潔身而自律啊,朝受誣而夕被逐。既責我佩飾蕙草啊,又攻我茝草採集。此乃余心之所愛啊,雖九死其猶未悔。

惟怨楚王之粗忽啊,竟不察吾之忠心。奸佞妒我之才華啊,反造謠誣我誨淫。眼下正時興投機啊,違規而擅改政策。背法度而追邪曲啊,妄求苟合為準則。

[討論] 譯文1類似散文,偏重於敘事、解說,而不涉及詩歌的韻律。譯文2在結構上,通篇採用十字句法,近似詩歌,也在一定程度上涉及韻律,但在用詞上類似解說,其詩味淡薄。 望湖認為古詩今譯的最主要一條,應該譯成令今人可以吟誦的詩歌,又能在一定程度上體會古詩的韻味。為達此目的,在結構上採用八、七句法,以求貼近原文常用的七、六句法。最重要的是以「啊」字代替「兮」字,使人容易理解這是楚辭的譯詩。 為了保持楚辭的韻味,應該盡量接近原文所用的韻律。楚辭用韻雖不嚴格,但其用韻是很明顯的。此段的原文有清楚的轉韻(平-仄-平-仄),譯文也應反映這一特點。當然由於今古不同,韻腳用字不一定要求相同。 翻譯之所以必要是就那些今人難以理解的字句而言的,如果能理解就無須翻譯,如「哀民生之多艱」、「雖九死其猶未悔」等。保留這些句子有利於體會原味。較難的是譯文本身應當是優美的詩歌,其用詞、造句都應經過錘鍊,如何能達到或接近楚辭的水平,那就因人而異了。(2004年3月12日)

二、《楚辭·九歌》譯文初試二篇(原載於《千家詩話》2005年)

---------------------------------------------------------------------------------------- 《楚辭·九歌》的譯文,先後見於《詩經與楚辭精品》(余冠英、韋鳳娟主編,1995)和圖文本《楚辭》(趙機編譯,2001)兩書。近閱其中《東皇太一》和《國殤》二篇,譯文質量令人思考。《楚辭·九歌》是楚辭中的代表作,由於語言和習俗的限制,今文翻譯也許達不到原文所具有的完美的境界,但至少也應有詩的韻味,而不該是詞語的堆砌或流於通俗的說明。本文試就這兩篇加以翻譯,力求能從今譯文中品味出楚辭的高雅韻味。並附錄兩書的譯文於後,供對比參考。 屈原原文(一):《東皇太一》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上皇。撫長劍兮玉珥,璆鏘鳴兮琳琅。瑤席兮玉(王+真),盍將把兮瓊芳。蕙餚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

揚枹兮拊鼓,疏緩節兮安歌,陳竽瑟兮浩倡。靈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滿堂。五音紛兮繁會,君欣欣兮樂康。 [望湖譯文]選定吉日啊,行祀良辰!恭敬祭祀啊,愉我上皇。身佩長劍啊,撫彼玉珥;盛裝玉飾啊,脆鳴叮噹。壇鋪瑤席啊,玉鎮平展;更要奉上啊,名花溢香。

蕙煮祭肉啊,蘭花為襯;桂酒奠祭啊,佐以椒漿。揚起鼓槌啊,敲響祭鼓;節拍徐緩啊,歌唱勿慌。竽瑟齊列啊,作樂鏗鏘。翩躚巫女啊,服飾艷麗;芳香飄溢啊,馥郁滿堂。五音紛呈啊,悅耳交響;上皇歡欣啊,愉快安康。 [說明] 原詩的構成除兩句五言外,都是六言。五言第三字和六言第四字例用「兮」字。最特出的是,基本上隔句用韻,且押陽韻一韻到底,這在《九歌》十一篇中是獨一無二的。面對這樣一篇韻律嚴整的詩歌,譯文也採取相應的嚴整結構。即以九字兩句譯原文的六字或五字一句,第一句結尾以「啊」代「兮」,第四句末都押陽韻。問題是原文「陳竽瑟兮浩倡」的「倡」字,《辭海》釋為「作樂」,不是唱歌;可讀「chàng」,又可讀「cháng」,考慮全篇用韻,以後者為是。其他如「玉珥」、「瑤席」、「椒漿」等特殊用語均在注釋中有說明,在譯文中可不譯出。

屈原原文(二):《國殤》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凌余陳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超遠。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望湖譯文]手持吳戈啊,身披利甲,車輪交錯啊,短兵廝殺。旌旗蔽日啊,敵兵如雲,將士爭先啊,亂射交叉。

軍陣被侵啊,隊列遭踏,左驂慘死啊,右驂被扎。車輪深陷啊,絆住戰馬,揮動鼓槌啊,戰鼓猛撾!

蒼天怨恨啊,神靈震怒,傷亡殆盡啊,屍橫荒沙。出徵人兒啊,一去不返,野原茫茫啊,路途遙遐。

身佩長劍啊,秦弓在手,身首分離啊,壯心無瑕。勇盈於衷啊,武彰於外,終顯剛強啊,不可凌加。身雖已逝啊,英靈永在,神魂剛毅啊,鬼雄堪嘉。

[說明] 原詩的構成都是七言,每句的第四字用「兮」。與前一篇不同的是用韻不規則。看似屬於轉韻詩,但無明確規律。對此,譯文仍然採用嚴整的結構。即以九字兩句譯原文的七字一句,第一、三句結尾以「啊」代「兮」,第四句末都押發花韻。 [附錄]《東皇太一》譯文 1,《詩經與楚辭精品》 這是一個吉祥的日子好時光,恭恭敬敬地娛悅祭祀東皇。太一神手按寶劍飾玉珥,滿身佩玉叮鐺響。鋪上瑤席上壓玉(王+真),再把玉做的鮮花獻上。惠草包著的祭肉墊上蘭草,放好桂花酒和花椒酒再獻上皇。揚起槌啊敲起鼓,節拍徐徐緩聲唱,竽瑟齊奏啊再歌聲高揚。巫女身穿麗服翩躚舞,芬芳飄溢香氣滿堂。五音紛繁會合交響,神靈娛悅快樂安康。

2,圖文本《楚辭》譯文 吉祥日子好時光,恭恭敬敬祭上皇。玉鑲寶劍手按撫,全身佩玉響丁當。玉(王+真)壓在瑤席上,鮮花供在神座旁。獻上祭肉蘭蕙墊,置上桂酒椒子湯。高舉鼓槌猛擊鼓,輕歌曼舞節拍疏,竽瑟齊奏歌聲揚。華服巫女翩躚舞,芳香馥郁滿堂殿。各種音調成交響,東皇太一喜洋洋。 [附錄]《國殤》譯文

1,《詩經與楚辭精品》 (獨):我手持吳戈矢身披犀牛皮的鎧甲,戰車交錯短兵相接。旌旗蔽日色,敵眾如雲涌,箭矢相交墜落,士卒爭踴躍。敵人侵犯我軍陣地沖踏我軍的行列,我們的戰車左驂死亡右驂受傷創。車輪被土埋,馬兒被絆住,將軍仍手持鼓槌擂起進軍鼓。天怨神怒啊,戰士們壯烈犧牲棄身原野。 (合):你們出征就未想過回返,荒原遼闊征程遙遠。你們身佩長劍手持強弓,身首分離也無所懼怕,你們真勇敢又威武,始終剛強而不可侵犯。英雄已死卻英靈不泯,你們的英魂是鬼中的英雄。

2,圖文本《楚辭》 手持吳戈身披犀牛甲,車輪交錯短兵相接廝殺。旌旗蔽日陣前敵人多如雲,將士們勇爭先那怕亂箭交墜下。強敵沖我陣隊列遭踐踏,左驂倒地死右服被刀扎。車輪深陷四匹戰馬被栓住,揮動鼓槌猛敲響鼓勇拼殺。蒼天哀怨神靈怒氣迸發,將士陣亡屍橫荒野山下。勇士出征一去不復返,荒原茫茫道路多遙遠。佩帶長劍秦弓拿在手,身首分離雄心永不變。真正勇敢頑強又英武,始到終顯剛強不可侵犯。身雖死精神在英靈顯赫,雖為鬼亦英雄美名永傳。(2003年11月20日)(轉刊於《中華詩詞網·詩鄉詩教》2006)

三、《離騷》中的比興(《中華詩詞網·詩鄉詩教·教材教參》轉載2006 4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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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騷》是一部偉大的政治抒情詩,和陳腐勢力的鬥爭貫穿於全篇。這些鬥爭有明有暗,表現在不同的理念、對改革的態度、不同的政策措施;矛盾涉及奸黨更涉及君王,要把這些矛盾在詩中表現出來絕非易事。屈原巧妙地運用比興手法創造了這一偉大詩篇。

屈原善於把各種對立的事物表現在美和丑的不同形象中,賦之以濃厚的詩意,使人通過這些形象作出政治和倫理道德的評價,併產生感情上的愛憎。由下面所舉的例子可以看出,他所給的都是經過想像賦予一定理解的生動的客觀形象,是對《詩經》比興手法的進一步發展,並成為後世詩詞家創作的基礎。清代陳廷焯就指出:詩詞「發源於風雅,推本於騷辯」,「伊古詞章,不外比興」;「寫怨夫思婦之懷,寓孽子孤臣之感,凡交情之冷淡,身世之飄零,皆可於一草一木發之。」(《白雨齋詞話》)。

比興手法還有所謂「美刺比興」的作用,這個作用在《離騷》中表現明顯,並被後世詩詞家所發揮,但也潛藏著文字獄的殺機。

比興兩法在《離騷》中的運用可以說是色彩繽紛,目不暇接。對於這篇政治抒情詩,如何把握其中的比興,是通過藝術形象深入體會其思想內容的關鍵,這裡舉幾個例子,談一下粗淺體會。文中斜體字表示關鍵性的動詞或形容詞,對領會詩句的內涵有導引作用。

例1:「 (身披著) 江離與辟芷兮, (編織) 秋蘭以為佩。」結合上句「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表明江離、辟芷、秋蘭等香草是為屈原「修能」所需要的事物、特長。

例2:「余既 (種植)蘭之九畹兮,又 (種植)蕙之百畝。 (種植畦田)留夷與揭車兮, 雜 (間雜種植)杜衡與芳芷。」結合下句「冀枝葉之峻茂兮,願俟時乎吾將刈」,顯然是屈原按計劃培養的各方面人才。他不怕個別人才枯萎,但怕「眾芳之蕪穢」(同流合污)。

例3:「朝 木蘭之墜露兮,夕 秋菊之落英」。結合下句「苟余情其信姱以練要兮,長顑頷亦何傷」,這裡的「墜露」和「落英」都是為修德所需的人格、品行等基本素質。有了這些素質,才好進一步推行有利於國和民的各種「 (編結)茝」、「 薜荔」、「 蕙」、「 胡繩」等措施。可惜對這種素養的要求只及於自身,推行之難就可想而知了。

例4:「眾女 余之蛾眉兮,謠 (毀謗) 謂余以善淫」。蛾眉是對美女的形容,屈原的「蛾眉」顯然是指其推行善政而顯露的才華。嫉妒他的奸黨就是「眾女」,污衊他「善淫」,指的就是屈原所推行的「改革」。

例5:「 余馬於蘭皋兮, 椒丘且焉止息」。結合上句「回朕車以復路兮,及行迷之未遠。」,意在複查過去,因此「蘭皋」和「椒丘」當指的是已經施行改革的領域或推行了善政的地方。

例6:「 繽紛其繁飾兮, 菲菲其彌章」。結合上句「忽反顧以游目兮,將往觀乎四荒」,是觀察各國的情況,那裡的改革也進行得如火如荼。結合下句「民生各有所樂兮,余獨好修以為常」,表示改革的決心,雖遭支解也不能變。 例7:「昔三後之純粹兮,固眾芳之所在」。由三後的「純粹」(德政)起興,指出能夠聚集「眾芳」(賢臣)的原因,且以「 申椒與菌桂兮,豈維 夫蕙茝」描述所聚集的人才是多方面的。由三後的「純粹」起興,還進一步引出下句「堯舜之耿介」與「桀紂之猖披」的對比,顯示「比」、「興」同俱的特點。

例8:「依前聖以節中兮,喟憑心而歷茲」:以學先賢的自我節制起興,引出下面各句耽於淫樂不知節制的歷史教訓:夏啟、后羿、寒澆、夏桀、殷紂等的失敗事例。又以「湯禹」和「周文王」的德政而治天下作為有說服力的對比。

上述諸多例子都是研讀過程中的體會,不可能絕對正確,因為作為詩篇並未明確說出所比興的真實含義,而這也正是符合對「比」的要求:「比者,比喻,借物托情,有顯有隱,意在詞外。」對於「詞外」的含義,可有個人理解的不同,甚至有個人在不同環境下體會的差異。它構成後世對寫詩填詞要求「情」、「含蓄」、「有餘味」的重要一環。(2004年5月1日)

四、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中華詩詞網·詩鄉詩教·教材教參》轉載2006 4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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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女嬃之嬋媛兮」起至「余焉能忍與此終古」,是用浪漫主義手法詠嘆其政治思想及上下求索的過程。借女嬃(不一定實有其人)之口,指出屈原在政治上的直言而修潔,獨行而不肯合污是取禍之道。屈原則認為對君王的直言和對自己的約束乃是學習前賢的行為準則,不應受到指責。

為了說明真理所在,屈原渡江南進向虞舜傾訴衷情。虞舜是傳說中的賢明之主,屈原跪而陳辭,以夏啟、后羿、寒浞父子、夏桀、殷紂等為反面例子,以商湯、夏禹、周文王、周武王為正面例證,陳訴了朝政腐朽,耽於淫樂,虐殺賢臣,結果身敗名裂乃是歷史的必然;而尊道勤政,舉賢任能,執法無私,才能治理好天下。皇天並不偏袒誰,只有賢明而德高之人可得到人民擁戴,可擁有天下。這是屈原的政治思想主流,並且據此向楚王多次進諫,但不被採納,由先賢直言進諫被剁成肉醬的歷史教訓,知道自己也已危在旦夕,卻並無畏懼。

這段陳辭本來是對女嬃指責的回答,但他不是直接面向女嬃,而是通過虞舜來間接回答。那些正反兩方面的例子,都是在虞舜以後發生的,虞舜無從得知,對陳辭也並未作答。表明虞舜是屈原採用浪漫主義手法表述政見所借重的第一個對象。

既借賢明之主陳述了自己的政治主張,又間接回答了女嬃的指責,使屈原心中充滿了中正之道。為了堅定自己的信念,他要到天上去尋覓同道或知心人。

為了登天,他駕四虯之鳳車,御塵風而上,更驅使太陽的駕車人羲和、月神的駕車人望舒、風伯飛廉、雷師、以及鵉凰等神靈為自己服役。看到眾神靈紛然圍繞屈原運轉的狀況,不禁想起與《九歌》中巫師迎送神祗的場面何其相似!表明屈原巧妙地運用了巫術神話中的藝術手法,開始其無比浪漫的求索行動。

儘管屈原得以驅使神靈,但也並非事事順遂。帝閽「倚閶闔而望予」,使屈原欲入天宮尋求支持而不得,這使他想起對世事的感嘆:「世溷濁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

第二天,他游到閬風神山,竟然仍未遇神女——知心人,傷心得「忽反顧以流涕」。游到東方青帝的春宮以後,得知下界有神女可求。這神女名叫宓妃,傳說為伏羲氏之女,溺死於洛水,遂為洛神。屈原欲向她求婚——結交知心人,但此女卻好「日康娛以淫游」,正與屈原的政治思想抵觸,不得不「來違棄而改求」。這是屈原採用浪漫主義手法藉以表述政見的第二個對象。

此後,屈原遍游周天而無所獲,只得再到人世去尋求。發現在瑤台上住著有娀氏之美女簡狄,他令鴆鳥前往說媒,鴆鳥卻說她不好;雄鳩自告奮勇去說媒,屈原又惡其佻巧。鴆鳥是毒鳥,由於它「好蔽美而嫉妒」當然不喜歡賢人,由於誤用奸鳥而未能成事;雄鳩有勇無謀又好夸夸其談,也得不到屈原信任。自家猶豫不定的結果,「恐高辛氏已先我」成了事實:美女簡狄嫁給了高辛氏——帝嚳。表明得到賢臣並非易事,由於用人不當容易錯失得到人才的機緣。這是屈原採用浪漫主義手法藉以表述政見的第三個對象。

第四個對象就是有虞國君的兩個女兒二姚,傳說夏朝中興之主少康亡命有虞國時,娶二姚為妻。此處以二姚為賢才象徵,自家因為「理弱媒拙」也未能得到。

在這段《離騷》中,屈原明確提出「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千秋名句,他要求索什麼?為什麼要接二連三地「求婚」?顯然,這是求賢、求知心、求同道的浪漫表現手法。這些求索都未能如願,並不表示他什麼也未得到,因為他最後總結知心難求,賢才難得的教訓是「閨中既以邃遠兮,哲王又不寤」,並再一次提到:「世溷濁而嫉賢兮,好蔽美而稱惡。」這幾句話說白了就是:君主不修善政,奸佞當道嫉賢蔽美,賢才疏遠朝廷。這些才是屈原在求索中真正想表達的東西。結尾二句「懷朕情而不發兮,余焉能忍與此終古!」面對這般嚴峻的局面,我怎能默不作聲呢?算是對女嬃批評的誠摯而堅定的回答。

這段浪漫主義的詩歌創作,還是「賦比興」表現手法的盡情發揮。鍾嶸在《詩品》中指出:「文已盡而意有餘,興也;因物喻志,比也;直書其事,寓言寫物,賦也。宏斯三義,酌而用之,干之以風力,潤之以丹采,使味之者無極,聞之者動心,是詩之至也。」這個對最佳境界詩歌的評價,用之於這段離騷應該是恰如其分吧!(2004年8月12日)

五、何所獨無芳草兮,爾何懷乎故宇?(《中華詩詞網·詩鄉詩教·教材教參》轉載2006 4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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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索藑茅以筳篿兮,命靈氛為余占之」起至全詩篇結束,是用浪漫主義手法詠嘆其尋求如何解決與君王之間矛盾的過程。首先向巫師問卜,靈氛的卜辭說:「勉遠逝而無狐疑兮,孰求美而釋女?何所獨無芳草兮,爾何懷乎故宇?」前兩句是勸他遠遠地走,並讓他放心:若君王真愛才,不會放棄你。後兩句最重要:哪裡沒有好的君王,何必非在楚國不可?靈氛還指出屈原之所以被排斥,都因為奸佞作怪,一再用比的方法說明,他們一肚子草料,卻妒賢嫉能,反說「幽蘭其不可佩」或者「申椒其不芳」。

靈氛的話和屈原的想法大體一致,所以認為是「吉占」,但對要遠走他方去尋找好的君王,卻「猶豫而狐疑」。這時趕上另一位巫師迎神,於是又向巫咸求教。巫咸也同樣勸他「要努力上天下地啊,去尋志氣之所同」(「勉升降以上下兮,求榘矱之所同」),並舉出歷史上湯、禹、武丁、周文、齊桓等先王啟用賢能的事例,說明只要自己是賢才,早晚會被賢王啟用,用不著急於讓人做中介(「苟中情其好修兮,又何必用夫行媒?」)。特別勸屈原要抓緊時機,千萬不能錯過機遇。

屈原也認為抓緊時機很重要,怕的是「時繽紛其變易兮,又何可以淹留?」因為想到奸人不肯容賢,賢人在這一環境中也會蛻變:「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為此蕭艾也。」,「固時俗之流從兮,又孰能無變化?」只有自己因為「好修」,才得以保持賢人的本色:「惟茲佩之可貴兮,委厥美而歷茲。」認識到不能繼續淹留,要趁有利時機,趕快出走,去尋自己的理想:「及余飾之方壯兮,周流觀乎上下。」

屈原終於下定了決心,擇吉而啟程。目的是「何離心之可同兮,吾將遠逝以自疏。」這次出發和上次類似,再一次運用巫術神話的手法,描繪出浩浩蕩蕩的游天場面:備有最精美的食品,由飛龍駕駛飾有玉石、象牙的華車,有鳳凰撐持的雲旗招展。其飛行速度更為驚人:朝發於天河,晚達於天之西極。但是,中途也遇有流沙、赤水等困境,不過可以令蛟龍架橋,讓西皇來迎。過了不周山,向西海進發的途中,其隊伍益形壯觀,甚至奏起《九歌》,跳起《韶》舞。直到升至大放光明的皇天之上,卻忽然俯瞰到自己的故鄉,眷戀故鄉的人馬悲從中來,再也不肯前行。使這部震撼人心的政治抒情史詩接近了尾聲。

這次出行,並未找到自己的安身之處,更休談遇上志同道合的芳草。倒是看到令自己絕望的故國,無奈之下,「既莫足與為美政兮,吾將從彭咸之所居!」。

壯志難酬,安身無地,選擇了從古人於地下,使這一偉大詩篇在悲劇聲中結束。當我們掩卷而思靈氛的話:「何所獨無芳草兮,爾何懷乎故宇?」想到屈原明明知道為了施展自己的才能,可以另投明主,但他卻選擇以死殉國,除了說明其偉大的愛國主義人格外,還有否其他值得探索的影響因素?

與這個悲劇結局同時存在的令人迷惑之處是全詩篇重重複復之處太多,尤其表現在對奸黨陰險行為和自己人格的刻畫,表明其間存在矛盾之深,受迫害之重!由於感受極度冤抑、憤懣的結果,可能使其在精神上產生一種難以解脫的強迫狀態,過多的重複是存在這種狀態的表現之一,而投身汨羅大概也與這一狀態發展的結果有關。(2004年12月10日)

六、由《喜鵲行》想到《董嬌饒》( 轉載於《中華詩詞網·詩海泛舟》2006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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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詩詞網站曾經發表詩作《古風·喜鵲行》 原詩:

奮翼陽光里,窗檯降逍遙。室中見二老,滿面堆笑瞧。 忽然一招手,驚嚇展翅逃。窗檯再度落,麵包奇香飄。

老人最心善,何妨朋友交。送我「佳佳」號,希奇戲嬉教。 梳眉剔牙垢,掏耳撲克叼。老太休多慮,我非肇事妖。

人中有壞蛋,彈石射雲霄。老人醫鵲腿,含淚施術刀。 試問射彈者,何時愛心操?

有網友評論如下:「味同嚼蠟,何以言詩?只有「送我『佳佳』號,希奇戲嬉教。」一句寫得有點情趣,但是平仄不齊。精神可嘉。」評價的關鍵一筆是「味同嚼蠟,何以言詩?」,這評語顯然是否定性的。

不了解這位網友認為什麼是詩,《喜鵲行》包含的是一個美好的意境,主體借喜鵲的嘴講述它和老人相識、相戲,情節離奇,最後以勸告射彈者作結,是當前在愛護動物中應予以提倡的。就情、景而言,《喜鵲行》吟誦的是人與動物之情,歌頌老人與喜鵲的親密之情,並以不愛護行為作反襯,情節曲折,創造了一個引人入勝的情景交融的詩歌境界。無華麗辭藻雕琢,卻是詞語流暢,朗朗上口。

想舉一個和《喜鵲行》寫法類似的古詩事例,這就是《董嬌饒》(東漢,宋子侯),抄錄如下:

洛陽城東路,桃李生路旁。花花自相對,葉葉自相當。 春風東北起,花葉正低昂。不知誰家子,提籠行採桑。

縴手折其枝,花落何飄揚。「請謝彼姝子,何為見損傷?」 「高秋八九月,白露變為霜。終年會飄墜,安得久馨香?」

「秋時自零落,春月復芬芳。何如盛年去,歡愛永相忘?」 吾欲竟此曲,此曲愁人腸。歸來酌美酒,挾瑟上高堂。

《董嬌饒》是東漢文人向樂府民歌學習而產生的一篇較成功的作品。詩以董嬌饒之名為題,卻不詠其事,而是借其歌唱的內容,道出自然界的花開花落與女子年華盛衰相似而又不同,使其別具一格。這首詩完全以白描手法鋪敘景物,引入對話,情節曲折,使本詩意境達到情景交融境界。由於有些唐詩的引用,使董嬌饒成為美女的象徵,可見本詩作用之大。

就詩體而言,《董嬌饒》屬於五言本韻古風,《喜鵲行》屬於五言通韻古風,二者屬於同一範疇,又都用白描取象手法寫作,因此適於比較。

我不想拿《喜鵲行》與《董嬌饒》分高下,只是想弄明白,為什麼《董嬌饒》能夠流傳千年,而《喜鵲行》卻是「味同嚼蠟,何以言詩?」,是什麼標準造成如此不同?如果弄清楚,可能會有益於詩詞的評價與寫作。(2004年5月19日)

七、也讀《楓橋夜泊》( 轉載於《中華詩詞網·詩海泛舟》2006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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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張繼原詩:「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是一首流傳千載的七絕名詩。一般都認為它是寫景抒情,情景交融,意境悠遠,朗朗上口的佳作。

本詩問世不久就遭到歐陽修的質疑:「句則佳矣,其如三更不是打鐘時。」(《六一詩話》。其後,好多學人主張,唐代就有夜半鐘的風習。近人劉學鍇更指出:「夜半鐘的風習,雖早在《南史》中即有記載,但把它寫進詩里,成為詩歌意境的點眼,卻是張繼的創造。」(《唐詩鑒賞辭典》)。此外,尚有「江楓漁火對愁眠」中的「楓」字,有人認為,楓樹最怕潮濕,不宜生長在水邊,可能是將經霜變紅的烏柏樹,誤認是楓樹了。但是《楚辭·招魂》中就有「湛湛江水兮上有楓」詩句,表明「江楓」並非杜撰。(《中國古代山水詩鑒賞辭典》袁行霈評論)。但是更大的疑義卻是見於當今。

近日翻閱舊日《晚晴報》剪報,見有杜鳴鑾先生「讀《寒山寺鐘響,楓橋夜未眠》存疑 」一文,其見解與「寫景抒情」說針鋒相對,現將其觀點錄下,以供參考:

[原論點] 我認為這首詩不是情景兼備,而是一首純粹寫景的詩作。所以出現兩種理解,在於不熟知蘇州的地理與景物,對「烏啼」與「愁眠」所指的誤解。「烏啼」是蘇州「烏啼橋」的簡稱,「愁眠」是蘇州一景「愁眠石」的簡稱。這種省略法詩中多見,如李白就有「日照香爐生紫煙″,「朝辭白帝彩雲間」,「天門中斷楚江開」……·香爐為香爐峰,白帝為白帝城,天門為天門山。

所以,第一句的正確理解應是「月光灑落在烏啼橋上像霜一樣漫天遍野」。此處月是月光,寫的是夜景,不是「西沉的殘月(亮)」,那是黎明。烏啼是地名,不能理解為烏鴉鳴叫,「啼鳥」,烏鴉不是貓頭鷹,是晝出夜伏的鳥類,在月光落下時(夜間)不活動。用霜比月光,李白的《靜夜思》就有先例:「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第二句也是寫景的,「江楓」、「漁火」都是景,對面或對岸的「愁眠(石)」也是景,「對愁眠」不能理解為因「旅愁」而夜不成眠。認為旅遊者(詩人)在「楓橋夜未眠」的根據不足;或許旅遊者因旅途疲勞,在聽完鐘聲後,對著「愁眠石」睡得很香吶。烏啼橋和愁眠石老蘇州都知道。至於第二句和第四句是寫景就自不待言了。

[討論] 鳴鑾先生主張此詩是「純粹寫景」,主要依據「烏啼」和「愁眠」分別是蘇州「烏啼橋」和「愁眠石」二景的簡稱。這確是有新意的提示,但文中並未指出此二景名稱的來歷。如果在張繼之前已經存在,猶可研究;若是以後出現,就不成為依據。在金性堯《唐詩三百首新注》中就曾指出:「愁眠,後人以張繼詩也以名山。」未知此橋、此石是否也有類似情況?

其次,文中認為不能將烏啼理解為烏鴉鳴叫,因為烏鴉晝出夜伏,夜間不活動。此說也不盡然。《清商曲辭》中就有《烏夜啼》八首,言其「強言知天曙,無故三更啼」,「夜啼至天曙」,使之成為催人離散的惡聲或是離人心中憂傷的比喻物。北朝周的詩人庾信也曾作《烏夜啼》二首,有「到頭啼烏恆夜啼」詩句,借烏鵲夜啼的悲劇形象抒發自己的一腔離愁。如果張繼的「月落烏啼」有與上述相類似的心緒背景,與下面的「對愁眠」相連,真箇是渾然一體了。

再者,假定「烏啼」和「愁眠」就是蘇州二景的簡稱,也不能認定是「純粹寫景」詩。詩人可藉以喻志、抒情,是為比興手法。既是滿天月光照耀著「烏啼橋」,也可化入《烏夜啼》的詩情畫意;既是「江楓」、「漁火」對著對岸的「愁眠(石)」,也可以是旅人面對著江楓、漁火,處於愁眠之中。這樣反而使情景交融的意境更為濃重。詩人可以這樣構思,讀者可以這般遐想。有什麼必要把其中的濃情剝離,讓美景孤獨存在呢?有道是:內蘊感情,外修文采,是詩歌的理想之作,干之以風力,潤之以丹采,才是詩之至。(徐達《詩品全譯·前言》)。《楓橋夜泊》就是這樣一首「內蘊感情,外修文采」的佳作,也是它能以流傳千載的基本原因。(2005年12月1日)

八、詩仙李白的宣言詩——《江上吟》( 轉載於【《文藝年志》2006年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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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詩]:

木蘭之枻沙棠舟,玉簫金管坐兩頭。美酒尊中置千斛,載妓隨波任去留。 仙人有待乘黃鶴,海客無心隨白鷗。屈平詞賦懸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 興酣落筆搖五嶽,詩成笑傲凌滄洲。功名富貴若長在,漢水亦應西北流。

李白的這首本韻古詩——《江上吟》的主題,據說是「因世途迫隘而肆志以行樂也。」(唐汝詢《唐詩解》卷十三)這被認為,雖然講得不夠全面、準確,但指出詩人因有「世途迫隘」的現實而吟出這詩,則是很中肯的。甚至認為由此可以聯想到《楚辭》的《遠遊》「悲時俗之迫厄兮,願輕舉而遠遊。」同時也指出,詩人把縱情聲色,恣意享樂,作為理想的生活方式而歌頌,則是不可取的。(《唐詩鑒賞辭典》第257頁)。我復讀此詩,覺得是否有不同於以上分析的更深層的意境值得玩味。

詩的頭兩聯寫詩人乘的是華貴的小舟,船頭、船尾有玉簫、金管演奏,舟中有美酒千斛,並有歌妓陪伴。真是「其樂何如」!但其中重要的是「任去留」三字,道出了詩人的內心渴望,用今天常說的話就是要自由,這自由存在於一個安樂的環境中。詩人對這個安樂環境的描寫未必就是「縱情聲色」的表現,或許比今日民間乘豪華大巴去旅遊,準備大量酒食並有歌舞演出,還有些遜色呢!

為了說明這個安樂、自由的寬鬆環境,第三聯作了進一步的對比描述,不必象仙人一樣等待乘黃鶴飛去,或象航海者那樣盲目跟隨白鷗航行,因為自己已經有了可以「隨波任去留」的行舟。這一聯的提出是對所要求的自由或「任去留」做出的質的規定。其規格之高,即使能做神仙需要「等待」乘黃鶴也不幹。

詩人擁有了這個自由要幹什麼呢?第四聯以屈原和楚王的對比來說明。詩人的目的不是要象楚王那樣顯貴,因為看透了他們的專橫腐朽,到頭來免不了淪為廢墟;而是要象屈原那樣才華橫溢,恪守做人的準則,傾心辭賦,因為這些光芒四射的辭賦才可與日月爭輝,千古不朽。這裡對屈原決非一般的頌揚,而是獨樹一幟,作為自己學習的榜樣,奮鬥的目標!

由第五聯可以看出,詩人的決心已經下定,的確要以屈原為光輝榜樣,在詩歌辭賦方面干一業。這個事業的規模和效益如何呢?規模相當恢弘,落筆須能「搖五嶽」,即驚天動地!效益要求極為顯著,詩成足以「笑傲凌滄洲」!「凌滄洲」的用意恐怕不簡單是「胸襟的高曠不群」。滄洲是濱水的地方,古時常用以指隱士所居之處(引自《辭海》)。

李白為啥要笑傲凌越那些隱士呢?因為他們往往是詩歌、辭賦傑出成就的代表,著名的「桃花源」詩人陶淵明就是其中之一。他所要笑傲和凌越的不是他們的隱居環境,而是他們在詩歌、辭賦方面所達到的高位。這「搖五嶽」和「笑傲凌滄洲」,是《江上吟》一詩的詩眼,是在詩歌創作上的壯志、決心和宣言,詩人認為只有似這等大展才華,才能獲得屈原那樣的成就。

末聯重申莫在「功名富貴」上枉費心思,因為這些不可能象光輝燦爛的詩歌辭賦那樣千古永存。

據說《江上吟》大約是李白三四十歲游江夏時所作,那時立下的人生觀和宣布的決心,終其一生孜孜以求,創造了無數音律和諧多變,詩風雄奇豪放,富於積極浪漫主義精神的不朽詩篇。並獲得了「謫仙人」、「詩仙」稱號,永遠活在人民的心中。

象《江上吟》這樣氣勢恢弘,橫絕六合的內心獨白,最後又完美地實現了自己的決心,怎會不在詩歌發展史中傳為佳話?那時還沒有新聞發布會,他的宏圖也未見以其他形式發表,作為詩仙的宣言與決心,這篇詩歌也許算得上「國寶」了。(2005年12月6日)

九、唐詩鑒賞釋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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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閱賀新輝主編《全唐詩鑒賞辭典》(第二版,2004年),收穫之餘,感慨良多;或有疑問,略抒淺見,以供參考。 《廣勝寺贊》(李世民8,詩作者,數字為頁數,下同)

頸聯「正覺印同真聖道,邪魔友閉絕蹤由。」鑒賞文章認為:「徹悟了佛家的真諦,才能走上『聖道』,一切邪念自會斷絕蹤跡。」似乎與原意不符。詩中的「印同」是「與……彼此相符」的意思,即佛家的正覺與儒家的聖道是相符的。「友閉」是幫助關閉的意思,關閉絕蹤,難以理解。但絕蹤即絕跡,因遇平聲而用之。絕跡的一

解為「卓絕的功業」,這樣就可以理解:邪魔會幫助關閉你的取得卓絕功業之門。結聯「儒門弟子應難識,穿耳胡僧笑點頭。」被鑒賞為:儒門弟子應當認真信奉佛學,穿耳胡僧也會向你點頭微笑,表示歡迎。實際上是說:頸聯所講的道理,儒門弟子是難以認識的,而修行較高的穿耳胡僧卻能點頭贊同並發出會心的微笑。

《詠史四首》(其一)(盧照鄰16) 第三句「髡鉗為台隸」句中的「髡鉗」被解釋為:剃了鬍鬚。髡鉗乃是古代刑罰名:剃去頭髮叫髡,用鐵圈束頸叫鉗。

《長安古意》(盧照鄰17) 首句「長安大道連狹斜」中的「狹斜」, 被解釋為:狹窄的小巷。但除此解外,尚有另解:狹斜亦作狹邪,乃是娼妓之家的特有稱謂。古樂府有《長安有狹斜行》,述少年冶遊之事,因稱娼妓之家為狹斜。由首句與古樂府舊題相似,及後文多次提及「娼婦」或「娼家」,似應指出此詞的多義性。如此理解可使下句「青牛白馬七香車」更加耐人尋味。

《詠風》(王勃28) 鑒賞認為是「一首清新流暢、膾炙人口的五言律詩」,但此詩既有失對又有失粘,尚有三平腳(涼風生),與律詩不符,而與本韻古詩吻合。類似的又如《滕王閣詩》(王勃29),鑒賞文章稱:「從形式上看,本詩屬七言律詩」。但其首二聯用上聲麌韻,後二聯用平聲尤韻且失粘,均與律詩不符,與轉韻古風倒很相似,在第三聯的出句有明確的換韻韻腳「悠」。

《春江花月夜》(張若虛56) 一首轉韻古風,是描寫春、江、花、月、夜的千古名篇。第4聯「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鑒賞認為:「春夜那裡有霜,霜也不是流動的。……『不覺飛』是說並不覺得冷。月光與水光相應(映),花光又隱現其間,所以汀上白沙看不見了。」空里有「流霜」是詩中的現實,問題是為何不覺飛?因為月華白,足以掩蓋流霜的顏色。汀上白沙看不見,也是因為在月華白的映照下,白沙之白被掩蔽的結果。這聯的兩句詩都是在歌頌月光的皎潔,它壓倒地上萬物,光華到處無有匹敵。這是本詩的靈魂所在。

《彩書怨》(上官婉兒71) 一首思婦五律,其頸聯「欲奏江南曲,貪封薊北書。」被鑒賞為:「我本想寫篇描寫良辰美景、悠閑愉悅的南方民歌《江南曲》,但是思夫之情卻遠比這強得多,因此『貪』為遠戌薊北邊地的丈夫寫信。」《江南曲》一作《江南可採蓮》,樂府《相和曲》名。古辭寫江南採蓮時的景色。至南朝梁 柳惲《江南曲》,則是一首閨怨詩,有句「故人何不返?春花復應晚。」唐代的《江南曲》,有儲光羲的戀情詩:「落花如有意,來去逐輕舟。」李益的「嫁與瞿塘賈,朝朝誤妾期。」和於鵠的「暗擲金錢卜遠人。」等都是思婦懷人的名句。可見,「欲奏江南曲」和`「貪封薊北書」一樣是思夫至深的表現。

《感遇十二首》(其一)(張九齡78) 第二句「桂華秋皎潔」,被鑒賞為桂花、桂葉在秋季的欣欣向榮。此句另有一解,相傳月宮有桂樹,因此常以桂華形容月光。「皎潔」二字也通常指月亮的明亮潔白,如韓愈有詩句「皎潔當天月,葳蕤捧日霞。」歐陽修《秋聲賦》有「星月皎潔,明河在天。」因本詩末聯為「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按桂花解釋似應容許。但其中的「美人」 單純被鑒賞為「林棲者」可能不妥。此聯涉及蘭桂和美人的關係,使人不能不想到《離騷》,美人在《離騷》中是君王的代稱。此詩成於張九齡由多年相位謫居荊州之時,其暗喻所指難以出乎《離騷》之外。

《望洞庭湖贈張丞相》(孟浩然91) 一首五言律詩。前四句:「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其中第二三句,涉及道學觀點。「太清」,道家謂天道,亦謂天空。「虛」,《管子·心術上》:「天之道,虛其無形。」指無形、無象的道和宇宙的初始狀態。詩句的意思就是:一平如鏡的湖水中映涵著無形、無象的浩闊的天空。「氣」被認為是世界的物質本原。王充《論衡·自然》提出:「天地合氣,萬物自生。」北宋張載的《正蒙·太和》認為:「太虛不能無氣,氣不能不聚而為萬物。」按詩意,雲夢澤就是由這種氣蒸凝而生成的。

《送陳章甫》(李頎111) 一首送別的轉韻古風。第二聯「青山朝別暮還見,嘶馬出門思舊鄉。」被鑒賞為:青山早晨離別晚上還能見到。你騎著嘶叫的馬而去,因為你思念你的故鄉。這裡的「嘶馬」似乎不是指騎馬的人,而是指嘶叫的馬。常言道老馬識途,嘶馬一出門就自然向其「舊鄉」賓士而去。

《古從軍行》(李頎112) 一首轉韻古風。第二聯「行人刁鬥風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被鑒賞為:行軍時所帶的刁斗,被風沙遮掩得看不清了,戰士們一片哀怨之聲。按詩意,似乎應理解為:行人(戌邊兵士)迎著昏暗的風沙敲著刁斗巡更:被和親的公主彈著琵琶傾訴滿腔的幽怨。

《鹿柴》(王維139) 鹿柴(砦)是用帶枝杈的樹枝在地上編成的柵欄。這是一首五言古絕,鑒賞認為:「題名為《鹿柴》,卻又無隻字寫「鹿柴」,只是寫透過鹿柴聽到的聲音,見到的景象,從整體上生動地再現大自然景色的恬靜、深邃、幽暗、空寂。「其觀點有一定的正確性,但忽視了全部20個字中有一半是寫鹿柴:「返景入森林,復照青苔上。」那太陽將落山時的餘光,在幽深昏暗的深林中,透過樹木枝杈縫隙射向青苔上,在青苔上形成的枝枝杈杈明暗影,正是詩人所指的富於詩意的「鹿柴」。「復照」二字是得以確切理解的詩眼。再回過頭看詩的首二句「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有人聲而不見人影,與後二句有鹿砦之陰影而不見其形,相互映襯,使本詩充滿了詩情畫意。

《欒家瀨》(王維140) 一首五言古絕,寫出有鮮明特色的山水田園詩歌。鑒賞生動地解說了詩意,認為是別創新意,寫得活潑而富有情趣。但忽視了與主題「欒家瀨」的關係。「瀨」是從沙石上流過的急水,這首詩就是對「瀨」的詠嘆。

《辛夷塢》(王維142) 鑒賞認為是詠荷花的詩:攝取了「出水芙蓉」「發紅萼」的鏡頭,頗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感覺。但看詩的首聯「木末芙蓉花,山中發新萼。」明確說的是「木末芙蓉花」,不是「出水芙蓉」。 木末芙蓉花可能指秋季開花的木芙蓉花,也可能指早春開花的木蘭花。此詩題為「辛夷塢」,木蘭花恰恰又名辛夷花。可見本詩所詠是其辛夷塢中的木蘭花,而不是荷花。

《秋夜獨坐》(王維159) 一首五言律詩,但鑒賞只涉及前二聯,後二聯則被棄置不問。獨坐,是一種養生之道,接近僧道的打坐或入定。詩的起句「獨坐悲雙鬢」,就是因為感到衰老才常來獨坐,獨坐到二更,竟能分辨出「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確有助於耳聰。它是身心輕鬆,安靜而止息雜慮的結果。於是,詩人在後半議論道:「白髮終難變,黃金不可成。欲知除老病,惟有學無生。」即人將衰老是難以改變的,靠服食金丹以求長生也不可能。要想知道減緩老病的方法,惟有學無生——清除七情六慾,虛心向佛了。

《塞下曲六首》(其三)(李白237) 結聯:「歸來畫麟閣,獨有霍嫖姚。」霍嫖姚是漢武帝時的嫖姚校尉霍去病。鑒賞認為:此詩不僅為廣大戰士鳴不平,而且揭露戰爭的非正義性,「獨」字像犀利的匕首,刺破了偽裝的現實。「獨」字被如此理解,令人莫名其妙。據《辭海》:霍去病曾兩次大敗匈奴貴族,打開了通往西域的道路。後來又和衛青共同擊敗匈奴主力。漢武帝曾為他建造府第,他拒絕說:「匈奴不滅,無以家為。」他前後六次出擊匈奴,解除了匈奴對漢王朝的威脅。難道這樣的功績還不是「獨有」嗎?李白熱情地歌頌英雄的出征,又高度地讚揚其立功受獎,為中華民族樹立了高大的民族英雄形象。

《清溪行》(李白252) 第三聯「人行明鏡中,鳥度屏風裡。」鑒賞認為:兩句運用比喻手法描繪清溪景色之美。人在溪畔行走,影入水中,就彷彿身在明鏡之上;兩岸青峰峙立,鳥在山前飛度,就宛若穿梭於畫屏之間。既然「人行明鏡中」是人影在一平如鏡的水中的反映,那麼作為對句,「鳥度屏風裡」也應該是鳥的影子在水中的反映:由於兩岸青峰倒映,水中自然形成美麗的山水屏風,而鳥兒就是在這個屏風「里」飛渡著。

《金陵城西樓月下吟》(李白323) 鑒賞認為:整首詩如脫口而出,一氣呵成,絲毫不受格律的約束。但本詩本來就不是格律詩,談不上格律的約束問題。它是典型的轉韻古風,作為古風,詩人嚴格遵守其規範,如前二聯押入聲月韻,起句即用「發」(月韻)為韻腳。後二聯轉為平聲微韻,起句即用「歸」(微韻)為韻腳。詩句中並有「搖空城」這樣為格律詩所忌,卻為古風所允見的三平腳。

《寄東魯二稚子》(李白331) 一首寄懷詩,寫詩人在旅途中對兒女的刻骨思念。其第八九聯:「嬌女字平陽,折花倚桃邊。折花不見我,淚下如流泉。」被鑒賞為:「足見小小心靈已籠罩了失怙的陰雲,思親的愁霧。」據《詩·小雅·蓼莪》:「無父何怙?」後因稱喪父為「失怙」。鑒賞所云「失怙的陰雲」,似屬用詞不當。

《南陵別兒童入京》(李白341) 一首轉韻古詩,寫其奉詔入京的喜悅心情。前三聯入平聲微韻,寫舉家歡慶,高歌起舞。中一聯入仄聲皓韻,寫喜雖來遲,宜早就道的迫切心情。末二聯入平聲真韻,寫其自負不凡,躊躇滿志。詩是白描,用換韻推動著詩的意境起伏並進入高潮。值得仔細品味

《題雲崗石窟寺》(宋昱378) 一首五言排律。結聯「誰知雲朔外,更睹化胡歸。」其中的「化胡」,鑒賞認為:「指有造化的和尚即高僧。」並且是「大地猶存,而人不復歸。」實際上原詩說的是「歸」,不是「不復歸」。這歸來的似乎也不是什麼高僧,而是胡的文化,是被中華文化所融化了的胡的文化。所以名之為「化胡」,這是全詩描寫「雲崗石窟寺」的詩眼。

《絕句漫興九首》(其一)(杜甫415) 起聯「眼見客愁愁不醒,無賴春色到江亭。」鑒賞將其中的「無賴」作「死皮賴臉」耍無賴解。但此二字尚有「無奈」、「無可如何」等解。這令人感到無奈(無可如何)的春風讓花兒開得過分匆忙,讓鳥兒鳴得忒也絮叨。這樣理解不會使詩意減色吧!同樣,杜甫在其《送路六侍御入朝》詩的結聯:「劍南春色還無賴,觸忤愁人到酒邊。」其中的「無賴」似亦作如是解為好。

《日暮》(杜甫452) 頸聯「石泉流暗壁,草露滴秋根。」鑒賞認為:此聯作倒裝句,流水對。詩人有意把詞序顛倒,目的在於把中心放在「石泉」、「草露」上,一看一讀就會有一種清冷、寧潔的感覺,使「流暗壁」、「 滴秋根」的意境更深遠,韻味更悠揚。但此聯並非流水對,而是合律的工對。為了配好工對必須倒裝。假如倒裝前為:「暗泉流石壁,秋露滴草根。」其前句尚合律,後句犯孤平(平仄仄仄平),如改為倒裝句「草露滴秋根(仄仄仄平平)」,方才合律。

《蜀相》(杜甫456) 頷聯「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對這兩句的寫景曾被理解為是寫祠堂的荒涼,句中的「自」字、「空」字有不勝寥落之感(仇兆鰲《杜詩詳註》)。鑒賞文章卻認為:這是一幅春意昂然的景象,詩人的意圖就是要把祠堂的春景寫得十分美好,然後再用「自」、「空」二字將其抹倒,來加倍突出對諸葛亮的景仰之情。 實際上,此聯最好看作是為頸聯而設,頸聯以賦體言事:「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頷聯則因情設景。兩聯好象是倒裝的扇面對:依靠那三顧頻煩「天下計」即《隆中對》,猶如映階碧草一般自然呈現了春色——實現了鼎足三分,建立了蜀漢王朝。那兩朝開濟老臣即諸葛亮,猶如「隔葉黃鸝」曾經婉轉地歌唱了不少「好音」(老臣心)——「親賢臣,遠小人」、「嚴明賞罰,虛心納諫」(《前出師表》)、「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後出師表》),成為流芳千載的美談。不幸,他面對的卻是扶不起來的阿斗,未能完成統一大業,終於不能不被詩人遺憾地嘆息為——「空好音」。

《狂夫》(杜甫467) 頷聯「風含翠筿娟娟凈,雨裛紅蕖冉冉香。」鑒賞認為這是詩人為其草堂周邊描繪了一幅十分動人的景色,接下來卻筆鋒一轉,將人們帶入嚴峻冷酷的現實中。實際上,此聯乃是承首聯「萬里橋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幾滄浪」而來,詩人要借「可以濯我纓」和「可以濯我足」的滄浪之水保持自身的高潔。 怎樣的高潔呢?頷聯就是用形象來說明:在風風雨雨的考驗之中,要像翠竹一樣的娟娟凈秀,要像荷花一樣的冉冉飄香。這個與情操息息相關的美景,又是頸聯的襯景。頸聯「厚祿故人書斷絕,恆飢稚子色凄涼。」說的是詩人一家面臨的現實困境,但在困難的面前,他們有高潔的精神支柱,因此才敢於在結聯中高唱:「欲填溝壑唯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

《登樓》(杜甫498) 頷聯「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鑒賞認為是謳歌蜀中壯美的山河與風雲氣象,為後四句縱論時事和抒寫襟懷作好鋪墊,營造氣氛。實際上,此聯並非實景,是因情設景,也好象組成了扇面對,為頸聯的言事(北極朝廷終不改,西山盜寇莫相侵)張目:北極朝廷猶如錦江春色來自天地一樣,氣運不改,終將光復。玉壘山上的浮雲與西山盜寇相應(浮雲向為奸人賊寇的別稱),儘管其變幻古今終將消退,西山盜寇也應有鑒於此,莫再侵擾。

《小寒食舟中作》(杜甫533) 頷聯「春水船如天上坐,老年花似霧中看。」鑒賞認為:前句「用詞十分講究,『船如天上坐』表明船身既晃動又平穩,沒有顛簸。這是因為舟行在微微上漲而又平靜的『春水』之中。」實際上,因為春水一平如鏡,天空在水中倒映,人坐在舟中,乃錯覺有如天上游。

《丹青引》(杜甫589) 原題「贈曹將軍霸」, 鑒賞認為:「曹霸是曹髦之後,曹操的曾孫。」又說:「曹氏父子主盟建安詩壇,他們的後人曹髦是著名的畫家,因此曹霸繼承了先人的文採風流。」據查,曹髦(241~260)才是曹丕之孫,曹操的曾孫。他也不是什麼著名畫家,而是三國魏的皇帝。曹霸與曹髦至少相去五百年,老杜說他能繼承先人的文採風流,不過是詩意的聯想而已。

《贈李翼》(韓翃643) 一首七絕。末聯「門外碧潭春洗馬,樓前紅燭夜迎人。」鑒賞認為:北宋詞人晏幾道曾「偷取」這兩句寫入他的《浣溪沙》詞:「門外綠楊春系馬,床前紅燭夜呼盧。」看這兩聯的構成確有相象之處,但其詩意又是各不相同。類似的情況常被評論家習稱為「引用」、「化用」、「典用」或「受影響」等,上綱到「偷取」似嫌不當。

《啰嗊曲六首》(其一、三、四)(劉采春752) 啰(羅)嗊曲,詞牌名。有20或28字體。皆平韻。據唐范攄《雲溪友議》:「金陵有啰嗊樓,乃陳後主所建。《啰嗊曲》,劉采春所唱,皆當代才子所作五六七言絕句。一名《望夫歌》,元稹詩所謂『更有惱人腸斷處,選詞能唱望夫歌也』。」所選其一、其三,均為五絕;其四為折腰體。

《調張籍》(韓愈794) 一首五言古風。為李杜被謗傷辯護:「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成為千古名句。先是借大禹開峽傳說,極寫李杜筆下神力:「垠崖劃崩豁,乾坤擺雷硠。」突然一轉,為李杜的生活鳴不平:「惟此兩夫子,家居率荒涼。」有趣的是,詩人把這種苦況說成是天帝的安排:「帝欲常吟哦,故遣起且僵。剪翎送籠中,使看百鳥翔。」因為天帝要時常聽兩夫子的吟哦,特意讓他們的鋒芒有所收斂。實際上,是用虛筆寫兩夫子處在那樣苦況中,才能夠更為深入地了解宮廷內外、民族與社會政治生活的現實——「百鳥翔」,從而達到質上的飛躍。只有這樣,才會生髮出下聯:「平生千萬篇,金薤(音謝)垂琳琅。」

《對月思鄉》(王孝廉802) 一首思鄉五律。首聯「寂寂朱明夜,團團白月輪。」點明是夏天的一個月圓之夜。朱明,古代稱夏季,《爾雅·釋天》:「夏為朱明。」頸聯:「棄妾看生帳,羈情對動神。」棄妾,費解,鑒賞文章認為是其妻子,與字面不合。如按詞義,可否解釋為:詩人此次渡海去日本,生死未卜,臨行為其愛妾的將來著想而忍痛休棄。當此月圓之夜,身在異國的詩人,自然想念那仍在看守著自己生帳(書幔、書房)的愛妾,生帳羈留著她的深情,她對著皓月照耀著的生帳又怎能不動神思念遠在日本的詩人?本來是詩人對愛妾的思念,卻寫成她對自己的思念,移情筆法的妙用,見出相愛之深。

《秋思贈遠二首》(王涯813) 第二首起聯:「厭攀楊柳臨清閣,閑采芙蕖傍碧潭。」鑒賞文章將出句解釋為:「我討厭的是攀折臨清閣旁的楊柳為你送別。」但此聯乃是一幅工對,「臨」與「傍」相對,「清閣」與「碧潭」相對。該句的意思似應是:「討厭攀折臨近清閣的楊柳」。

《贊拉薩白水山》(呂溫818) 第六七聯:「暫因行役暇,偶得志所嘉。明時無外戶,勝境即中華。」鑒賞文章認為:「暫因行役」在身「無暇」以往,一旦有機會便要做這件所喜愛之事(「志所嘉」)。末四句點出題旨,表達了「勝境即中華」的中心思想。 按詩的原意似乎是:暫時因為行役得暇,遂去探幽遐。說來也湊巧,看到了我向來所稱賞的景觀(「志所嘉」)。沒有什麼別的地方,能見到只有在盛世(明時)中華才見得到的這般勝境。

《劉郎浦口號》(呂溫819) 口號,猶如口占,用在詩的題目,表示信口吟哦。最初見於梁簡文帝詩,後為詩人所襲用。第二句「明珠步障幄黃金」, 鑒賞文章認為:「孫權妹貴為一國的公主,身佩明珠,步履高貴的地毯,帷幄之中飾以黃金之屬。」 按「步障」並非地毯,乃是用以遮蔽風塵或視線的一種屏幕。幄,是四面合起來象屋宇的帳幕。詩的意思是:入口的屏幕上綴以明珠,帳幕之內黃金為飾。帷幄向來指軍帳,公主居處不言「宮」而言「幄」,暗示公主乃習武之女或有軍事才能的奇女子。

《平蔡州三首》(其二)(劉禹錫853) 關於本詩的性質,鑒賞認為:「深切樂府神理,用語又頗諳律詩工巧,且皆不著痕迹,故將其暫排入律詩之列。」說此詩有「樂府神理」,不錯。但此詩難以列入律詩,因為有大半詩句失對,有的聯失粘。為律詩所禁忌的三平腳竟有三個(喔喔鳴、音和平、承平時)。特別是律詩不準換韻,而此詩卻有換韻:其上半押平聲庚青韻,下半換平聲支韻。換韻的韻腳是出句「老人收泣前致辭」的「辭」字。據此可以認為此詩不是律詩,而是平韻轉韻古詩。

《放言五首》(其一)(白居易897) 一首七律,以議論為主的政治抒情詩。尾聯「不取燔柴兼照乘」,鑒賞解其中「燔柴」為大火,「照乘」為明珠。據查,燔柴為古代祭祀儀式之一,把玉帛、犧牲同置於積柴之上,焚之以祭天。照乘,查合成詞「照乘(音勝)珠」始得:光能照遠的明珠。《史記·田敬仲完世家》:「有徑寸之珠照車前後各十二乘者十枚。」方知鑒賞解之不誤。看慣了詩人的其他充滿詩情畫意的詩歌,忽然詠讀此類僻典,備感不適。好在頸聯「草螢有耀終非火,荷露雖團豈是珠」,尚堪細加玩味。

《西湖晚歸回望孤山》(白居易903) 第三句「盧橘子低山雨重」中的「盧橘」,鑒賞釋為枇杷。但盧橘即盧柑,常見的水果,似乎與枇杷不能混同。

《村居苦寒》(白居易918) 第八聯「褐裘覆絁被」, 鑒賞釋之為:穿褐色的皮衣,蓋的是粗綢的被子。按褐裘,即裘褐:指粗陋衣服,亦作皮衣解,但不作「褐色」皮衣解。

《宿揚州》(李紳946) 尾聯「今日市朝風俗變,不須開口問迷樓。」鑒賞認為:「迷樓」用得好,不僅寫出了風俗的變化多端,更寫出了自己心中的無奈。但「迷樓」究竟指什麼?無解。按迷樓為隋煬帝所建。據韓偓《迷樓記》:「(煬帝)詔有司,供具材木,凡役夫數萬,經歲而成;樓閣高下,軒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欄朱楯,互相連屬,迴環四合,曲屋自通,千門萬戶,……人誤入者,雖終日不能出。」詩人所見的揚州新景:「夜橋燈火連星漢,水郭帆檣近鬥牛」,想必已經勝過了御用的迷樓,在老百姓眼中也是如此,何須多問!

《溯西江》(李紳947) 頷聯「孤棹自遲從蹭蹬」,蹭蹬,鑒賞釋為:縴夫攀崖拉縴牽船逆流而上的情形。按詞義,蹭蹬應作失勢難進解。詩句意為:孤舟因失勢難進而自然行遲。至於因何失勢難進?讀下句「亂帆爭疾競浮沉」,似向與群舟競行方面考慮為好,說與拉縴有關,既乏依據,下句也不好理解。

《望夫詞》(施肩吾976) 一首七絕。首聯「手爇寒燈向影頻,迴文機上暗塵生。」鑒賞認為:「爇」是用燃燒的柴枝點燃占卜的龜甲;「向」指北窗。「迴文」代指給丈夫的書信。據查,「爇」(音若),指點燃。《周禮·秋官·董氏》:「凡卜,以明火爇燋。」按占卜解釋可能與此引文有關,但原詩指的是點燃寒燈,並非占卜。 「向」作為名詞,可指北窗。但此處不是名詞,只好按「對向」解。原詩是說:以手點燃寒室里的燈火,頻頻映出女人走動的身影。「迴文機」是用典,《晉書·烈女傳》載:竇滔因罪被戍流沙,其妻蘇蕙織錦為《迴文旋圖詩》以贈。「暗塵」指隱約可見的灰塵。原詩是說:因為織錦時間較長,迴文錦上已有灰塵隱約可見了。

《題澎湖島嶼》(施肩吾979) 第二句「島夷居處無鄉里」, 鑒賞文章認為:「島夷」,即指台灣。據查,島夷乃是古族名,見《尚書·禹貢》,先秦時分布在東部沿海及海域中的島嶼上。如果指台灣,則「島夷居處」不通。原詩是說:在島夷們居住的地方尚沒有區域的行政組織。

《庄居野行》(姚合983) 尾聯「上天不雨粟,何由活蒸黎。」鑒賞認為:「蒸藜」本意是煮菜,是誤引。這個「藜」是野菜,但詩中的「黎」是黎民。「蒸」通「烝」,烝黎即烝民、眾民。詩意是:上天不降下五穀,老百姓如何得以活命呢?

《題李凝幽居》(賈島991) 鑒賞文章提到的「頸聯」為「頷聯」之誤,「頷聯」為「頸聯」之誤。賈島的另兩首詩:《憶江上吳處士》和《雪晴晚望》的鑒賞文章,也有類似錯誤。

《菊花》(元稹1001) 首句「秋叢繞舍似陶家」,秋叢指菊花。鑒賞認為:詩人把自己比作愛菊的陶淵明,還有在人品上向之看齊的意思。這個評語類似套話,說元稹像陶淵明那樣愛菊,尚可,但說他要在人品上向之看齊,則未必。陶的人品突出表現在不為五斗米而折腰,元稹可不怕折腰,他寧願投靠宦官,並最終順利地爬上宰相的寶座。

《旅行》(殷堯藩1021) 第三句「堠長堠短逢官馬」, 鑒賞認為:驛站間的路程有遠有近,所遇的卻多是往來於驛站間的官馬。按「堠」(音後)並非驛站,它乃是古代記里程的土堆,五里只堆(堠短),十里雙堆(堠長)。第五句「萬里關河成傳舍」,傳(音撰)舍,古時供來往行人居住的旅舍。

《題桃花夫人廟》(杜牧1117) 開端「細腰宮裡露桃新,脈脈無言度幾春。」鑒賞認為,前句表示在楚宮之中只覺時光的流逝,露井之畔的桃樹,花開花落,轉眼又是滿樹繁花了。如此解釋「露桃新」並非沒有根據,如賀知章《望人家桃李花》詩:「桃李從來露井旁。」王昌齡《春宮曲》:「昨夜風開露井桃。」 但如把此句理解為對桃花夫人的暗指,似乎更有意趣。即將「露」解釋為「雨露之恩」的露,則「露桃新」便可理解為:曾經受過雨露之恩的桃花夫人,在細腰宮又受到「新」寵。這樣與下句「脈脈無言度幾春」就可以更自然地連接起來了。

《感懷詩一首》(杜牧1136) 第16聯後句「繚垣疊千雉」,鑒賞認為:城垣的牆高一丈長三丈。據查,「雉」是古時計算城牆面積的單位,以「高一丈長三丈」為一雉,顯然,鑒賞時詩句中「千雉」的「千」被遺漏了。

《謝亭送別》(許渾1146) 起句「勞歌一曲解行舟」中的「勞歌」,鑒賞認為:因送客亭名「勞勞亭」,送客時多飲酒唱歌以抒離情,其「勞」字便成為送別歌的名稱。此說似乎未必。按古樂府有《東飛伯勞歌》:「東飛伯勞西飛燕,黃姑織女時相見。」後即以成語「勞燕分飛」比喻離別。勞歌,應是《東飛伯勞歌》的簡稱。

《經五丈原》(溫庭筠1175) 頸聯「下國卧龍空寤主,中原得鹿不由人。」前句意為,諸葛亮雖然對後主劉禪苦口婆心,勸諫其聰敏勤政,無奈毫不覺醒。此句實際是杜甫《蜀相》詩「隔葉黃鸝空好音」句的實寫或為其譯文。兩個「空」字,含義相同。後句「中原得鹿不由人」,「鹿」字的含義是「帝位」、「政權」或「天下」。 得鹿,是群雄逐鹿的目的。中原,指三國之一的魏國和後來統一天下的晉朝。此處似指統一於晉已非人力所能挽回。

《謁山》(李商隱1206) 鑒賞認為:本詩是從感慨時光不再著手,抒發死而不能復生悲痛的悼亡詩。讀後,毋寧認為是留戀往昔情深,幻想再相聚的祭詩。首聯「從來系日乏長繩,水去雲回恨不勝。」說的是已經逝去的往昔,長恨其難以追回。如此巨大的遺憾如何解決呢?虧得詩人有李賀式的精神,引出結聯:「欲就麻姑買滄海,一杯春露冷如冰。」他知道,水去雲回的往昔已歸大海,奇異幻想:只要買來滄海,何愁不能使時光倒流而恢復往昔?由於夢幻的強烈,怎會容忍等待偌大的滄海化為一杯春露?詩人為「謁山」而來,自有「春露」。據《禮記·祭義》:「春,雨露既濡,君子履之,必有怵剔之心,如將見之。」春露秋霜是後人祭悼先人的兩個節令。「一杯春露冷如冰」猶如祭詩中的「尚饗」。這春露里蘊藏著夢幻的一切:如果真箇買得滄海,真能抓住那些值得留戀的往昔,想必會與親人一道盡情地享受吧!儘管這幻夢也象春露一樣冷如冰呢。

《重有感》(李商隱1262) 頸聯「豈有蛟龍愁失水,更無鷹隼與高秋。」一幅工對。但「更無鷹隼與高秋」的「與」字,如果按常用的連詞或介詞求解,講不通。或有謂:「與」通「舉」,當全、都解,也不通。只有按「對付」解,似乎可通:更無鷹隼想要對付高秋吧!

《昨日》(李商隱1264) 一首頗費揣摩的七律。題目為「昨日」,但不知是何年,又沒有可以確證的情節。鑒賞認為,既抒寫離別之情,又含蘊身世之慨。是否如此?且逐聯道來:「昨日紫姑神去也,今朝青鳥使來賒。」元宵之夜,廁神紫姑回去了,今朝,傳信的使者——青鳥也來了。一說它是西王母派遣來的。來做什麼?可能與傳遞愛情的信息有關? 句中的「賒」字做語助詞,同「唦」。因為此聯為工對,「賒」與「也」對。至於青鳥傳來什麼信?頷聯並未直接回應,只是說:「未容言語還分散,少得團圓足怨嗟。」肯定是有人來了,也許是一位青鳥中介的女孩?來了就想走,終於被說服坐下來,使詩人少了些怨氣。坐下來,免不了交談,一直談到入夜? 頸聯「二八月輪蟾影破,十三弦柱雁行斜。」前句點明正月十六日月影稍現殘缺的時候。後句表明,不僅交談還交流了箏藝。「雁行斜」是形容箏柱的排列有如雁行。但箏柱的排列原本就是如此的,照此理解尚有何詩意可言?想起一個謎語:四面不透風,十字在當中,若當田字打,那是糊塗蟲。原來「雁行斜」說的是:談得投契,玩得神韻暢合,就像「雁行斜」一樣的張力適中,音調和諧。 結聯:「平明鍾後更何事,笑倚牆邊梅樹花。」一覺睡到天亮(也許是一夜未睡),一句「更何事」問得何等坦然而有信心!看了結句的「笑」和「梅樹花」,讀者也會不由得發出會心的微笑。

《贈劉司戶蕡》(李商隱1276) 頷聯「已斷燕鴻初起勢,更驚騷客後歸魂。」鑒賞認為,有才幹的正義之士,一次次遭到打擊。「燕鴻」比喻劉蕡;騷客,屈原因受讒而寫《離騷》,故稱屈原與後世遭貶之人為騷客,這裡也指劉蕡。以「燕鴻」比喻劉蕡,不錯,但尚應說明「初起勢」何所指?「勢」表示一種衝擊力,說的是由於被貶官,劉蕡的反對宦官的衝擊力,被切斷於初生之中。騷客,亦稱騷人,為騷人墨客的簡稱,指詩人自己。魂,指崇高的思想精神。「後歸魂」似指某一事件發生後,在詩人思想上的反映。詩的意思就是:劉蕡的被貶官,在詩人的思想上引起了極大的震動。

《流鶯》(李商隱1281)首聯「流鶯飄蕩復參差,度陌臨流不自持。」鑒賞認為,參差,指飛翔。既有飄蕩,又復飛翔,是否嫌重?參差的本意為:遠近、高低、上下不同。按此理解,「復參差」是狀「飄蕩」的,即飄蕩著的流鶯,時遠時近,時高時低,時左時右,時水平時傾斜。

《山亭夏日》(高駢1354) 原詩:「綠樹陰濃夏日長,樓台倒映入池塘。水精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鑒賞認為,「水精簾動」一句最為精巧含蓄,使人感到整個水面猶如一掛水晶做成的帘子,被風吹得泛起微波,在蕩漾的微波下則是隨之晃動的樓台倒影。這般解說是頗有詩意,但水精簾畢竟是樓台常見的附屬物,尤其是夏日樓台。在上句「樓台倒映入池塘」之後提到的水精簾,看不出有什麼可能被排除在門的附屬物之外。如說每句一景,第三句帶活了末句,更覺可信。

《春晚書山家屋壁二首》(貫休1368) 貫休是一位唐朝末年的詩僧。應邀留住于山家,並在屋壁上題詩二首。其一,寫所住山家,從炊煙到飯香,從庭前花到樹上鶯,從柴門寂寂到孩童啼索,構成一幅色彩淡雅的山居春晴圖。其二,是就一個山村,包括村前水塘的景緻,村前村後種植的桑樹枳樹,鄰舍關係的和諧,溪邊蠶娘漉洗蠶繭,牧童的洗浴與吹笛。顯現了暮春時節田園的寧靜、秀麗、淳樸的景緻。與貫休詩類似的尚有王駕(1501)的《社日》,描寫鵝湖山下春社之日農民過節時的歡樂景象:「鵝湖山下稻粱肥」,「家家扶得醉人歸」。可算無獨有偶。如此安定、祥和的農村農家,好象與生當亂世、唐朝即將滅亡情境不同,更與許多描寫君昏、官貪、兵匪一家、民不聊生的詩歌不同。可見,階級社會是複雜的,沒有絕對的光明和黑暗。認識上宜著眼在主流,莫被河汊誤。

《春殘》(唐彥謙1438) 首聯「景為春時短,愁隨別夜長。」鑒賞認為:「句中的景,即為『影』,可解釋為『日影』、『光影』。」這是一種解釋,尚有常見的一種:景即景色、景緻。按此體會詩意:春色美好,為時嫌短;別離掀愁,夜亦嫌長。 詩是對句,景(色)配春時與愁(緒)配別夜相對,可能比代之以「日影」為好。

《安貧》(韓偓1456) 第三句「窗里日光飛野馬」, 鑒賞認為:「『野馬』即浮游於空氣中的塵埃,《莊子·逍遙遊》中有『野馬也,塵埃也。』」按《辭海》也引用了《莊子》的話,但認為野馬指浮游的雲氣,因有成玄英疏:「青春之時,陽氣發動,遙望藪澤之中,猶如奔馬,故謂之野馬也。」說是塵埃也好,雲氣也罷,都有可解的一面。實際上,這乃是常見的布朗現象,所謂的野馬就是布朗微粒,其在「窗里日光」中飛動,乃是微粒所做的永不停止的無規則運動。值得注意的是,這可能是描寫布朗運動的最早詩句。

《登南台寺》(韓偓1458) 結聯「日宮紫氣生冠冕,試望扶桑病眼開。」鑒賞認為:「想到自己那『日宮紫氣生冠冕』的京城故里,希望早日看到故鄉的草木,表達了肝腸寸斷的情懷。」詩的前句恐怕不能簡單地按「故里」理解,後句中的「扶桑」也似無「故鄉草木」之意。前句如被理解為:高官貴爵都是由朝廷的皇權所賜的,那麼,扶桑這日邊神木,詩人望之心切,希望它有助於其「病眼開」。詩人有什麼病呢?病在被貶千里之外,與詩的首聯相呼應:「無奈離腸日九回,強抒懷抱立高台。」等於給朝廷發去了一道希望早日復官的短訊。所抒發的懷抱真是夠「強」的了。

《途中見杏花》(吳融1514) 結聯「更憶帝都千萬樹,澹煙籠日暗神州」。鑒賞認為:詩人由眼前情景聯想往昔在長安所見到的千萬株杏花競相開放,遮天敝日,那陣勢像是要把整個神州大地覆蓋住似的。所描繪的宏大氣勢,熱鬧景象與前面三聯形成鮮明對比。這段鑒賞,無疑是喜的印象。但讀結句一個「暗」字,無論如何樂不起來。神州變暗似乎又與「澹煙籠日」(常被釋為奸佞當道,皇帝昏聵)有關。在此情況下的「更憶帝都千萬樹」,也很可能是寄意於率土之濱受苦受難的千萬人民。

《昆明玉案山》(道南1540) 鑒賞認為:頷聯二句(一局仙棋蒼石爛,數聲長嘯白雲間)寫神話傳說,以「數聲長嘯」照應「松鳴」( 指起句「松鳴天籟玉姍姍」),從萬籟轉為仙聲;以「白雲間」照應「此山」(指第二句「萬象常應護此山」),從人間升到天上。從而為玉案山罩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實際上,此聯是其上句的引申,那神話乃是「萬象」的重要構成之一,至少應該說明一下是什麼神話?可是放置不理,卻去講什麼照應,什麼人間天上的轉化,離固有詩意未免較遠。至於說到照應,那「數聲長嘯白雲間」與結句的「峰頭鸞鶴」才是門當戶對的照應,末尾的三字「幾時還?」則是詩人對玉案山保護神的刻骨銘心的呼喚!(2007年6月17日至8月24日)

【詞話】

一、從辛棄疾的一首《摸魚兒》看寄託(刊於《中華詩詞年鑒》2004年)

[原詞] 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草無歸路。怨春不語。算只有殷勤,畫檐蛛網,盡日惹飛絮。 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閑愁最苦。休去倚危闌,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 所謂寄託,就是在詩詞作品中有寄情托興。周濟曾指出:「初學詞求有寄託,有寄託則表裡相宜,斐然成章」(《介存齋論詞雜著》)。 陳廷焯在《白雨齋詞話自序》中說:「夫人心不能無所感,有感不能無所寄,寄託不厚,感人不深」。可見,有無寄託和寄託厚薄應是詩詞評價的重要一環。 《望湖詩苑》第48期發表了對辛棄疾《摸魚兒·更能消幾番風雨》一詞的評介,指出「這是一首憂慮國事和不得志的詠嘆詞」,這就是此詞的寄託所在,已是詞評家的共識。問題是全詞中並無明確的文字證明,那麼後人又是如何看出有這樣的寄託存在呢? 首先要看當時的社會環境、政治形勢和個人經歷,辛棄疾在此詞的小序中明白指出:「淳熙己亥,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為賦。」說的就是詞的創作背景,一般將其解釋為:南宋孝宗淳熙六年(1179),從漕司任上的湖北轉運副使調任湖南轉運副使。漕司主管錢糧,但他由被金人佔領的家鄉山東歸於南宋,目的是抗擊金軍,恢復中原,漕司工作非其所願。何況由湖北調往湖南,離前線更遠。(《宋詞選》《稼軒詞百首譯析》《唐宋詞鑒賞辭典》)。 這個背景寫在詞序中是不能忽視的,自然成為分析寄託的首要著眼點。但是查閱《宋詞大辭典》的辛棄疾年表,他並未任過轉運副使,而是任過「京西轉運判官(1176)」和「知潭州兼荊湖南路安撫使(1179)」。京西在宋代分南北兩路,南路治所在湖北襄陽。判官是低於副使的官吏;而安撫使乃是掌握一路軍政大權的官吏。就是說,他是從京西轉運判官(湖北漕)移為荊湖南路安撫使,官升了,而且由協助管錢糧,升為執掌軍政大權。如此說來,上面的分析就令人難以置信了。 辛棄疾曾上書《美芹十論》反對「隆興和議」(1165),又在乾道六年(1170)上《九議》提出恢復失地之計。在奏疏中他駁斥誇大金兵力量和鼓吹妥協投降,要求加強戰備,收復失地。但是他的主張始終未被採納,又不忍看著不思進取,偏安一隅,這應該是他如鯁在喉,寢食難安的主要原因吧! 其次,從詞的內容來看,採用的是比興、象徵手法委婉地抒發思緒。上片寫春天並無實景,而是以春天形容朝廷、國土或國運。「更能消幾番風雨」說的是南宋朝廷再也經不起沉重的打擊了,它會象春天一樣匆匆消失,何況已有許多國土淪喪(落紅無數)。停一停吧,不要再失去了,已經淪落的又不能恢復(「天涯芳草無歸路」)。就怨朝廷不思進取(不語),卻只讓人們忙活那些飛絮一般的小事。 下片的關鍵是陳皇后的故事何所指?一般認為是藉以比擬詞人自己的失意,但那用重金買來的《長門賦》如何解釋?辛棄疾有必要向朝廷邀寵嗎?「君莫舞」是因辛棄疾的失意而舞嗎?這些都令人費解。以「長門事」三字過片,突兀得很,它所指的乃是南宋歷史的重大事件「隆興和議」,用陳皇后來比喻朝廷也很合適。「蛾眉曾有人妒」就是金人嫉妒宋朝擁有的大好江山。陳皇后失寵被幽居長門宮,意味著朝廷被逼到偏安江南一隅,那重金買來的《長門賦》就是「隆興和議」,她以為有了這個和議就可以享受太平佳期了,實際上卻未被領情,所以才有「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指的是有了和議以後,主和派的眉飛色舞,才以「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警告靠和議將走上滅亡的下場。詞意到此已達顛峰,剩下的才是詞人自己由此所感受的愁苦,和對南宋必然走向滅亡的悲觀情緒。 這樣想,上下片的寄託就渾然一體了。辛棄疾在升任安撫使之際會如此浮想聯翩,並不令人感到奇怪。 辛棄疾是豪放派詞人的代表,但他這首《摸魚兒》卻是婉約之作,全篇無一字指斥時政,卻又句句影射時政。而其表現手法卻是婉曲纏綿,令人尋味不盡。陳廷焯稱這種手法為沉鬱:「所謂沉鬱者,意在筆先,神余言外,寫怨夫思婦之懷,寓孽子孤臣之感。凡交情之冷淡,身世之飄零,皆可於一草一木發之。而發之又必若隱若現,欲露不露,反覆纏綿,終不許一語道破,匪獨體格之高,亦見性情之厚。」(《白雨齋詞話》)由於沒有道破,所以詞人的真實寄託是什麼,就可能有種種猜測。誰主張什麼,都可以盡量舒展其思維翅膀,不必強求一律,據說這也就是婉約派所主張的詞的妙處。相傳宋孝宗看了這首詞以後很不愉快,但因是若隱若現的寄託而莫可奈何。(2004年6月20日)

二、《白雨齋詞話》某些問題芻議(載於《探索之旅——改革與進步、發現與思考》2007)

《白雨齋詞話》陳廷焯著(1891),是清末詞壇的重要著作。旨在極力發揚常州詞派的理論,強調作詞貴在「有寄託」,並以寄託和沉鬱為標準,評價歷代詞作和詞人,對後代有較大的影響。但反覆閱讀該書之後,也有一些疑點,值得商榷。 (一)「溫詞祖離騷」存疑 《詞話》(卷一)以「溫詞祖離騷」為題指出:「飛卿全祖《離騷》,所以獨絕千古。《菩薩蠻》、《更漏子》諸闋,已臻絕詣,後來無能為繼。」又以「溫飛卿菩薩蠻」 為題進一步指出:「飛卿《菩薩蠻》十四章,全是變化楚騷,古今之極軌也。徒賞其芊麗,誤矣。」 閱讀《花間集》中飛卿的《菩薩蠻》、《更漏子》諸篇,確是地道的花間風味,但無論如何體會不出「祖離騷」的依據。《離騷》是一部浪漫主義的政治抒情詩,溫詞詠唱的多是閨女的相思離別之情。除了「離」字相似之外,其景、其情、其騷,相差有如霄壤。 陳氏認為:「伊古詞章,不外比興」,也許在比興手法上有所借鑒?但其比興的用語與內涵並無相似之處。如果僅憑用比興手法得出「祖離騷」的結論,也難以理解。 陳氏主張:「詞貴沉鬱」,認為:「不根柢於風騷,烏能沉鬱?」又說:「千古得騷之妙者,惟陳王之詩,飛卿之詞。為能得其神,不襲其貌。」這「神」大概就是指「沉鬱」。也許是在「沉鬱」問題上,溫詞與《離騷》同源吧?但沉鬱不過是一種填詞風格,不是詞的全體,即使有相似之處,也不一定就是同宗同源。 由「祖離騷」和「全是變化楚騷」這個虛擬前提出發,進而得出溫詞「獨絕千古」、「 已臻絕詣」和「古今之極軌」的結論,也使人不能不有武斷之感。 據說溫詞也確有所本,但不是《離騷》,而是繼承了「六朝宮體情詩的艷麗」(《花間詞》燕山出版社,附錄三)。將一位「花間鼻祖」和憂國憂民的「離騷」聯起來,有些不倫不類。說它「祖離騷」備不住是為其「詞主沉鬱」之說張目吧? 陳氏在卷二「白石詞中寄慨」中就提到:「感慨時事,發為詩歌,便已力據上游,特不宜說破,只可用比興體。即比興中,亦須含蓄不露,斯為沉鬱。」又在卷五「舊作艷詞」中提到:「或問余所作艷詞以何為法?余曰:『余固嘗言之,根柢於風騷。』」作艷詞,為什麼也要根柢於風騷呢?接著他道出了其中的奧妙:「蓋綺語已屬下乘,若不取法乎古,更於淫詞褻語中求生活,縱窮極工巧,去風雅愈遠,即流弊益甚,竊所不取。」這大概就是主張花間詞「祖離騷」的深層次原因。 (二)極端的評價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有許多評論是中肯的,值得借鑒的,但其好作極端的評價,也屢見不鮮。除了上面所引的「獨絕千古」、「 已臻絕詣」和「古今之極軌」外,尚有:「古今絕構」、「千秋絕調」、「空絕古今」、「古今無敵手」、「獨步千古」等極端的評語,散見於文章中。此類用語,讀來暢快,吸收卻須慎重。 又如:「宋詞已成絕技,後世不能相加也」(卷三);「天地之奧,發泄既盡,古意亦從此漸微矣」(卷三);「欲於宋賢外別開天地,而不知宋賢範圍,必不可越」;「宋詞可以越五代,而不能越飛卿、端己者,彼已臻其極也」(卷八);「論其詞品,已臻絕頂,古今不可無一,不能有二」(卷二);「作詞貴於悲鬱中見忠厚。悲怨而激烈,其人非窮則夭」(卷四);「宋詞有不能學者,蘇、辛是也。學蘇、辛不成,則入於魔道矣。」(卷六)等等論斷也都具有極端性,它不符合事物發展變化的規律。 陳氏一再強調「溫厚和平詞之根本」,主張「不必作激烈語」,但在他的評論中也時見一些冷嘲熱諷式的語言,如:「陋極」、「直是門外漢」、「庸耳俗目」、「鼠竊狗偷」等等。甚至狂言:「真是盲人道黑白,令我捧腹不盡」 (卷一);「世人動訾秦七,真所謂井蛙謗海也」(卷一);「正如蜣螂逐臭,烏知有蘇合香哉?」(卷五)「一則如粗鄙赤腳奴,一則如倚門賣笑倡也」(卷八)「匪獨無識,真是無恥!」「俚極笨極,真是點金成鐵。」(卷七) 「雖以之覆酒瓮,覆醬瓿,猶恐污吾酒醬也。」(卷八)等等,讀來令人齒冷身寒! (三)填詞的神秘化 陳廷焯的「詞主沉鬱」之說有一定的參考價值,我在「從辛棄疾的一首《摸魚兒》看寄託」(《中華詩詞年鑒》2004)一文中曾予以指出,但其限定「終不許一語道破」則未免有些過分。即使是他所稱道的溫庭筠也偶有道破之時,如「蟬鬢美人愁絕」的「愁絕」(《更漏子》),「春恨正關情」的「春恨」(菩薩蠻)。讀李清照的詞,明確道破處更多,一首《一剪梅》甚至直接道出「一種相思,兩處閑愁」以求破解。 陳氏特強調繼承風騷傳統,但與寫作攸關的「賦比興」,卻變成了「伊古詞章,不外比興」(陳氏「自敘」)。據陳氏說:「風騷有比、興之義,本無比興之名」,是「後人強事臆測,系以比、興、賦之名。」(卷六)即使真是後人強事臆測的,難道「賦」與填詞無關嗎?張志和的一首《漁父》詞就是賦法的傑作,但創造了一個引人入勝的畫境。那首朱淑真與歐陽修著作權有爭議的《生查子·元夕》也一樣是膾炙人口的賦法作品。其他尚有唐人的《醉公子·門外猧兒吠》;李之儀的《卜運算元·我住長江頭》;向豐之的《如夢令·誰伴明窗獨坐》。易安詞用賦法之處更多,一首《聲聲慢》多用淺鮮的白描鋪敘,創造了感情深沉,婉轉纏綿的意境。此外,需要提出的是做慢詞,要求鋪敘,而賦法無疑是鋪敘時不可或缺的方法。 陳氏無視「賦」,只在「比興」上做文章。強調「婉諷之謂比,明喻則非」,如果「詞太淺露」,即使「字字比喻,然不得謂之比」。至於「興」 則條件更多:「托喻不深,樹意不厚,不足以言興」;「深矣厚矣,而喻可專指,義可強附,亦不足以言興」。「所謂興者,意在筆先,神余言外,極虛極活,極沉極郁,若遠若近,可喻不可喻,反覆纏綿,都歸忠厚。」(均見卷六「比與興之別」)這樣就把本來容易理解的「比、興」,罩上一層神秘的面紗。 陳氏的「比興」說和「詞主沉鬱」一樣,都是相對的道理,有些時是對的,但不宜絕對化,或許也不宜反用。仍以飛卿的幾首《菩薩蠻》為例,「花落子規啼,綠窗殘夢迷」的「花落」與「子規啼」;「音信不歸來,社前雙燕回」的「雙燕回」,其寓意都很明顯;有一首甚至直呼「楊柳色依依,燕歸君不歸」,這樣毫無掩飾,還算不算「比興」?有的比喻確是深奧,如「小山重疊金明滅」的「小山」至少有三種不同的解釋:畫眉式樣、眉暈褪色和頭上發梳(木哉、萬露:溫庭筠詞賞析,中華活頁文選,2005,3)。對此,有人會以其「多義」而大加讚揚,但這一句的莫名其妙,也易於使人對整首感覺乏味;更有甚者,如「水晶簾里玻璃枕」全首,幾乎句句艷麗,意象精美,全詞的詞情可說是極其沉鬱,以至難以揣測。這樣也許達到「沉鬱說」的目的,但對讀者來說,不是過分神秘嗎? 本來由於詩詞創作有一定難度,使群眾難於接近,再在寫作方面神秘化,更加有礙於詩詞的推廣。那段「所謂興者」的議論,使我們彷彿看到一位嘴裡嘟囔著什麼的老學究,正眯縫著眼睛向象牙之塔走去。而更可怕的是,如果有的人誤把陳說奉為圭臬,並變成不可逾越的封殺大棒,則中華詩詞的發展會受到影響也未可知。(2006年5月22日)

三、讀姜白石詞《疏影·苔枝綴玉》

[原詞] 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逄,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慣胡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想佩環,月夜歸來,化作此花幽獨。 猶記深宮舊事,那人正睡里,飛近蛾綠。莫似春風,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還教一片隨波去,又卻怨、玉龍衷曲。等恁時、重覓幽香,己入小窗橫幅。 姜夔於南宋紹熙二年(1191)冬,在著名詩人范成大家賞梅,應范之請而作《暗香》、《疏影》兩篇詠梅詞,為白石自度曲。深得范成大愛賞,遂以歌女小紅相贈。很有點兒「授獎」的味道。 據說本篇歷來被評價極高,原因是南宋末張炎說:「詞之賦梅,惟姜白石《暗香》、《疏影》二曲,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真為絕唱。」(《詞源》)此詞怎個好法,幸讀王雙啟先生解析,方得窺其堂奧:《疏影》一篇,筆法極為奇特,連續鋪排五個典故,用五位女性人物來比喻映襯梅花,從而把梅花人格化、性格化,比起一般的「遺貌取神」的筆法來又高出了一步。(《唐宋詞鑒賞辭典》1752頁) 這五位女性人物依次是:趙師雄羅浮山所遇仙女;杜甫詩《佳人》中的「絕代有佳人」;杜甫《詠懷古迹》中的王昭君:《太平御覽》引《雜五行書》中的「宋武帝女壽陽公主」;和漢武帝「金屋藏嬌」故事。詞人引這麼多典故女性,意在描寫梅花優美高潔的形象,隱喻被棄的佳人,抱怨春風無情,最終是寄託自己的不遇和身世的慨嘆。此外,也有的認為引用王昭君,可能是與「徽、欽二帝北狩」有關的寄託。 不了解這些典故,要想體會詞的意境,幾乎是不可能的。這樣的詞被張炎評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真為絕唱」,令人難以理解。即以同時代的陸遊《卜運算元·詠梅》而論,就是遠比《疏影》更為人所熟知的詠梅佳篇,同樣的詠梅花高潔,同樣的喻示個人不遇,陸遊詞不用典故反而更易於使人理解和動情。其佳句「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至今為眾口傳誦,兩相對比,孰優孰劣,不言而喻。 其實,白石此篇似乎是「掉書袋」的代表作,一篇詞讓人翻檢五遍書袋,不可謂不多。詞論者往往以此指評辛棄疾、陸遊的詞作,不料,在詠梅詞,陸遊卻把這一諢稱送給了姜夔。濫於典故,不僅在宋代已被反對,早在梁代,鍾嶸在《詩品》中就反對「文章殆同書抄」的用典派,主張依「自然英旨」吟詠情性,陸遊詞很好地反映了這一特點。至於說道「絕唱」,白石的《疏影·苔枝綴玉》若不是因為有人喜歡,恐怕早已淪為「絕唱」。但是詠梅詞的真正佳篇,卻至今活在人民心中,那就是陸遊和毛澤東的《卜運算元·詠梅》。(2006年2月25日)

四、《憶餘杭》與《酒泉子》

《憶餘杭》乃是北宋人潘閬所撰,因憶西湖諸形勝而命名。原詞10首(據其附記,應為11首)存於《逍遙詞》中,因潘閬自號逍遙而得名。據說這幾首詞頗受蘇軾喜愛,書之於玉堂屏風,石曼卿又使畫工作畫(據《古今詞話》)。 《憶餘杭》是否即是《酒泉子》,曾有疑義。查《康熙詞譜》(1715年),在《憶餘杭》條註明:「見《湘山野錄》,潘閬自度曲。因憶西湖諸勝,故名《憶餘杭》。《詞律》編入《酒泉子》者誤」。又查清人朱彝尊輯《詞綜》(1691年),也將《憶餘杭》編入《酒泉子》,《詞律》早於《康熙詞譜》28年,吾雖未見《詞律》,但由稍後的《詞綜》,也可見其所言不虛。 《酒泉子》乃是唐教坊曲,從西涼傳入。酒泉郡為漢武帝設置,城下有泉味甘如酒,因而得名。據《宋詞大辭典》,《酒泉子》共有22體,正體41字。上闋5句,兩平韻兩仄韻;下闋5句,3 仄韻1平韻。查《康熙詞譜》,確有22體。其字數大都為40~43字,個別為44、45字。但無與《憶餘杭》相似的49字者。所用句數,大都為上下片各5句。與《憶餘杭》相似的上下片各4句者僅得5體,且此5體中無一與《憶餘杭》的格律規範近似。《湘山野錄》的主張也許是可信的。 但是,經查《辭海》(1979年),卻又有不同的意見:《酒泉子》「有二體,一見於敦煌曲子詞,雙調四十九字。北宋潘閬依之」,「《詞譜》據《湘山野錄》謂此為潘閬自製曲,非」,「一多見於《花間集》,自四十字至四十五字,句法用韻彼此大同小異」。現時諸詞書大都依之。 近讀《中國歷代詞學論著選》(陳良運主編,1998),有潘閬所作《逍遙詞附記》,確稱為「《酒泉子曲》11首」。《憶餘杭》乃是宋人《古今詞話》所題,《論著選》的評釋認為是由於原詞詩化,才被改題而不以《酒泉子》詞牌稱之。詩化的第一個跡象是題材變化,由寫男女之情改為抒發山水之美;第二個跡象是以作詩的方法填詞,追求詩的意境。潘閬主張:「若或水榭高歌,松軒靜唱,盤泊之意。飄渺之情,亦盡見於茲矣。其間作用,理且一焉。」後人也有很高的評價:「潘閬,謫仙人也。放懷湖山,隨意吟詠,詞翰瀟洒,非俗子所可仰望。」(黃靜附記二)「句法清古,語帶煙霞,近世罕及。」(陸子遹附記三)。主張詩化的蘇軾將其書之於玉堂屏風,也就不難理解了。 現在的問題是符合本身規律的《憶餘杭》存有10首之多,而《酒泉子》自身已有22種變體,二者的字數、句法和用韻又差異很大,《康熙詞譜》將其列為兩類,仍有可取之處。分類的目的是有助於認知和掌握,如果看作兩個詞牌,既有利於學習掌握,又不會發生在詞書中漏掉介紹《憶餘杭》或相反漏掉《酒泉子》佳作的偏頗。本期《望湖詩苑第47期》即依此一設想對兩者分別作了介紹。(2004年6月5日)

五、《上行杯》是單調還是雙調? 《上行杯》原為唐教坊曲,後被用為詞牌。現存最早的填詞是韋莊(836~910)的《芳草灞陵春岸》和《白馬玉鞭金轡》,其後有孫光憲(約895~968)的《草草離亭鞍馬》和《離棹逡巡欲動》。 首先看到的是《唐宋詞格律》(龍榆生編撰,1978)所載的《草草離亭鞍馬》,作為單調38字體介紹。其後又見於《唐宋詞鑒賞辭典》(1988)的《離棹逡巡欲動》,卻是作為雙調來鑒賞。查閱《詞綜》(孫彝尊,1691),載有《芳草灞陵春岸》和《離棹逡巡欲動》,也都是按雙調介紹。 但是查閱《康熙詞譜》,列了全部四首詞(其中《白馬玉鞭金轡》未列全詞),卻都是按單調介紹。在《草草離亭鞍馬》詞的注釋中明確提到:「按《花間集》所載孫詞二首,俱於第三句分段,但此詞前段文勢直至『無辭一醉』句始足,況『醉』字仍押『里』字韻,『野棠開』句後又換韻,其界限甚明,不宜於第三句截住。《詞律》則云:『當合為單調』,今從之。」附錄兩詞如下: 「草草離亭鞍馬,從遠道、此地分襟。燕宋秦吳千萬里,無辭一醉。野棠開,江草濕。佇立,沾泣,征騎駸駸。」 「離棹逡巡欲動,臨極浦、故人相送。去住心情知不共,金船滿捧。綺羅愁,絲管咽。送別,帆影滅,江浪如雪。」 我認為這一論述是有道理的,它不僅適用於孫光憲的《草草離亭鞍馬》,也適用於《離棹逡巡欲動》。在該詞第三句「去住心情知不共」,文勢未止,至「金船滿捧」句始足,在此兩句之間不宜分段,況且「捧」與「共」都押第一部仄聲韻,「綺羅愁」後又換韻,說單調是合理的。 孫光憲的這兩首詞都已在本期(第49期)詩苑作了介紹,韋莊的《芳草灞陵春岸》詞如下: 「芳草灞陵春岸,柳煙深、滿樓弦管。一曲離聲腸欲斷,今日送君千萬。紅樓玉盤金縷盞。須勸珍重意,莫辭滿。」 這首詞和孫光憲的一樣,都屬於餞別詞,但它通篇押仄韻,在第三、四句之間能否分段不易判斷。似乎單調與雙調兩可,因為「一曲離聲腸欲斷」與前句「滿樓弦管」連接意義完整;而「今日送君千萬」句與以下的勸酒諸句,也可構成完整的含義並作為過片來用。(2004年7月9日) 但最近,由《花間集》查得韋莊的《白馬玉鞭金轡》詞如下: 「白馬玉鞭金轡,少年郎、離別容易。迢遞去程千萬里,惆悵異鄉雲水。滿斟一杯勸和淚。須愧珍重意,莫辭醉。」 詞意與上首相同,通篇押仄韻,但在第三、四句之間難以分段,應屬於單調。由此詞觀之,《芳草灞陵春岸》詞也應屬於單調。(2006年5月23日)

六、詞的雛形小議

詞的雛形顯然與詞的起源有關,但對其淵源,歷來眾說紛紜。目前學術界較普遍的說法是,詞淵源於兩漢樂府民歌,形成於隋唐,盛行於兩宋,繁衍於明清,影響迄於現代(《宋詞大辭典·詞律》)。本文感興趣的是,在詞形成之前的雛形時期是什麼樣子?近閱《古詩鑒賞辭典》(1988)和《漢魏六朝詩鑒賞辭典》(1992),略有所得,介紹如下。 1,《上邪》:漢樂府,鼓吹曲辭。9句,36字。前3句2平韻(支韻),後6句換3仄韻(入聲屑韻)。屬於平仄韻轉換格。 [原文]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2,《薤露》:漢樂府歌。4句,20字。2平韻(微韻)。屬於平韻格。 [原文]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3,《蜨蝶行》:漢樂府歌。8句,53字。3平韻(元刪韻)1疊韻;1仄韻同部葉。屬於平仄韻通葉格。 [原文] 蜨蝶之遨遊東園。奈何卒逢、三月養子燕,接我苜蓿間。持之我入紫深宮中,行纏之傅欂櫨間。 雀來燕。 燕子見銜哺來,搖頭鼓翼何軒奴軒!

4,《平陵東》: 漢樂府歌。12句,53字。3平韻 (東韻)1疊韻、2上聲韻(馬韻)1疊韻、3入聲韻1疊韻。疊韻均源於頂針格。屬於平仄韻轉換格。 [原文] 平陵東,松柏桐,不知何人劫義公。劫義公,在高堂下,交錢百萬兩走馬。兩走馬,亦誠難,顧見追吏心中惻。心中惻,血出漉,歸告我家賣黃犢。

5,《當牆欲高行》:魏 曹植。10句,53字。7平韻(真文侵韻)。屬於平韻格。 [原文] 龍於升天須浮雲,人之仕進待中人。眾口可以鑠金,讒言三至,慈母不親。憒憒俗間,不辨偽真。願欲披心自說陳,君門以九重,道遠河無津。

6,《代夜坐吟》:南朝宋 鮑照(約414~466)。10句,38字,6平韻(侵韻)。屬於平韻格。 [原文] 冬夜沉沉夜坐吟,含情未發已知心。霜入幕,風度林。朱燈滅,朱顏尋。體君歌,逐君音。不貴聲,貴意深。

7,《寒夜怨》:梁 陶弘景(456~536)。11句,49字。前5句5平韻(庚韻),後6句3仄韻(軫韻)。屬於平仄韻轉換格。 [原文] 夜雲生,夜鴻驚,凄切嘹唳傷夜情。空山霜滿高煙平,鉛華沉照帳孤明。寒月微,寒風緊。愁心絕,愁淚盡。情人不勝怨,思來誰能忍?

8,《江南弄》:共性:8句,33字。前3句7言,後4句3言。第4句頂針格。

(1)《江南弄》:梁 蕭衍(464~549)。5平韻1疊韻,侵轉魚虞韻。屬於平平韻轉換格。 [原文] 眾花雜色滿上林,舒芳耀綠垂輕陰。連手躞蹀舞春心。舞春心,臨歲腴,中人望,獨踟躇。

(2)《江南弄·采菱曲 》:梁 蕭衍。5平韻1疊韻,蒸轉支韻。屬於平平韻轉換格。 [原文] 江南稚女珠腕繩,金翠搖首紅顏興。桂棹容與歌采菱。歌采菱,心未怡,翳羅袖,望所思。

(3)《江南弄·龍笛曲 》:梁 蕭綱(503~551)。3平韻1疊韻,2仄韻。屬於平仄韻轉換格。 [原文] 金門玉堂臨水居,一顰一笑千萬餘。遊子去還願莫疏。願莫疏,意何極,雙鴛鴦,兩相憶。

(4)《江南弄·採蓮曲》:梁 蕭綱。3仄韻1疊韻,2平韻。屬於仄平韻轉換格。 [原文] 桂棹蘭橈浮碧水,江花玉面兩相似。蓮疏藕折香風起。香風起,白日低,採蓮曲,使君迷。

9,《長相思》4首。

(1)梁 張率 (475~527):9句,39字,5仄韻,入聲屑韻。屬於仄韻格。 [原文] 長相思,久離別,美人之遠如雨絕。獨延佇,心中結。望云云去遠,望鳥鳥飛滅。空望終若斯,珠淚不能雪。

(2)梁 張率:8句,40字,6平韻,支韻。屬於平韻格。 [原文] 長相思,久別離。所思何在若天垂,鬱陶相望不得知。玉階月夕映,羅幃風夜吹。長思不能寢,坐望天河移。

(3)南朝 陳 徐陵(507~583)與蕭淳 和詩:9句,39字,5仄韻,入聲屑韻。屬於仄韻格。與梁 張率同。 [原文] 長相思,好春節。夢裡恆啼悲不泄,帳中起,窗前咽。柳絮飛還聚,遊絲斷復結。欲見洛陽花,如君隴頭雪。

(4)蕭淳和詩: [原文] 長相思,久離別。新燕參差條可結。壺關遠,雁書絕。對雲恆憶陣,看花復愁雪。猶有望歸心,流黃未剪截。

10,《敕勒歌》北朝(約546以前)雜歌謠辭。7句,27字。2仄韻,3平韻。屬於仄平韻轉換格。 [原文]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討論] 一般認為,詞的基本特點有四:(1)句子參差不齊;(2)有詞題或調名,後成為詞牌;(3)要求特定的押韻和平仄;(4)分單調、雙調或多疊。上面所舉的九種雛形,都是在詞的未定形時期形成的,只能說基本上符合這些特點。 詞的產生本來就和音樂有密切的關係,所謂「倚聲填詞」或「由樂以定詞,非選詞以配樂」(元稹《樂府古題序》),說的就是這個道理。《上邪》、《薤露》、《蜨蝶行》和《平陵東》來自漢樂府,《敕勒歌》來自北朝民歌,由於音樂節拍的需要,產生了韻律化的長短句。所差的就是沒有重複的作品,更沒有進一步被定為詞牌。 《當牆欲高行》、《代夜坐吟》、《寒夜怨》 等都是雜言詩。有人就主張漢魏六朝的雜言詩與詞的形成有淵源關係(《宋詞大辭典·詞律》)。它們是雜言詩,但已具有了詞的基本形式。所差的也是沒見到重複的作品,更沒有進一步被定為詞牌。 四首《江南弄》,令人耳目一新。它有明確的被重複運用的詩題或曲牌,起到了「調有定句,句有定字,字有定聲」的作用。特別有意義的是,分出了三種不同的體式:平平韻轉換格、平仄韻轉換格和仄平韻轉換格。後來雖未被定為詞牌,但今日也不妨作為詞牌應用。至於其中的副題:「采菱曲」、「龍笛曲」、「 採蓮曲」,則與格韻的構成無關,因為類似的題目並非罕見,但其構成卻都屬於五言詩。 四首《長相思》和《江南弄 》一樣,也有明確的被重複運用的詩題或曲牌,並分出了兩種不同的體式:平韻格和仄韻格。四首《江南弄 》是在梁武帝父子之間運用的,而四首《長相思》卻是梁、陳兩朝詩人的創作,顯示其影響更為深遠。何況後來《長相思》正式被定為詞牌,甚至頭三句的格式相似。使人對詞的形成有較為實際的體會。聯想到王灼的主張:「古歌變為古樂府,古樂府變為今曲子,其本一也。」是有道理的。(《碧雞漫志》)(2005年6月10日)

七、一得偶拾

(一)「翠銷香減」還是「翠綃香暖」? 《唐宋詞賞析辭典》載有對南宋劉過《醉太平》一文的賞析,稍有疑義。其下片有「翠銷香減雲屏」句,謂「室內畫屏彩色已漸漸消退,暖香已漸漸減少」。此句在他書有不同記載,如「翠綃香煖雲屏」(胡云翼《宋詞選》)、「翠綃香暖銀屏」(龍榆生《唐宋詞格律》並《康熙詞譜》)、「翠綃香暖雲屏」(劉公坡《學詩百法學詞百法》、「翠銷香暖雲屏」(朱彝尊《詞綜》)等。通觀原詞下片:「思君憶君,魂牽夢縈。翠綃香暖雲屏。」看來,以「翠綃香暖雲屏」更為可信。翠綃是翠綠色的絲綢幃帳,它和雲屏(或銀屏)之間都已被爐香熏暖,烘托出一個華貴溫暖的閨房。佳人正是在這裡調箏,又在這裡醉卧。她思君憶君,憶的是曾經在這裡與郎君共度的美好時光,而今因為思念而醉酒,及至醒來,閨房的溫馨仍在,卻無郎君在旁,才有「更那堪酒醒」的結句。(2003年12月4日) (二)詞的結句須「含有餘不盡之意」 南宋沈義父《樂府指迷》載:結句須要放開,含有餘不盡之意,以景結句最好。如清真之「斷腸院落,一簾風絮」,又「掩重關,遍城鐘鼓」之類是也。或以情結尾亦好。往往輕而露,如清真之「天便教人,霎時廝見何妨」,又雲「夢魂凝想鴛侶」之類,便無意思,亦是詞家病,卻不可學也。 沈的主張就是,詞的結句要求含蓄有餘味,不可直露。認為以景結句最好,以情結句也可以,但忌輕而露,所舉的就是兩個太露的例子。這種對結句的要求乃是婉約詞的要點,在豪放詞卻未必是這樣。如岳飛《滿江紅·怒髮衝冠》的結句「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毛澤東《滿江紅·小小環球》的結句「要掃除一切害人蟲,全無敵」和《清平樂·六盤山》的結句「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等,其志其情都有如朝日。詞人豪情滿懷不吐不快,讀者讀後或可一樣誘發豪情,和那種眯縫眼睛細細品味,當是不同。可見,結句非常重要,但其寫法須視詞的風格而靈活對待。 但,須知豪放詞也一樣講究結尾要有有餘不盡之意,且詞句能自然而然。毛澤東的一些小令多有令人尋味不盡而又極其自然的結尾,如《採桑子·重陽》的「勝似春光,遼闊江天萬里霜」;《清平樂·會昌》的「戰士指看南粵,更加鬱鬱蔥蔥」;《憶秦娥·婁山關》的「蒼山如海,殘陽如血」;《卜運算元·詠梅》的「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這些和婉約詞的結句大都有相似之處,不同之處在於或隱或現透露一股子豪情,引人奮進,絕無半點悲傷哀怨,容人淚垂處。(2004年7月21日) (三)蹩腳的化解 明 俞彥《爰園詞話》載:「子瞻詞無一語著人間煙火,此自大羅天上一種,不必與少游、易安輩較量體裁也。其豪放亦止《大江東去》一詞。何物袁綯,妄加品陟,後代奉為美談,似欲以概子瞻生平。不知萬頃波濤,來自萬里,吞天浴日,古豪傑英爽都在。便屯田此際操觚,果可以「楊柳岸曉風殘月」命句否?且柳詞亦只此佳句,余皆未稱。而亦有本,祖魏承班《漁歌子》「窗外曉鶯殘月」,第改二字增一字耳。」 黃庭堅曾評蘇軾《卜運算元·缺月掛梧桐》詞:「語意高妙,似非吃煙火食人語」。 俞彥將其推為「子瞻詞無一語著人間煙火」,好象是大羅天上的一路神仙。表明蘇軾在打破「詞為艷科」(人間煙火)的貢獻得到稱賞。但為化解豪放、婉約間的矛盾,強調不必就此與少游(秦觀)、易安(李清照)輩較量體裁(風格)的長短。竟說蘇軾的豪放表現也只有《念奴嬌·大江東去》一詞,且是由於幕士袁綯的妄加評論(指「學士詞,須關西大漢,執鐵板,唱大江東去。」)致使後代奉為美談,欲以概言子瞻生平。並舉柳永也只有「楊柳岸曉風殘月」佳句,余皆未稱。甚至此句亦有其本。 這段議論表明,俞彥在豪放派與婉約派詞風對立發展過程中,寧願從文學角度討論寫作的技巧問題,使雙方矛盾調和,不願有使對立加深的言論。「何物袁綯」一語足見其心情的火暴。而「其豪放亦止《大江東去》一詞」和「柳詞亦只此佳句」,出言武斷,明顯地有將大事化小的企圖。 (四)「雲破月來花弄影」與「朦朧淡月雲來去」 清沈謙《填詞雜說》載:「紅杏枝頭春意鬧」、「雲破月來花弄影」,俱不及「數點雨聲風約住,朦朧淡月雲來去」。予嘗謂李後主拙於治國,在詞中猶不失為南面王,覺張郎中、宋尚書,直衙官耳。 「紅杏枝頭春意鬧」引自宋祁《玉樓春》詞;「雲破月來花弄影」引自張先《天仙子》詞,都是情真景明的佳句,久受稱道。但沈謙認為俱不及「數點雨聲風約住,朦朧淡月雲來去」(李冠《蝶戀花·遙夜亭皋閑信步》),怎樣不及沒有交代。但看「雲破月來花弄影」與「朦朧淡月雲來去」兩句,實在難分高下。可能是個人體味的差異吧! 問題是涉及李煜的議論,原注《蝶戀花·遙夜亭皋閑信步》為李煜所著,經查《詞綜》和《唐宋詞鑒賞辭典》均為北宋人李冠所著,則所論「李後主拙於治國,在詞中猶不失為南面王」,對李煜雖正確,對李冠卻未免唐突。且對張郎中(張先以尚書都官郎中致仕)和宋尚書(宋祁曾任工部尚書)也似乎貶抑不當。(2005年1月13日) (五)朱淑真與歐陽修 朱淑真大約是南宋時期的女詞人,歐陽修則是北宋的文學大家,兩人怎會扯到一起?原來是一首詞把他們聯繫起來。據明 楊慎《詞品》載,朱淑真元夕《生查子》云:「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詞則佳矣,豈良人家婦所宜耶?又其《元夕》詩云:「火樹銀花觸目紅,極天歌吹暖春風。新歡入手愁忙裡,舊事經心憶夢中。但願暫成人繾綣,不妨長任月朦朧。賞燈哪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會同。」與其詞意相合,則實行可知矣。 朱淑真號幽棲居士。生於仕宦之家,通音律,能詩畫。據說因婚姻不幸抑鬱而死。這首《生查子》載於其《斷腸集》中,生動地反映了熱戀中的女子在元宵夜的相思苦悶心情,此詞在封建時代的意義不同凡響。但卻被目為「豈良人家婦所宜耶?」,甚至結合其《元夕》詩,認為與詞一樣越軌。 有趣的是,這首詞的作者存在爭議,南宋曾慥編《樂府雅詞》時聲稱,將他人「假託」歐陽修所作艷詞全部刪除,而此《生查子》卻在保留之列,定為歐陽修詞作,已被後世詞人所接受。果然如此,則對此詞態度又將如何,可想而知。(2005年11月24日) (六)「語意到處即為之,不可限以繩墨」 南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載對東坡《卜運算元·缺月掛梧桐》詞的評論:「揀盡寒枝不肯棲」之句,或云:「鴻雁未嘗棲宿樹枝,惟在田野葦叢間,此亦語病也。」此詞本詠夜景,至換頭但只說鴻,正如《賀新郎》詞「乳燕飛華屋」,本詠夏景,至換頭但只說榴花。蓋其文章之妙,語意到處即為之,不可限以繩墨也。 「繩墨」指的是填詞的規則、規範。有人認為鴻雁本不宿在樹枝上,東坡詞的「揀盡寒枝」有語病。又認為換頭應與上片緊密聯繫,此詞似有離斷另起之病。胡仔則認為「語意到處即為之」 不必有所拘泥。所謂「語意到處」,即是借語意有所聯繫。此詞上片結句「縹緲孤鴻影」 與換頭「驚起卻回頭」都是寫鴻,可謂語意到處。蘇軾《賀新郎》詞的上片有「枉教人夢斷瑤台曲」句,與換頭「石榴半吐紅巾蹙,待浮花浪蕊都盡,伴君幽獨。」之間也有語意聯繫,即夢斷的意中人,只是需要深入體會罷了。這裡所說的「語意」,如同書法上的「筆勢」,行書之妙在兩字雖斷開,但可欣賞其相連的筆勢。 至於說「揀盡寒枝」有語病。東坡詞的詞眼在「幽人獨往來」,反映其被貶在黃州時的孤獨怨尤處境,說這種獨往來就象似「縹緲孤鴻影」。下片進一步寫鴻是怎樣孤獨,「揀盡寒枝不肯棲」不過是形容他不肯屈服的氣概,而且用得很有氣勢,讀起來不會因為所謂「語病」而有所減弱。何況這「寒枝」也許是灌木叢枝,在沙洲中到處都有。(2006年1月12日)

八、《全宋詞鑒賞辭典》讀後

本文僅就賀新輝主編《全宋詞鑒賞辭典》(2004年版,以下簡稱「今本」)中存在的某些問題,結合事例進行分析,供做參考。閱讀中有時並參考《唐宋詞鑒賞辭典》(1988年版,以下簡稱「唐本」)。 (一)詞牌問題 《減字浣溪沙·樓角初銷》(賀鑄542) 據《全宋詞》,賀鑄的《減字浣溪沙》有15首,此詞為第15首,而次篇「秋水斜陽」為第1首。查遍《全宋詞》目錄,除賀詞外,未見有其他《減字浣溪沙》詞作,凡有「減字」字樣,都是《減字木蘭花》。實際上,賀詞15首都是正格《浣溪沙》,《康熙詞譜》也註明《減字浣溪沙》即《浣溪沙》。 施蟄存認為,賀詞「題作減字浣溪沙,不知是什麼緣故。也許當時盛行攤破浣溪沙,大家以為是浣溪沙正格。賀方回減去其所增三字,稱之為減字浣溪沙,不知這是浣溪沙正格。」(《唐宋詞鑒賞辭典》第2566頁) 但賀鑄本人卻不一定如此認為,因為他另有3首正格《浣溪沙》載於《全宋詞》,並未冠以減字或攤破。由此可見,《減字浣溪沙》是個並不存在的詞牌,「減字」字樣是由於偶然的機會被加上的。為了不再以訛傳訛,在適當場合似應有所糾正。 《國門東·車馬匆匆》(賀鑄555) 此詞的常用詞牌名是《好女兒》,有兩體:45字體和62字體。前者始於黃庭堅,後者始於晏幾道。賀詞屬於62字體,因上片有「會國門東」句而改名。《全宋詞》在其題名下注有:「好女兒四首」字樣,另三首分別名為:《九迴腸》《月先圓》和《綺筵張》。 賀詞多值得稱道,但其如此好改用詞牌名令人瞠目。此外,尚有《凌(高+欠)·控滄江》《人南渡·蘭芷滿汀洲》及《天門遙·牛渚天門》等分別為常用詞牌名《金人捧露盤》《感皇恩》與《朝天子》之更名。 《畫眉郎·雪絮雕章》(賀鑄572) 這是又一首《好女兒》,因結句「真畫眉郎」而改名。問題更出在今本另立副題「好女兒」,知者是詞牌,不知者以為指示詞意,且只有此首注,其他首不注,顯示編輯章法不齊。 《夏雲峰·天闊雲高》(仲殊577) 《全宋詞》亦同。唐本不載此詞,但唐本的「詞牌簡介」中介紹:「《金明池》又名《昆明池》,雙調,120字,仄韻。仲殊詞名《夏雲峰》,乃誤題。」《康熙詞譜》徑將此詞列入《金明池》詞牌,其字數和用韻都與規範相符。 《漁家傲引·子月水寒》(洪适947) 《漁家傲引》作為詞牌不載於《詞譜》和《宋詞大辭典》。一般認為,凡調名加引字者,即添字之意。但此詞並未添字,是正格的《漁家傲》。查《全宋詞》方知,所謂《漁家傲引》乃是在《漁家傲》組詞前的駢體引文:「伏以黃童白首,皆是煙波之釣徒。青笠綠蓑,不識衣冠之盛事。長浮家而醉月,更輟棹以吟風。樂哉生涯,翻在樂府。」表明組詞所吟誦的是長於吟風弄月的釣徒——隱士之流的行跡。 據徐師曾《文體明辨序說》稱:「引,大略如序而稍為短簡,蓋序之濫觴也。」因此可以認為所謂《漁家傲引》,就是《漁家傲》序。引文之後,方以「詞」為題列出12個月的《漁家傲》詞正文。這種組詞在宋代是一種特殊的說唱藝術,被稱為「十二月鼓子詞」。鼓子詞是用同一詞調重複演唱多遍,或間以說白,用來敘事寫景,並以鼓為節拍。上片「巨魚漏網成虛設」和下片「妻子一船衣百結」是了解隱士漁人悠然自得而又清苦生活的關鍵句子,但唐本據此區分勞動漁人和隱士漁人,似乎與引文之原意不符。 《阿那曲·夢回酒醒》(朱淑真961) 《阿那曲》雖為詞牌名,但不載於《詞譜》和《宋詞大辭典》。因其實際是仄韻七言絕句,原載於朱淑真《斷腸詩集》春宵詩。 《醜奴兒·千峰雲起》(辛棄疾1071) 詞牌《醜奴兒》即《採桑子》,44字。此詞90字,據《詞譜》應為《醜奴兒近(慢)》或《採桑子近(慢)》。詞題「博山道中效李易安體」,此體的寫作特點是:「意境清新恬美,語言淺顯明快,不掉書袋。」(《宋詞大辭典》350頁)(2007年4月29日) (二)詞的主旨問題 詞的主旨或立意或常說的主題思想,是鑒賞過程中經常思考的核心問題。它涉及賞讀全詞的主線,如果掌握不好,易生誤解。 《望江南二首》(李煜10,詞作者,數字為頁數,下同) 兩首均以「閑夢遠」開端,因此常被認為是其國破家亡之後,記夢或愁思深陷時所作。鑒賞認為是在北國對南國春秋兩季美景的懷念,但其第二首是否也可有另種理解?「千里江山寒色遠(遠,一本作暮),蘆花深處泊孤舟」,與其說這是「秋季美景」,毋寧說是對亡國後的江山慘狀和自己被囚的困境有所喻示。而結句「笛在月明樓」,則是對目前的孤棲、愁苦、凄慘的傾訴。如是,則兩首詞很可能是寄意於對亡國前後國家及其個人境遇不同的對比。 《輪檯子·一枕清宵》(柳永75) 此一羈旅行役詞的特點是敘述策馬登途的所見和所感。「前驅」指驅馬前行,「珂」是馬籠頭或馬身上的玉飾件。「前驅風觸鳴珂」就是馬馳行帶風引起馬身上的玉飾件聲響。「楚天闊」,指明正賓士於楚地。雖然明確提到:「冒征塵遠況,自古凄涼長安道」,卻不一定是向長安或汴京而去。 這兩句乃是全詞的警策,「長安道」很可能暗示自古以來的求官或宦遊之路,為此而策馬冒征塵之苦,又往往歸於徒勞,自然備感凄涼。並引起下文:「憑驅驅、何時是了?」的疑問。將驅字疊用,指一次又一次地策馬登途。由於屢屢失望,才有結句的「重買千金笑」,求得消極的慰藉。 《千秋歲·數聲鶗鴂》(張先113) 鑒賞認為,詞的主旨是惜春,憂春暮,傷春將去。但唐本的鑒賞卻認為是,愛情橫遭阻抑的幽怨情懷和堅決不移的信念。細讀「惜春更把殘紅折」、「雨輕風色暴,梅子青時節」、「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等句,那種對橫遭摧殘的憤懣情緒,以及抗爭到底的決心,直如狂流奔瀉,都不是一般的惜春、傷春情懷所可比擬的。看來,唐本的鑒賞觀點似乎更趨合理。

《採桑子·時光只解》(晏殊146) 鑒賞認為這是一首感傷離別詞。但其異常凄涼、悲哀甚至怨恚的筆調,使人疑惑背後是否有什麼重大的隱衷或寄託。開頭兩句「時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時光」或許暗指在朝為官的時光?「梧桐昨夜西風急」,鳳棲之處告急,可能與他的相位(武則天時曾改稱中書省為鳳閣)有關?「何處高樓雁一聲」,會不會是對朝廷的一聲旨下,而「長恨離亭」(離開相位)的無可奈何的喟嘆? 《秦樓月·芳菲歌》(向子湮864) 此詞可與向子湮的其他兩首詞對比來讀。《洞仙歌·碧天如水》(861)是借神話發揮,而對收復河山有所寄託:「煩玉斧、運風重整,教夜夜、人世十分圓。」;《阮郎歸·江南江北》(863)是聞朝廷有所動作而寄予希望:「頻聞遣使報平安,幾時鸞輅還?」此首《秦樓月》則憤然直書失望情緒:「眼中淚盡空涕血。空涕血。子規聲外,曉風殘月。」三首詞的主旨都是為了收復失去的河山,但時機不同,心情迥然有別,詞境亦涇渭分明。

《水調歌頭·舉手釣鰲》(張元干904) 此詞詠嘆的是請纓無路,壯志難酬的憂憤之情,鑒賞如此認為是有道理的。但須知其情貫穿於全詞始終,與通常的按情景分上下片不同,其中的景都是因情而設,說景即是言情。如「重來吳會三伏,行見五湖秋」,是借景抒發其熱情轉涼的過程。「耳畔風波搖蕩」,意指金兵壓境;「身外功名飄忽」,是良臣被排擠和陷害;「何路射旄頭」,試問有那一路在打擊侵略金兵(旄頭:先驅的騎士)。「元龍湖海豪氣,百尺卧高樓」,這不是一般地強調陳登豪氣,而是寓示皇上要有骨氣,不要向金國俯首稱臣。「清夜傾盆一雨,喜聽瓦鳴溝」,在前途茫茫之際,果斷決策抗金猶如傾盆一雨,多麼愛聽那瓦鳴溝所象徵的戰馬狂嘶,金戈齊鳴的聲音啊!因情設景,多是虛景,景間聯繫不密切或中斷,但始終與情緊密相連。據說填詞時的因情設景始於辛棄疾,看來張元干似乎先行一步了。 《水調歌頭·秋雨一何碧》(方岳,1358) 鑒賞文章認為詞的主旨是因詞人有收復中原之志,而表現一種壯志未酬的苦悶心情。但竟未注意題註:「平山堂用東坡韻」,甚至對詞中的「嘆息兩仙翁」不知何所指。而唐本卻有詳細的鑒賞文章,說明是詞人來到平山堂後,俯仰江山,緬懷先賢(歐陽修、蘇東坡),用東坡韻而寫的和詞。 (三)詞的鑒賞釋疑 《御街行·前時小飲》(柳永58) 鑒賞(綠珠)「墜樓」句,提到「王倫作亂時,向石崇索要綠珠」。西晉時並無王倫其人作亂,卻有「趙王倫起兵殺賈后」(見《辭海》),此「趙王倫」應是西晉皇族「八王」之中的「趙王——司馬倫」。 《採蓮令·月華收》(柳永60) 「翠娥執手,送臨歧,軋軋開朱戶。」鑒賞認為:「『執手』、『送臨歧』、『開朱戶』這幾個動作,次序應該是開門、送行、執手,這裡迫促寫來,強調執手之不忍分離,就顧不得動作的先後了,亂的動人,聽來有聲,『軋軋』就是嘆息。」讀來不無牽強之感,因為「翠娥執手送臨歧」可作一句讀(《全宋詞》《康熙詞譜》《宋詞大辭典》),二者同時發生,「執手」成為「送臨歧(送行或送別)」的狀語。緊接著自然就要「開朱戶」,並聽到「軋軋」的啟動聲。 《卜運算元慢·江楓漸老》(柳永63) 下片結句「奈歸誰寄?」查唐本作「奈歸雲誰寄?」,《全宋詞》《宋詞大辭典》亦同。在唐本鑒賞時,對「歸雲」一詞尚有所考據,至此條卻被不明原因一併刪除。可能由於令人費解,有的將「歸雲」改為「歸鴻」(《康熙詞譜》《詞綜》)。實際上,柳永曾不止一次用過該詞,如「指歸雲,仙鄉杳、在何處?」(《迷神引·紅板橋頭》)「歸雲一去無蹤跡,何處是前期?」(《少年游·長安古道》)。有時將歸雲改作「碧雲」如,「情脈脈,意忡忡。碧雲歸去認無蹤。」(《鷓鴣天·吹破殘煙》)「最苦碧雲信斷,仙鄉路杳,歸鴻難倩。」(《傾杯·金風淡盪》)歸雲究竟指什麼?是信使、歸宿、遠行人抑或其他,要看用於何種情況。在此詞似指遠人那離腸萬種的情緒。 《浪淘沙慢·夢覺》(柳永65) 鑒賞文章將此詞的結構定性為「雙曳頭格式」。但「雙曳頭」的定義是:「三疊詞中,前兩疊的字數、句式、聲律完全相同,並比第三疊的字數少,如同第三疊的兩個『頭』,故稱。」(《宋詞大辭典》)此詞的前兩疊不僅字數、句式互不相同,且都比第三疊的字數多。 《引駕行·紅塵紫陌》(柳永82) 注意上片斷句:「紅塵紫陌,斜陽暮草長安道,是離人。斷魂處,迢迢匹馬西征。新晴。韶光明媚,輕煙淡薄和氣暖,望花村。路隱映,搖鞭時過長亭。愁生。」鑒賞認為這是正確的重新斷句。但按《全宋詞》《康熙詞譜》,「是離人」與「望花村」均為頓號。用頓號,讀來易於理解,且此詞原用韻相當於第十一部平聲韻,如用句號,則「人」、「村」可能被誤解為韻腳。 《破陣樂·露花倒影》(柳永99) 上片「繞金堤、曼衍魚龍戲」,鑒賞認為是「水中之魚龍」。「曼衍魚龍」又稱「魚龍曼延」,是古代百戲的一種,大致是由人裝扮成珍異動物並表演。(《辭海》) 《踏莎行·小徑紅稀》(晏殊138) 下片「爐香靜逐遊絲轉」,鑒賞認為是「煙氣裊裊,徐徐上升,像飄轉的遊絲一樣。」但唐本的鑒賞認為是「香煙裊裊上升,和飄蕩的遊絲糾結、繚繞,逐漸融合在一起。」按字面,似以後者為是。 《訴衷情·青梅煮酒》(晏殊149) 下片「回綉袂,展香茵。敘情親。此情拼作,千尺遊絲,惹住朝雲。」鑒賞認為其抒情主體是女方,但唐本則認為是男方。關鍵是「回綉袂」指女子迴轉身還是指她熱情招手;按字面,應是後者,即熱情轉動她的衣袖。接著才有展開她的香茵,進而相互「敘情親」。敘得男方興起,才要「拼作千尺遊絲,惹住朝雲。」朝雲,出巫山神女典故,指心愛的美人。 《蘇幕遮·露堤平》(梅堯臣169) 上片「獨有庾郎年最少」句中的「庾郎」,鑒賞認為是指南齊庾景行,有人說:「庾景行若綠水芙蕖」,因而以「庾郎」代指荷花。唐本則認為「庾郎」指的是北周的庾信,因其《哀江南賦》中有「青袍如草」句,恰與詞的下句「窣地春袍」相吻合。此詞是一首詠春草詞,荷花是夏季開花,似乎與詞的意境不符。 《浣溪沙·湖上朱橋》(歐陽修193) 下片「當路遊絲縈醉客」, 鑒賞認為句中的「遊絲」是「千萬枝楊柳在微風中飄蕩」。但據《辭海》,遊絲是「蜘蛛等所吐的絲,因其飄蕩於空中,故稱。」如庾信的《春賦》中有「一叢香草足礙人,數尺遊絲即橫路。」 《鷓鴣天·彩袖殷勤》(晏幾道251) 上片「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影風」中的上句,是否可以理解為時間向晚,在樓中看到的柳枝掩映的明月已經西垂;下句則是興緻將盡,桃花扇是歌扇,用於邊舞邊歌,這樣才會發生「扇影風」或「扇底風」,風盡則必然舞停、歌罷。這一「低」一「盡」意趣之深令人讚歎。下片「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中的「剩」字,有「頗」和「更」的含義,因為懷疑是夢中重逢,所以更要舉起銀釭仔細照一照。 《鷓鴣天·守得蓮開》(晏幾道256) 上片「來時浦口雲隨棹,采罷江邊月滿樓」中的「雲隨棹」,鑒賞認為是:「溟濛的霧氣在曉日的照射下猶如升騰的雲煙,輕籠在船棹的周圍」,但據下句的「月滿樓」該解為月色滿樓,則「雲隨棹」是否也應解為水中的雲影隨棹而動?月光滿樓說明入夜,雲影隨棹卻是日景,二者相互呼應。 《菩薩蠻·哀箏一弄》(晏幾道268) 上片起句「哀箏一弄湘江曲,聲聲寫盡湘波綠」, 鑒賞認為:後句彷彿使人聽到湘水的嗚咽,循著這嗚咽的水聲,又彷彿看到了湘波那傷心的碧色,是「聲聲」一句將聲覺轉換到視覺。實際上,句中的「寫」字是詞眼,應理解為「宣洩」,那首湘江曲要聲聲宣洩盡的是「湘波綠」;似乎不宜將「綠」字單純理解為碧色,而是湘江所流淌的那些可歌可泣的動人心弦的故事。 《浣溪沙·唱得紅梅》(晏幾道285) 下片「欲歌先依黛眉長」, 鑒賞認為是「女子歌唇未啟,早已情不自勝,修長的黛眉中流露出無盡的哀怨。」本句似應理解為:要想出台演唱須按是否「黛眉長」為依歸。黛眉長是歌女化妝好壞和能否出演的重要指標。晏幾道在另首《浣溪沙》中就有「日日雙眉斗畫長」句,值得參考。 《六幺令·綠陰春盡》(晏幾道286) 下片「前度書多隱語,意淺愁難答。昨夜詩有迴文,韻險還慵押。」是工整的扇面對,是歌女對詞人的書信與迴文詩的反映。因為回復困難才有下句:「都待笙歌散了,記取留時霎」,這是現實的約會,不象是對過去的回憶。結拍三句就是具體的約會內容:「不消紅蠟,閑雲歸後,月在庭花舊闌角。」不須點燈,只待閑人散後,我在以前相會的庭院闌角見。「月」當是歌女自稱。 《沁園春·孤館燈青》(蘇軾324) 下片「似二陸初來俱少年」句中的「二陸」,讀唐本有如下一段鑒賞:「二陸,指西晉詩人陸機、陸雲兄弟。吳亡後,二陸入洛陽,以文章為當時士大夫所推重,時年只二十餘歲,詞里用來比自己和弟弟蘇轍。」這些對讀者了解詞的含義很重要,卻遺憾地未載於今本。 《西江月·照野瀰瀰》(蘇軾329) 上片「橫空隱隱層屑」中的「屑」, 唐本作「霄」。 「屑」屬入聲,且與詞義不符;「霄」則與用韻及詞義均相符。即「屑」為「霄」之誤。「隱隱」,《全宋詞》及《詞品》均作「曖曖」,鑒賞誤為「暖暖」,甚至將陶淵明的「宇曖微霄」誤為 「宇暖微霄」。 《江城子·翠娥羞黛》(蘇軾347) 詞牌《江城子》在唐五代為單調,宋人多依原曲重增一片。兩片標點應該一致,但鑒賞將蘇詞下片「曲闌干,為誰安?……」的標點改如:「曲闌干。為誰安,……」並按此斷句鑒賞,似乎不當。 《鷓鴣天·黃菊枝頭》(黃庭堅432) 鑒賞認為這是通過「淫坊酒肆狂居士」形象抒發胸中苦悶和激情的詞。但在鑒賞發端的「黃菊」二句時,卻突然轉入「希望有人知道春天的去處」,以下的鑒賞越益莫名其妙,與本篇毫無關聯。查《全宋詞》始知,是轉而鑒賞《清平樂·春歸何處》一詞,但此詞並未載於本書。 《謁金門·山又水》(黃庭堅439) 換頭二句「君似成蹊桃李,入我草堂松桂」,鑒賞認為,「松桂喻環境荒寂」。松桂都是人們喜愛的樹木,與「成蹊桃李」相呼應,「草堂松桂」也似有使草堂增輝的含義,兩句都是稱讚其弟知命。且接下句「莫厭歲寒無氣味」,大概也賴有松桂之氣在。至於鑒賞所引「誘我松桂,欺我雲壑」中的松桂、雲壑都是真隱士的象徵,意不在荒僻,據說是周顒想藉以欺世盜名,因而才受到譴責。 《琴調相思引·終日懷歸》(賀鑄564) 上片「春風祖席南城陌」句,鑒賞認為是「在南城陌上的長亭餞別送行」。實際上,祖是遠行時祭祀路神。祖席當是為送行而設的宴席,也稱為祖餞或祖帳、祖送、祖道。通常是在城門以外的路邊舉行,古時十里設長亭,在這裡也可以設宴送別,但不同於祖席。如柳永的「都門帳飲無緒」(《雨霖鈴》)、周邦彥的「東門帳飲乍闋」《浪淘沙慢·曉陰重》都是指「祖席」。 《西平樂·稚柳蘇晴》(周邦彥608) 上片 「駝褐寒侵」句的駝褐,不是鑒賞所說的駝褐色,而是駝毛制的短衣,因為「褐」字的定義為:獸毛或麻布的短衣。「輕陰抵死須遮」句的輕陰,有說是「雲影」之陰,或說是「樹影」之陰,二者都有可能,說准了都乏依據,正所謂「多義」主張之一例。 《風流子·新綠小池》(周邦彥624) 上片有二組扇面對值得注意。其一有領字:「羨金屋去來,舊時巢燕;土花繚繞,前度莓牆。」另一無領字:「欲說又休,慮乖芳信;未歌先咽,愁近清觴。」其次一首《風流子·楓林凋晚》(周邦彥626) 不僅上片有類似的二組扇面對,且下片也有一組有領字的扇面對。詞牌《風流子》並無構成扇面對的要求,如張耒的《風流子·木葉亭皋下》,雖有對仗,但無扇面對。美成所作可為「以詩入詞」的一例。 《四園竹·浮雲護月》(周邦彥631) 下片「心知漫與前期」句的「前期」易解,是指以前約定的時日。但「漫與」較難解。「漫」的含義是枉然或徒然;「與」的含義是等待,如「日月逝矣,歲不我與。」(《論語·陽貨》)。全句的意思就是:心知等待以前約定的時日也是枉然。 《浪淘沙慢·曉陰重》(周邦彥635) 鑒賞的文章似乎過`短,不如唐本更有助於賞讀。對下片「連環解、舊香頓歇」句涉及兩個事典。前者指齊王后碎解秦遺玉連環故事(《戰國策·齊策六》,今本637有解);後者指韓壽得奇香定情故事(唐本991)。知道這兩個典故,有助於理解這句詞的含義:戀情已斷。繼而才好理解下面的「怨歌永」、「恨春去」和「弄夜色」。春和夜都是虛指,喻示戀情的不同遭遇。恨戀情的失去之快,甚至等不及約會的時日;前景渺茫有如夜之降臨,除了白白的滿地落花已一無所有。這下片是對絕情的撕心裂肺的詠嘆! 《大酺·對宿煙收》(周邦彥652) 上片「牆頭青玉旆,洗鉛霜都盡,嫩梢相觸」,對此,鑒賞說是酒招、梳妝與閨愁;唐本卻認為是雨打青竹。如按前者,則酒招與梳妝如何連接?莫名其妙;如按後者,則以青玉旆喻青竹,「嫩梢相觸」也便易於理解。至於「鉛霜」固然常用於化妝,但也用於形容植物的粉裝,如「疑凈洗鉛華」(《花犯·梅花》)。下片「門外荊桃如菽」,說的是野桃樹結果,大小如豆粒,並非是說「桃園菽畦,荊棘叢生」。 《夜飛鵲·河橋送人》(周邦彥668) 鑒賞提到:《詩經·小雅·庭燎》之「涼夜何其」,實為「夜如何其」之誤。下片「何意」以下,是經過若干時間後的重訪,不論「何意重經前地」或「何意重紅滿地」都應如此理解。因為歇拍的「唏噓酹酒」,是對遠方情人的祭奠,不是什麼「醉酒」或「尊酒強歡」;那「極望天西」的天西就是西天的倒裝。 《長相思慢·夜色澄明》(周邦彥674) 上片「天街如水」句的天街,不是指天宇,而是指帝都的街市,如韓愈的《早春》詩句:「天街小雨潤如酥。」下片把「遊絲盪絮,任輕狂、相逐牽縈」,說成是形容兩情人的命運,最終不得不各自西東。但唐本卻認為是:「任那些輕狂的公子哥兒來追逐糾纏吧!」綜觀詞意,似以後者為佳。此外,把「桃溪換世,鸞馭凌空」,僅僅理解為,以為自己到了「桃源仙境」或「馭鳴鸞飛上九霄宮」是不妥當的,因為其中有兩個熟知的天台遇仙和蕭史弄玉故事,對此,唐本已有所介紹。 《繞佛閣·暗塵四斂》(周邦彥680) 上片「厭聞夜久,簽聲動書幔」句,鑒賞認為是:「誦經之聲與書籤掀動經頁之聲,令人十分厭倦。」這裡的「簽」不是書籤,而是更籤。古代夜間計時報更的竹籤稱為更籤或更籌。「書幔」是由帳幕構成的書屋。詞人所厭煩的就是,夜久,不時投更籤觸動了書幔。 此詞是典型的雙曳頭構築,鑒賞文章也似應有所介紹。上片平分二段,起句至「動書幔」止為第一段;自「桂華又滿」起至結句止為第二段,各6句25字。第一段寫夜景和久居屋中的厭煩情緒,為其外出做鋪墊;第二段寫閑步幽徑岸邊的所見。有了這兩頭的鋪敘,才有了下片的憶昔和懷友。全詞100字,兩片等半,其構成之嚴謹,可見一斑。 《上林春令·蝴蝶初翻》(毛滂698) 下片「夜寒不近流蘇」句中的流蘇,不是「流俗」。是用五彩羽毛或絲線織成的穗狀飾物。這裡的流蘇,指的是梅花。詞人本來想像盛開的梅花應能成為皚皚雪地的鑲邊五彩穗子,但是不成,因為結句嘆息:「只憐他、後庭梅瘦。」 《卜運算元·春透水波》(秦湛719) 下片「四和裊金鳧」句,被鑒賞為:「想像伊人在熏風和煦之時,乘一葉精緻的鳧舟,蕩漾在碧波之中。」但唐本卻認為是:「四和香的煙縷,由鴨子形的銅香爐中緩緩升起。」對比推敲,不得不說是後者深中肯綮。 《玉樓春·紅酥肯放》(李清照787) 起句「紅酥肯放瓊苞碎?」中的肯放,鑒賞認為是「豈肯放」的省說,以詰問語氣,加重了紅梅珍重遲開的神韻。但「肯」字的本義是願意、許可,如果把紅酥看成是紅梅的美色之魂,只要她願意或許可開放,瓊苞又怎能不碎開呢? 《漁家傲·天接雲濤》(李清照788) 起句「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鑒賞認為是「寫拂曉時候海上的景象,在李清照以前還沒有人在詞里描寫過大海」。但云濤和雲海一樣都是形容雲的,那千帆舞是千百片浮雲隨著星河的轉動而起舞。至於所乘的蓬舟,若被認為是空中飛舟。則全詞寫的都是天上景象。 《聲聲慢·尋尋覓覓》(李清照830) 換頭「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鑒賞認為黃花堆積是指菊花盛開,憔悴損指人而不是指花,有誰堪摘是指自己不想摘花。並認為這才是「確解」。然而盛開的菊花,枝榮葉茂時,成簇;堆積乃是風雨過後的必然現象。經過「曉來風急」以後,不見「滿地黃花堆積」才是怪事。不僅堆積,還要「憔悴損」,詞人看到這等慘狀,焉能不傷感嘆息:「如今有誰堪摘?」誰字顯然指花,不信,可在風雨之後,到公園一游。 《水調歌頭·大別我知》(王以寧888) 鑒賞提到:「這首詞是為獻給知漢陽軍事而寫」,「知漢陽軍事」應為「知漢陽軍」之誤。宋代,「軍」是行政區劃名之一,不是軍事組織。知漢陽軍如同知漢陽州或府,故亦稱為「漢陽使君」。 《柳梢青·茅舍疏籬》(楊無咎920) 一首引人玩味的詠梅詞,鑒賞也妙。上片結拍「煙籠修竹,月在寒溪」,被釋為「白雲繚繞,修竹蕭蕭,皓月高懸,溪流潺潺」,可疑。是否應領會為:「遠望蔥蘢的修竹,猶如綠煙籠罩;一輪皓月映卧在潺潺溪流之中。」 《卜運算元·裊裊水芝》(葛立方946) 下片「草草展杯觴,對此盈盈女。葉葉紅衣當酒船,細細流霞舉。」鑒賞認為是:「船艙擺酒,美女助興,蓮荷擋住酒船去路,五彩流霞冉冉升騰。」船艙擺酒是實,美女助興卻未必,因為「盈盈女」很可能照應「裊裊水芝紅」句,指蓮花而言,「對此」二字就是強調這一點。至於「葉葉紅衣當酒船」的「當」,是當作,不是擋住;「酒船」是誇大的酒杯。這句的意思就是:拿荷花當作大酒杯。最後,的「流霞」,是指美酒,孟浩然《宴梅道士房》詩:「童顏若可駐,何惜醉流霞!」末句詞的意思就是,不斷地舉起充滿美酒流霞的杯子。 《水調歌頭·今日俄重》(韓元吉951) 煞拍「細把茱萸看,一醉且徘徊」,茱萸是有濃烈香味的植物,古代風俗,重陽節佩帶茱萸囊以去邪辟惡。為什麼要在詞的結尾時「細看」茱萸呢?鑒賞說是為了使心平靜下來,寄希望於一醉解千愁,不象。應該再看此前的句子:「落日平原西望,鼓角秋深悲壯,戲馬但荒台。」原來意在藉助茱萸去邪辟惡之力,寄託驅除強虜,恢復中原的希望。 《水調歌頭·江水浸雲》(朱熹1005) 下片「無盡今來古往,多少春花秋月,那更有危機?」鑒賞卻認為:「歷史發展,朝代更替,萬物興衰生滅,都包含著危機」與詞意不符。朱熹所宣揚的是對人生的樂觀情緒:不要怕,哪裡會有那麼多危機!看上句:「人生如寄,何事辛苦怨斜暉」,下句:「與問牛山客,何必獨沾衣」,都是告訴人們要學會樂觀。老夫子的觀點正好與詞的常情相悖,難怪遭致誤解了。 《水調歌頭·雪洗虜塵》(張孝祥1010) 鑒賞文章的疑點較多。上片「風約楚雲窗」應為「風約楚雲留」之誤。「何人為寫悲壯?吹角古城樓。」問號應改為逗號,句號應改為問號。因為斷句有誤,而誤解為「誰為這次勝利譜寫悲壯的歌頌呢?他(詞人)命令軍士在撫州古城的城樓吹起號角。」這裡的「寫」,不是譜寫而是宣洩,其詞意大致是:是誰為了宣洩悲壯而在城樓吹起號角呢?結句「剩喜燃犀處」的剩,不是盡量而是更加。下片「赤壁磯頭落照,淝水橋邊衰草,渺渺喚人愁」,被認為是「對追述兩個歷史人物後的小結」,實際上,落照、衰草,都是形容當今被金兵侵佔的慘狀,欲中原恢復又渺渺無期,怎不令人發愁? 《摸魚兒·望飛來》(辛棄疾1037) 一首錢塘江觀潮詞。起句「望飛來、半空鷗鷺,須臾動地鼙鼓。」鑒賞認為是「先寫天空飛鳥,繼寫江面波濤」。實際上,兩句都是寫波濤。潮來時,猶如飛來遮天的白色鷗鷺,剎那間便傳來驚天動地的似戰鼓之聲。好象打雷時,先見閃電,後聽雷鳴一樣。下片「滔天力倦知何事,白馬素車東去。」是說潮水力盡之時便退潮,它才不管什麼「戲千弩」,而如白馬素車一般向東流去。來潮與退潮的盛況都有引人入勝的描述。 《鷓鴣天·撲面征塵》(辛棄疾1062) 上片「香篝漸覺水沉消」句,鑒賞認為:「篝」是行軍用的竹製水筒,征途路遙,竹筒里的水逐漸減少乃至用完了。但據唐本,香篝是熏籠;水沉即香料沉香。似以後者為是。 《木蘭花慢·老來情味》(辛棄疾1074) 上片,鑒賞文章提到分三層,卻又不說明各層的含義,似乎近於空說。煞尾「目斷秋霄落雁,醉來時響空弦」,被認為:「作者用這個典故,說明自己仍未忘情戎馬生涯,雖老而還堪一用。」但那是一隻受傷的雁,即使響空弦也足以使其落下。不用說詞人自己就是一隻受傷的驚弓之雁,那不時傳來的彈劾之音就是空弦屢響,他的心情怕不是用惦記「戎馬生涯」所能說明的。 《蝶戀花·九畹芳菲》(辛棄疾1148) 煞拍「喚起湘纍歌未了,石龍舞罷松風曉。」鑒賞認為,「累,本指繩索;石龍,指石龍風,如颶風之類,宋孝武帝《丁督護歌》云:『願作石龍風,四面斷行旅。」但唐本則認為,湘纍指屈原,冤屈而死叫「累」,屈原投江而死,故稱為湘纍。石龍,即所詠之雨岩石浪,因石長三十餘丈,故稱。應以唐本為是。 《揚州慢·淮左名都》(姜夔1217) 上片「竹西佳處」的竹西,語出杜牧《揚州智禪寺》詩:「誰知竹西路,歌吹是揚州。」優美的竹西亭就坐落在智禪寺前。下片「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王國維曾認為其「雖格調高絕,然如霧裡看花,終隔一層。」 今本鑒賞主張句讀應改為:「波心蕩冷、月無聲」,是盪冷之波心如投降之朝廷及虎視之金國,萬民及有為之士只好如被森冷圍困的水月無聲了。可惜由於格律所限,難以如願。唐本則認為,二十四橋仍在,明月夜也仍有,但「玉人吹簫」的風月繁華已蕩然無存了。 其實,結合上下文情況,「波心蕩、冷月無聲」乃是虛寫,可能指受此浩劫的揚州(波心蕩),再也沒有往日的歌舞風流了(冷月無聲)。唐本尚認為,白石如此懷念風月繁華與風流俊賞,削弱了詞中嚴肅的愛國主義主題。 實際上,所選的15首白石詞,至少一半與紅塵女子有關,真正涉及愛國主義主題的屈指可數,如此詞,即使在「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的凄慘情況下,他身臨其境,也沒忘了為風月場的「冷月無聲」而詠嘆!這在白石來說是必然!那個時代有岳飛、張孝祥、朱敦儒、辛棄疾、陸遊、陳亮,也有白石、史達祖等,他們都是有名的詞人,但在政治思想上,他們各有自己的趨向,在詩詞藝術上也已有所反映,後人都看得清楚。 《念奴嬌·亂山深處》(劉清夫1329) 下片開頭三句「疑是姑射神仙,幔亭宴罷,迤儷停瑤節。」語出《莊子·逍遙遊》:「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意思是小小的姑射山上住有神仙,鑒賞卻認為這女神仙居住在「藐姑射山上」是不對的。又把第三句解說為「宴罷在迤儷的山路上站下來,欣賞風景」也有疑義。問題出在「瑤節」二字,瑤是美玉,節是符節。姑射女神在參加完武夷君的宴會後,手持美玉符節站在迤儷的山路上。詞人就是把玉立的梅花想像成如此丰姿秀麗的女神。 《謁金門·花過雨》(李好古1331) 起句「花過雨,又是一番紅素。」鑒賞認為:「紅素指紅的花和白的柳絮」,不象,雨後的柳絮焉能和紅花相提並論!如果指白花,還是可信的。 《減字木蘭花·淮山隱隱》(淮上女1345) 鑒賞文章提到:「在1120年前後,金國北面受到蒙古軍隊的進攻「,不對,此時金國剛剛誕生,其受到蒙古軍隊的進攻,似應在1220年前後。 《沁園春·天下奇觀》(李曾伯1355) 鑒賞文章提到:這首詞作於「淳熙六年即公元1246年」。否,此年應為理宗淳祐六年。下片「還訪浮丘」,鑒賞認為是欲歸隱與浮丘公相伴。浮丘公是仙人,相傳黃帝時隱於深山修行。但據《辭海》,有浮丘伯,西漢初儒生,秦始皇時,以《詩》教授,漢初復在長安教授。其門人申公為《詩》最精。「還訪浮丘」是否意味著還要訪問詩友? 《木蘭花慢·覓梅花信》(周密1439) 下片「東闌,有人步玉,怪水泥、沁濕錦鵷斑。」鑒賞認為:「有人」諸句非指旁人,正是詩人及其游侶。謂華麗的馬韉為泥濘玷污。但唐本卻認為:「在東邊的花園裡,有人輕移蓮步,嗔怪雪消泥滑,濺濕了她那綉有鸞鳳圖案的錦鞋。」據上下文詞意,似應以後者為是。 《花犯·楚江湄》(周密1441) 上片「凌波路冷秋無際」句,鑒賞認為是:「無邊蕭瑟的秋景以冷寂的氣氛烘襯出女子心境之凄暗。」但唐本卻認為,不是寫秋天,是寫凌波微步,帶起香雲,散出無限輕冷的寒意。據上片詞意,後者似更合理。下片「相將共、歲寒伴侶」句,鑒賞認為是:「花與人相親相伴」,「更見出相依者之孤苦。」唐本卻認為:「水仙可與松、竹、梅歲寒三友媲美。」孰是孰非,顯而易見。九、讀《念奴嬌·倘來軒冕》的鑒賞文章(載於國際華夏文化大賽《優秀作品大典》2008)

《念奴嬌·倘來軒冕》是南宋詞人辛棄疾的詞作,其鑒賞文章載於《全宋詞鑒賞辭典》(2004年版第1057頁)。讀後,感到其中存在問題不少,願對如何正確理解此詞,加以探討,供詞友參考。辛詞原作如下: 倘來軒冕,問還是、今古人間何物?舊日重城愁萬里,風月而今堅壁。葯籠功名,酒壚身世,可惜蒙頭雪。浩歌一曲,坐中人物之傑。 休嘆黃菊凋零,孤標應也、有梅花爭發。醉里重揩西望眼,惟有孤鴻明滅。萬事從教,浮雲來去,枉了衝冠發。故人何在?長庚應伴殘月。 辛詞原題序:「瓢泉酒酣,和東坡韻。」即此詞是在丟官閑居,置酒瓢泉時的感興之作。「和東坡韻」指步東坡的《念奴嬌·赤壁懷古》之韻。此詞的特點是以議論入詞,不依情景分片。上片抒發英雄失意,壯志難酬的憤慨情緒;下片則是對後繼者的呼喚,要排除奸佞干擾,為恢復失地,挽救危亡而戰。 上片開頭三句,直指象徵高官的「軒冕」發問:「從古至今,偶然寄居人間的官職啊,你究竟是何物?」鑒賞卻認為:「乘軒戴冕乃一時之寄,自己本心並不在於此,但國家民族危亡之秋,自己卻放廢閑居,如今成了人間何物?對自己的軟弱無能很不滿意。」這段讓稼軒引咎自責之詞,顯然非詞人所想。辛詞如此發問,旨在詠嘆:國家危亡之秋,為官者何以不能有所作為! 「舊日重城愁萬里,風月而今堅壁。」有二解。其一認為:丟官以後重重愁恨無計消除,連美好風光也象豎起了堅牆;其二認為:重城的北方已淪於敵手,想到其地傲嘯風月是不可能的。鑒賞文章的主張屬於後者。此外,是否尚可有第三種看法?並且很可能是此詞的真實意旨所在:當官就應有所作為,但往昔如遭重城圍困,壯志難伸,空有愁長萬里。而今欲嘯傲風月,收拾舊日河山,也被堅壁,全無可能。 「葯籠功名,酒壚身世,可惜蒙頭雪。」鑒賞文章解說為:「風月豪興哪去了?難道熬藥飲酒伴頭白,如此窩囊一世不成?」葯籠功名來自「葯籠中物」,語出《新唐書·元行沖傳》,比喻備用的人才。酒壚身世,語出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當壚賣酒故事,指出身低微。詞的意思是:雖然是備用的人才,但因出身低微,可惜白白等到滿頭白髮。這是除「重城」和「堅壁」外,稼軒對為官不能有所作為的又一觀點。 歇拍「浩歌一曲,坐中人物之傑。」鑒賞文章認為:「豪傑之氣並未淪喪,『之傑』或作『三傑』,對朋友和同志很抱希望。」實際上,這是在傾訴壯志難伸之後的激情勃發:吐出你的怨氣高聲唱吧!我們都是不甘屈服的豪傑,或坐中人都是象蕭何、韓信、張良那樣的大漢三傑。 換頭「休嘆黃菊凋零,孤標應也、有梅花爭發。」鑒賞文章認為:「可嘆辛帥一世豪傑,詩人孤標,一切竟如瓶中折枝花發,或如詞中菊梅齊芳,離土無根,結果無望。」「孤標」是關鍵詞,意為清峻突出、高尚品格。詞意大致是:休嘆有的人才倒下(黃菊凋零),尚有傑出的後來人(梅花爭發)。菊與梅都是虛景,為情的一脈貫通而設。 「醉里」 起至結尾七句,鑒賞文章寫道:「長天孤鴻飛翔明滅,浮雲來去,長庚(金星)伴殘月而明,皆如詩人西望淪陷區衝冠一怒之孤忠,無比寥廓蒼涼。」如此鑒賞,可一言以蔽之:不知所云。 「醉里重揩西望眼,惟有孤鴻明滅。」說的是,遙望西北方的淪陷區,惟有孤鴻明滅。孤鴻明滅指的是北征將帥的被起用與被排斥,如岳飛之死,張浚之被排斥等。就是說醉里一再西望淪陷區,除了將才浮沉以外,別無所見。 「萬事從教,浮雲來去,枉了衝冠發。」上句的孤鴻,不是指飛翔天空的鴻雁,此句的浮雲也不是指漂浮於長空的白雲,而是指小人(《辭海》),即專權於朝中的投降派。詞意是:萬事都聽憑朝廷的投降主張,怒髮衝冠也沒用。 結句「故人何在,長庚應伴殘月」,故人似指怒髮衝冠的岳飛等主戰派。但長庚,即金星,又名太白星。如果把它單純看成伴月的星辰,就不可能正確理解詞意!據《史記·天官書》載:「長庚如一匹布著天,見則起兵。」長庚乃是主戰之星;殘月指的是偏安的小朝廷。詞意是:那些堅持抗戰的人們在哪裡?只有抗戰才有望保護朝廷安全,才有望恢復半壁河山。 鑒賞文章是供讀者賞讀參考的。要想引導讀者,自己就要明白其中的難點、疑點,盡量弄清詞旨及其意境。為此目的,首先須堅持認真二字:認真理解詞意,認真查資料,認真解說。這樣才能作到對讀者、對原詞作的認真負責。此詞鑒賞之失敗,皆源於缺乏認真精神。

十、讀《水龍吟·舉頭西北浮雲》的鑒賞文章

《水龍吟·舉頭西北浮雲》為南宋詞人辛棄疾所著,其鑒賞文章載於《全宋詞鑒賞辭典》(2004年版第1101頁),同一文章亦曾載於《唐宋詞鑒賞辭典》(1988年版第1544頁)。原詞作如下: 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里須長劍。人言此地,夜深長見,鬥牛光焰。我覺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憑欄卻怕,風雷怒,魚龍慘。 峽束蒼江對起,過危樓,欲飛還斂。元龍老矣!不妨高卧,冰壺涼簟。千古興亡,百年悲笑,一時登覽。問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糸鈄陽纜? 原詞有題:「過南劍雙溪樓」。宋代的南劍州即今之福建南平市。雙溪樓,位於古劍溪與樵川交匯處。該處地勢險峻,形成深潭,傳說為「寶劍化龍之津。」由詞題容易認為這是一首「詠山水」的詞作。 鑒賞文章一開頭就動情地指出了詞的主旨:「祖國的壯麗河山,到處呈現著不同的面貌。吳越的柔青軟黛,自然是西子的化身;閩粵的萬峰刺天,叉彷彿像森羅的武庫。古來多少詩人詞客,分別為它們作了生動的寫照:辛棄疾這苜《過南劍雙溪樓》,就屬於後一類的傑作。」 文章依據這一「主線」,認為詞作的上片,以凌雲健筆,把上入青冥的高樓,千丈崢嶸的奇峰,掌握在手,寫得寒芒四射,凜凜逼人。並將一身支拄東南半壁進而恢復神州的懷抱。接著引《晉書·張華傳》,講述依鬥牛二星間有紫氣,發現雙寶劍及寶劍化龍,飛入寒潭故事。提出令人 「有寒意搜毛髮的感覺」和欲燃犀下看,「進入驚心動魄的境地」。 此詞題名是詠山水,但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另有寄託。開頭二句「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里須長劍」,既不是說雲,也不是說山。又最為警策,其光華籠罩全詞。因為「浮雲」可以比喻小人,李白《登金陵鳳凰台》詩:「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西北浮雲,指的是侵佔大宋北方領土的金兵。如何解決呢?只有靠「倚天萬里的長劍」,倚天長劍,語出宋玉《大言賦》:「方地為車,圓天為蓋,長劍耿耿倚天外。」句中的「須」字是詞眼,要解決北方的敵手,必須靠武備精良的軍事戰鬥。 既然須戰鬥,那「倚天萬里的長劍」到哪裡去找呢?「人言此地」三句,就是回答這一問題。傳說此地曾經發現過寶劍。但「我覺」領下三句,卻令人失望,因為那裡只有冰冷的空潭一個。句中的「人言」、「我覺」,非常值得注意,都具有重要的承上啟下作用。這空潭象徵著南宋的武備空虛,無力面對北方強敵。 上片結句提到「燃犀」,按《晉書·溫嶠傳》:「(嶠)至牛渚璣,水深不可測;世雲其下多怪物。溫遂燬犀角而照之。須臾,見水族覆火,奇形異狀,或乘馬車著赤衣者。」依此傳說,燃犀即照妖之意,借用以洞察姦邪。稼軒既見空潭,仍不甘心,又「待燃犀下看」,看到的卻是「風雷怒,魚龍慘。」這些風雷、魚龍就是被燃犀照出的亂舞群魔——把持朝政的主和派。「魚龍慘」或可理解為被欺壓得很慘的主戰派。 下片開頭三句「峽束蒼江對起,過危樓,欲飛還斂。」鑒賞文章認為是實寫峽、江、樓,詞筆剛勁中帶韌性。這一分析或許是可能的,但它更可能實中帶虛。填詞一般要求上下片之間脈絡不斷。上片的結句是燃犀下看群魔亂舞,如何與換頭的脈絡相連?實際上這三句是比喻人才包括自身遭受群魔的排擠和迫害(峽束蒼江,欲飛還斂)。只有如此理解,才能理解這換頭如何與上片結句一脈貫通?才能明白為何有下句「元龍老矣,不妨高卧」?以至結句「問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陽纜?」——何人又被罷官和被迫歸隱? 一般填詞,上片寫景,下片言情。此詞上片寫景,寫景即是言情;下片言情,情中有景,達到妙不可言的情景交融境地。實際上,此詞的景,大都是虛景,是因情或因事的需要而設景,這大概是稼軒繼張元干之後,在填詞方面的傑出創造。因情設景,多是虛景,景間聯繫不密切或中斷,但始終與情緊密相連。 此詞題「過南劍雙溪樓」給人以「詠山水」的假象,實際是抒發抗金救國的壯志,寄託權臣當道,英雄末路的憤慨之情。開頭兩句是啟開此一壯志的鑰匙,上片歇拍和換頭三句是揭開何以有如斯憤慨之情的訣竅。不幸,鑒賞文章把這些都看作實寫山水,失去了正確把握詞的主旨的機會。(2007年4月25日)

十一、讀《水調歌頭·秋雨一何碧》的鑒賞文章

《水調歌頭·秋雨一何碧》為南宋詞人方岳所著,其鑒賞文章載於《全宋詞鑒賞辭典》(2004年版第1358頁)。原詞作如下: 秋雨一何碧,山色倚晴空。江南江北愁思,分付酒螺紅。蘆葉蓬舟千重,菰菜蒓羹一夢,無語寄歸鴻。醉眼渺河洛,遺恨夕陽中。 蘋洲外,山欲暝,斂眉峰。人間俯仰陳跡,嘆息兩仙翁。不見當時楊柳,只是從前煙雨,磨滅幾英雄。天地一孤嘯,匹馬又西風。 鑒賞文章首先介紹了詞人的為官經歷及得罪權要而仕途失意。認為詞的主旨是因詞人有收復中原之志,而表現一種壯志未酬的苦悶心情。 詞的上片主要寫旅途中的所見所感,提出以「碧」形容秋雨是詞人的獨創。由於山色、田野都變得更綠,自然引出「山色倚晴空」。繼由「江南江北愁思」,為江山社稷正處於內憂外患之中而發愁。他想回鄉圓那「菰菜蒓羹一夢」,但因壯志未酬而無語可寄。最後在醉眼朦朧中北望黃河、洛水,為大好河山不能恢復而生無窮遺恨。上片的解說,基本能深入詞作的意境,揭示了詞人的愛國深情,自然會引起讀者的內心共鳴。 文章認為,下片依然是眼前景物與內心情緒的交織。「人間俯仰陳跡」用的是王羲之《蘭亭集序》的典故,英雄豪傑尚且隨時光的流逝而磨滅,何況我輩?最後不得不發出「天地一孤嘯」的長嘆,迎著西風繼續匹馬踏上人生的征途。 問題就出在下片,那「嘆息兩仙翁」是指什麼?這麼明顯的句子,文中不做交代,下片的真正詞意如何說得清? 為了查實此詞的主旨,翻閱《全宋詞》,發現在詞前尚有題註:「平山堂用東坡韻」。再查《唐宋詞鑒賞辭典》(1988年版第1974頁),竟然另有一篇對此詞的鑒賞文章,並有與上相同的題注。原來詞的主旨不是一般的抒發壯志未酬的苦悶心情,而是在詞人來到平山堂後,俯仰江山,緬懷先賢,用東坡韻而寫的和詞。東坡的詞名《水調歌頭·黃州快哉亭》,其詞上片如下: 落日綉簾卷,亭下水連空。知君為我新作,窗戶濕青紅。長記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煙雨,渺渺沒孤鴻。認得醉翁語,山色有無中。 詞中所說的醉翁,是東坡的老師——歐陽修。平山堂是慶曆八年(1048)歐陽修在揚州任知州時建造的。常在這裡宴客賦詩。他有一首詞《朝中措·平山闌檻》記述此事: 平山闌檻倚晴空,山色有無中。手種堂前垂柳,別來幾度春風? 文章太守,揮毫萬字,一飲千鍾。行樂直須年少,尊前看取衰翁。 讀了這兩首詞,才對詞的內涵有了進一步的理解。方詞與蘇詞所用的詞牌相同,都是《水調歌頭》,並用相同的東冬原韻。方詞的上片「山色倚晴空」直接截用歐陽詞的開頭二句「平山闌檻倚晴空,山色有無中。」這樣就使「秋雨一何碧」的「碧」,與歐陽公及其平山堂有了更深層次上的聯繫。由那時的「山色倚晴空」回到今日,自然產生「江南江北愁思」。表明上片意境的發生髮展都與平山堂有關。 下片的「人間俯仰陳跡」,固然與用典《蘭亭集序》有關,但其俯仰的陳跡,顯然指的是平山堂。所嘆息的「兩仙翁」自然指的是歐陽修和蘇軾。這兩位仙翁留下的有關詞作,使平山堂千古流芳。 「不見當時楊柳,只是從前煙雨,磨滅幾英雄」,是方詞中的警策之句。那「當時楊柳」 指的是歐陽詞中的「手種堂前垂柳」;那「從前煙雨」 指的是蘇詞中的「欹枕江南煙雨」。 楊柳已非,煙雨依舊,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這沉重的滄桑之感,迫使詞人深深地吐出一口氣,不覺之間發出了「天地一孤嘯」! 由上可見,一篇好的鑒賞文章,首先要求作者體會詞的主旨,為此,不僅要注意收集有關的題注、題序,更要對詞句全面理解。一有疑問,便應設法查清,否則遺憾的發生不是不可能的。(2007年4月24日)

十二、讀《蘭陵王·送春去》的鑒賞文章(載於國際華夏文化大賽《優秀作品大典》2008)

《蘭陵王·送春去》為南宋末詞人劉辰翁所著,其鑒賞文章載於《全宋詞鑒賞辭典》(2004年版第1429頁,簡稱今本),對比文章載於《唐宋詞鑒賞辭典》(1988年版第2126頁,簡稱唐本)。原詞作如下: 送春去,春去人間無路。鞦韆外、芳草連天,誰遣風沙暗南浦。依依甚意緒?漫憶海門飛絮。亂鴉過,斗轉城荒,不見來時試燈處。 春去,最誰苦?但箭雁沉邊、梁燕無主,杜鵑聲里長門暮。想玉樹凋土,淚盤如露。咸陽送客屢回顧,斜日未能度。 春去,尚來否?正江令恨別,庾信愁賦,蘇堤盡日風和雨。嘆神遊故國,花記前度。人生流落,顧孺子,共夜語。 這是一首詠嘆南宋王朝滅亡的史詩般的詞作,劉辰翁是有名的辛棄疾派詞人。寫作主要依比興手法,並引用較多事典。為了較深入地欣賞此詞,乃求助於新版的鑒賞文章: 詞,題為送春,實寫亡國之痛,以春喻國,不露痕迹,衷惋無窮。詞分三片,片片以送春發端,大聲疾呼,喝人猛省.皆系以重筆出之。 首片突兀而起,以下則迴環曲折。「春去人間無路」,緊接「鞦韆外」三句,呈現了一片迷離景色,傷心別離。、「依依」句,陡頓一提,「漫憶」四句,則一瀉下來,嘆息昔日繁華,而今安在!這是寫春之初去,有景有情,情景交織。 上面引的是鑒賞文章對詞的主旨分析和對詞首片的解說。其特點是評語連發,套話驚人,但不解決實際問題,如:鞦韆、芳草、風沙、暗南浦、甚意緒、海門、飛絮、亂鴉、斗轉、試燈等等都說明什麼?不知道。不接觸這些,卻又遽下評語:什麼「呈現了一片迷離景色,傷心別離」;什麼「嘆息昔日繁華,而今安在!」並靠一些套話起承轉合。實際上,上片所詠嘆的問題決非如此單純,因為不接觸具體問題,便難以深入問題的實質。 下面看一看唐本文章同一段落(摘要)如何鑒賞: 《蘭陵王》是詞中的長調,共分三段。第一段寫臨安被圍攻陷後的殘敗景象及詞人的感受。「春去人間無路」是全詞的主題句。因此,詞中各段發端,均以「春去」領起,並緊緊圍繞這一中心從不同方面來加以發揮。「鞦韆外,芳草連天,誰遣風沙暗南浦」,寫的是臨安失陷前後的不同畫面。用的是對比手法。「芳草」、「鞦韆」,寫的是元軍陷城前的景況。「芳草」又暗喻送別。李煜《清平樂》「離恨恰如春草」,以芳草抒寫離情。但這首詞的「芳草」,卻不是一般的離情,而是送別一個朝代,送別向南奔逃的南宋君臣。而「風沙暗南浦」,則意味著元軍對臨安的攻佔與破壞,又象徵著南逃君臣的前景險惡。「南浦」本指分別的處所,而此處卻暗指南宋廣大國土,是「春去人間無路」的補充。「漫憶海門飛絮」寫詞人惦記著的宋室君臣,設想他們象隨風飛轉的柳絮,飄搖無依,居無定所。「亂鴉」暗喻元軍,「斗轉」,北斗星移動了位置,暗示南宋王朝的隕落。「試燈」,元宵前的張燈預賞。臨安失陷於二月,春來時尚及見元宵燈景,至三月春歸,則南宋已亡,故云「不見來時試燈處」。 看了此文必會認為大有助於賞析,幾乎所有的問題都能迎刃而解。詞的上段僅僅48個字,卻含蓋那麼多的內容。說明詞意的深厚凝重,也說明鑒賞文章的寫作認真著力,一絲不苟。 再看今本文章,對二片的賞析,一樣的膚皮潦草。如說:「二片,加深描繪春去,更以『最誰苦』發問,但不直接回答,而以雁燕、杜鵑等鳥的遭遇鋪寫開來。一『想』字貫下,用金銅仙人辭漢典故,以漢喻宋,此時此景此情,不待明言,而已顯示亡國之痛。」 什麼是箭雁沉邊、梁燕無主?為何杜鵑聲里長門暮?怎個玉樹凋土,淚盤如露?全都被空談、套話所淹沒。幸好,唐本有所解說,此處予以省略。 對三片的鑒賞,不僅類似,且進一步顯出難以掩飾的錯誤:「問春『尚來否』,似痴似絕。春可再來,國亡無矣。這是明知故問,問而不答。但寫了歷史人物之最傷離別、感嘆身世的江淹、庾信,又描繪了當時蘇堤的整日風雨。一史實,一景色,縱橫交錯,哀怨之至。」 然而唐本則說(摘要):「以江總、庾信之事來抒寫亡國之痛。江總在陳後主時,仕至尚書令,故稱『江令』;陳亡,入隋北去。庾信本仕梁,出使時梁亡,被扣留。著有《愁賦》。劉詞自注『二人皆北去』。即指亡國後的恨事。詞人此時之恨與愁,同於古人,故以『正』字領出對句『江令恨別,庾信愁賦』。同時還借風雨盡日襲擊蘇堤來烘托氣氛,與第一段『斗轉城荒』相綰合,使臨安的景色更加凄迷。」 詞中所指出的兩位古人,不是一般的「最傷離別、感嘆身世」,而是盡皆北去的懷著亡國之痛的古人(其一的江總被誤為江淹),也是詞人的自我痛吟。 不僅如此,對劉辰翁的另外三首長調:《寶鼎現·紅妝春騎》《永遇樂·璧月初晴》《摸魚兒·怎知他》,其鑒賞文章也都用同一模式,使人難以卒讀。幸好,唐本也都載有相應文章,可資參考。 類似的鑒賞文章,書中還有一些。往好處想,此類文章的作者可能把讀者估計過高,以為自己不屑於解釋的問題,讀者也不需要,只要套話引導,就能使讀者進入賞讀狀態。既省心又能省力。值得慶幸的是鑒賞文章的多數作者未做如是想。

十三、我填《醉翁操》刊於《華夏詩詞》2005年第1期)

(原詞1)《醉翁操·鬱金香》紅輝,藍奇,黃威。色紛飛,爭移,鑲邊幻形斑斕追。忽如明夜神杯,縴手持。逗得我心馳,欲磬瓊液開爽扉。 醉收數碼,如夢如痴。驀然四際,歡舞仙姝顯瑞。衣彩飄而明臍,盞吐香而霞揮,弦歌詩老圍。天緣親芳菲,晚景畫中棲,興來相飲雅詞推。 (2004年4月27日) (原詞2)《醉翁操·芍藥》朝陽,紅昌,飛香。雀歌揚,蜂忙,搖姿慨嘆花王荒。靨圓眉美群娘,嬉笑煌。勝似杜康嘗,恁覺天轉心欲狂! 爾雖富貴,吾豈庸妝?耀威綻放,咱自承光受饗。容過時而蒼黃,貌適時而芬芳,神駒頭已驤。東君知余望,送暖正高昂,醉它三日又何妨?(2004年5月25日) 蘇軾《醉翁操》的引人之處是其詞序講述的故事。說是琅琊幽谷,泉鳴空澗,有醉翁(歐陽修)把酒臨聽十餘年。沈遵往游,以琴寫其聲,名《醉翁操》。知琴者以為絕倫。惜無辭,翁為作歌,但與琴聲不合。後三十餘年,崔閑恨此曲之無聲,乃譜其聲,請東坡補之。東坡的詞創作了一個令人陶醉的意境,寫出流泉的自然聲響,用醉翁和人們的感受來讚歎這絕妙的天籟之音。雖然時移世易,醉翁已去,但其所追求的美妙意境,卻仍然留在人間,這就是琴曲《醉翁操》。 《醉翁操》的填詞主要難點有三:令人陶醉的意境、太多的平聲字構成的拗句和短句、以及幾乎句句押韻。面對這些難點,從來不敢輕於嘗試這個詞牌。只有參觀植物園的花展,感受花的精靈之氣,才觸動了一試此牌的詩心。 瀋陽的春來遲,四月才是鬱金香盛開的季節。花的栽培不是一兩個花圃,而是幾乎望不到邊際的大面積種植,用「鬱金香之海」形容亦不過分。花色多樣,各居一圃;純種雜交,井然有序。各色盞形花朵有如嬌艷少女,或微笑佇立,或曼舞腰肢。置身這花的海洋中,只有「如醉如痴」似乎能表現那美的享受。數碼相機不停地拍呀,總有拍不完的景要取,直到樂而忘返的地步。也許這就是找到了醉翁那種「把酒臨聽,欣然忘歸」的感覺。它雖不是「天籟之音」,卻是天地之精,一樣是令人無比陶醉的詩的意境。在飄飄然的感受之中,想起了灌園叟晚年逢仙女故事,那灌園怎比這鬱金香園?那幻化的鬱金香仙女當然更加佼如天仙。她們的出現為詩的意境濃抹了詩情畫意。按這個意境來填詞立即把自己引入無比美妙的嚮往之中,什麼拗句、短句、押韻多等難點,再也充當不了填詞的攔路虎!你看,「驀然四際,歡舞仙姝顯瑞。衣彩飄而明臍,盞吐香而霞揮,弦歌詩老圍。」詩人不是已經完全融入絕美的仙境之中了嗎?全篇以「天緣親芳菲,晚景畫中棲,興來相飲雅詞推」結句,還有什麼能讓詩人如此愜意呢? 五月初,是牡丹花盛開的季節。植物園有一株百年牡丹,每年都以其瑰麗芳姿引來眾多遊客。可惜今年因事延誤,不僅未能親睹,連那些尋常倩影,也只是趕上個盛時之末。 五月是芍藥與牡丹爭奇鬥豔之月。二者同處一園之中,牡丹以其花王之尊,位居園之中央,有如仙島,四周則是芍藥的海洋,面積超過牡丹,而僅次於鬱金香 。當牡丹衰落之際,卻是芍藥含苞待放之時 。看那飽滿的花蕾千枝萬朵隨風搖曳,猶如萬千兒童天真歌唱。使人對光明的未來充滿了希望。待到群芳怒放之時,彷彿無數佳麗搔首弄姿,儀態萬方,嬌艷不亞於牡丹。所謂「廣陵芍藥真奇美,名與洛花相上下」(宋,韓琦),在瀋陽也莫不如此。 惹人注目的是,剛剛以看過牡丹衰敗為憾,卻見芍藥的「倚風無限情」(宋,陳淵),頓時想起「風雨無情落牡丹,翻階紅葯滿朱欄」(宋,王禹偁)的對比,千年後的今日此番美景竟然重演,令人不勝感嘆。至於他的詩句「牡丹落盡正凄涼,紅葯開時醉一場」中的醉,許是賞花人的醉,也可能是花兒的自我陶醉。這後一句詩勾起了填詞《醉翁操》的衝動,在花王凋零之時,風華正茂的芍藥登場,怎能不「紅笑笑不休」(唐,孟郊),它們有理由怒放、爭妍、陶醉。因為「容過時而蒼黃,貌適時而芬芳,神駒頭已驤」 ,因為「東君知余望,送暖正高昂,醉它三日又何妨? 」在為花兒陶醉之中,也想起正在學壇拼搏的弟子們,他們不愧為後起之秀,他們敢於樹立自己的旗幟,敢於走新路,在「爾雖富貴,吾豈庸妝?」的認知上,表現毫不含糊!伴隨《醉翁操》的琴音,這也許是值得驕傲的時代最強音吧!(2004年11月9日)十四、填詞《臨江仙·百米煙囪》的爭議

《原詞》 百米煙囪高聳,重工標誌家鄉。黑龍舞爪日翱翔。勁催工業化,穩建萬家邦。 轉瞬桑田滄海,藍天綠地超強。煙塵戩跡體安藏?驚雷天地動,青史有名揚。(2002年2月13日)  2002年2月,瀋陽正面臨一場爭論。為了空氣質量達標 ,必須處理掉數百座大煙囪。其中有三座百米以上,曾經在重工業發展史中起過重要作用,對其如何處理有兩種意見:炸掉或作為歷史遺迹保存。我是支持炸掉的市民,詩興也就由此產生。 一年後,我在網上貼了這首詞,能否算作詞,有網友提出質疑,我寫了下文「關於《臨江仙·百米煙囪》的寫作」作為答覆。  《詩經》的寫作方法概括有三種:賦、比、興。此詞採用了以賦法為主來抒發詩興。  上片頭兩句「百米煙囪高聳,重工標誌家鄉」,開宗明義說明它的重要意義和價值。第三句「黑龍舞爪日翱翔」,採取比的方法說明它起作用的方式,極言其威力之大,並為除掉它做鋪墊。末句「勁催工業化,穩建萬家邦」是它曾經起過的作用,因其作用如此巨大才有兩種不同意見的爭論。 過片以「轉瞬桑田滄海,藍天綠地超強」說明時代變了,環保提上日程,它該下崗了。這句的句眼是「超」字,當然指超越黑龍。第三句提出當前尚未解決的問題:「煙塵戩跡體安藏?」這三根大煙筒怎麼辦?結句是答案,直接說炸掉不好聽,還是用「比」法含蓄地說「驚雷天地動,青史有名揚」,不僅炸掉還載入史冊。  兩片渾然一體,意向起伏,層次分明,句句緊密聯繫。王國維對於含蓄的評價有「隔」與「不隔」之分。他舉例認為:「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高樹晚蟬,說西風消息」、「酒祓清愁,花消英氣」等句使人有如霧裡看花,給人以朦朧迷離之感,是為 「有隔」。而如「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等語如在目前,是為「不隔」。看來,他主張含蓄也要有度,否則就會流於晦澀難懂。 我想:在「體安藏?」之後接上「驚雷天地動」,其意義明白如畫,應該屬於「不隔」吧。 這三根大煙囪到底被炸掉了沒有?炸了,有被炸掉前後的實景圖為證,但時間又過了一年(2004年4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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