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竹林七賢「(下)
「竹林七賢」中的阮籍是個在民間傳說頗多的人物,關於他的喝酒,幾近瘋狂而又可愛,他喝酒的傳說要比劉伶的一醉三年才又活過來有趣得多。阮籍是陳留尉氏人,他的父親就是建安七子之一阮瑀,不用細參,便可見他的家學如何。阮籍曾任步兵校尉,世稱阮步兵,也許是目睹了太多的人生無常,阮籍在政治上採取了謹慎避禍的態度。阮籍是「正始之音」的代表,其中以《詠懷》八十二首最為著名。每讀阮籍詩,讀幾首便不敢再讀,其悲憤哀怨每每會讓人好幾天都從中走不出來。阮籍還長於散文和辭賦,存世散文九篇,其中最長及最有代表性也最好看的當數《大人先生傳》。明代張溥輯《阮步兵集》,近人黃節有《阮步兵詠懷詩注》,都是研究阮籍的必備讀物。阮籍曾登廣武城,觀楚、漢古戰場,慨嘆「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當時明帝曹睿已亡,由曹爽、司馬懿夾輔曹芳,二人明爭暗鬥,政局十分險惡。曹爽曾召阮籍為參軍,他託病辭官歸里。正始十年,曹爽被司馬懿所殺,之後司馬氏獨專朝政,司馬氏殺戮異己,被株連者很多。阮籍本來在政治上傾向於曹魏皇室,對司馬氏集團懷有不滿,但同時又感到世事已不可為,於是閉門讀書不涉世事,或登山臨水,或酣醉不醒,或緘口不言。但迫於司馬氏的權勢,阮籍到後來還是接受了司馬氏授予的官職,先後做過司馬氏父子三人的從事中郎,當過散騎常侍、步兵校尉等,因此後人稱之為「阮步兵」。他還被迫為司馬昭自封晉公、備九錫寫過「勸進文」,因此,司馬氏對他採取容忍態度,對他放浪佯狂、違背禮法的各種行為不加追究,唯其如此,最後才得以善終。晉文帝司馬昭欲為其子求婚於阮籍之女,阮籍的反應是連連大醉數月,讓人無法開口,司馬昭遂不得不打消這個念頭。「竹林七賢」中的七個人物,即以民間傳說而言,對後世影響最大的應當非阮籍莫屬。
至河南境,入焦作地面,再登雲台山訪百家岩,不少人都會想到詩文和七賢的那些風流蘊藉的故事,而我卻忽然想到酒。上山之前,原想帶一壺酒在竹林邊與馬上左一杯右一杯地對飲,如果,我們二人果真坐在竹林邊對飲起來,想像之中,那一千五百年前的七賢會不會一時聞訊俱來?說到喝酒,「竹林七賢」個個都是個中好漢。我小的時候,父親曾給我講過劉伶喝酒的故事,當然就是那個「杜康造酒劉伶嘗,一醉三年才還陽」的故事。在百家岩,有關「竹林七賢」的遺迹其實並不多,也只兩處,一處是嵇山亭,一處就是從嵇山亭往高處走,再往西,走過那狹而長的蓮池,再迤邐往上,上到一個狹長的檯子上然後往下看,便可以看到那據說是劉伶醉酒後躺在上邊一睡三年的石台。三載的春夏秋冬花開花謝,人卻在夢裡頹然不知,那可真是好酒!登雲台山,真是不能不讓人想到酒,以飲酒而避世,又著實讓人傷感。
「竹林七賢」,除嵇康阮籍之外,山濤、向秀、劉伶、王戎及阮咸也都不是等閑人物。山濤,字巨源,西晉河內懷縣人,官至吏部尚書。西晉河內懷縣就是今天的河南武陟,山濤雖居高官,卻貞慎儉約,俸祿薪水散於鄰里,時人謂為「璞玉渾金」。武帝時任尚書之職,凡甄拔人物,各有題目,稱「山公啟事」。山濤好老莊學說,與嵇康、阮籍等交遊,為人小心謹慎,山濤在「竹林七賢」中年齡最大,仕途平步青雲。山濤後來推薦好朋友嵇康來洛陽做官,沒料到嵇康不但不領情,還寫了一篇《與山巨源絕交書》的奇文,一時成為文學史上的佳話。然而,嵇康在刑場臨死前還是將自己的兒女託付給了山濤,留言道:「巨源在,汝不孤矣。」在嵇康被殺後二十年,山濤薦舉嵇康的兒子嵇紹為秘書丞,年四十,始為郡主簿,一個小小的官。
劉伶是「竹林七賢」中最擅長喝酒和品酒之人,為避免政治迫害,為人任性放浪。一次有客來訪,他赤身裸體不穿衣服,客人責問他,他說:「我以天地為宅舍,以屋室為衣褲,你們為何入我褲中?」但他的酒並不白喝,有《酒德頌》一篇傳世。《晉書 列傳十九 劉伶》記載,劉伶「身長六尺,容貌甚陋。放情肆志,常以細宇宙齊萬物為心。澹默少言,不妄交遊,與阮籍、嵇康相遇,欣然神解,攜手入林。初不以家產有無介意,常乘鹿車,攜一壺酒,使人荷鍤而隨之,謂曰:『死便埋我。』其遺形骸如此。嘗渴甚,求酒於其妻。妻捐酒毀器,涕泣諫曰:『君酒太過,非攝生之道,必宜斷之。』伶曰:『善!吾不能自禁,惟當祝鬼神自誓耳。便可具酒肉。』妻從之。伶跪祝曰:『天生劉伶,以酒為名,一飲一斛,五斗解酲。婦人之言,慎不可聽。』仍引酒御肉,隗然復醉。嘗醉與俗人相忤,其人攘袂奮拳而往,伶徐曰:『雞肋不足以安尊拳。』其人笑而止。」細讀此文,劉伶之可愛躍然紙上。
說到「竹林七賢」,非止飲酒狂放,詩酒之外的音樂亦非歷朝歷代的文學社團可比,如果古時的那些以文相聚的文人們可以叫社團的話。嵇康的古琴之外,還有就是阮鹹的善彈直頸琵琶,直頸琵琶後來改稱阮,分大阮小阮,直頸琵琶改之為阮即從阮咸始。阮咸不僅擅長演奏,也精於作曲,唐代流行的琴曲《三峽流泉》據說就是他所作。1950年,南京西善橋南朝墓出土持阮彈奏的阮咸畫像,神情專註,似乎沉浸在音樂之中。
說到「竹林七賢」,還不得不提一下被阮籍最看不起的王戎,王戎是「竹林七賢」年齡最小也是其中最庸俗的一位。晉武帝時,歷任吏部黃門郎、散騎常侍、河東太守、荊州刺史,進爵安豐縣侯,後遷光祿勛、吏部尚書等職。惠帝時,官至司徒。《世說新語》載,王戎家有好李,常賣之,但恐別人得種,故常鑽其核而後出售。關於這一點,讓人不大敢相信,將要出售的李子都一一鑽孔,怎麼鑽?用什麼鑽?
來河南,登雲台山,看百家岩,下山的時候須再次經過嵇山亭,不由得讓人再次想到彈得一手好琴的嵇康。嵇康被處死,行刑當日,三千名太學生集體請願,請求赦免嵇康,並要求讓嵇康來太學做老師,但最終司馬昭還是判其死刑。臨刑之前,嵇康神色不變,竟如同平常一般。他看了看日影,尚不到行刑時候,便向兄長要來他的古琴,端坐刑場撫一曲《廣陵散》,這就是打鐵和撫琴的嵇康。後來聽當代琴家襲一和管平湖的《廣陵散》,心裡卻總想著一個人,端坐那裡,長發披散,那就是千古絕響的嵇康。那是一個想保全性命而又無法保全的時代,而可以想像「竹林七賢」在河南焦作的雲台山百家岩度過的時日是愉快的,鼓琴彈阮唱歌飲酒的日子自有快活在裡邊。和嵇康相比,阮籍的保全性命得益於他的悟感。有趣的是,阮籍居然向司馬昭要官,明確要擔任北軍的步兵校尉。其唯一理由,是他打聽到兵營的廚師特別善於釀酒,而且還打聽到有三百斛酒存在倉庫里,到任後,除了喝酒一件事也沒有管過。在古代,官員貪杯的多得很,貪杯誤事的也多得很,但像他這樣堂而皇之純粹是為倉庫里的那幾斛酒來做官的,實在絕無僅有。這就是「竹林七賢」的曠達與風流,是從痛苦的狹縫裡開出的一朵慘白慘白的花朵。
對我個人而言,河南雲台山真是一個令人嚮往的地方。這次來雲台山真是後悔沒把那張膝琴帶來,試想想,坐在嵇山亭或劉伶醉酒的那塊巨石上彈一曲是什麼感受。雖然我不大會彈《廣陵散》,但隨便彈一下什麼曲子,想想曾在此山打鐵彈琴的大個子嵇康,想想阮籍和山濤,再想想其他那幾位,一千多年的光陰瞬間都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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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中國書畫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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