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課】斯托拉羅談《末代皇帝》中的色彩運用

維托里奧·斯托拉羅

(Vittorio Storaro,ASC,AIC)

1940 年出生於義大利羅馬。他18 歲考進義大利國立電影學院,21 歲成為義大利最年輕的掌機員。斯托拉羅是一位富有探索精神的藝術大師,善於運用色光營造衝突,表達情感和哲思,他的藝術觀念啟發了眾多後輩,堪稱當今最有影響力的電影攝影師。

主要作品

《同流者》(The Conformist,1970)

《巴黎最後的探戈》(The Last Tango in Paris,1972)

《一九零零》(Novecento,1976)

《現代啟示錄》(Apocalypse Now,1979)

《赤色分子》(Reds,1981)

《心上人》(One from the Heart,1982)

《末代皇帝》(The Last Emperor,1987)

《至尊神探》(Dick Tracy,1990)

《遮蔽的天空》(The Sheltering Sky,1990)

《小活佛》(Little Buddaha,1993)

《弗拉門戈》(Flamenco,1995)

《探戈》(Tango,1998)

《卡拉瓦喬》(Caravaggio,2007)

憑藉為《現代啟示錄》《赤色分子》和《末代皇帝》創造的非凡的影像,斯托拉羅三次獲得了奧斯卡最佳攝影獎,此外還曾憑藉《至尊神探》獲得過一次奧斯卡獎提名。這位義大利電影攝影師的作品還包括了《同流者》《巴黎最後的探戈》《心上人》《小活佛》和《弗拉門戈》等視覺上的傑作。斯托拉羅因《同流者》嶄露頭角,該片成為了彩色電影攝影的里程碑式作品。事實上,斯托拉羅廣受其他攝影師的尊敬,因為他擁有獨特的藝術手法,能夠將嫻熟的技術和真摯而富有詩意的感受力合而為一。就像他的同行艾倫·達維奧有次提到的:「斯托拉羅是電影攝影師中的電影攝影師。」2000 年,美國電影攝影師協會熱情地呼應了這番評價,授予斯托拉羅終身成就獎。

斯托拉羅在片場測光

《末代皇帝》發行時,斯托拉羅正在美國電影學會和南加州大學開設研討班,討論他在貝托魯奇電影中的電影攝影手段。本章采自研討班上的內容以及後續對斯托拉羅的專訪。《末代皇帝》DVD 版的發行為細緻地分析斯托拉羅的創作提供了一個機會,納爾遜娛樂公司(Nelson Entertainment)的「信箱模式」(letter-box)版本保留了變形寬銀幕的比例,使得觀眾能夠按原始的構圖觀看影片。

對斯托拉羅來說,電影攝影是一種個人化的實踐,他承接的每個項目都充斥了他的個人努力:「我並不是什麼片子都拍,或者和任何導演都能合作。」他已經和導演貝爾納多·貝托魯奇一起拍攝了八部影片,和弗朗西斯·科波拉拍攝了五部,和沃倫·比蒂(Warren Beatty)拍攝了三部。斯托拉羅解釋說,他尋求與能跟他自身藝術風格進化過程 「同步」的導演合作。

色 譜

在影片拍攝之前,斯托拉羅會就他的電影攝影方法準備一份書面的方案,詳述根據劇本設計的相應的照明風格和色彩框架。就《末代皇帝》這部影片,斯托拉羅說:「核心就是色譜。在把這部電影視覺化的過程中,我努力地用可見光來代表不同的生活。用色譜中的某一種顏色來代表生活中的不同階段。」

斯托拉羅認為,色彩能夠引發情緒的作用是有生理基礎的。例如,他列舉的一項研究表明,紅色能夠提高觀看者的血壓。但斯托拉羅認為他在《末代皇帝》中並沒有將色彩用作符號,而是用來描寫了一個人不同的人生階段。「觀眾並不需要讀解顏色,」他堅持說,「無論觀眾多麼聰明或者敏感,他們都會有相應的感受。」斯托拉羅拍攝《末代皇帝》的方法是,用不同的顏色所能引發的感受突出溥儀的人生演變——從一個皇帝,最終變成一個平民百姓。

閃回到紅和橙

《末代皇帝》的開場設定在「二戰」後毛澤東領導下的中國。在東北的一個火車站,曾經的皇帝溥儀正趕往革委會主管的監獄,接受「再教育」。接下來敘述的是溥儀的獄中時光,並通過閃回追溯他早年作為最高統治者的生活,二者互相穿插。斯托拉羅將戰後的火車站和監獄的段落渲染成了灰濛濛的低飽和度的色調,以褪色的綠色為主。就是在這個暗淡失色的世界裡,溥儀逐一地回想起了那些鮮艷的顏色,由此引出了他過往的帝王生活。

在火車站灰綠色的洗手間里,溥儀割腕了。當他注視著鮮紅的血液流進洗手盆,回想起了童年一個暗紅色的場景,那時一伙人騎著馬闖進了他家的庭院,將他從父母身邊擄走。斯托拉羅用這個戲劇化的紅色段落來代表溥儀的皇帝身份的誕生。「紅色是『我』的顏色,獨自一人。」色譜中的這個基調代表的是生命的最初幾年。斯托拉羅重申,觀眾並不需要思考紅色畫面的內涵,只需要「感受這裡有十分情緒化的東西」出現。他設問道:「假如我告訴你有七種顏色供你選擇,你會選擇哪種來表現出生?」

這是一份《末代皇帝》的濃縮故事板,展示了斯托拉羅為整部影片設計的色譜。開場的紅色血液引發了一段很長的閃回,溥儀經歷了人生的紅(出生以及在婚禮之夜再次出現)、橙(童年)、黃(看到朝拜皇帝的人)、綠(西洋汽車)、藍(在計程車里)、靛(宮殿)以及紫(放片室)。

最後,毛澤東思想「畢業典禮」上的雪將所有顏色結合成了白色。

黃 和 綠

年幼的溥儀迅速被帶到了紫禁城,在一個充斥著橙黃色的場景,他見到了行將去世的太后。斯托拉羅解釋說「橙色代表『我們』。它代表的是家庭的溫暖。」隨後這個小孩被紫禁城裡的太監們侍候洗浴的場景里也充斥著橙色。當然,這裡是故意諷刺性地表現溥儀的新家庭是由一位垂老的太后和一群不停磕頭的太監組成的。在影片後面的部分,橙色還會出現在溥儀婚禮的夜晚,那是一個新的皇室家庭有望誕生之時。

按照中國傳統,黃色是皇族的顏色。作為一個小孩,溥儀在自己的登基儀式上又遇到了他標誌性的顏色。他蹦蹦跳跳地穿過一道黃色的帘子,卻發現了一大群聚集起來朝拜他的人。按照斯托拉羅的說法,「黃色是太陽的顏色,它承載了光的內涵。黃色代表的是我們人生的第三個階段——青春期,這時人的自我意識出現。」斯托拉羅指出,他故意諷刺性地表現了這個小孩過早的登基儀式:「他還沒有心智成熟,他們卻稱他是聖明的。他正統治著整個中國,卻只有區區五歲,不知道怎樣治國。」

斯托拉羅認為:「綠色代表的是自然萬物的重生,是春天的顏色。」它代表的是青年時期,在這個時期,人將會開始學習簡單的常識。斯托拉羅將影片中的監獄時期也染上了一點綠色,就是為了暗示,溥儀的入獄標誌著他成年生活的開始。在閃回段落里,這種顏色在蘇格蘭私人教師庄士敦(Reginald Johnston)送溥儀這位學生一輛綠色的自行車時曾經短暫地出現。庄士敦的自行車、眼鏡和課程是促使溥儀覺醒的催化劑,他意識到了紫禁城其實是關押他的牢籠。

藍、靛、紫

溥儀唱著「我憂傷嗎?」(Am I Blue ?),就像一個消沉的歌手,開車穿過淡藍色的城市來到他在天津的新落腳地。日本入侵了中國,溥儀也已經被人從他的宮殿牢籠里逐出。他如今在日本軍人的監視下過著公子哥的生活。斯托拉羅解釋說,「藍色是自由的顏色,因為它代表的是智力。藍色代表的是我們生命中接觸到真知的時刻——三四十歲的時候。」然而,溥儀的自由只是錯覺,因為日本侵略者在操縱著他。

日本人給了溥儀重新做皇帝的機會,讓他統治東北。在一個被靛藍色的窗戶框住的場景里,儘管他的夫人和參謀再三警告,溥儀仍舊決定接受邀請。斯托拉羅用靛藍色來代表一個人的五十多歲,「此時我們來到人生中權力最大的時期。靛藍是代表權力的顏色。」而溥儀很快就發現,他追求的權力又是一場幻景。斯托拉羅以色彩作為象徵的使用,不僅遍布整個影片,並且在單獨的場景中也有所體現。例如,在偽滿洲國的一個餐廳,當溥儀跟日本官員們宣布他的夫人懷孕了時,房間的窗戶閃耀著落日橘黃色的暖光。日本頭目回饋溥儀的方式是向他透露:孩子真正的父親是溥儀的司機。於是在這場戲的結尾,窗外轉向了藍色,強調了溥儀破滅的希望。

斯托拉羅色譜的最後一種顏色是紫色。「紫色是生命的最後一個階段,那是託付的一刻,是將你知道的一切對他人傾囊相授的時刻,」他提出,「它是通往死亡的長廊。」溥儀的世界破碎了:他的妻子瘋了,他自己被追隨毛澤東的革命者拘捕了。在監獄裡,溥儀觀看了反映日軍在東北所施暴行的紀錄片。被籠罩在放映機的紫色光芒當中,他意識到了自己向日本侵略者出賣了自己的國家。這一刻,標誌著他皇帝身份的死亡,他很快就向看守坦白了一切。針對這位中國皇帝的崇高稱謂,斯托拉羅委婉地說道:「天子現在成了庶民。」

結合所有顏色

溥儀的皇帝生涯和獄中生活都來到了終點。在監獄被大雪覆蓋的院子里,溥儀收到了他的「畢業證書」。斯托拉羅解釋說:「他已經完成了他的內心旅程,將所有的情感和見聞都匯聚了起來。將所有顏色結合在一起,得到的就是白色。」

溥儀出獄做了一個園丁。他目睹了20 世紀60 年代的文化大革命,看到了他之前的監獄長當眾受辱。電影的結尾是溥儀奇幻般地重回紫禁城。最後這部分是充滿生機的自然主義風格,它涵蓋了色譜中的所有顏色。

光 與 影

與溥儀的人生色譜相平行,斯托拉羅同樣營造出了光影的演變。「我再次把生命的圖像視覺化地表現為光。」幼年,在紫禁城裡,溥儀被侍候他的太監與外界隔絕。為了表現這一點,斯托拉羅避免給溥儀打直射的硬光,「製造出一種類似於傘或者屏障的效果,從來不讓陽光照到他身上。」

庄士敦進宮後,給溥儀帶來了一些知識,也引發了一堆疑問。在一個滑稽的場景里,溥儀向他的新老師諮詢各種問題:蘇格蘭短裙、紳士、華盛頓和列寧。斯托拉羅在師生初次見面的場景,用了硬的陽光和伴隨陽光產生的影子。這些影子在溥儀命運的持續發展中也追隨著他。當溥儀萌生了在東北重建王朝的錯誤夢想時,斯托拉羅用了低調的照明來製造巨大的隱約可見的陰影,「陰影完全壓倒了光明」。

在監獄場景里,斯托拉羅用變化的陰影來表現溥儀的內心鬥爭。有時陰影在一個場景中變化得非常之快,例如當溥儀和他的獄友們爭辯的時候。最終,溥儀重回到世上,被「和諧的光與影」照射。

尋找紫色

這樣看來,作為一個藝術家,斯托拉羅要是把他對色彩及其象徵意義的分析用於自己的人生,簡直是再自然不過了。回顧到以藍色為主的影片《同流者》,斯托拉羅說:「我當時正處於我的『藍色時期』。拍《巴黎最後的探戈》時,正處在我的橙色時期。我年輕的時候一直在尋找這兩股力量的平衡,藍色和橙色——而且現在還是!我永遠在追求理性和荒誕之間的平衡,智慧與激情之間的平衡。」

「這種追求一直是我自己的生命的意義。通過在電影中表達自我,我努力地想要挖掘出我是誰,我在追求什麼。我一遍一遍地拍著類似的電影,因為我在不懈地努力放大我的觀念。這個觀念變得越清晰,我就能越清楚地表達出來。現在的我正在尋找紫色。我還沒到人生的紫色時期,但我需要理解這種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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