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東華派的心性學與科儀法籙修行思想

東華派是北宋末由靈寶派分化出的一個新符篆派，盛傳於東南。據 《靈寶領教濟度金書》卷1《嗣教錄》及《道法會元》卷I44《贊化先生寧 真人事實》的記載，該派初祖為兩宋間的寧全真（1101 — H81年）。寧氏， 名本立，字道立，諱全真，開封府人。他曾師事田靈虛，得東華、靈寶之 傳，並將其合而為一。寧氏曾因善於通真達靈而名揚京師。靖康之難後南 渡，居蘇州。宋高宗常命其主典朝廷齋醮事。後有左街道錄劉能真者，從寧 全真學道，但因妒寧氏而陷其下獄，寧氏乃立誓：「東華靈寶上道宗派，真 真傳授，不許傳黃冠。」①這裡的「黃冠」特指「劉能真」 一類的出家道 士。果然，其後傳其學者皆為在家修持道法的人。傳至宋元間，溫州道士林 靈真大弘其教，編《靈寶領教濟度金書》凡320卷，闡揚東華教法；此外， 又有南宋王契真編《上清靈寶大法》66卷，亦是東華法脈的主要文獻資料。據《道法會元》卷244《玉清靈寶無量度人上道·靈寶源流》所列東華 歷代宗師，林靈真之後，列「太極高閑先生董真人，諱處謙」，「三十九代 天師太玄張真人，諱嗣成」，為東華最末二代宗師，可知其時東華派實已 歸人正一道。東華一派的思想，極受當時流行的內丹與雷法之影響，其心性之學，濟①《靈寶領教濟度金書》卷1，《道藏》第7冊，第18頁。②《道法會元》卷244,《道藏》第30冊，第抑6頁。度齋儀，無不烙有時代的印記，如《上清靈寶大法》卷4有「神光大定」 之法，便是在繼承上清、靈寶傳統之存思神真法的基礎上，吸收融合內丹法 而成。該書描述，端坐靜心、無內外之想，然後運行周天，「運絳宮赤炁下 降，玄泉上升，心血腎精二炁交合。放丹田中孕生嬰兒，漸長如真人形。次 運肝中青炁，如雲下罩真人。……次運心火，池中有火龍一條躍出，乘載真 人，乘五色雲炁，自夾脊大度橋直上泥丸，與元始天尊合為一體，金樓玉 殿、法座寶幢，一一周備」。東華派的兩部重要文獻——《靈寶領教濟度金書》及《上清靈寶大 法》，皆是很大部頭的文獻。這兩部經典將東華派的心性之學、內煉之術、 齋醮之法盡皆闡明，下面我們就以這兩部經典為基本資料對其思想內涵及其 "特點略作考析。一、心性論心性問題，是唐宋以來思想界最為關注的對象，無論道教還是儒、釋， 都以很大的熱情來討論它。我們在本章的前兩節——神霄派和清微派思想的 考察中，也論及於此。那麼，東華派之心性論相對於前述兩個道派來說又有 什麼特點呢？我們還是在原典中去尋找答案。①元始祖炁說《上清靈寶大法》卷1《開宗明義門》說：「一則明元始祖炁從何先化 玉宇……元炁內有神曰元始天王；二則明生育混沌，陶冶萬范，開拆三 炁，……三炁之神分為三清之聖。自此之後，萬范皆出，莫非玄、元、始三 炁也。」②可以看出，至尊的三清由元始祖炁而生，三清又再生化萬有，是 由客觀「三炁」衍生「主觀神真」，再繼而衍生萬有，此等神學宇宙生成 論，奠定了東華派心性說的哲學基礎。②「心」 「神」同源，「神」主「心」從東華派繼承了上清派《黃庭經》的身神思想。該派經典稱：「人身體法 元始，造立混沌而生聖胎。法身父母交精一點，含和二炁分坼。先生其腎，①《上清靈寶大法》卷4,《道藏》第3〇冊，第6乃頁。②《上清靈寶大法》卷1，《道藏》第30冊，第651頁。三炁分肇而生神府，神府者，心也。」心為神舍，這是傳統的觀點，實質 上也是身心二元的必要假說。在這個前提下，神能離宅飛升乃是可以推導的 結論。所以，東華派的心性說，在身心關係上已是明確的二元論，為修鍊心 性以超凡人聖、呼風喚雨作了一個預設。3·煉心之本在於誠、信盡心、知性、知天，是孟軻已有的理論，兩宋以來的新興符籙派，在思 想上都沒有超過這樣的理論前提。道士們直接地將其引進到他們的神學框架 中，為其神通力獲得一柄利劍。之所以能有這樣的借用，是因為在道士們的 基本信仰中，天、地、人三才皆從道中流衍而出，是同源同構的，只要我們 了解到人能通天通地通神的樞紐，是這方寸之地的「心」，一切便都迎刃 而解。《靈寶領教濟度金書·讚頌應用品·啟壇頌》云：渺渺空無象，悠悠感至靈。敬則承天貺，泄則被魔精。吉凶隨運轉，否泰應緣生。道不貴珠玉，神惟感至誠。丹情盡勤苦，懇禱竭玄情。自然通大道，皆得降真靈。捻香陳所願，稽首冀嘉貞。天尊常湛寂，回心禮杳冥。②短短几十字，道盡人神交通的關鍵：一是「感」（感應），一是「敬」（敬 愛），一是「至誠」（誠信），一是「勤苦」，一是懇禱」（虔誠祈禱），一 是「捻香」，一是「稽首」，要在「回心」。這個「回」就是從凡俗的淫志 和欲心「回歸」到神聖無私的清凈心。照此而言，大道雖然無親，卻也常 予「有心」人。如果說上面一段引文所述還是在外用齋醮科儀中的「洗心」，那麼在內 煉中，貝IJ更要不斷「洗心」，使其升華：「夫大定之法，惟先於定心。心者， 百神之舍，五官之府也。心君湛然，則聲色貨利皆不可得而撓之。以此心而 推，則進道不遠矣。……絕慮澄心，凝神思道。」不難看出，東華派也遵①《上清靈寶大法》卷1,《道藏》第30冊，第652頁。②《靈寶領教濟度金書》卷1,《道藏》第7冊，第87頁。③《上清靈寶大法》卷4,《道藏》第30卷，第675頁。循道教清其心寡其欲的傳統理路，同時又吸收佛教戒定慧三學。《上清靈寶 大法》卷四有云：「凡行大定徹視之道，須持二品戒行。大定三年，面朝三 清……若不持戒，德、智、慧不生，難人大乘之路。」由上可知，以誠信 為本的心靈超越之路是內外一如的。二、以濟度為宗的科儀齋法思想齋醮科儀，是道士們祭神、通神、賑拔、濟度等的重要手段。作為道教 教理教義外化的體現，它不但加強了道教信仰，促進道教的傳播，而且成為 世俗世界與神仙世界溝通的橋樑。東華派從靈寶、上清符篆道法中，繼承、 整理和發展了一整套的齋醮科儀，充分地體現了齋醮既神聖又世俗的道術思 想。其內容多達320卷的《靈寶領教濟度金書》，共分十九品，全部都是齋 醮事儀，且大多用於濟度，茲列於後，以便參覽：（1)壇幕制度品； (2)壇信經列品；（3)聖真班位品；（4)朝奏次序品；（5)贊誦應用品； (6)科儀立成品；（7)紫英靈書品；（8)開度追攝品；（9)煉屍升仙品； (10)鍊度品；（11)符簡軌範品；（12)書篆訣目品；（13)書篆旨訣品； (14)存思玄妙品；（15)誥命等級品；（16)幡蓋陳設品；（17)表榜規制 品；（18)文檄發放品；（19)齋醮須知品。在《上清靈寶大法》的66卷中，涉及齋醮儀範的也不少。如齋戒禁忌 門（卷8)，鎮禳攝製門（卷14一 17)，經句符書門（卷18 — 23)，修齋轉誦 門（卷24)，傳度儀範門（卷28—29)，齋法壇圖門（卷31—34)，齋法符 "篆門（卷39—4S)，大煉符篆門（卷49一53)，齋法宗旨門（卷54—59)， 齋法章奏門（卷60)。通觀兩部東華派祖典，其齋醮儀範之繁複堪為其一大特色，從內容上來 考察，大至國醮之金籙、黃篆大齋，小至超度亡魂冤鬼、制魔伏精的法式， 可謂洋洋大觀，琳琅滿目。但萬法歸宗，皆以濟度為首，體現出道教齋釀的一貫傳統。在《上清靈寶大法》卷31《齋法壇圖門·齋法總說》里，作者首先闡① 《上清靈寶大法》卷4,《道藏》第30卷，第676頁。②參見《靈寶領教濟度金書》目錄，《道藏》第7冊，第1 一16頁。③參見《上清靈寶大法》卷1,《道藏》第30冊，第651 —654頁。說了人因三業六根五累而沉淪孽海，死後要受各種報應的可怕情景。它說: 「身業重則火官考，心業重則錄官考，口業重則水官考，若六根三業俱重則 風刀考也……火官考則銅柱鐵床銅汁爐炭火濠天河火車鑊湯之報；或水官考 則冰池寒塘毒汁糞穢之報；或錄官考則金錘鐵杖之報；或風刀考則屠割鋸解 飛戈飄戟拔舌犁耕迅雷烈風八達交刃割切身心，刀山劍林分解形體，火犬毒 蛇穿嚙骨肉，然膏灰骨灰粉身軀，晝夜之中萬死萬生，業風吹灑，應時復 形。」根據東華派的倫理觀念，振拔九幽之鬼魂不權必要，而且是功德無 量的事。故「九清之上有無上大羅玉京金闕，中有盟真之科，秘於玉匱中， 乃靈寶普度幽明之法門也。自赤明開圖之始，元始天尊所說救苦拔罪之靈 篇，與諸萬聖結約證盟，誓願於億劫之中救度苦爽，故曰盟真也。盟真之典 有三品焉，上有上元金篆之科，中有中元玉篆之科，下有下元黃篆之法」@。 這三篆之齋總稱無上盟真玉匱黃篆普度幽明無量大齋。照此看來，天亦有 情，不僅惠及蒼生，而且福及九幽之鬼魂。《上清靈寶大法·齋法宗旨門》還將齋醮之功用推而廣之：「宗旨曰： 靈寶大法，上可以保天長存，禳日月之失昏，星宿之錯度；下禳劫運刀兵水 火陽九百六之災，……大可以修真，內煉骨肉同飛之道；中有長生度世屍解 之法；小有升濟存亡回屍起死之功。明則嘯命風雷，變化自然之靈；幽則策 使萬神，徹視十天之文。」不用贅文，我們已可以清楚地看到東華派齋法 悲天憫地、濟世活人、賑幽拔苦的濟度情懷。三、內煉思想東華派的修行系統，分為兩支：一是運用符篆禁咒以收攝身心；二是通 過身神引導以養就胎元。這兩個分支雖然在方法上有所不同，但都試圖達到 通靈功效，從而在內煉己，在外濟世。1.運用符籙禁咒以資內煉《上清靈寶大法》卷3《經緯修用門》比較完整地表達了這一思想。如 「洞明萬慧」 一段云：「於五月五日朱書北斗諱，不計其數，以朱臘丸之，①《上清靈寶大法》卷31，《道藏》第3〇冊，第934頁。②《上清靈寶大法》卷31,《道藏》第30冊，第935頁。③《上淸靈寶大法》.卷54,《道藏》第31冊，第198頁。置青竹筒中，重紙封固，安抱芻雞棲中，同成取之，服一日，誦萬言，洞明 智慧也。」這種通過服符以開慧的方式，在東華派的內煉活動中被廣泛地 運用，如「行持逐日吞符」法，「吞服玉札洞視隱文」等，都是為開慧 而設。東華派道士們認為，服符可以洞開慧眼，解除三屍，避邪驅鬼，這既 可以安內，也能夠攘外。再如「內視中藏」 一節載：「於六甲日平明，面南端坐，以白素黑書玉 札內諱，置凈瓶中……雙手巡五嶽三塗，訣一遍，念咒一吹（次），吸六方 炁咽之，次又祝一遍，取甲方炁咽之……六十甲日，內視見五臟，瞑目可以 通神洞靈。」東華派道士確信，通神洞靈，不但神靈可供役使，更能升華 自我，濟度萬方。「朝元」一節，則是身內神真朝見身外神真的闡說，方法也是通過內煉 與符篆結合而成。文中稱：「朝元之法，定其魂，去思慮，人於玄妙微化之 境……，每日六陽之時，面東整肅衣冠，端坐靖中，以鏡照之，存思已形， 如此七日，形存照已，明爽無別。……至其夜關告天門，及奏三天玉帝，東 西二黑，王母青君……左眼出紅炁，右眼出白炁，二炁交合作一團真炁，化 為車，……真人自頂門出，登車忘形……乃太清欲界天也，自此後分大券付 守衛之神，人進天門適意而朝。」在下面的記載中還附有三個大符：「升度 罡風符」、「三天朝元符」、「升天合同大券符」?。此法很明白地表達了身內 神真通過特殊的修行（如存思、內視、內煉等）可以脫體朝元。2·以身神為引導而助內煉運用符篆之術以助內煉，這種修持法度在東華派經典中可以說俯拾皆 是。值得注意的是，東華派雖然也吸納內丹術，但在具體操作過程中卻以身 神的引導為其主脈。從這個意義上說，該道派的內煉法術並不能與傳統內丹 術完全等同。基於「屍解朝元，升仙通真」的思想宗旨，該道派引進內丹① 《上清靈寶大法》卷3,《道藏》第30冊，第667頁。②《上清靈寶大法》卷3,《道藏》第30冊，第66"7頁。③ 《上清靈寶大法》卷2,《道藏》第30冊，第654頁。④《上清靈寶大法》卷3,《道藏》第30冊，第668-669頁。⑤《上清靈寶大法》卷3,《道藏》第30冊，第669—670頁。⑥ 《上清靈寶大法》卷3,《道藏》第30冊，第670頁。⑦ 《上清靈寶大法》卷5,《道藏》第30冊，第692頁。的某些修鍊法程，體現了方便法門的精神。在「混合日月」法中，有這樣的文字：「人之三田皆有真土，每遇子時 後聚左右二腎真炁於下田丹元，存如五色纏絡一丸，中含真性。以意行十轉 之法，以意送，從羊角而升，直抵泥丸中。真炁混合復從玉樓降下，留在黃 庭與心炁混合，復運從夾脊而升，循泥丸一遍，復降在黃庭，存黃庭有一天 尊如已形，……想天尊在大火中坐，凝然不動，依坐忘法。」①這裡描述了 小周天的循環體驗，其中加人了「天尊」存思術；而最終內煉的目的表現 在「朝元法」中：「朝元之法，存上中下三田各有天尊，卻存中下二天尊乘 五色雲炁與黃庭中已（己）神同自絳樓而升，直至泥丸。存坐三尊皆在玉 局，自己卻在玉局前長跪。奏事畢，卻存三境中三尊乘三色雲炁來泥丸上， 與己中三田天尊混合共成三尊，卻存此三尊同成一尊。」這裡的存想術已 是完全的身神存思術，與實際意義上的內丹有很明顯的分別了。通觀東華派之內煉，實是糅雜符籙、身神存思與內丹周天功的一種複合 型方術，其意「欲令抱識懷生，皆登道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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