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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真正的敵人是誰?

公元15世紀,由賽爾柱突厥人所建立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曾經橫掃歐亞大陸,滅亡拜占庭,控制地中海,疆域橫跨歐亞非三大洲,盛極一時。

然而,在奧斯曼土耳其已然分崩離析近100年的今天,由凱末爾所一手建立的土耳其共和國,因為一場針對現任總統 埃爾多安的 軍事政變,讓我們得以窺見這個沒落帝國內外交困的真相。

儘管在奧斯曼土耳其覆滅之後,土耳其喪失了歐洲部分的大部分領土,但是,時至今日,土耳其依舊是世界上少數幾個地跨兩大洲的國家之一,扼守歐亞道路要衝博斯普魯斯海峽的的奧斯曼舊都伊斯坦布爾,彷彿讓人依稀可見這個國度往昔的輝煌。

同時,土耳其還是伊斯蘭世界與歐洲的一個重要連接地帶,這樣的 地理位置決定了這個國家在地緣政治和經濟、文化交流中的重要性,卻也使得這個國家註定不會很太平。土耳其的周邊,一個重要的鄰國,正是「伊斯蘭國」所肆虐的敘利亞。

按理說,有這樣一個喪心病狂的極端組織在側,土耳其的統治者理應如坐針氈,並且不遺餘力地予以打擊。但是,真實情況是,土耳其政府非但沒有如芒在背,諸多資料顯示,土耳其和IS之間的關係,堪稱曖昧不清。

而這份曖昧關係的肇始,恐怕還要從土耳其和老鄰居兼老冤家敘利亞的關係說起。上世紀80年代,時任敘利亞總統的老阿薩德曾允許 庫爾德工人黨領袖奧賈蘭將總部建立在敘利亞境內,用以對抗土耳其政府軍。

這樣的情況一直延續到1998年,當時,迫於土耳其壓力,敘利亞驅逐了奧賈蘭,並使其在肯亞機場為土耳其特工所逮捕。此後,土敘關係開始逐步改善。小阿薩德上台後,土敘雙邊關係更是一度進入蜜月期,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夫婦甚至曾被報道與小阿薩德夫婦一道度假。

然而,這樣的蜜月期並沒有持續多久。2011年,橫掃中東的「阿拉伯之春」爆發,敘利亞首當其衝,小阿薩德政權受到敘利亞國內反對派武裝的巨大衝擊。最初,埃爾多安並不願意破壞與敘利亞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和睦關係」,因而一開始,他並不同意顛覆小阿薩德的政權。

但是,眾所周知,埃爾多安在土耳其政壇沉浮多年,堪稱中東最近十幾年來少有的政治強人。一直渴望恢復奧斯曼帝國昔日榮光的他,在目睹了以 希拉里為首的 美國國務院以及其他海灣國家對於敘利亞反對派的暗中支持之後,對於敘利亞的態度發生了大轉變。

根據美國著名記者西莫·赫許的報道,土耳其積极參与了CIA與海灣國家策劃的反阿薩德陣營,通過一條名為「老鼠線」的運輸線,將大批原教旨主義極端武裝分子從利比亞途經土耳其送入敘利亞,進行所謂的「聖戰」。

而正是這批被土耳其送入敘利亞的恐怖分子,成為了催生「伊斯蘭國」誕生的溫床。早在2013年,美國所支持的敘利亞「自由軍」頭目奧卡迪就在採訪中說過:「我和IS的兄弟們關係很好,媒體把IS的問題誇大了。」事實上,很多人不知道的是,一直到2013年,IS的前身都是敘利亞反對派陣營中一員,而且是主力之一。

現在的敘利亞反對派陣營中的主要力量「勝利陣線」,實際上和「伊斯蘭國」乃是同宗同源。「勝利陣線」的創建者賈蘭尼原本是伊斯蘭國頭目巴格達迪的左右手。最初,這兩人在「基地」組織在伊拉克的分支下的基層人員,後被美軍捕獲,並同時被關押在布卡監獄。兩人出獄後,很快重建被美軍幾乎摧毀的伊拉克「基地」組織分支,領導並建立了所謂的「伊拉克伊斯蘭國」(Islamic State of Iraq ,簡稱 ISI)。只不過,後來由於某些原因,兩人反目,最終形成了如今的「勝利陣線」和臭名昭著的「伊斯蘭國」。

在西方某些媒體的說法中,直到2014年,土耳其都無區別地支持所有敘利亞反政府武裝,這其中恰恰囊括了當時尚未顯山露水的IS。儘管把責任都推到土耳其顯得有失偏頗,畢竟反阿薩德行動從一開始就是CIA、土耳其、卡達與沙特共同策劃的。但是,土耳其對於鄰國境內這樣一個危險組織的支持乃至縱容,無疑給IS的發展壯大提供了便利的條件。

在美國因為參與IS犯罪行為被起訴的91人中,大部分都是通過土耳其前往」伊斯蘭國「控制區。以至於到了2015年,IS甚至建議潛在參與者以度假旅遊為幌子,前往土耳其南方。

而對前往參加IS的人,土耳其當局則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名在土敘邊境採訪的外媒記者甚至曾被旅館服務員問起他是否是前往「聖戰」——因為到達當地的外國人基本上只有這一個目的。不僅如此,許多土耳其公民也前往參加IS,被打死的IS分子身邊常有土耳其證件出現。今年初被泄露的2萬IS外國「聖戰者」名單中,就有8000多名為土耳其公民。

土耳其甚至一度成為「伊斯蘭國」的大後方,不少IS的極端分子在戰鬥間隙大搖大擺地前往土耳其度假,並在社交網站中公開發照,幾乎是一個完全公開化的態勢。

儘管當局多次否認,但是,土耳其通過黑市向控制諸多油田的「伊斯蘭國」購買廉價石油的事情,也早已不是一個秘密。 俄羅斯RT電視台就曾披露,庫爾德人武裝在奪取了敘利亞北部一個「伊斯蘭國」組織據點後,找到了一批足以證明土耳其與「伊斯蘭國」石油交易的文件,而組織的被捕成員的證詞也證實了存在黑市交易的說法。這名被捕成員還說,土耳其曾向遭遇禁運的「伊斯蘭國」提供糧食、金錢、武器及彈藥,而這些,幾乎都是公開的。

而伴隨著「伊斯蘭國」勢力的日益擴張,以及土耳其迫於各種壓力開始支持另一支敘利亞反對派勢力「自由軍」,埃爾多安豢養的這隻老虎,終於撲向了土耳其。

2015年土耳其大選之前,發生在首都安卡拉火車站的連環爆炸襲擊,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當時,爆炸造成102人死亡,400餘人受傷,成為土耳其共和國歷史上最為嚴重的一次恐怖襲擊。

無獨有偶,就在今年6月28日,安卡拉檢察機構對涉案的36名極端分子提出公訴之後,當天夜裡,土耳其伊斯坦布爾市的阿塔圖克國際機場發生了爆炸,造成41人死亡,239人受傷。有分析人士認為,此次襲擊極有可能就是「伊斯蘭國」的報復性行為。土耳其兩大最重要的城市尚且如此,更不用說發生在土敘邊境頻繁的小規模襲擊事件了。

在屢屢遭受IS反噬以後,土耳其終於開始展開回應,加強邊境安保力量,搜捕國內IS極端分子,派遣 空軍公轟炸「伊斯蘭國」據點……諸如此類,只是,任由IS發展到這步難以收拾的田地,土耳其人恐怕只能打碎 牙齒和血吞了。

失敗的「借刀殺人」

扶植歸扶植,襲擊歸襲擊,在埃爾多安心中,當初扶植敘利亞境內反對派勢力的另外一層用意,實際上,是為了壓制乃至消滅庫爾德人——這個在中東人口數量排名第四,卻至今未能獨立建國的民族,恐怕才是埃爾多安心中永遠揮之不去的陰影。

庫爾德民族是中東地區第四大民族,分布在橫跨土耳其、伊拉克、敘利亞以及 伊朗的一個新月形地帶,人口達到3000萬之眾,僅次於阿拉伯、土耳其和波斯民族,這樣一個龐大的民族由於種種歷史原因始終未能獨立建國,屬於典型的「無國家民族」。而在3000萬庫爾德人中,有1800 多萬人口居住在土耳其,這樣一個數量一點都不少的 少數民族,成為歷屆土耳其政府的關注重點,並普遍遭遇當局相對偏激的民族主義政策。

1923年,土耳其簽訂《洛桑條約》,規定非穆斯林才被視為少數民族,信奉 伊斯蘭教的土公民都是土耳其人。這就使得土耳其當局不承認同樣信仰伊斯蘭教的庫爾德民族的少數民族地位,甚至將之蔑稱為「山地土耳其人」。土耳其政府在經濟、文化、民主、人權等各方面對於庫爾德人採取強硬的壓迫和同化政策,由此刺激了庫爾德人的民族主義情緒,加之庫爾德人歷史上就有獨立建國的傾向,導致多年以來,他們時常以 暴力的方式反抗土耳其政府。

在反抗土耳其政府的庫爾德分離勢力中,最著名的一支當屬土耳其東南部的「庫爾德工人黨」。長久以來,「庫爾德工人黨」的武裝力量一直處於和土耳其政府軍的纏鬥之中。1999年,其領袖奧賈蘭遭到土耳其政府逮捕,庫爾德工人黨與土政府實現了停火,土耳其庫爾德人的 暴力活動一度轉入低潮。2001年,土耳其正義與發展黨成為執政黨,延續了土耳其政府與庫爾德工人黨之間的停火狀態。

這樣的狀況一直延續到2004 年,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後,利用伊拉克境內庫爾德人對薩達姆政權的憎惡,扶植伊拉克的庫爾德人並與之聯合共同打擊薩達姆政權(實際上美國人支持伊拉克庫爾德人已有30年以上歷史)。這一下算是觸到了土耳其的逆鱗,土耳其當局認為,傳統盟友美國的做法,很有可能使得伊拉克與土耳其兩國境內的庫爾德人聯合起來,並使得庫爾德民族分離主義抬頭,在土耳其東南部及土耳其周邊建立起庫爾德人的獨立國家,而這恰恰是土耳其所難以容忍的。為此,2007 年土耳其議會通過越境清剿庫爾德武裝分子的議案。

儘管在2007 年 11 月,時任土耳其總理埃爾多安訪問美國時,獲得了時任美國總統小布希在打擊庫爾德工人黨上與土耳其共享情報的承諾。可是承諾歸承諾,伊拉克戰爭後,美國依舊在支持伊拉克境內的庫爾德人武裝,並希望其建立高度自治區域,這無疑會愈發刺激土境內庫爾德人脫離土耳其而獨立的想法,也使得土耳其當局大為不滿。

所幸當時除了偶爾的軍事摩擦,雙方還算和平,並且這樣的局勢又持續了五六年之久。從2012年開始,埃爾多安政府與被囚禁的庫爾德工人黨領袖奧賈蘭展開和談。在2013年的庫爾德新年納吾肉孜節發言中,奧賈蘭宣布和平協定開始。土耳其政府開始承認庫爾德人的存在,不再認定他們是「山地土耳其」,並解禁庫爾德語與文化。當時,庫爾德工人黨游擊隊也撤出了土耳其本土。

變化的發生依舊肇始於2012年的敘利亞 內戰,當時,庫爾德工人黨派遣其骨幹前往敘利亞,乘敘政府軍從敘北庫爾德區撤離,幫助其敘利亞姐妹組織民主聯盟黨(PYD)在當地建立自治政權,組織自衛隊武裝人民保衛軍(即YPG)。爾後,正是這片庫爾德根據地遭到了瘋狂擴張的「伊斯蘭國」的進攻。

2014年,極端組織從敘利亞攻入伊拉克,從投降的10萬伊拉克軍隊處獲得了全副美製重武器包括坦克與裝甲後,IS更加不可阻擋,接連攻佔並控制了敘利亞東部和伊拉克西北的遜尼派阿拉伯地區。隨後,「伊斯蘭國」開始進軍庫爾德地區。

2014年8月,IS進軍辛賈爾山,屠殺當地信仰原始宗教雅茲迪教的雅茲迪庫爾德人。伊拉克庫爾德的佩什梅格武裝不戰而逃,隨後,庫爾德工人黨武裝從伊拉克和敘利亞兩國並進。特別是其敘利亞分部武裝庫爾德人民保衛軍,從敘利亞成功突破「伊斯蘭國」的封鎖,被圍困在辛賈爾上,面臨種族滅絕的8萬雅茲迪人得以逃脫到土耳其邊境的難民營。

之後的科巴尼保衛戰中,庫爾德人民保衛軍更是英勇抵抗,死死牽制住了「伊斯蘭國」的武裝,由此得到了媒體的大量曝光。土耳其境內的庫爾德人不滿於土耳其政府的不作為,認為埃爾多安暗中支持IS(而事實確實是這樣),所以許多從未聽說過科巴尼的土耳其庫爾德年青人甚至開始成群結隊地越過土敘邊境,參加科巴尼保衛戰。

科巴尼保衛戰的進程完全出乎土耳其意料,埃爾多安政府開始採取兩方面的措施:一方面開始部分限制IS分子在土耳其境內的活動,以及與IS交界地區的流動;另一方面,正如某土耳其政客所說,IS並不能實質上威脅到土耳其的領土完整,但是庫爾德武裝的壯大則可能導致土耳其東南國土的分裂。於是,土耳其當局一反以前的和談道路,開始對庫爾德人恢復高壓政策,並企圖以此拉攏土耳其民族主義主導的軍方,獲取民族主義者的選票。

換言之,相比於讓庫爾德人在敘利亞北部建立獨立國家,最終威脅到土耳其東南部領土的歸屬,埃爾多安恐怕更願意與「伊斯蘭國」比鄰。甚至可以這麼說,對於IS的暗中支持,是想借「伊斯蘭國」之手,「殺」庫爾德人。

只是,從目前來看,土耳其的這手「借刀殺人」,未免有些弄巧成拙。在美國人介入之後,土耳其的境況,則變得更為微妙。從2015年開始,美軍開始充當起庫爾德人武裝的 空軍,庫爾德人民保衛軍一舉進入反攻——2015年1月,YPG從科巴尼突圍;當年6月,東面吉茲雷的YPG夾擊IS,使其根據地連成一片;2016年1月,YPG渡過幼發拉底河,向敘利亞西部縱深挺進。

正如土耳其一家支持政府的研究機構負責人布爾漢丁·杜蘭所說,對庫爾德工人黨以及敘利亞境內的庫爾德武裝和政治力量的高歌猛進,以及美軍對伊拉克境內庫爾德人勢力的長期扶植,土耳其政府「感到關乎存在的嚴重威脅」。從目前來看,就算庫爾德人不能完成獨立建國,在敘利亞北部乃至伊拉克西北部建立高度自治的庫爾德人自治區,顯然是一個極大概率的事件,這也就意味著,土耳其東南部庫爾德人的分離趨勢將會愈加強烈,這是民族主義泛濫的土耳其方面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而伴隨著土耳其擊落 俄羅斯戰機,俄土關係徹底惡化, 普京多次在公開場合表示支持敘利亞的庫爾德人武裝,甚至允許其在莫斯科設立辦事處。得到美俄兩大強國的支持,庫爾德人在中東局勢中扮演的角色,無疑正變得越來越有分量,假設將來IS的問題得到徹底解決,庫爾德人問題恐怕將成為 中東問題的新熱點。

土耳其最終作出妥協,開始打擊「伊斯蘭國」,前提是不讓YPG參與,只是,事已至此,土耳其的內政外交局面,比之IS崛起之前,已經複雜了太多。

此番土耳其軍事政變未遂,被提及最多的,不是「伊斯蘭國」,也不是庫爾德人武裝,反倒是一個讓我們感到有些陌生的名字——費圖拉·居蘭。這個年逾古稀的老人,是當代伊斯蘭世界最具影響力的神學家,他和他所領導的世界性伊斯蘭復興運動「 居蘭運動」也由此進入了大眾的視線。

1938 年,居蘭出生於土耳其的埃爾祖魯姆的一個有著濃厚宗教背景的家庭,自幼受宗教 教育。60 年代,居蘭通過佈道、錄音帶、夏令營以及講座,贏得公眾的歡迎。在70 年代,居蘭在一批堅定的支持者的資助下,開始建立起自己的宗教團體「光明之家」,也為後來的「居蘭運動」奠定了基礎。

和大多數激進的伊斯蘭組織不同,居蘭認為, 伊斯蘭教應該積極地介入科學話語,使科學與宗教聯姻,這樣,科學就可以作為一種手段為宗教所用,即利用科學來研究真主的「創造」。這一思想受到親伊斯蘭的中產階級的歡迎。

「居蘭運動」最大的特點是通過辦學的方式擴大影響。學校主要教授世俗的科學課程,並用英語來作為教學語言。表面上不強調宗教內容,但學校的核心成員都來自居蘭的教團,並對學生進行基於宗教理念的管理。

在教育理念上,居蘭試圖把伊斯蘭 道德與世俗知識結合起來,希望通過自己的思想造就出一個未來的伊斯蘭主義者統治階層,進而控制土耳其國家。用土耳其觀察家的說法就是,居蘭及其追隨者進行的是一場「教育聖戰」,藉此重塑世俗的 教育體制,而不是去另建一個伊斯蘭國家。

「居蘭運動」的發展引起了土耳其世俗實力和長久擁護世俗化的軍方的不安。1998 年,土耳其法院指控居蘭企圖「通過偽裝的民主和溫和的假象」來「顛覆世俗制度」,缺席判定居蘭有罪。居蘭則以治療糖尿病為名,避居美國費城東部的一座鄉村莊園,並繼續領導他的組織。

在隨後的十幾年中,「居蘭運動」發展成為一個在全球160多個國家開設1000餘所 國際學校,掌握土耳其《時代報》、銀河電視台等媒體資源,並控制阿斯亞銀行及代表安納托利亞中小企業利益的土耳其商人與企業家聯合會的龐大集團。而在國外,他們集中活動的區域是中亞地區,尤其是哈薩克的阿拉木圖,被視作土耳其人的中亞核心。據保守估計,「居蘭運動」光在土耳其的信徒就達百萬之眾,其在土耳其政府內部也有為數眾多的信眾,在警察、情報、反恐、檢察等系統中影響更是巨大。

土耳其軍事政變發生當日,埃爾多安通過社交媒體宣布,是「居蘭運動」在背後指使了此次政變。隨後,相關專家也指出,此次政變極有可能是由土耳其軍方之中少部分「居蘭運動」支持者所發動,原因在於「8月開始,土耳其軍方要進行職務調整,職務調整對這些居蘭運動支持者不太有利,土耳其政府想讓他們退休,這引起了他們的不滿」。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夾雜著泛突厥主義和泛伊斯蘭主義的組織,曾經是同樣反對世俗化的埃爾多安所領導的正義與發展黨的「親密戰友」,也同樣曾經是對抗世俗化軍隊的主要力量。

2002年,正義與發展黨大選中脫穎而出,成為土耳其共和國成立以來第一個在議會佔據多數席位並單獨組閣、具有伊斯蘭宗教背景的政黨。同樣面臨軍方的威脅,並且埃爾多安偏右的政治立場與「居蘭運動」的立場主張相契合。共同的利益點驅使下,正發黨與「居蘭運動」開始了聯合。在「居蘭運動」的支持下,正發黨政府充分抓住土耳其加入 歐盟必須進行相關 改革的契機,通過一系列協議限制了軍方的權力。

2008年,土耳其總檢察長以違反世俗主義原則為由向 憲法法院起訴要求取締正發黨,在憲法法院駁回上訴後不久,「居蘭運動」利用自己龐大的支持者網路,幫助正發黨調查具有政變傾向的「埃爾蓋內孔」組織(主要是軍隊和安全力量)並清洗了48名軍官。緊接著,埃爾多安通過修憲議案,使得 軍事法庭的權力受到限制,軍隊人員也可由 憲法法院審理。自此,軍方基本失去了發動政變推翻政府的能力。

2012年,埃爾多安政府又以涉嫌發動政變為由,把300名現役軍官投入監獄。2013年,持續多年的「埃爾蓋內孔」案件完成審判,前陸軍總司令伊爾凱爾·巴什布以勾結「埃爾蓋內孔」組織、企圖推翻政府的罪名被判終身監禁,軍方勢力再度遭到嚴重削弱。

除了與軍方的對抗,在中東錯綜複雜的外交局面中,「居蘭運動」憑藉其強大的跨國網路,在埃爾多安政府與相關國家改善關係以及對外宣傳方面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然而,在失去了軍方這個共同的敵人後,埃爾多安開始不斷強化自己的權力,雙方脆弱的利益同盟關係開始走向破裂。2012年2月,土耳其政府與庫爾德人和解進程中,「居蘭運動」便被排除在外。當時,支持「居蘭運動」的檢察官向埃爾多安的親信哈坎·費丹及其兩位前任發布傳喚令、逮捕令,要求他們就與庫爾德工人黨的秘密談判進行聽證,埃爾多安政府隨即頒布新的法規使國家情報委員會的相關人員免於被起訴,並解除約700名參與此次調查的檢察官、警官的職務,自此,雙方關係開始惡化。

2013年6月,土耳其發生加濟公園抗議事件,居蘭批評埃爾多安政府對抗議者的鎮壓,而埃爾多安則表示抗議活動有境外組織的操控,暗批居蘭運動是抗議事件的幕後指使者。同年11月,埃爾多安政府宣布關閉全國的私立備考學校,而這些學校是居蘭運動的主要收入來源和其招募成員的重要平台。

這一舉動激起了「居蘭運動」的強烈反彈。2014年12月17日,土耳其警方以打擊貪腐為名,突然逮捕包括經濟部長之子和內政部長之子在內的數十人。隨後,土耳其警方還對一些商界領袖和土耳其總理的盟友進行突襲掃蕩,他們被指幫助伊朗逃避國際的金融制裁,為德黑蘭政府提供土耳其黃金以換取 伊朗的石油和天然氣。

埃爾多安認定這皆是居蘭追隨者策劃的陰謀,隨即展開一系列強勢反擊。首先是清洗司法、安全系統內部的居蘭勢力——當初對抗軍方時,「居蘭運動」在這一系統的影響之大,給埃爾多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自2014年1月以來,有約6000名警官因被懷疑為居蘭運動的支持者遭到解職。

隨後,正發黨利用親政府媒體強化居蘭運動「國中之國」的負面形象,還一度關閉 Twitter、 YouTube等社交網站,逮捕知名專欄作家,藉此達到管控媒體、打壓異見人士的目的。

埃爾多安政府還通過立法手段將「居蘭運動」定性為恐怖組織,要求美國遣返居蘭,甚至派 律師赴美起訴居蘭。打壓「居蘭運動」所屬機構也成了埃爾多安的重要手段——譬如強迫阿斯亞銀行股東出售股份,調查土耳其商人與企業家聯合會,關停銀河電視台,並試圖在國外設立學校以取代居蘭運動的 國際學校。就在今年3月4日,土耳其政府宣布接管居蘭運動控制的《時代報》,這一舉動導致抗議人員與防暴警察發生激烈衝突,也引發 美國和 歐盟對土耳其國內言論及新聞自由的擔憂。

埃爾多安政府長達兩年多的打壓使「居蘭運動」損失慘重,正義與發展黨最終取得了名義上的勝利。但是,前者的支持者們在土耳其軍方中間仍然佔據大概1%~2%的比例。這為後來的政變埋下了伏筆。

多年以來,儘管居蘭一再強調,他所注重的是信仰與 道德,而非政治,「居蘭運動」的目的也在於改變土耳其的世俗化現狀。但是,居蘭本人以及其領導的「居蘭運動」在土耳其乃至整個伊斯蘭世界中的影響力,仍舊被埃爾多安視為巨大的威脅,因此,成功粉碎政變之後,埃爾多安旋即宣布土耳其進入為期三個月的「緊急狀態」,開始對國內「居蘭運動」相關勢力進行進一步清洗。這兩大勢力之間的纏鬥,無疑已經成為土耳其社會的一大隱患,從中折射出土耳其並不穩定的內政現狀。

從外敵IS,到 少數民族勢力 庫爾德工人黨,再到「 居蘭運動」在土耳其社會中的影響。無論號稱「中東之王」的 埃爾多安手段多麼凌厲,也無論他強化自身權力、清除異己的做法是否有失公允,更無論土耳其在其治下取得了幾番成就。至少在當下,土耳其,這個沒落帝國,正面臨著內憂外患的現實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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